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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英:《谢瑶环》与当代中国戏剧文化的权力谱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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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11 04:07: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古调新弹:《谢瑶环》与当代中国戏剧文化的权力谱系

王英

内容摘要: 本文以《谢瑶环》为研究个案,分析传统戏剧文学的改编、转化和重构,并介入现代政治的过程,试图将传统戏本《万福莲》和田汉改编本《谢瑶环》进行详细对照阅读,观察文本的增删、改编,分析两种类型文化体系,并阐释传统戏剧如何转化成为当代中国政治文化领域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构建了一种独特的公共舆论。同时,文章通过详细分析此一剧本的改编过程,探讨知识分子在“民俗文化”向“政治文化”转变过程中的重要中介和文化桥梁的作用,并希望重新考量传统民俗文化在现代中国的价值和意义。

关键词: 万福莲 谢瑶环 传统戏剧 改编

作者简介: 王英,上海外国语大学政治学博士后科研流动站博士后研究人员、上海外国语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


一、 小 引

1966年1月,田汉改编的京剧《谢瑶环》在《剧本》刊物中被点名批判,《人民日报》和《光明日报》随即转载,此后,一个批判田汉及其《谢瑶环》的浪潮席卷了整个中国。 “文革”一开始,田汉成为反革命、反党分子首当其冲遭到批判和监禁。 1968年12月10日,田汉在经历了两年关押之后,在北京301医院去世。 新中国戏剧改进局局长,一代诗人和戏剧家田汉在1966年暴风雨的开始,就经历了“暗暗的死”。 (董健 854-873)

那么谁是谢瑶环,田汉为何因《谢瑶环》而获罪入狱,作为一种大众文化的京剧《谢瑶环》,如何介入到当代政治文化和公共舆论构建中;清代嘉庆年间剧作家李十三的《万福莲》和毛泽东时代知识分子田汉的《谢瑶环》之间是什么关系;如何理解田汉对传统戏剧的改编以及对谢瑶环形象的重构;怎样理解当下中国戏剧文化谱系中的多样性与复杂性? 这些问题都隐含在田汉之死背后,也是我们得以打开当代戏剧文化变迁之谜的一把钥匙。 本文意图讨论田汉对于传统戏剧《万福莲》的改编、此一改编所拥有的独特政治内涵和时代意蕴,试图采取文化人类学家萨林斯(Marshall Sahlins)所说的文化并置(culture juxtaposition)方法①,尝试探寻不同时空下两个文本之间的继承和勾连关系,同时把文本纳入具体历史情境和政治脉络,追寻文本及其社会结构,探索文本背后的政治隐喻,在此基础上考察当代中国戏剧文化的复杂谱系。

二、 《谢瑶环》之前身:《万福莲》

田汉的京剧《谢瑶环》是根据碗碗腔《万福莲》改编而来,在考察田汉的改编及其和当代政治复杂关联之前,我们首先要弄清楚《万福莲》是一出什么样的戏,从而可以对照文化之间的继承、变迁和差异。 《万福莲》是清代碗碗腔皮影戏作家李芳桂著名的《李十三十大本》中的一个皮影剧本。 李十三绝意仕途后在渭南教书,致力于碗碗腔皮影戏写作,《玉燕钗》《火焰驹》《白玉钿》《紫霞宫》《蝴蝶媒》《万福莲》等剧本都是这一时期的创作。 (《李十三十大本》 序)

《万福莲》讲述了一个明清传奇中常见的才子佳人故事:唐武则天时,谢瑶环女扮男装巡查天下,江南有萧九三之妹萧慧娘,姿色美丽,曾许与秀才龙象乾为妻。 龙象乾游学未归,萧九三欲卖妹与张宏为婢。 萧慧娘知道后逃走,被其兄告于谢瑶环堂下。 谢瑶环斥责萧九三不义、张宏蛮横,将慧娘仍判归龙秀才。 谢瑶环也因为这一桩案件得罪张宏,张和其叔父张宗昌诬告谢瑶环谋反,谢瑶环不得已之下,和丈夫袁华反入太湖,在龙象乾帮助下推翻武则天,恢复李唐。 《万福莲》故事发展的关键第十回谢瑶环“巧判姻缘”,瑶环即成为萧慧娘和龙象乾的“恩人”:(《李十三十大本》 336)

谢瑶环:我看你这样风流,必非池中之物。 今日本院做媒,将这包裹拿去,另有一百两银子,助你读书之贤,须要奋志攻书,与你妻争口气才好。

龙象乾:大宗师恩深似海,粉身难报。

谢瑶环:那个要你报。 只将万福莲留下。 权当谢礼。 人来,看坐马一匹,小轿一顶,送他夫妻回去。

“万福莲”是萧慧娘夫妇给谢瑶环的谢礼,在剧中承担着重要起承转合作用。 之后谢瑶环月夜簪花掖裙,后花园中向观音像祈祷婚姻美满。 袁华恰好捡到谢瑶环放在观音像前的“万福莲”,识破瑶环女扮男装,于是两人拜观音像为媒,对月拜堂成亲。 “万福莲”本萧慧娘和龙象乾的定情信物,是谢瑶环明断案件的“呈堂证供”,于今则成为袁华和谢瑶环的“媒人”,成了袁华给谢瑶环的聘礼。 李十三的创作多用定情信物为剧本名,“十大本”剧作中多有青年男女私赠定情信物的情节,而所赠信物形式多样,方式各不雷同。 (马雅琴 19) 他们“不用三媒和六证,月老何必系红绳”,信物在民俗世界里永远扮演着一个举重若轻、柳暗花明的重要角色。

谢瑶环被污谋反,寻求萧慧娘和龙象乾夫妻的帮助,他们二人一面念及谢瑶环的恩情,另一面又担忧反对武则天的严重后果,陷入了“义”和“利”的两难:(《李十三十大本》 349)

龙象乾: 大人这恩。 万不敢忘。 只是前车之覆,后车之鉴耳。 你听。

(唱)徐敬业讨武后扬州命丧,骆宾王灵隐寺削发为僧。

琅琊王和越王又将兵东,被武氏齐斩首谋事不成。

《万福莲》是浩如烟海明清传奇剧中的一个。② 谢瑶环和我们所熟悉古典戏剧中的女子没有太大不同,很容易让我们联想起《西厢记》里月下听琴的崔莺莺。 龙象乾和萧慧娘起兵也是为了报恩,在义利之间选择“良心”,然而这也是个人性的,与宏大政治关联很少。 李泽厚曾言,明清时期的说唱艺术不是追求人物性格的典型性,而是追求情节的合理,述说的逼真,“在人情世态、悲欢离合的场合境遇中,显示出故事的合理和真实来引人入胜”。 (李泽厚 258) 《万福莲》正是一个充满人情世故的世界,是一个世俗生活的“浮世绘”,一个斑驳多彩的风习画廊,它映射出中国民间那些普通男女老少的内心。 也正因此,这些戏才成为“世相之花”,为民众口口相传,如焦循所说的“田事余闲,群坐柳荫豆棚之下,侈谈故事,多不出花部所演”。 (中国戏剧研究院编 225)

三、 田汉与《谢瑶环》

1959年,陕西省戏曲研究院鱼讯、黄俊耀、袁多寿、朱学几位剧作家依据碗碗腔《万福莲》改编了一出新的秦腔剧《女巡按》。 《女巡按》对李十三原碗碗腔剧情更改不多,最重要的改编在结局,谢瑶环在袁华等人劝说下,反叛朝廷,共奔太湖,参加农民起义,故事便在此戛然而止。 改编之后的《女巡按》,在陕西戏剧剧院眉碗剧团演出。 (鱼讯主编 201)

1961年1月,田汉在各地进行戏剧考察,从山西平陆县茅津渡过河,经三门峡,乘陇海路车入陕,在西安前后住了一个多月,看了许多戏,观看了秦腔、碗碗腔、眉户等剧种,其中《女巡按》引起了他很高的兴趣。 (田汉《田汉全集[第17卷]》 359) 田汉看完戏,就兴致勃勃地召集改编者、演员、导演等人座谈这个戏的修改方案,他提出要从政治上写,女巡案代表下层人民和豪门权贵作斗争,要表现她的调查研究,要强调告状精神,不要写成一个儿女情长的戏。 他带着本子由陕入川,一路想改而未改成,直到3月底回到北京,断断续续费了两个多月,才将《女巡按》改成了十三场京剧《谢瑶环》。 (董健 826) 田汉的意图无疑是把《女巡案》中比较淡薄的政治意识进一步强化,改编主要涉及到三个方面:一、不要以反入太湖结束,而要让谢瑶环与武三思等斗争不屈,然后全剧结束;二、让武则天尽管在武三思等谗诬下,始终信任谢瑶环,等她赶到江南时,谢瑶环已经牺牲了;三、把谢瑶环作为反对贵族的兼并土地、坚持均田制的斗士,她的死是有其悲壮性的。 (田汉《田汉全集[第20卷]》 561-562)

改编之后的十三场京剧《谢瑶环》,开场就是江南农民受不了豪门贵戚的压榨,“啸聚太湖”举行起义,这在武则天的宫廷里就引起了一场激烈的争论。 梁王武三思认为,这是“唐室诸王余孽”造反,主张发兵征剿;尚仪院司籍女官谢瑶环则认为,起义军不过是被豪强兼并,逼得无路可走的“庄稼汉”,只要制止兼并、“招抚” “安置”,“使耕者得田饥得食”,就会有“江南江北皆春意,笙歌一片颂明时”的太平盛世。 及至瑶环巡按江南,还是审判萧慧娘和龙象乾一案。 不过武宏除了强抢民女一桩罪状外,还被加上其他罪行,一则是兼并土地(田汉《田汉全集[第9卷]》 353);武宏被加上的第二项罪状则是征发铜铁(田汉《田汉全集[第9卷]》 353):

武 宏:我父在洛阳“颂德天枢”,征发了铜铁几千万金,我想洛阳该办,苏州为什么不该办呢?

蔡少炳:我赞助武三哥办理此事,还有另一层用意。

谢瑶环:有何用意?

武 宏:瞧你这个糊涂劲,如今江南人心浮动,他们若拿铜铁造成兵器造反,那还了得!

谢瑶环:原来如此,倒也想得周到。 哈哈哈,只是民间铜铁无非犁锄、锅瓮;叫民间将犁锄献出,如何耕种? 将锅瓮收去,怎样举火? 昔日秦始皇收集天下兵器,铸成金人,百姓们却揭竿而起,难道公子不知么?

及至谢瑶环月下诉衷情,和袁行健结为秦晋之好,也是因为“志同道合”,少了儿女情长缠绵情思,多了“同生死共患难,报效邦家”的政治意味。 谢瑶环因为审理萧慧娘一案得罪了权贵。 武宏与其父武三思、来俊臣诸臣共同诬陷谢瑶环谋反。 武则天被奸臣蒙蔽,也怀疑谢瑶环反入太湖,龙象乾则千里赴京,为武则天呈上万民表,“替百姓诉苦、替谢大人申冤”。 (田汉《田汉全集[第9卷]》 372-373) 龙象乾万里进京不仅是为报私恩,同样是“为民请命”。 武则天终于明白自己是受权臣蒙蔽,亲自下江南为谢瑶环平反,但等武则天赶到江南,谢瑶环已被摧折至死。 为了弥补过失,武则天希望封赏袁行健,而后者却心灰意冷,决意盘桓于五湖烟水之间,只留下了对当今皇帝的“忠告”(田汉《田汉全集[第9卷]》 391):

俺乃草野匹夫,要甚么封赏。 瑶环一死,此心已碎。 见了圣上就请她开张圣听,采纳忠言,使百姓有击壤之乐,无涂炭之苦。 若再宠信奸佞,残害忠良,只怕天下从此多事了。

田汉的剧本就此结束,《万福莲》的故事梗概虽然没有变,剧中的主人公名字都基本未改,但田汉成功地改变了故事的走向和意蕴。 定情信物“万福莲”消失了,爱情线索保留下来,但退居到次要位置,围绕土地兼并的政治问题,谢瑶环、袁行健、龙象乾和武三思、武宏、来俊臣两大政治派系之间展开了殊死斗争。 田汉完成了《谢瑶环》改编后,随即交中国京剧院首演于北京,全国各个地方戏剧团体也纷纷演出此本。 (董健 826)

据谢瑶环的扮演者、梅派名旦杜近芳回忆,1962年《谢瑶环》正式在舞台上和观众见面后,就轰动了北京,轰动了全国,这出戏也成为杜近芳的代表作之一。 (杜近芳 32) 辽宁省阳县戏剧创作室的赵小军在回忆中也写到:“当时正好处于自然灾害的紧要关口,各地方剧团、各剧种都纷纷改编此剧。 评剧版的《谢瑶环》是由沈阳评剧院著名导演、评剧表演艺术家王明楼根据田汉京剧版的《谢瑶环》移植而来。 花淑兰饰演的谢瑶环一角引起了轰动,成了评剧‘花派’的代表剧目。” (赵小军 37) 后来研究者亦认为《谢瑶环》在思想和艺术上均堪称当代中国曲苑一流之作,也是田汉戏剧生涯的句号。 (董健 833)

四、 文化的隐喻

田汉改编这出京剧《谢瑶环》有无明显的政治意图,答案显然是肯定的。 从1930年开始,田汉就是中共领导下的左翼戏剧家联盟的核心人物。 特别是1931年日本侵华战争之后,田汉更是全力投入到反对国民党、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政治斗争中去。 艺术为政治服务成为他创作的最高原则。 (董健388-389) 这也成为共产党内大多数知识分子的传统。 在“大跃进”三年困难期间,“为民请命”的思想在中国干部和知识分子中广泛存在。 1959年,毛泽东提倡写冒死直谏、为民请命的海瑞,历史学家吴晗发表了《论海瑞》等文章,还写了京剧《海瑞罢官》(许纪霖 225-226),上海的京剧名优周信芳演出了《海瑞上疏》,国内一时掀起了“海瑞热”,一直延续到1961年,这股风潮熏及田汉,他的想法也深受其影响。 (董健 833)

无论田汉主观意图如何,《谢瑶环》在大众文化领域取得的成功显而易见。 田汉和他的剧作《谢瑶环》无意间制造了一种“为民请命”“为忠良申冤”的文化氛围,并在广大民众中获得了广泛认同,激起了深广的呼应。 《谢瑶环》介入了公共舆论领域,为人吟唱、观看、阅读、议论、分析,成为众人想象与阐释的一个文本,变为茶余饭后闲谈之资,成为一个公共文化的符号,它不再单纯是一个历史剧。 《谢瑶环》激发了多元公共舆论,也制造着不同的想象和阐释,这些都和现实政治密切相关。 1966年,首先在《剧本》上对《谢瑶环》发难的云松就揪住了田汉批评武则天“官僚主义”等一系列错误的辫子③:

一句话,因为武则天在她统治的后期,不再“了解”民间“疾苦”不再“采纳忠言”;她“宠信奸佞,残害忠良”,犯了“官僚主义”的错误,大有“载舟之水”要“翻舟”的危险。 “覆舟”之感渗透着整个剧本的情节。 因此,我们说武则天的“覆舟”之感,是田汉同志通过剧本所大力宣扬的一个重要思想。 (云松 36)

最致命的当然不是针对历史本身的讨论,而是把历史和现实相联系,把《谢瑶环》隐伏在暗处的政治隐喻和现实影响挑明。 云松笔锋一转,田汉对武则天的批评即刻便成了田汉对“无产阶级专政”的批评:“虽然上面还不错,但是下面的干部则坏得不可收拾,草菅人命,‘夺’地‘抢’物,搞得一塌糊涂。 总之,人民活不下去了,无产阶级政权要完蛋了!” (云松 37) 《谢瑶环》当中的所有人和事都和现实世界勾连上了关系。 在云松看来,谢瑶环、田汉,以及所有要求退田而被贬黜的党内官员,全都呼之欲出,隐隐达成一线,成为一个“政治联盟”了:

原来他所写的“奸佞”和“忠良”都是实有所指的。 拆穿了说,“忠良”就是他自己以及与他有同样思想的人。 因此,在这个戏里,谢瑶环就是田汉的化身,谢瑶环的“为民请命”也就是田汉的“为民请命”,谢瑶环“为民请命”的“悲剧”结局,也就是田汉和那些“为民请命”者的“悲愤”的发泄!(云松 39)

田汉或许没有料到,他借助《谢瑶环》隐喻“忠良”和“奸佞”,实际上已经得罪官僚集团当中的某一群人,即使他本人无借古讽今的意图,借历史剧反对“大跃进”和“大炼钢铁”在别人眼里也是个不争的事实。 田汉日后在狱中回忆起《谢瑶环》这出戏引起的社会反响,再一次提及戏本的“隐喻”。 他人对这出戏政治内涵的联想和解释,成为田汉摆脱不了的魔咒:“作者常说历史剧的现实性不弱于现代剧,甚至比现代剧强。 那么作者就不能怪观众把武三思收集铜铁铸颂德天枢(视)为反对大炼钢铁,也不能怪把骂修御花园(视)为反对建楼台馆阁。 以及把合作化、人民公社比做兼并土地,把骂酷吏来俊臣(视)为反对无产阶级专政。 《谢瑶环》是写一千二百年前的事,也只能解决当时的具体矛盾,不能勉强与今天相比。 但既然观众有这样的联想,作者就应该对观众负责。” (田汉《田汉全集[第20卷]》 562)

《谢瑶环》展现了当代中国大众戏剧文化的独特内涵。 大众文化和政治意识形态的生产和传播密不可分,共产党内的知识分子大多都有“艺术为政治服务”的传统,他们生产着拥有独特政治内涵的文化产品。 但文化的解释却是多样性的,即使制造者主观意图丝毫不偏离意识形态框架,文本一旦介入流通领域,就不再属于作者,文本在阅读、阐释、交头接耳和窃窃私语中,获得了巨大的能量,形成了我们称之为“公共舆论”的东西。 毫无疑问,《谢瑶环》在1960年代特殊历史环境中,构建了这样一种舆论,它被人传唱、观看、联想和阐释,它是权力场域的一部分,其危险性来自于此,它的成功和失败皆来自于这一点。

五、 余论:一出戏的历史

本文讲述的是一出戏的故事,尝试着以《万福莲》和《谢瑶环》为蓝本,来呈现出中国戏剧文化中的层累、复杂和多元。 正是通过这样的“文本考古”和“文本旅行”,才有可能来探讨我们精神世界和价值世界中的紧张、歧义和丰富。 《谢瑶环》文辞清雅、感情充沛,充满田汉作品中一贯以来的浪漫主义气息。 女主角谢瑶环温柔、美丽又深明大义、襟怀宽广,她忠而被谤、信而被疑,心系天下苍生而勇于牺牲自己,这样的女性主人公在传统戏中并不多见;谢瑶环和袁行健之间的爱情也是志同道合的心心相印。 在这些地方田汉已经成功地拓宽了意义的边界,潜移默化地改变了我们对人物、生活和爱情模式的想象。 《谢瑶环》也同时讲述了中国传统戏剧如何被转化、挪用、重新制造和阐释的故事,知识分子是“民俗文化”向“政治文化”转变的重要中介和桥梁。 田汉和他所敬重的戏剧家关汉卿很不同,“关汉卿一空倚傍,自铸伟词,而其言曲尽人情,字字本色”(王国维 103-104),田汉却是现有权力体系的一部分,以戏剧为武器介入到政治斗争的恶浪中,却对权力的冷酷和狡诈缺乏足够的警醒,同时他也不是一个见风使舵,一味取悦权势的人④,其诗人的本性又使他不能忘怀民间疾苦、背弃自己的良心,这种内在紧张感终于摧毁了田汉。

研究法国大众文化的达恩顿通过“鹅妈妈讲故事”的民间故事集,寻找法国独特的价值、心态、观照世界的方法。 (罗伯特·达恩顿) 《万福莲》和李十三也给我们提供了一把打开中国民间文化秘密宝库的钥匙。 2007年7月,著名作家陈忠实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了一篇《李十三推磨》,2007年中国小说排行榜收录了此文,随后上海东方出版中心推出了陈忠实的小说精选集《关中风月》,文章再次被收录。 (邢小利 78) 李十三的戏本在嘉庆皇帝查禁打击下存活流传的故事,再一次成为一个传说和寓言,诉说着遥远民俗世界坚韧的生命力。 (高泽、王禾、辛景生执笔, 48-52) 陈忠实以他朴素优美的语言再现了人们对李十三及其戏剧世界的想象。 按照陈忠实的话说,是“抓取他们人生里最富个性的一二个细节,写出他们灵魂不朽精神高蹈的一抹气象来”(邢小利 80)。 在这一个文本和那一个文本之间,在时空的变迁和切换中,凝聚了人们对于中华民族特有文化风格的想象,恰如戏剧史大师王国维评论《窦娥冤》和《赵氏孤儿》时所说:“虽有恶人交构其间,而其蹈汤赴火者,仍出于主人翁之意志。” (王国维 99) 《万福莲》和李十三却仍然存在于我们的生活中,它依然是我们自我镜像的一部分。 罗伯特·达恩顿曾言:随着老故事历经数世纪、越过社会的樊篱,他们锻炼出无比的耐力。 他们变了,却本性长存。 (罗伯特·达恩顿 67) 也许正是上述原因,使得我们每走一步,仍然会向佩戴“万福莲”的祖先敬个礼。

■注释【Notes】

① 文化并置现代性只是一种历史的可能性,而且在它的躯体中,我们可以发现古老的符号制度的生命。 同样的,在它的躯体之外,我们还可以发现很多其他不同的可能性。 参见王铭铭《西方人类学思潮十讲》,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第205页。

② 笠阁渔翁在《批评旧戏目》(后人称《千古丽情曲目》)这部丛书集里,著录传奇一百七十九种。 成书于乾隆中期的《缀白裘》是元、明、清三朝戏剧名著的集萃,剧目繁多。 参见《中国古典戏剧论著集成》(第七册),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59年。

③ 这篇批判田汉的文章出自社科院权威的文学评论家,社科院文学研究所所长之手,应该是一篇“遵命文章”,这篇文章传达的应该是康生和江青的意见。 参见冯锡刚《郭沫若在1966年之春》,《红岩春秋》,1998年第1期,第51页。

④ 董健曾把田汉和郭沫若相比较。 郭沫若1960年写《武则天》,为武则天翻案,是个“歌颂明君”的主题,政治上更为安全,而田汉显然没有走这样一条路。 参见董健《田汉传》,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6年,第83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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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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