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张戎过招－谨以此文纪念毛泽东诞辰

tuffy05

语思玛姬的博客

几年前的一个十月二十六日，也是毛泽东的诞辰，旅英华裔女作家张戎为宣传她的新书，“毛泽东：未公开的故事”(MAO：THE UNKNOWN STORY) 在纽约的亚洲协会与公众见面。

我碰巧翻看了这本书，那是十月二十二日书刚上市，我和儿子去看电影“GOOD NIGHT， AND GOOD LUCK”，等候时到隔壁的书店打发时间，瞥见书架上的一本书用毛泽东作封面，就拿下流览。时间不多，我看到书中有一节的小题目是：关键时刻一个政治对手的死亡(凭记忆，大意)，就翻到那节看了那段。那段是讲刘志丹的，讲到刘在攻打三交镇的战役中中弹牺牲。然后张戎便评论，中共的官方结论是刘志丹血洒疆场；她则认为刘的死是谋杀(MURDER)。她说在刘身边有刘的警卫员，还有一位是中共保卫局的某人(张书中说了姓，没写名)。保卫局的人让警卫员去找担架，回来时刘已牺牲。张认为刘志丹是被保卫局的人奉上级命令打死的，因为南方来的中共中央要铲除刘志丹等本地领导。

我读后很不以为然。美国人总说“SMOKING GUN”，意思是任何指控要有证据。张戎只是道听途说，就敢公然把赃栽到毛泽东名下，太缺乏公道。再说呢，当时长征，不仅一方面军来了，二、四方面军和徐海东领导的红二十五军也来了，怎么就是毛泽东要除掉刘志丹，以保障自己的领导权？何况毛那时还没有绝对的领导权，头衔是中央军事领导而已；中央总书记是张闻天(洛甫)。更离奇的是，把刘志丹抬高到毛的对手，似乎刘不死，中共的江山就是刘的，实在匪夷所思。当时中共资历老的有一大堆；到过苏联(与苏联或共产国际有联系)的也有大批，哪是打死一个人，就把权拿到手那么简单。读了这一小段，我对张戎的书和人都有负面的看法。

张戎在1991年出版第一本书“鸿”(WILD SWANS)，是写自己的外祖母、母亲和自己在中国的遭遇。她的父亲1937年加入中共，后跟随四野到东北，因她的母亲与某些同事相处不睦，调回父亲老家四川，任职省委宣传部长。张父文革中与四川的革命干部造反派刘结庭、张西挺夫妇意见相左，受到迫害，后去世。张父后来被恢复名誉，张戎也从农村调回工厂，再招入大学，1978年到英国留学，后取得语音博士学位(PHD OF LINGUISTICS)，并在英居留。我也粗读过“鸿”，并记得1991年出此书后张戎接受西方传媒采访，公布自己的下一个计划是写毛泽东传。西方记者问她，写毛的书非常多，你怎么能肯定自己的书会成功。张回应说，她的写作得到中国方面的支持，她可以接触到中共许多没有公开的第一手史料。那时她打这张牌，没想到14年后，她的书出场，就改头换面要和中共叫板了。我觉得其中有异，决定花上12美元，到场会会张戎。

当晚我到亚洲协会，在门口见一位白人向人派发传单，我以为是协会当晚的材料，随手接了，进去后一看，方知是反驳张戎一书的，不禁为之一震。在美国，见骂中国、中共和毛泽东的事多了；见过藏族人打“雪山狮子”旗游行要求西藏独立的；见过在联合国门前台湾人抗议的；见过在领事馆门前哀悼的，还有在地铁站和大街上那些老太太老头儿为某某功卖力气的；为中共、中国公开辩护的就少了，何况还是白人。毛泽东是中国领袖；中国革命和建设的经历，是中国人民的事，我觉得自己不能沉默，就跑到大门，向这位为中国革命历史辩护的白人致谢。他正热切向一位中国年青姑娘解释自己的立场，滔滔不绝的话语，显出对中国的革命历史颇为熟悉。

亚协的人介绍张戎和其英国人丈夫JON HALLIDAY，还有担任现场主持、曾在香港作记者的一位西方妇女。张戎约莫是5英尺1左右的身材，皮肤比较暗，出我意外的是，她在外国居住那么多年，又是二十六岁就出国，说英语的外国口音依然很重，真是愧戴这“语音博士”的帽子。张说毛泽东是机会主义者，不是主观上要革命；说毛泽东看到湖南农民运动合乎自己的爱好，就支持农民，并非出于同情农民；等等等等。总之，主持人概括张对毛泽东的评价是毛劫持了“中国革命”(HIJACK CHINESE REVOLUTION)，确是张的意思。象张那样把一个领导其政党取得政权、建国后担任了十七年首脑的政治人物说成历史的偶然，实在是显出作者的幼稚和浅薄。

到问答阶段，果不其然提问者都对她的结论提出质问。一个发问者客气地说，这本书做了很多资料搜集，采访了很多人，但即使假设作者的资料没错，我也没办法接受，毛泽东如何能在几十年领导中国，激励中国人民作出许多奇迹。

自主持人宣布问答开始，我就开始举手，希望有机会向张戎发问。主持人连续请了几个人，基本是美国人；我一直没有放弃，每次提问结束，我就把手高举起来，她终于点到我，大概相信我能听懂英文，也可以用英文沟通罢。我等到这机会，决定放弃象刘志丹死这种具体问题，而质问概论。我说，我与张戎同年出生，当过红卫兵，下过乡，后来也上了大学，可以说那段时间我们的人生轨迹是并行的；但我在对毛泽东的评价上，与张戎对立。我可以就张的每一句话，与她进行辩论，但我知道这里不允许。那我就集中在这两点上：张说毛泽东不同情农民，不是理想主义者，她如何解释毛泽东把我们这代人，也就是张戎这代人，送到农村，要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她如何解释毛泽东文革前夕在军队中取消军衔制，要官兵身穿一样的服装？

象这样的集会，发问者的时间很短，回答者的时间却没有限制，其实是不平等的。我提问，只是想让与会者知道，张戎只是我们这代人的一个声音，并不是唯一的声音，我不支持她的观点。张戎的回答冗长，她要把毛的举措说成纯粹是折磨我们这一代，而这种解释非常别扭生硬，她说到后来，把我的第二个问题忘了，要她的丈夫解释。英国人丈夫哪能知道毛泽东当年许多的特别决定，只能提醒她第二个例子是讲军衔制，但自己答不了。张戎于是说，取消军衔制说明不了什么，那是形式，等等。看她如此回答这样一个文革时带震撼性的决定，我觉得可以对她下结论：她不是一个严肃的历史研究者，她写毛泽东有自己的目的；即使歪曲历史，她也不会承认自己的过失。对这样一个人，我不必白费力气。

因我的提问，散会前，我身边的美国妇女对我说，她希望和我聊聊。我答允了。原来她十几年来，都到中国担任英文老师，还在广州华南工学院任过教。我向她提起“工农兵学员”的历史事件，这是毛泽东对下层人，尤其是农村青年，特意的安排。在那个阶段，许多农民子弟来了大学，其中许多人，如果不是“从工农兵中选拔”“起码两年实践经验”这些规定，是难以有机会读大学的。中共的入党提干，都讲究成分：要说毛泽东不同情工农兵，那完全是不顾事实的诽谤。

在这位美国妇女和我聊天时，身边拥来了不少人。一位七十几岁、显得颤颤巍巍的白人说，纽约时报上有书评，说无论张戎如何企图改变外人对毛的评价，有两个事实是无法否认的；一个是，在毛领导建立的中国，妇女的地位远比日本、南韩这些西方认为比中国更民主的国家的妇女为高；其二是，中国的土地改革，在很短的时间内实现了农村的平等，世界没有其他类似中国的落后国家，能做得那么彻底。

那位在门口派发传单的白人，也参与了讨论。他显然是个美国左派，对毛泽东许多激进措施，表达了向往。他说，让那些生来优越的子女到农村磨练，难道是个坏主意吗？我可以理解他的兴致，想到自己年青时文革下乡那些经历，我直认为当今的中国年青人生活闷，太物质化，没有激情；更别说美国年青人一直就是这么读大学就业养家糊口了。

在中国当过教授的白人妇女也讲起“赤脚医生”，讲起以前中国大学生不必交学费，还有生活补助。她也意识到毛的中国有不少措施是有益于普通大众的，而张戎完全置这些事实不理。

要分手时，一位白人中年男子跑来说，他一定要和我说几句。他手拿着一本书，叫“毛领导下的中国妇女”，说自己和书中的中国妇女谈过，她们都对下乡时的生活和农村朋友恋恋不忘。他说自己问过为什么，一位中国妇女说，因为那时的想法和关系都很单纯，完全没有利益牵扯。他说自己在听张戎说话时非常难受，象受刑一样听她贬抑一个改变了历史的伟人。讲到张戎用毛泽东长征时坐担架被人抬，以此来证明毛没有同情心，他非常气愤地说，毛是领袖啊，他要思考，作决策；如果是他，他会心甘情愿地抬毛泽东。我完全同意他的说法。我们自己也常有这样的时候，大忙帮不上，就帮小忙。那些毛泽东的警卫员，要张戎替他们打不平吗！何况长征时并非只有毛泽东坐担架，而毛泽东那时疟疾刚愈，身体很差。当一、四方面军会师时，毛就说过，一方面军保护下来的干部多些。而周恩来在指挥渡湘江时，让林彪的部队顶住敌人，使老弱病残从中间通过，因此损失了不少红军实力。说这些，为的是证明张戎如此攻击毛泽东，实在是偏离事实太远。

这位男子说道，他们不能让张戎这种作法得逞。昨日张在某大学宣传此书，他们就在场上发问。也许是张认出来，今天他举手发问，便没得到机会。但他们有好几个人，一个人受阻，其他人接力。他们今晚要连夜赶回波士顿，因为那是张戎下一站，他们要在张的每一站展开质询。我深为他们的激情感动；对于美国的左派人士而言，毛泽东使无数底层草民挺起腰杆做人，是他们心中的英雄。他们见过尼克松水门事件那样的丑闻，美国六十年代的民权抗争和反越战；毛在文革时的激进极端，是朝左的极端，并没能完全抹杀在他们心中毛是“大众英雄”的形象。这我可以认同。

就此集会草写几笔，挂一漏万，聊记美国各阶层的表现。

（这是一篇几年前写的文章，曾在我中学校友圈中传过。因为文中记录了当年张戎在纽约推介会的一些真事，现在拿出来放到博客上。毛泽东是无可争议的改变历史的伟人，即便他晚年有错，也不能改变我对他的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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