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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治安:林希翎的右派为何没有改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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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3 03:07: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林希翎的右派为何没有改正

胡治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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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0年代的林希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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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7年版《批判右派分子林希翎等论文集》


  在半个世纪前的反右运动中,50多万人被打成右派,后绝大多数获得平反,仅寥寥数人未得改正。林希翎便是这寥寥数人中的一人,而且是唯一的学生右派。林希翎的右派为何没有得到改正?  

一、林希翎为何被打成右派

  林希翎的右派改正问题颇为复杂。1995年4月,中央统战部办公厅复函北京市委统战部《关于林希翎右派改正问题》:“我们意见,先请中国人民大学党委对林希翎右派改正问题进行复查,提出意见”。北京市委同意中央统战部办公厅意见,转请人民大学党委处理。该校“认真查阅了有关档案资料,访问了当年学校具体负责右派改正工作的同志”后,做出了简单明了的答复:林希翎右派改正问题“经市委和中组部做出‘不予改正’的决定,此后,中央关于右派改正问题,未再下过新的文件与精神……也未发现足以否定‘不予改正’决定的重要新材料”,“不考虑对林希翎改正问题进行复查”。谁都知道,所谓“复查”就是对原结论重新审议,重新认识。而回答是,原结论“不予改正”,就是一锤定音,无须再审议、再认识。事情果真如此吗?现将1979年7月4日中共中国人民大学委员会《对林希翎右派问题的复查结论》抄录于下:

  林希翎(原名程海果),女,一九三四年七月生,浙江省温岭县人,家庭出身自由职业,本人成份学生,一九四九年十月参军,一九五五年九月考入人民大学法律系。一九五七年划为右派分子(一九五七年六月二十一日《人民日报》文章点名),一九五八年二月宣布开除学籍留校监督劳动作反面教员。一九五八年八月被捕,判刑十五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一九七三年释放安排工作,一九七八年摘去右派分子帽子,现在浙江武义县农机修造厂当工人。

  根据中共中央(1978)55号文件规定和一九五七年划右派分子的标准,对林希翎在一九五七年整风反右时期的言行进行了复查。结论如下:

  (一)一九五七年五月二十三日至六月十三日,林借帮助党整风之机,先后去北大和在人大作了六次演讲、答辩,公开煽动要从根本上改变我国社会制度。

  她诬蔑我国的社会主义是“封建的社会主义”,“仅仅是政治上的名词……根本不是社会主义”。她攻击中国共产党在“革命胜利后就镇压人民,采取愚民政策”,“党团员成为特权阶级。”她造谣说,在去玉门的“路上亲眼看见工人罢工……一个反革命分子也没有,都是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她攻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有90%高级干部不同意”,叫嚷要“清洗党内一大批混蛋”。她认为我们“现存制度是产生‘三害’的直接原因”,“这样的制度就会形成特权阶级”。

  林在引用赫鲁晓夫大反斯大林的“秘密报告”后说,我国的“肃反理论根据也是错误的”,“杀了77万,冤枉的人有72万,相当于一个小国家”,“南京肃反时,一夜即把逮捕证发给每个单位,一下子就逮捕了两千多人,连礼堂都住满了”。她明确提出:“要从制度上根本改变”,要“彻底改革政治制度”。

  (二)公布、抄袭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大反斯大林,制造混乱。

  整风运动初期,林搞到一份赫鲁晓夫“秘密报告”。她明知这个“报告”在国际共产主义运动中已经造成了严重后果,她也知道不得外传,却在演讲、发言中,都大量引证其内容。她攻击说:“斯大林专横残暴,严重透顶,历史皇朝无可比拟”;“阻碍社会发展,倒退了一个时代”。她声称“‘秘密报告’材料是很真实的”,给我“很大启发”。她用“秘密报告”来影射我们党的工作,说“我们同志间关系不正常,‘六亲不认’,‘冷若冰霜’”。她在六月一日全校大会上宣布:“现在我主张公开赫鲁晓夫同志的报告……我这里有一份,可以公开。”六月二日她贴出海报,要在六月三日晚上公布,由于校领导和广大师生的反对,她未能得逞。但使学校的整风运动,被迫停止了三天。

  林还把“报告”给校内同学传阅,又叫人抄寄给北大、西安、南京、武汉等地一些人。当学校让她交出时,她又抄留了一份。

  林希翎的这些言论和活动,在校内外造成恶劣影响,严重的干扰破坏了学校整风运动,也使外单位、外地的一些青年跟着犯了新的错误。

  (三)反对中央当时的整风方针和部署,煽动闹事。

  林把中央在全党进行的整风污蔑为“采取改良主义的办法向人民让点步”,叫嚷“要彻底革命”。同时与社会上的右派互相呼应,密切往来,极力煽动说,党中央提出鸣放“很多人在应付,口是心非”,“听说有风声要收了,想封住人民的嘴巴,是愚蠢的”。“现在的‘鸣放’这只是上层,这是不行的,老头子不大胆……不敢和共产党闹翻”。“我们青年长着脑袋是干什么的!难道让人家牵着鼻子走吗!我们要说话”,“让每一个人过真正‘人’一样的生活”。她说“什么叫人民做主!同志们,过去我们感到做主吗?我没有做主,我没有感到是主人。”“人民不是阿斗。真正解决问题,只有靠历史的创造者人民群众行动起来!”“现在西北、武汉等地,到处学生都行动起来了,可就是互不通气,报上不报道,是新闻封锁!”“我们是正直的人,正直的人到处都有,不仅北大,还有南京大学、武汉大学、西大,各地大学联合起来!匈牙利人民的血没有白流,我们今天争到这一小小民主,是和他们分不开的”。她公开提出要“开三害控诉会”,煽动闹事。

  林希翎的这些言行,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她这些年来又一直不认错,仍坚持其原来的立场和观点。

  根据以上复查结果,用一九五七年中央“关于划分右派分子的标准”衡量,林希翎定位右派不属错划,不予改正。希望本人从中真正接受教育,今后为社会主义服务。

  关于被逮捕判刑问题,建议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进行复查,作出实事求是的结论。

  鉴于林希翎已摘掉右派分子帽子,是大学毕业生,为了发挥其所长,建议浙江省适当安置她的工作。

        中共中国人民大学委员会

          1979年7月4日

  这个结论,对当年划她右派的根据,没有全部搬出,如她说胡风不是反革命,这是当年定罪的重要根据;又如她说反右斗争犯了扩大化错误,这是当年她攻击整风反右的“罪行”。引用的言论,仍然是“断章取义”。如说“封建社会主义”,她的原话是:我国和苏联都没有建成社会主义,还是处于建设社会主义的过渡时期,真正的社会主义是不会产生“三害”的,因为中国和苏联都没有经历资本主义的发展阶段,而是在封建、半封建的社会基础上来建设社会主义的,所以如果是社会主义,只能叫封建的社会主义。又如,她攻击“共产党员是混蛋,要清洗”,她的原话是:共产党员有三部分,绝大多数是真正的布尔什维克,有一部分是随大流的,有一小部分“蜕化分子,我说他们是混蛋”,哪怕是百分之一,应该清洗,以加强共产党的领导。凡此种种,不胜枚举。正如林希翎说的任何人都可在她身上涂抹自己所需的颜色一样,任何人都可以根据需要摘取她的言论。1957年,她发表大量讲话,形成了较完整的思想。综观她当年的言论,她是拥护社会主义、拥护共产党、拥护毛泽东的。但她不满足现实,认为青年,对现实不满是个好现象,满足现实,是黑格尔灵魂的复活。因而要求不断改革,“彻底改革政治制度”,改革产生“三害”的制度。而改革要发动人民来讨论,社会主义是人民的,不只是党员的,让全民提意见,尽情地提。她读了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看了铁托的讲话,听了毛泽东《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的讲话,受到方方面面的影响,她又是一个敢想敢说的人,在整风运动中对现行制度和现实生活中的问题提出批评,言辞有些激烈,举证也许不很准确,但她不是蓄意反党、反社会主义。

  1957年章伯钧、罗隆基等人从资产阶级民主出发,批评共产党,批评社会主义制度,是名副其实的右派,但不是人民中国的敌人;而林希翎与他们不同,她是个学习研究马克思主义的青年学生,她是从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理念出发,批评“封建社会主义”,言辞激烈,影响很大。她并不是资产阶级右派,但她是“封建社会主义”的敌人。在反右中,她也反对章乃器的定息延期20年,反对储安平的“党天下”,反对轮流坐庄。她忠诚而积极地反对资产阶级右派,就本质而言,当时的林希翎不是右,而是左。但结果,她的命运比章、罗更惨,成了“专政”对象,在铁窗中苦度了15年,监狱吞噬了她的青春。

  林希翎在上世纪80年代曾说:“五十年代我批评共产党的时候,我的出发点不是反共,恰恰相反……我希望共产党能够改正错误,把国家建成社会主义国家”。

二、林希翎右派“不予改正”原因何在

  1. 1979年的云雾

  1975年特赦释放全部国民党战犯前,毛泽东提出摘掉章乃器的右派分子帽子。章的帽子摘了后,毛泽东又问还有个林希翎呢?因为有“伟大领袖”的亲自过问,很快就要为她摘帽子,但她在服刑,立即释放,安置工作。这一过程,现在说法不一。但我相信,我说的粗线条是较准确的,因为我当时在公安部,参与特赦战犯和清理监狱的工作。

  1979年我在中央五部“摘帽办”时,关于林的消息、意见、文字材料就多了,有说好的,有说坏的,有中央领导人的,有部门负责人的,搞得头昏眼花,如坠云山雾海。林希翎到底是什么样的人?首先听到的是林希翎来北京了,这很正常,应该来讨个说法,但一直纳闷,为什么不来统战部?后来看到耀邦的批示:“仲方、戴云同志,请你们约她谈谈,同这样典型的人谈谈,很可能获得许多新鲜知识。谈时请代我向她致意:愉快地向过去告别,勇敢地创造新的明天”。仲方,即王仲方,原是公安部长罗瑞卿的秘书,时任中宣部秘书长;戴云,时任中宣部办公厅主任。显然,胡耀邦确是很关心她的。随后,又传来消息,说林在北京到处活动、闹事,表现很坏:一是参与学潮,参与西单民主墙活动,并说自己是“民主运动的老前辈”;二是她能量大,坐着红旗小车,出入钓鱼台国宾馆(当时中宣部在里面办公),能看到中央委员才能看的《内部参考》,列席文代会,有关方面还在为她拍摄新闻纪录片《林希翎在北京》;三是她交往广、朋友多,与谭惕吾、刘宾雁、吴祖光、艾青等都有联系。这些话,在“摘帽办”并没有引起风波,听了就完了,总觉得她的问题要妥善解决。认为,她就是一名大学生,当年影响虽然很大,当今落实政策,不要抬得太高,抬高了,反而不好办。但是,我们始终没有接触到林本人,也没有收到要我们过问的任何领导意见。林希翎的事,在云遮雾障中。

  2. 杨士杰一锤定音

  1979年4月的一天,中组部秘书长何载电话通知我参加一个座谈会,商议林希翎的右派改正问题,4月16日我出席这个座谈会。参加会议的人很多,满满一屋子,20多个单位的人参加。说是座谈会,实际上是中组部副部长杨士杰讲话。人民大学、北京市公安局、法院介绍情况后,杨士杰讲话,他说,林不是党员,不是中央管理的干部,今天召开这个会,一是因涉及一些政策问题,二是因为中宣部办公厅发函问题,还因为林希翎在文艺界的活动,为了通报情况,缩小她的市场,而召开这个会。他讲话中,特别强调组织纪律和坚持原则、划清界限。他说,改正右派要实事求是,不改正也是实事求是,林希翎人头不大,影响很坏,不改正也是实事求是。他说:林希翎有一套骗术,如说中央有人支持她;她五七年有后台;说她13岁参加革命;这一切都是吹牛,我们一些同志上当了,公开为她辩护。

  杨士杰的这些话,没有调查研究,偏听偏信,是冲口而出的。还说,他报告了胡耀邦,“耀邦同志说,居然没有好好的接受教训,还那么狂,既然多数同志不赞成,那就挂起来再说。她也几十岁了,再过几年,头发都白了,老太太了,蹦跶不了几年了!”后面四句,在以后的文件里没有出现,但绝对是杨士杰的原话,因为给我印象太深,铭刻在我脑子里。作协的同志还说,刘绍棠讲,反右时真右派、假右派搞不清,这次改正,真右派就看得清了。这样,杨士杰的意见,就成了座谈会的“决定”:林希翎右派,不予改正。后来,林希翎在与我谈话中,多次说,就是杨士杰“这个老混蛋”,一锤定音。

  杨士杰已经作古,骂他“老混蛋”,冤枉他老人家了,杨士杰为右派的平反改正,有过重大贡献。在起草中共(1978)55号文件时,五部门有关负责人意见分歧,是年6月烟台会议上,就有对立的两种声音:一是对右派分子只摘帽子,不搞甄别平反;一是实事求是,重新审议五七年的右派案件,错了就改。杨士杰在会议结束时有个讲话,强调“再不能通过我们的手去制造新的冤假错案;不能因为我们的疏漏,使历史上的冤假错案长期得不到解决”。烟台会议没有形成决定,文件稿一直处于“讨论”中。胡耀邦说,杨老头在烟台会议上放了一炮,放得很好。他提议再开一次相关的部长会议,重新研究右派问题。直到这年9月,在民族文化宫九楼召开的会议,才最后敲定。当时出席会议的有中共中央统战部部长乌兰夫,中宣部部长张平化,中组部副部长杨士杰,公安部部长赵苍璧,民政部部长程子华。还有相关副部长:童小鹏,廖井丹,凌云,李金德。会上,杨士杰说,1963年中央为695万人甄别平反,弄清了是非,增强了团结,促进了生产,于今只解决50万右派问题,中国不会乱。张平化、乌兰夫、赵苍璧、程子华等,分别从各部的角度,阐述了实事求是为右派平反的迫切性,完全赞成杨士杰的意见,右派问题必须解决。这样才形成了中共(1978)55号文件。可见,在解放50多万右派中,杨士杰配合胡耀邦做了大量工作,功不可没。

  杨荣甲先生在回忆他父亲杨士杰的文章中说,在为“右派”改正的工作期间,林希翎曾找到家里,质问父亲为什么她的问题得不到解决,曾“大闹一通”。杨荣甲先生回到家中得知这一情况,也向父亲提出这一问题,“父亲避而不答”,在他一再追问下,“最后只说了一句:‘是她所在的单位不同意为她改正。’”(参见《炎黄春秋》2011年第3期)

  但是,在林希翎的问题上,杨士杰有所偏颇。当时和现在我都以为,是因中宣部人员对林希翎的过分热情,触犯了杨的尊严,他叫劲要与有关部门比试权威。在会上,他公开批评中宣部向北京市委发函,建议改正林的右派问题,是打着胡耀邦的旗号,损害了中央领导人的声望。王仲方当场反驳:是遵照胡耀邦指示,向北京市委发函的,根本不存在损害中央领导威望问题,耀邦多次批示要给她改正,你们就是不改,这是维护中央领导吗?

  3. 小官僚,导演大悲剧

  林希翎的右派问题得不到改正,与一个小官僚主义者有关。与她刚愎的个性不无关系,如果她对1957年自己言行造成的影响有几句检讨,事情的结局就可能两样。杨士杰专听中国人民大学某些人的意见。该校的报告,不仅对林五七年的言论断章取义,无限上纲,而且对其现实表现,也尽力夸大,任意指责,把林描述成十恶不赦的“反革命”,甚至是“骗子”、“流氓、恶棍”,报告撰写者是当年反右派积极分子,与林有很深的历史成见。他写的报告,校党委书记也认为缺乏真实,批示“还是要真实”。直到2006年,有人说:林希翎在国内是右派,到国外成了左派。他听后,面有愠色,立即反驳:不能这么说,什么左派?!我们走访这位负责人问及林的问题,为什么不改正时,他说,林五七年那些事,算不了什么问题,有些观点,现在看来是正确的。又说当时不予改正,主要是她现实表现不好,参加西单民主墙的活动,被公安部门监视,准备抓她。根据有关部门的意见,不予改正。杨士杰表示,林希翎改正不改正,由人民大学党委决定。人民大学某些人,得了这一尚方宝剑,就可稳操胜券了。杨看了一个个报告、“汇报”,对北京市委统战部等单位说:“林希翎右派没有划错,又犯下了新罪,改正没有条件”。于是一锤定音。

  1980年4月《关于林希翎右派问题复查情况汇报》最后说:“根据林希翎1957年的言行,当时定她的右派是正确的,不属错划。林在被划为右派以后的二十多年来,又一直不认错,仍坚持原来的立场观点,因此,林希翎的右派问题不能改正”。1984年4月又有《关于林希翎问题的情况汇报》,再次重申:“过去和现在的实践都证明,林希翎的右派不予改正,是正确的,是实事求是的”。上世纪90年代中期,中央统战部转去几位老同志要求为林平反的信,不仅被顶回,还有一句软中带刺的话,使批转此信的统战部办公厅副主任受到严厉批评。连胡耀邦及许许多多的老前辈和相关部门,他们都不在话下。多次指责林希翎说她的后台是胡耀邦、吴玉章、邓拓、张黎群,是“招摇撞骗”、“挑拨离间”,否定这些老前辈对林曾经有过的关心、支持。

  80年代,林希翎在海外成为“新闻人物”时,他们连连“报警”。1983年11月《关于林希翎问题的报告》建议有关部门对林在海外进行封杀,对林在“香港、国外攻击党的言行”,要“及时掌握并向国内通报”;对“她发表的反动言论”,要“理直气壮地予以反驳,对她招摇撞骗、混淆视听的言行,应揭露”。她“要求我驻外单位负责人接见,应予拒绝,可指定一般工作人员接待,以免抬高她的身价”。不仅想在海外封杀林氏,而且大有在国内追查“后台”的气势。在报告的草稿中说:“从林希翎的上访和去香港的情况看,林为什么那样神通广大,她对胡耀邦同志的批示和中央有关部门研究她的问题,她知道一清二楚,她上访期间,为什么能列席全国文代会?为什么她想去香港,就有人给她办单程?为什么有些人那么为林希翎卖力,又是写文章、作报告,又是拍片子,大造舆论,极力为林翻案,鸣冤叫屈。的确在林希翎一案问题上,暴露出有些单位和个人存在着党风不正,组织涣散,甚至组织不纯的问题。”值得庆幸的是好在这位官员手中只有大笔而无大权,不然,他肯定会开展“纯洁组织”的大清查,也许再揪出几个几十个林希翎。还要庆幸的是,这些“报告”胎死腹中。

  50多万右派,其中有多少大人物的问题都顺利地解决了,唯有林希翎这个有一定影响的小人物,问题得不到及时解决,拖成了有世界影响的大问题。关键不在中共中央,不在方针政策,全在有实权、心胸狭隘的极“左”人物。把一个简单的问题,搞得云山雾罩,最后形成“铁案”,想改动,比撼山还难。

三、成立专门小组仍然解决不了问题

  1. 见到林希翎

  2004年1月,我接到统战部干部局长电话,问是否认识林希翎,说她致信部领导要求晤谈,后再接电话,说部领导让我代表她与林希翎见面谈谈,局里派人陪同。我欣然应命。2月17日与干部局副局长陈征然,约请林到统战部礼堂叙谈,并设宴招待。她准时到来。从下午3点半,直到晚上8时多,基本上是听她倾诉,我们很难插话。她讲述打成右派的冤屈,党内老干部为她鸣不平,特别说到人民大学原党委组织部长李逸三,多年来四处奔走呼号要为她平反,说林希翎不平反,我死后骨灰不入八宝山。4个多小时的谈话,心平气和,友好愉快。最后她说,如果中央出于政治需要考虑,不给我改正,留下这么一个活证据,说明反右是正确的,那我也服从大局了。在她面前,我们能说什么呢?大道理没有可说,只得安慰,表示同情,也说几句,本来简单的问题搞复杂了,解铃还须系铃人,还得同原单位商议解决。我们了解到她在北京的居住、看病都有些困难,表示将及时反映,力所能及地帮助。

  第二天,我接到林希翎的电话,听得出来她很高兴。

  在与林希翎见面前,我们还拜访了中共中央党校副校长李钧儒。李曾为林说了些好话。李副校长告诉我们,他与林认识是近年的事,他访问法国时,驻法使馆反映,林希翎很有思想,也很爱国,右派问题应该解决。

  2. “死马当成活马医”

  不久,林希翎去香港,临行前给我留下在港的电话,以便联系。以后的日子里,时有电话往来。她告诉我,将于2004年6月24日回法国,并说到法国后,再给我写信,申述她的要求。

  2006年1月18日深夜,林自巴黎给我打电话,讲了一个多小时,对右派问题要求有个说法。林说,我的右派问题至今没有平反,阻碍解决问题的老人都死了,应该好办了。不解决,也得有个说法。给你写信的事,写了也不一定解决问题,倒给你增加麻烦,我感谢你的关怀。现在也难执笔了,说说还可以,动手写东西很困难了。看吧,身体好些再说。中国驻法使馆也要我写材料,由他们向国内申报,也不见得解决问题。一些老同志,如李逸三、聂真都为我鸣不平,要求平反,但一到彭真那里就卡住了。1980年中国新闻社针对国外“林希翎死于中共监狱”的谣言,拍了部《林希翎在北京》的新闻纪录片,那时,胡耀邦批示,要给我改正,中新社和我都以为我将很快得到改正。纪录片拍了我和吴祖光等一些改正人士在一起游玩、谈笑,喜气洋洋,和谐欢乐,反映当时共产党落实政策,大得人心的情景。后来,杨士杰一锤定音:不予改正。影片被封杀,被毁掉。我手头有大量资料,我死后会被毁掉的,这是毁掉一段历史。

  3.成立专门小组,处理林希翎问题

  我将林的来电,整理报告了部里领导,并提出了两条意见,一是请人民大学重新审议其右派问题,实事求是地予以改正;二是如愿意,请她回香港定居,以便就近照顾,她也有活动的自由空间。部里领导很重视,专门给我指示,要妥善处理;随即成立专门小组,由陈征然副局长牵头,干部局、办公厅派人参加,并明确交代:现职局长出面牵头,工作主要由你来做。

  专门小组成立后,抓紧工作,希望在反右50周年前,把问题解决。首先走访中国人民大学统战部。接待我们的统战部长是位50多岁的女士,是研究中国民主党派史的专家,她一见到我们就叫苦连天:林的问题,我根本没有接触过,都是以前的搞的;问题都涉及中央领导干部,我们无权、也无力来研究解决,还得由中央来解决;林的材料几大堆,都在档案柜中。谈话不得要领,只得背了几捆资料回来。我们一面细细地看材料,从1957年到1984年的讲演记录稿、书面报告、媒体报道、审查结论等等。同时走访有关人士,面谈的有王仲方、胡耀邦原秘书曹治雄、人民大学原教务主任杨佳民、北京市委统战部原副部长傅镇岳,电话采访了中组部原秘书长何载。所有接触到的人都异口同声:应该改正。

  2006年4月4日,陈征然带领我和颜景秋拜访王仲方,他告诉我们:

  1978年,林希翎为右派改正问题给耀邦同志写了封信,耀邦同志作了批示,责成我和戴云同志见一下。按耀邦同志指示,我们在钓鱼台中宣部办公处见林,她谈了被划为右派的经过,并说当时是出于对国家前途命运的关心,被打成右派是冤枉的,希望改正。耀邦同志在下面曾说,林被打成右派他是有责任的,当时鼓励年轻人要敢讲真话,她讲了真话,却被划为右派是打错了(一些人认为,林敢讲话,耀邦同志是欣赏的)。为她改正右派的事,耀邦同志先后有过三次批示,并要求我们找人民大学想办法平反,我与戴云同志找了人民大学,人民大学提出意见报北京市委,北京市委不同意改正。这个情况向耀邦同志作了汇报,耀邦同志还是认为应该改正,又让我们给北京市委写信。

  2006年2月24日拜访曹治雄同志,他已76岁,谈到林希翎时,他说了下面的话:

  1956年我随耀邦同志从哈尔滨回北京,在飞机上耀邦同志看到《中国青年报》上一篇题为《灵魂深处长着脓疮》的文章,他很生气。他说,对青年人犯错误批评一下可以,不能这样刻薄。当时交代我,下了飞机,就找中国青年报社社长兼总编张黎群,叫他来。胡见到张,严厉批评了青年报社的做法。说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青年学生?你们闯祸了。如何收场?耀邦出了个主意,邀林为《中国青年报》特派记者,去西北采访。后来又请林希翎来谈了几个小时,对林没有批评也没有肯定,就是了解一下情况,说了些年轻人难免犯错误,犯了错误改了就好的话。耀邦同志还留林吃了饭。

  由此,我同林认识了,成了朋友发展到恋爱关系,还准备结婚。反右派开始了,当年她向我要赫鲁晓夫“秘密报告”,说北大、清华都传开了,没关系给我看看吧!我给她了。这是犯了大错误,心里不是滋味,总想向耀邦同志交代,又怕挨骂挨整。最后下了决心,做好挨骂的准备,向耀邦同志交代了,原以为是一顿暴风骤雨的批评、臭骂,但事出意外,耀邦同志以气愤的语气,嗓门很高的说了两个字:“糊涂!”我糊涂,吃了苦头,打成右派,下放到陕西劳动,与林也断绝了关系。80年代,林到北京找到我在工人体育馆的宿舍,我将她堵在门外,心想就是你害得我好苦!我夫人开通,说我这样做不近情理,总是朋友嘛,她受的苦还少吗?以后恢复了联系。去年纪念耀邦同志诞辰九十周年时,她想回来参加,要我帮忙,我办不到呀!林也70多岁了,如有人能帮她解决这个问题,是做了件好事。

  与杨佳民同志谈话记录如下:

  从1978年到1979年,人民大学党委按照中央精神,对林希翎为右派问题进行复查,经过多次研究讨论。从其1957年发表的言论来看,多数同志认为主要是思想政治和学术观点问题,其中不少意见后来被认为是正确的,严格地讲她没有别的大问题,也曾考虑过是否予以改正。后来没有得到改正,主要是两方面原因:一是从1957年她的言行所产生的社会效果,特别是她当时把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公布出去这件事,影响不好;二是据公安部门监控,林在1979年“西单民主墙”期间比较活跃,发现她两次参加非法聚会,公安部门有抓她的想法,并提出对林不宜改正,这是最重要的原因。

  林出去以后,听说总体表现还是好的。1985年她到台湾去,在一个会上发表讲话,公安部的同志看了录像,以后说,没有什么出格的问题。

  从林希翎这个人来看,应当肯定她有才华、有思考能力。她在人民大学学习期间就是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吴老(玉章)对她的成长很重视、很关心,在宿舍等生活问题上给予她特殊的关照。她社会联系面广,关系多,在落实政策阶段到处找人,总想通过一些关系解决问题。她这个人很高傲,总想发表一些独立的不同见解,有点招人烦,但应该说她并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当时没改正,主要是“西单民主墙”的因素,没什么实质问题。现在的情况和那时很不同了,林也到了晚年,建议有关方面可根据她这些年的表现,实事求是地再做研究,全面分析考虑可否予以改正。

  还有一位王文先生,应该拜访,但无法拜访了,他同我们已不在同一个世界。

  何载在电话里介绍说,1957年我任中办秘书室主任、党总支书记,王文任一科科长、支部书记。他原来是刘仁(北京市委书记)的秘书。林希翎给毛主席写信,王文看了,与林见了一两次。1957年5月6日,林希翎到中央办公厅,要见杨尚昆。杨的秘书打电话给我,要我代杨见林。我和王文,还有一人,在警卫室与林谈了50多分钟,然后由王文起草了简报,送杨尚昆。就为这事,我和王文都被打成右派,王文是五七年划的。我是五八年划的,我的主要“罪行”是支持王文,鼓励林希翎向党进攻。王文被打成右派,吃了不少苦。他的夫人受到株连,“文革”中被逼自杀身亡,一个儿子也被迫害而自杀了。2005年王文因车祸谢世。他的右派问题平反后,仗义执言,撰文《应为林希翎冤案彻底平反》,登载在《人民日报》的《情况汇编》1263期上,胡耀邦读过后批示:“改正有利”。

  我们的工作很顺利,得到各方面的支持、配合,很快就形成了《关于林希翎的有关情况和我们的意见》,我们提出:考虑复议林希翎的右派改正问题。考虑到她目前生活确实困难,建议可予适当帮助。统战部部长会议讨论同意了这个意见,因为林现居法国,先致电驻法使馆,征询意见后再行办理,但时过两年,使馆尚未回复,事情又被搁浅。但后来她的态度发生了变化,逝世前两年的态度与之前完全不一样。

林希翎于2009年9月19日在巴黎逝世。她的右派问题,最终还是没有得到改正。


(作者为中央统战部干部局原副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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