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18-4-17 08:50:5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所亲历的文革(八)
导言:我本不愿回忆这梦魇般的经历,但文革运动彻底改写了我的人生轨迹,牛街文革冤狱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一九六八年一月十七日凌晨五点左右,我正在牛街礼拜寺前院的小北屋和几个“红联造”的战士和衣而眠,睡意正酣。突然,一个男人扯着嗓子几近声嘶力竭的呼喊声猛然把我惊醒:“紧急呼吁,紧急呼吁,牛街革命群众赶快到礼拜寺来......”,这充满紧迫急切的声音通过架在树上的高音喇叭撕裂了冬夜的苍穹,击碎了拂晓的宁静。像平地一声炸雷“隆隆”滚过了牛街的大街小巷,惊醒了沉睡中的千家万户。屋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同时翻身坐了起来,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喇叭里的“来”字刚刚响过,声音却戛然而止,头顶上一盏亮着的灯泡也霎时熄灭了,周围的一切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的胸口紧张的突突直跳,大脑一片空白,来不及多想,就和屋里的几个学生一起冲了出去。漆黑如墨的礼拜寺前院,笼罩着不可名状的寂静和恐怖,伴随着腊月里彻骨的严寒从四周挤压过来,让人喘不过气来。睡眼惺忪的我茫然四顾,竖起耳朵极力捕捉着墙外街上的动静,力图尽快对眼前的形势做出判断,但四周除了瘆人的寂静就是黑暗,就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噩梦。但时隔不久,院子里紧张跑动的身影、从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的呐喊声,以及街上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口令声,都明白无误的告诉我,牛街有重大的事件发生了。
我一溜儿小跑,来到礼拜寺紧闭的南门,见到了和我一样不知所措的黄老志。他是北京第二机床厂的青年工人,也是牛街学生组织“红卫兵联合造反兵团”的热心支持者和参与者,从他的嘴里我才得知,牛街礼拜寺已经被人层层包围了。最先发现情况的是牛街马姓居民“阿路记”(昵称),他在第一时间火速赶到了礼拜寺,把这一消息通过扩音器广播了出去。但随后礼拜寺的电源就被人强行掐断了,显然,这是一次经过事先预谋和周密策划的行动。过了很长时间,我才得知其真相,原来这是一次由“北京市革委会”组织的围捕行动。他们连夜调集了“首都工代会”和“大专院校红代会”的两万多名群众组织成员,以抓捕“坏头头”金洪福和取缔“反动组织”的名义,趁着夜深人静,悄悄把牛街礼拜寺的周边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我周围的人早已不知去向,只有身边的黄老志还算镇静,他把寺门打开一道小缝儿,向外看了看,但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就拉着我来到了外面的大街上。
严冬的拂晓,天还沉浸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在晨霭朦胧的牛街,几盏路灯投射出橘黄色的光,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透着几分诡异。当我们试探着的向北走出不远,才猛然发现,前面的路口早已被严密的封锁了。两三排神情严峻的陌生男女各个手持木棒,胳膊上系着白毛巾,在输入胡同西口与羊肉胡同东口之间组成了一道人墙,挡住了我们的去路。人墙外则是另一番景象,数不清的人头攒动,层层叠叠的街坊邻居站在人墙外,焦急的翘首往包围圈里张望。当我和黄老志发现眼前的景象时,已经无法回避,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从站在外面的人们错愕的表情中,可以判断,很多牛街人显然已经认出了我这个“红联造”的头目,我甚至听到人群中发出来的轻微的惊呼声。我佯装浑然不知,裹紧身上的大衣,紧紧跟在黄老志的后面,迎向了一个拦住我们去路的显然是个领头的中年人。黄老志从容的掏出一个红皮小本子,说明他是北京第二机床厂的工人,由于上早班途经牛街,却被意外围在了里面。出乎意料的是,他几乎没费什么口舌,人墙就分开一个缺口,把他放了出去,随即他便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的顺利突围给我带来了勇气,我走上前去企图如法炮制,就把黄老志说过的话又学说了一遍,那个中年人狐疑的打量了片刻,但最终还是默默的摇了摇头。经我再三解释没带工作证的原因,但他毫不通融,坚持让我回家去取。我见“智取”无望,不敢久留,只好转身离开,另谋出路了。
至今我都为自己当时的冷静,感到不可思议。我几乎没有做任何犹豫,趁着夜色还浓,果断的向东一拐,走向了一侧的牛街七十六号院。这是个住有五六户人家的大杂院,紧邻北边是牛街副食店的一间门面,它突出的部分恰巧在七十六号院之间形成一个死角,挡住了人们的视线。院门口站着几个看热闹的人,在黑暗中,也不知他们是否认出了我,见我走上前来,都纷纷避让开,给我让出了一条进门的路。我走进院子,发现北边的一间屋子亮着灯,就径直走过去敲了敲门。屋门“吱呀”一声开了,庆幸的是,站在我面前的是我非常熟识的张大妈。她见到我显然深感意外,嘴张的老大,一脸惊愕,随即一转身就把我拉进了屋里。张大妈一家都是牛街“红联造”的坚定支持者,她的小女儿还是我们外围组织“天天向上”的成员。一家人大概刚刚起床,连被子都还没有叠,见到我都纷纷围拢过来问长问短,为我没能及时逃出包围圈而感到遗憾与担忧。我把突围受阻的来龙去脉大致说了一遍,鉴于形势急迫,张大妈立马儿披上衣服风风火火的领着我来到了后院,想让我从东边的院墙上翻越过去,逃离眼前的风险。后院北屋住着老两口,男主人刘达轩七十多岁,是我爷爷多年的的好友,我平日管他叫“四爷爷”,文革初期被视为“反动资本家”受到过残酷的批斗。也许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老人余悸未消,唯恐受到牵连,当获知我要从他所住的院子逃离时,他和老伴都很不情愿,场面一度非常尴尬。我很理解两位老人的难处,也确实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正想另想办法,张大妈机智的一边把他们老两口推进了屋里,一边说;“以后有人来查,就说你们没看见,不就行了!”。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我打量了一下准备翻过去的院墙,它大约有两米多高,墙根处放着一个破写字台,我登上去,墙外的输入胡同尽收眼底。外面的人很多,有路人也有不少看热闹的,人声鼎沸,要想在众目睽睽之下从这里逃出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了,所以这个突围计划只好放弃了。张大妈也一时没了主意,正当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大妈的小闺女急中生智,领着我来到了北屋后面的一个小夹道里。这个小夹道大约十来米长,一米多宽,介于房子与院墙之间,环境即隐蔽又僻静。只是在夹道的中间有一个简易的茅坑,估计是给院里的居民方便之用的,绕过它,走到夹道的尽头,迎面有一堵半人高的矮墙,恰巧能躲藏一个人。小姑娘让我躲到矮墙的后面坐下,又回到夹道的另一头朝我躲藏的地方看了看,这才得意和兴奋的说“一点儿都看不到了!”安置好以后,她还叮嘱我千万不要乱动,然后就蹑手蹑脚的走了。我坐在矮墙后面,紧张的心情才稍稍有些放松,我仰头望去,天已经开始大亮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