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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6-12 04:1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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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革纪事》之十五:红卫兵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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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8月18日在天安门广场召开的百万人“庆祝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胜利大会”,后来被定为毛主席第一次检阅红卫兵。(据文革前期任北京代市长的吴德所记,从8月18日到11月26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检阅红卫兵8次,人数总计达1,300万人,创造了世界检阅史上的奇观。)
# w \+ H4 E2 Z5 `0 C1 y如果说,红卫兵的首创者是清华附中一些心高气傲的高中生,他们以不断质疑和持续造反为红卫兵奠定了思想基础,那么,为红卫兵提供“LOGO”的,就是师大女附中的一些干部子弟。她们用黑色墨汁写在红布条上三个毛体字,即8月18日宋彬彬给毛泽东戴在左臂上的红布黑字袖章,是红卫兵标志的最原始版本。男生提供实质,女生提供形式,倒也符合人类有史以来的两性分工。. j% A% |/ ^8 J, F6 }6 b. ~
8月18日前后几天,“红卫兵”在市区一窝蜂问世、呼啦啦崛起,随即以汹涌之势“杀向社会”,掀起了名为“破四旧”运动的狂潮,从上到下猛烈地冲击了全社会,对中国的传统文化、道德伦理和人民生命财产造成了骇人听闻的、毁灭性的破坏。
, X7 L2 {" Z# V/ O3 F: H/ O也许清华附中红卫兵有理由对后来者不屑一顾,但不论是在高压状态下,以高傲姿态登场,还是八月中下旬一哄而起,在“破四旧”和制造“红色恐怖”中,他们在一个基本点上殊途同归。那就是经由“对联”进一步放大的血统论,对待贱民——早已被剥夺财产的地主、富农,历史与现行反革命,摘帽或戴帽的右派分子,坏分子(语焉不详的罪名),有产者(资本家、房产主和小业主),刑满释放者等等以及他们的子弟,红卫兵的首创者和后来者的态度完全一致。
0 J1 w. V& @5 l# M$ t" s0 i% P' ^9 h北京大学学者印红标博士在题为《红卫兵“破四旧”的文化与政治》一文里,对8月下旬蜂拥而起、一时间震动了全社会的“破四旧”有详细的举证和分析。该文认为,运动最初重点在破除某些旧的文化传统和习俗,如更改商店、街道的名称,禁止某些服装和头发式样等等,但是短短两三天之内就发展到大范围的破坏文物古迹、打人、抄家、驱逐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五类分子”回原籍等暴力行动,造成巨大的社会混乱和血腥的“红色恐怖”。" E7 h; m$ O9 J5 o2 E2 M
说来荒唐可笑。红卫兵的“破四旧”居然是从剪辫子、剁高跟鞋开始的。我班一个同学记得,一天教室黑板上有个“最后通牒”,勒令两位同学必须在限定时间内剪掉长辫子,否则后果自负。最后通牒和勒令几个字用在同学头上,震撼了她,让她终生难忘。当她再次看到那两位同学,她们已经剪掉了长辫子。我班另一同学叶維丽在《动荡的青春》一书,谈了她见到的破四旧:有一天我和几个同学去王府井大街,听说那里带“封资修”色彩的老字号商店招牌都被拿下来了,我们想去看看。在亨得利表店门口有一群人,一看是一些男红卫兵围住一个梳长辫子的女人,让她把头发剪了,理由是邓拓赞美过长发,所以长发不好。我就问那些男生,邓拓也提倡喝白开水,那是不是我们就都不喝了?当时有很多人围观,我说这话的时候有人从后面拉我的衣角不让我说下去。我们都带着红卫兵袖章,那些男红卫兵不能把我怎么样,可我们还是很快离开了。我们里面也有一个留辫子的,路上大家都说还是剪了吧,省得惹麻烦,没过几天那个同学就把辫子剪了。我班同学梳长辫子的有十几位,几天之间全变成齐肩的小辫或小刷子。4 ?' i* C# l! S, K5 H
首当其冲被野蛮整治的不仅有个人的生活方式,还有城市的市容市貌。从穿衣带帽到不准资产阶级雇佣保姆,从大街小巷的名称到老字号商店的牌匾,横扫一切涉及“封资修”文化的东西。3 V+ R0 G0 f; _" j, d5 N. {+ w5 H3 u
文革前的夏天,成年已婚女人通常穿旗袍(俗称大褂)、未婚姑娘穿布拉吉(连衣裙)和不过膝的短裙。“破四旧”开始没几天,那些丰富多样的衣服款式不见了,男人都换成了四个兜的中山装或建设服,女人不分老少都穿起了长裤。否则,就可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撕烂衣裳、剁掉鞋跟(尖)、丢人现眼。我姐身材修长,穿“大褂”特别好看,可是从那以后,她这辈子再也没有穿过。而我呢,从16岁那个夏天往后十多年间没有穿过裙子。“破四旧”让中国城乡的大街上,除了国防绿,就是蓝白灰。& _5 q. w/ [7 G, M% |; V2 d
砸商店牌匾、改街道名称成为肆无忌惮的活动。苏联大使馆前的马路改为反修路,东交民巷改为反帝路,沙滩改为五四大街……全聚德烤鸭店改成北京烤鸭店,东安市场改成东风市场,所有涉及封资修的街道名称、店铺名称甚至个人姓名,统统都在改。我认识一位同龄女生,改名“向东永革”。更多人改名红卫、红革、红兵、文革、永革、卫东、爱党。北京女十五中红卫兵提出要改变交通信号灯,红灯行,绿灯停,因为红色象征着革命。国务院没有接受这个倡议,为此,周恩来还向红卫兵作了解释。& U7 a( C0 Z; E: m
解散民主党派,也是破四旧的内容。 1966年8月23日夜到24日晨,北京八中红卫兵发出《最后通牒》,限令各民主党派在72小时内自行解散并登报声明。从8月25日起,北京各民主党派中央机关停止办公,并贴出内容大致相同的通告,表示坚决接受红卫兵的意见,自即日起停止办公,报请党中央处理。经中共中央统战部讨论,周恩来指示中国民主同盟等民主党派中央暂时停止办公,向红卫兵交出印章,由红卫兵在大门贴上封条,避免冲突。/ d- A5 q' y; C5 g
如果“破四旧”仅仅是剪掉长辫子、不穿高跟鞋、旗袍和连衣裙、商店街道和个人改名换姓,也罢。如果仅仅是在形式上消灭封资修文化,也还不至于造成全社会的恐惧。然而这只是序曲。短短几天就变成肆意打砸抢、抄家、私设刑堂、剥夺私有财产、消灭和驱逐黑五类。
! a. O) v) {, `- C肆意砸毁文物、焚烧图书、捣毁寺院教堂。据印红标先生文章披露,北京市1958年第一次文物普查中保存下来的6,843处文物古迹中,有4,922处在文革期间被毁,大多数毁于1966年夏天的破四旧当中。被毁的不仅有公物,大批私人收藏的文物同样遭到毁坏。很多居民在红卫兵暴力抄家的恐惧中,丢弃或者自毁私家珍贵收藏,更是不计其数。
/ w* q+ k6 H9 Z& U! o已故全国人大副委员长吴德在口述《十年风雨纪事》中说:“破四旧”超越了常规。在它的名义下,抄家、伤人、打死人的情况出现了。到处破坏,甚至破坏到了中南海里头。中南海北院紫光阁后边的吴成殿房,康熙题写的一块“下马必亡”的碑石都被红卫兵抬走了,后来四处找寻才找回来。红卫兵还把中南海院子里的一些石狮子抄走了。堂堂国务院也在劫难逃。; `" L; |/ Z. S o- s
各类宗教同样是革命的对象,宗教活动被迫停止,许多寺庙教堂遭到破坏。1966年8月24日,北京10多所学校的红卫兵冲进天主教玛利亚方济格修女会,要求驱逐外国修女。28日北京公安局宣布驱逐8名“从事反革命活动”的外国修女出境。
9 |* t& [& i0 ^6 o0 L2 u( e2 S抄家0 g! V& B5 Z$ @. c! M
如果说,红卫兵对本校同学、老师实施抄家时某些人能够尚存一点斯文,那么根据派出所、街道提供的名单,对素不相识的“五类分子“、“黑帮”、“牛鬼蛇神”、“反动学术权威”以及各种“登记在册”的另类人群的住所实行突然搜查时,说他们如同土匪,并不过分。抄家通常从午夜开始,砸门、破门而入,先捆人,后抄物,当场贴条封门,将查抄对象扫地出门,只是一般程序。如果搜出来的仅仅是金银财宝还好说,没收即可,如果抄出“变天账”(譬如房契、地契)、青天白日旗、蒋介石像之类,这家主人很可能当场毙命。
: H) x3 F. g* F5 C# [最近我听到了两个同班同学讲述她们的经历。
& A8 I, y7 P8 w0 O. E" {8 k8 `甲同学,家有祖传房产、父亲是57年的右派。她在六姐妹中最小,长姐早年参加革命,尚未被打倒,其他几个姐姐也都大学毕业工作、成家。抄家之风刚起,在年长姐姐们的安排下,她家主动自我抄家。腾退出全部房产,毁掉所有值钱的字画古籍,父母分别疏散,只剩16岁的她,独自一人守着一间小屋,在恐惧和焦虑中度日如年,好歹逃过一劫。9 k7 E) S: J! w; D- y* D
乙同学父亲解放前在前门开金店,家境比较殷实。抄家之风骤起,她知道是祸躲不过,请班里某红卫兵去抄家,被婉拒。她认为家里的许多老唱片是祸害,先做了清理,砸成一堆碎片。8月下旬的一个凌晨两三点,砸门声响起,破门而入的是北京工业学院红卫兵。父亲交出了院门屋门柜门抽屉的所有钥匙。母亲小声说,只要人在就行。母亲的镇静让她终生不忘。大学生们把她的父母捆起来,开始查抄。家里没有存折和现金,只有珠宝首饰金表皮草什么的。除了家具搬不走,红卫兵把能抄走的细软塞满一只长躺柜,搬到车上拉走了。留下的红卫兵让她和家人去街坊院里,跪在一边看打反革命。被打的人是房管所的瓦匠,一次在中南海修房子时,他一边抹墙一边说:“现在毛主席住这儿,从前是皇上住这儿。”就这么一句话,被有心人揭发,成了侮辱毛主席的现行反革命。红卫兵对他殴打一轮后,接着强迫他的女儿打他。于是,女儿不得不动手打自己的爹。3 [/ B/ T x1 v# X1 ]* Y
她和家人跪到早上,才回到自己院里。红卫兵让她们在自家的五间房里选一间,父母选了最小的一间耳房,其余四间成为红卫兵的办公室。她说,这辈子最怕深夜响起的敲门声。
# r2 X" r8 e/ j3 I不知道我的同学中还有没有类似遭遇,各家都有自己的隐痛,大多数人或许永远咽进了肚子里。那时因为年纪小,我很少关注别人的不幸。几十年后听到我的同学们亲口说出可怕的经历,她们所受的伤害我感同身受。我感谢她们的信任,同时为自己当年的懵懂和麻木而羞愧。我班红卫兵虽然没有抄自己同学的家,可是有人却去抄了老师的家。高年级红卫兵或许很少有人殴打老师同学,但是抄家时表现的冷酷无情,同样会给受害者心灵划下口子。高三年级红卫兵还在学校礼堂搞过抄家成果展览。近年我多次听到同学们说起这事,勾起了我的记忆。我依稀记得礼堂舞台木地板上扬起的尘埃,光线很暗,展出的物件都带着陈年味道,没有引起我的兴趣。可是不少高中学姐都记得清楚,有的说,在那个展览上生平第一次看见了金元宝,有的说,绫罗绸缎散落一地,有个高三学姐直言,那是某某家几代人积累的财富啊。土改运动(1949年)、工商资本主义改造(1956年)都没有被剥夺的私有财产,在文革中全被红卫兵抄走了!我还听说,有的红卫兵抄老师家时,将人家的存折据为己有,有的抄本班同学家时,将人家的现款存到自己名下。都是有名有姓、有头有脸、从小不懂得穷滋味的革命干部子弟。
5 V+ a n; |4 ]& Z有的班当初组织、参与过抄家的同学从30年前就开始道歉,或在同学聚会上公开道歉,或给受害同学写信私下道歉,同学关系得到有效修复。然而更多人至今坚守着不道歉的理由,要么强调那是共产党的错误,毛泽东的错误,自己是个孩子,为什么要承担责任?要么认为抄出的物品都是剥削所得,自己并没有错。要么认为自己的父亲后来被打倒,受的伤害更深,大家都扯平了。更有甚者,认为“我们”不去抄你家,换做别的学校红卫兵去,没准出了人命,所以“我们”保护了你家。可你们难道真的不懂,对于受害同学来说,失去的不仅仅是家庭多年积累的财富,受到的不仅仅是一时的惊吓,更重要的是人格被凌辱、尊严被践踏、自信被摧毁?是伴随一生的伤与痛?, q, M: c+ k$ w* k6 ?
印红标先生的文章《红卫兵“破四旧”的文化与政治》一文里,披露了以下资料:1966年8、9月间,北京市有33,695户被抄家,被没收的物品包括“枪支268支;弹药11,056发;凶器19,676件;地契、变天帐41,294件;反动旗子1,048面;反动日记、诗文6,820本(篇);反动证章、证件14,398件;反动官服902件;黄金103,131两;白银345,212两;现金55,459,919元;文物、玉器613,618件。另据统计,北京市查抄没收了大量的金银、金银制品,以及现金、存款、公债、外币4,478万元;由各区、县收存的文物、字画、硬木家具等实物330.51万多件;各区、县收存的财物变价达1,867万元。: A% [* E( m1 e3 }" \
彻底剥夺私有财产9 e# n# Z, D9 q. e
红卫兵认为,在无产阶级社会中,根本不应准许私营存在,建议把大街上一切公私合营字样都改成国营,把公私合营企业改成国营企业。
1 E+ b+ w) |( m! t) Q" ]红卫兵勒令资本家“立即停止拿定息股息”,不许资产阶级占有大量房屋,“以三人一间为限,多余房间一律交房管局处理”,房产主必须把私房全部交公。政府当即从9月开始停止向资本家支付定息,接收私有房产业主不得不交出的房产。据不完全统计北京市没收私房52万间,其中私人自住房82,230间。
1 Y) u3 g' N+ I5 Y红卫兵还有更多荒唐的勒令,譬如资产阶级从九月份起把高薪降低于人民的水平。银行有存款的地、富、反、坏、右、资本家,不许取走一厘一毫。废除银行的利息制度,让人们本着节约爱国精神储蓄,支援社会主义建设。各报纸今后一律不许给过多的稿费,一律不给地富反坏右分子退休金。) M/ L& \* i0 l1 Q
对于“游手好闲的社会青年”,也不能放过。师大女附中毛泽东主义红卫兵在1966年8月24日专门针对“社会青年”发出最后通谍,全文如下:
( h$ {$ C! d) C. B4 `社会青年们,
/ G( U& H. @6 ^5 a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正以雷霆万钧之势迅猛发展,现在我们红卫兵已经向四旧发起猛攻了,革命已经革到你们头上了。# _2 ]; E' b" U* E9 a/ s
过去,在旧市委的纵容下,你们这群白吃人民饭、游手好闲的寄生虫们,贪图安逸、享受,到处为非作歹,扰乱治安,干尽了坏事,为资本主义复辟大开方便之门,这是我们毛泽东主义红卫兵绝不能容忍的,我们既然要造反,就由不得你们了,我们就是要把火药味搞得浓浓的,爆破筒、手榴弹一齐向你们投过去,把你们的旧思想、旧习惯打个落花流水,打个稀巴烂,绝不留情。
- ~5 a8 P5 J$ g+ ~3 b% s老子革命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就是基本如此,你们的老子今天被人民专政了,跟他们一样作威作福当老爷是办不到了!要革命的站过来,不革命的滚蛋,反革命的就叫你彻底完蛋。$ n3 ?. ?( O6 l8 p7 T: b( k- l5 h
现在你们唯一的出路就是上山下乡,到广大的工农兵中去,彻底改造,彻底脱胎换骨,重新做人。否则,下一步棋怎么走,就由不得你们了。
" t1 H+ h4 j9 d最后,勒令你们在72小时之内到劳动局报到,上山下乡不得违令。5 U, z8 a, v, x* U8 q7 N0 D' T
你们不革命,我们就坚决革你们的命!' C8 |3 f0 R5 r) ]: {
把你们坚决、彻底、干净消灭掉!6 m. A+ Q: J, l
不获全胜,绝不收兵!9 M- R+ u" \7 ]
我校“毛泽东主义红卫兵”因反工作组而成为受到毛主席支持的革命左派,工作组撤走后,组织得到急剧扩张,在“破四旧”中和“红卫兵”一样,成员自由组合、各自为战,至今不知道这张杀气腾腾的传单出自何人之手。! f4 ?# @) @. B. [ c1 b i
私设刑堂+ o& T" [* T! P5 w
“破四旧”中,许多中学私设刑堂和关押场所。最著名的是北京男六中红卫兵设立的“劳改所”,不仅关押本校的教职员工、学生,也关押从校外抓来的所谓“牛鬼蛇神”,施以酷刑。高中学生王光华和86岁老校工徐霈田即被毒打折磨致死。他们还用红颜料把“红色恐怖万岁”写在劳改所的墙上。北京女三中的红卫兵同样残暴,她们在地下室对女校长沙坪轮番毒打折磨一整夜,第二天早晨还把气若游丝的校长拖上台继续批斗殴打,直至死亡。, m9 x" e+ B' R) {
我们学校也私设了刑堂,地点是离学校大门不远的化学实验室。一个19岁的饭馆女服务员,在谈恋爱时被男八中的红卫兵抓住,打得鼻青脸肿,送到我校,交由一伙儿初中生(没有初三)折磨。那些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无师自通地把人家捆绑在柱子上施以刑罚。有知情者说,女“俘虏”要喝水,她们给她灌了很多涮墩布的脏水,喝完不久,19岁的姑娘就死了(事后知道她出身工人,是家中最小的孩子)。当天卡车来运尸体时,有同学看到死者的脸肿得特别大,已经没有人样了。最近我还听到一个高三学姐谈到她进入“刑讯室”查看的情况。屋里很臭。当时一个伪团长的小老婆被打得满地爬,看见她进来,爬过来扒着她的腿,一个劲说“饶命啊!饶命啊!” 她问两个初二小孩,谁让你们这么干的?对方回答是公安局分配的任务。我校与西城分局看守所一墙之隔,经常听到那里传出的哭喊声。是否公安局把“不够条件”收容的人,譬如女服务员、伪团长的姨太太统统交由红卫兵处理了?; C9 d( x) \4 W1 x- t" k |
我必须还要说到一个初一小孩,她14岁的残忍和冷酷,被许多校友终生留在记忆里。就在女服务员被打那天,有同学亲眼看到她在食堂的一排水笼头下把皮带浸湿,然后提着去打人。当年她抄家的目击者曾在电话里告诉我,她把一个老头捆在树上,用铁锹铲断了人家的腿,临走时街道干部问能不能把人放下来?她说不行。那个目击者说,“老头肯定死了,她才14岁,怎那么狠?实在是太狠了!”我写这些文字时,如临其境,心如刀搅,几次停顿,难以写下去。我不能理解一个从小生活优越、在学校里被老师同学宠着捧着的小女孩,为什么视平民如草芥,犯下如此令人发指的罪行?如今,那个孩子也已年过花甲,我不禁想问一句:你还记得自己14岁那年的残忍吗?几十年来,你如何洗刷自己双手上无辜者的鲜血?但愿你已经在用自己的方式赎罪。作为年长你两岁的校友,我在《文革纪事》中两度写到你,实在是想用这种方式提醒你,也提醒在那个夏天和你一样的所有中学生,法律可以赦免,天意不可违逆。赶紧用余生赎罪吧。
; B; n R% x/ n) y5 ^+ {3 x# [# W驱逐“黑五类”- U8 C# H: c- x6 m/ S
破四旧运动中,驱逐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后来波及到右派分子、资本家以及有严重政治历史问题的人,限期离开北京。8月24日“北京四中革命师生”发出《通令——关于驱逐四类分子的五项命令》,要求“一九六六年九月十日以前,一切钻进北京的地、富、反、坏分子必须滚出北京。滚回老家老老实实地劳动改造,不许乱说乱动,如不老实,立即镇压。” “各派出所把所有地、富、反、坏分子名单用大字报公布,走一个销一个,便于群众监督、检查。”(见印红标先生文章)北京的三个火车站,每天都有大批的男女被押解来、驱逐去,其中许多是老人。我的同学在北京火车站亲眼看见一个妇女怀里抱的孩子,被红卫兵生生夺走。) x: M, N, ^0 K8 V% L+ V% n- ~
陈毅在1966年8月30日讲话中提到:“有的把黑五类往家送,走到半路就把人家打死了。”(印红标文披露)透露出一个元帅的内心焦虑。我同学的爷爷就是在遣送半路上被打死的。她从记事起,家里的日子就很困难,爷爷、父母、三个孩子,6口人过得紧紧巴巴。爷爷和父亲以修理钢笔为业,父亲因严重肺病手术切除了肺叶,身体很不好。八月二十几号她家也被抄了,因为爷爷是“地主”。家里实在太穷了,没有可以拿走的物件,红卫兵只好抄走了一把金笔尖。父亲决定让爷爷回老家去,把铺盖打包好,带着爷爷一起去西直门火车站托运。结果,爷爷被男三中红卫兵截住,当场给活活打死。那天她从外边回来,走到家附近,老远看见父亲吃力地用绳子拖着什么东西。走近一看,是爷爷的尸体。身体羸弱单薄的父亲,就那样半拖半拽着爷爷从西直门火车站走回车公庄的家,不知走了多长时间。没有人帮助他,他也不敢求助别人。爷爷火葬费的收据在桌子上搁了好久,她记得是28块5毛。
# e# V- D: r8 |. S在红色恐怖的短短十几天里,这样的人间惨剧不知发生过多少?据印红标先生文章披露,8月13日至9月15日,北京9个城区和近郊区共迁出77,000余人。若从8月下旬计起, 40天里北京全市有8.5万人被驱赶回原籍。, }9 S/ ~% ^; E1 O
上层对红卫兵抄家、驱逐等活动的态度是默许、迁就和姑息。周恩来1966年9月1日在接见红卫兵代表座谈会上说:搜查也必须搜查,但是最好与解放军、派出所三方面商量,要调查研究;一般的地主,如果到北京已经落户了,原籍也没有家的,不需要把他们马上赶走;右派分子已经摘了帽子的就不算右派分子了;一般资产阶级分子,如果老老实实奉公守法,有选举权,不一定马上打倒,不要搜查、抄家。+ ~# E* C" j0 \& a6 j% H- j9 v
吴德在口述《十年风雨纪事》中说,1966年“破四旧”后,一天,毛主席找我去汇报“破四旧”的情况。当时,林彪等人也在场。我汇报说市委没有力量控制局面,解决不了“破四旧”产生的混乱局面。我的期望落空。雄才大略的毛主席,以他超乎常人的思维方式缓缓说:北京几个朝代的遗老没人动过,这次“破四旧”动了,这样也好。林彪也说:这是个伟大的运动,只要掌握一条,不要打死人。3 v7 ]6 z, i, c3 T0 [7 d; x
据北京市的统计,1966年8、9月期间,北京市被打死的人竟有1,772名之多。我同意旅美作家胡平《比赛革命的革命》)一文中的观点:“文革中,群众性的暴力迫害发展到骇人听闻的地步。不论当时的政治环境为暴力迫害提供了多少方便(包括不受制裁的特权),党中央毛泽东毕竟没有直接号召打人。相反,他们还一再提出要文斗不要武斗;因此,施暴者本人难辞其咎。”
/ u1 |* \$ T% [从我校的情况看,红卫兵在破四旧的活动中,并不是以班级为单位的集体出动,而是“志同道合”者自由组合,纷纷打着学校的旗号,在社会上呼啸而过。并非所有的红卫兵都参与了抄家、打人的极端行动。仅从我所在的班看,十余个具有红卫兵身份的同学中,参与抄家、打人的不过一二,而且我是多年后才听当事人或目击者说起的。在我校具有红卫兵身份的有五六百人,占全体学生的三分之一。她们当中参与抄家、打人、驱逐黑五类等活动的,也不会是多数。我不知道这个比例是否适用于北京的所有中学,可以肯定的是,正常人的心理,对于野蛮、暴力的反应,普遍应是退避和恐惧。( [4 s9 y f/ u1 ^6 M x/ ^
然而,正是一部分红卫兵的狂热、残忍、冷酷和无法无天,给社会造成了毁灭性重创,给老百姓生命财产带来了巨大损失。他们以偏激举动和血腥暴力,让“红卫兵”以疯魔形象走入历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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