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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横竖  1968年的顽主们的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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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4 13:22:0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 R9 [! V, }) W) P1968年的顽主们的记录- W' |+ v# H, m/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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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横竖   http://book.qq.com/a/20080917/000012.htm, n  n  p6 d6 s! a) d$ p"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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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三件事,让四横竖记忆犹新,感慨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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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2 j& v/ N% y. d# Z0 L1968年五四青年节,周等13个人结群去中山公园游园。就是在这一天,酿成了北京玩主历史上最血腥的“中山公园血案”。当时,闲逛到公园最北端的筒子河,13个人就租了几条船下水。筒子河水面狭窄,三面都是高墙,只有南面可上岸,岸边上戳着一排铁栏杆。水面上当时没有别的船。刚下船,操桨不熟练,几条船乱撞,还没把船摆顺,就听见南边岸上有人高喊:嘿,晃什么晃,在那儿上来,都给我上来!$ e) H2 Z& e9 ?  M: x5 ^
猛回头,只见南边岸上铁栅后面,密密麻麻地几百个老兵围堵了上来。水面上,有的船犹豫,原地打转;有的船缓缓向南岸靠近;四和姓边的那位爷一条船,边拼命向岸边划,急乱中一只桨掉在河里,两个人抢另一只桨急划,但仍稍慢了一步。海蓝操桨的那条船,第一个奋力向岸边冲了过去。周长利站在船头,船未及靠岸就蹿了上去。海蓝把两只船桨扔上岸,跟着也上去了。他和周一人一根木桨,周打头,向对方扑了过去。二话没有,上去就动了手。四、边等很快接续上去。对方被打懵了,除了几个头破血流地躺在了地上,其他几百人轰地一声星散,公园上空响起一片凄厉的令人心颤的喊叫声。有的发疯地猛跑,有的实在跑不动了,就往灌木丛里躲。此时,13个人全部上岸,四处追打。+ J; j* O' [) t$ S7 `7 j
当时,周和四、边没有参与继续追打,而是在岸边察看那几个受伤老兵的伤势。按周的嘱咐,由边把其中伤势比较重的一个人送到医院去。这样,边就先离开了。但这时,真正的恶斗其实还没开始。' W& J; ]- l7 ^( t" O& A3 l2 h8 r
就在这时,海蓝跑了过来,急哧白脸地把四拉到一处高大的灌木丛下。就在这个灌木丛下,四看到了他这一生中永远无法淡忘的耻辱的一幕。% o: X/ C  {( c& v* m& H+ l. ~$ J
在高大的灌木丛下,一个矮胖的玩主(后来在玩主的殴斗中死亡,姑隐其名吧)正用刀子比划着逼迫躲在树丛中的一个老兵装束的女孩子脱衣服。女孩脸朝外,佝偻着腰,半蹲半坐在树棵子里,拼命向后退缩着。她的一身海军军服已经全脱了下来,套在了矮胖子身上,女孩身上只剩下窄条背心和三角内裤。矮胖子伸出刀尖,挑起女孩的背心……,一声尖叫,女孩一下子尿了出来……
" n. E& I" e1 X) T海蓝冲上去推开矮胖子。矮胖子一脸横肉,骂了一句,举刀就要刺海蓝。四横竖也愤而拔出刀子,矮胖子转身就跑。海蓝追上去,把衣服抢了回来,扔给女孩。/ L) x" b) V0 u" s
这时,周长利找到四,说老兵们跑出公园前门后,汇集了在天安门广场上的老兵,现在已经有几千人了,正在反身扑了回来,得赶快冲出去。跟着周匆匆离开,已经走出了很远了,海蓝又拉住四,指着后面的灌木丛,说那个女孩还没出来。四无奈又跑回去,发现女孩的头发被绞在了树枝上,挣脱不开了。四心慌气急,揪住女孩的头发拼命猛往下扯,女孩负痛,尖利的惨叫声,刺人心魄,至今不绝于耳。女孩哭叫,四焦躁,踢了她一脚。
& x  e4 ^5 P% J4 @+ J/ V8 [! M: ^" p冲出中山公园重围,海蓝的勇气,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t. f; q/ H" ]4 {+ P& M" G文革期间,中山公园的东门被封闭,整个园子只有南面金水桥这一道出口。还没有走到南门,从敞开的大门洞里,远远地就能看到从金水桥到公园大门前的空地上,严严实实地堵满了黄军装,正拥挤着向门里滚压进来。周等人站住了。老兵们也看见了他们。这时,周说了他那句著名的话:反正我要从这儿出去!你们谁想出去,跟在后面!说完,周棱起眼睛,咬着牙,满脸凶相地迎着人群走了过去。, \( }0 c2 L6 N9 s1 P$ w) U
按照以往交手的经验,双方列阵对撞,在相距十几米时,对方的阵形就会发生动摇。但这一次不同,人数太悬殊了,而且,经过多次历练,他们已经不再是那个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更何况,他们身后就是狭窄的金水桥和不断涌上来的各路援军,已退无可退。双方逼近,对方阵形坚如磐石,竟一步不退。
/ M& z8 z% h8 Z; x, [; S双方相距只有一两米时,周长利突然指着最前面的一个戴着一顶新军帽的大个子,狠狠地说了一句:就这顶帽子,我要了!海蓝,给我抢过来!; k  e1 Q  z" @  {$ l/ e. n
海蓝应声扑了上去,跳起脚就去抢夺大个子头上的军帽。大个子有些慌乱,用手捂着帽子挤开人群往后躲。海蓝领头、周随后,一杆子人追随着大个子汇入人群中。也有人试图出手阻挡海蓝。海蓝凶巴巴地:没你事儿,今天,爷就要他的帽子!1 V/ b9 P2 R! w) i6 S! X& k
本来人多势众,突然间,却一下子成了被抢帽子的“弱者”!老兵们一下子就全傻了眼,还没醒过味儿来,就眼睁睁地看着一杆子人挤挤撞撞地冲了出去。到了长安街上,当街拦住一辆大一路,匆匆上了车。车重新开动后,看见海蓝手里竟抓着两顶帽子,还有,就在车后,一股势不可挡的洪水般的黄军装自行车队,正一路狂追而来。后来,玩主中有个说法儿,海蓝能“在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  F  D) E( ?! @) V; ?
海蓝后来去山西农村插队,四横竖与他再无联系,他的情况知道得也不多。但他后来做的一件事,其为人和勇气,又一次令四横竖深感震撼。海蓝在初中时曾经与班上的一个女同学彼此倾慕。四横竖见过这个女同学,普通人,但白净、秀气,爱说话。十几年后,等海蓝历经坎坷重新定居北京后,那个女同学已经在农村为农人妇了,且已经生了两个孩子。海蓝设法打听到女同学的下落后,就找了去。其中的曲折,四横竖不尽了了,但海蓝最终是把自己初恋的爱人夺了回来。有老朋友对此不以为然,颇多议论。四横竖对他们说,少废话!这东西本来就是海蓝的,有人趁着天黑,给弄走了!现在不是天亮了吗?他再弄回来,怎么啦?碍着谁啦?说这话,四横竖其实也是心虚的,他当然碍着了别人,别管天黑天亮,那也是一个家庭呀。但是,四在任何时候,都会支持海蓝的,别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 g  U2 _5 c/ B/ N, r据说,婚礼很隆重,新房布置得也富丽堂皇的。但是,新婚的红喜字还没有褪色,海蓝就在一次意外事故中死了。, Q" u( A/ W$ w, `  \% c4 H
听与他有过往的老一代玩主说,海蓝是生活压力太大、精力不集中才发生意外的。娶了新娘,还要负担新娘的两个孩子。咳。听到海蓝死讯儿的那一刻,四横竖突然有个联想,他觉得,那个当年的女同学与那个树棵子里的女孩,长得很象。但是,这个承受着生活重负而匆匆走了的海蓝,与当年那个面相俊秀、英气勃勃的海蓝,在四横竖的想象中,却无论如何也连接不起来。
3 U3 \1 U7 {& `以下是另一位前辈的描述,多方确认属实:; \! y, d7 O1 X8 Y  q. N

; y* s* q/ f6 y# a8 G) x各位朋友,其实我并不是玩主,只不过是当年的老兵,我跟“小混蛋”并不认识,但是知道边亚军和“天伤,天祭”的作者王山(小说中的陈诚)是“混蛋”的左膀右臂,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已经多年没有见面了,“小混蛋”确实如吧主所言于1968年的6月24日战死,当时成为一件轰动京城的大事,相信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也都有所耳闻,“小混蛋”死的当天晚上,边亚军头上缠满纱布,渗出丝丝血迹,小脸刹白,身穿榨禅丝军装,斜挎着军用背包,里面装着一把7寸刮刀,还有一把菜刀来到我家,我们之间进行了彻夜的长谈,边亚军眼泪汪汪的向我描述了“小混蛋”的死因,据他说前一天他和“小混蛋”及他们几个弟兄由西单“沁园”饭庄吃完饭后出来,一边走一边拿着小孩玩具(一种装电池的冲锋枪,前边能够冒出火花)互相对射打闹着玩,毛点和小点哥俩骑车由北向南正好碰上了走在后面的“小混蛋”,两人下车和“小混蛋”说话,这时候“宝蛋”围了过去,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发生了冲突,毛点要拿钢丝车锁抽“宝蛋”,边亚军看见后赶紧拆下一个路边的土箱把(当时的垃圾箱是需要两个人抬的,两边个用一根1米多长的木棒钉在上面做把手)冲过去打了毛点一棒,他们两人骑车跑了,边亚军和宝蛋追了一段没有追上,回来后,“小混蛋”说,要打就要往狠打,要不然就别打,人家明天非要来报仇不可,明天咱们避其锐气,击其骨髓,不跟他们打,咱们明天出去玩去。于是哥几个约好第二天(6月24日)去香山,谁也不许带家伙,只能拿着吉他,手风琴等物品,约好早8点在动物园对面回民餐厅聚齐。据说仇怨就是这么解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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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6月24日)早晨8点左右,“小混蛋”、边亚军等几个人来到了昨天约好的回民餐厅,因为时间还早人还没有到齐,当时只有7个人先到了,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昨天的约定让工读学校的xx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透露给了对方,酿成了“小混蛋”之死的惨剧,当时几个人吃完早点之后人还没有到齐,边亚军便出去看看为什么还没有来,刚走到餐厅门口就看到成群结队的老兵已经快到跟前了,再往远看,后面还有一拨一拨的老兵正在往这里赶来,看到边亚军之后嘴里大喊着“快来呀,他们都在这里呢.”边亚军赶快回到屋里对大家说“他们来了,已经上来了”当时因为大家身上谁都没有带家伙就只有“小混蛋”自己身上带了一把芬兰匕首,“小混蛋”就对大家说“该来的早晚要来,先撤出去再说”,当时边亚军因为前几天受伤还没好,头上缠着纱布,一边往外走一边跟“小混蛋”说“我头上的纱布太显眼了,一块儿怕谁都出不去,你们往后走,我往前走看看能不能冲过马路”“小混蛋”带着那6个人就往南冲,跑到一堵墙前面,“小混蛋”和“邱子”就往墙上托人,托过去4个人之后后面追赶的老兵就到了跟前了,“邱子”就让“小混蛋”快走,自己回过身来准备低档,怎奈人数太多了,把“邱子”倚到墙边动都不能动,结果身上被砍了九刀,好歹算是保住了一条命。“小混蛋”冲出去后跑了一小段路迎面碰上了xx,按照边亚军的话说“小混蛋”那天就是该死了,应为当时xx领的一伙人碰到“小混蛋”迎面冲过来已经站住了,如果硬往前冲就有可能冲出去了,但是“小混蛋”居然问xx“今天的事情你能不能管?”xx当时回答说管不了,混蛋“说那我今天就交给你了”,说着就把手里的那把芬兰匕首递给到了xx的手里,xx接过匕首就给了“小混蛋”一下,刺中了肩膀,“小混蛋”刚刚用手一捂,后面追的人就赶到了,围住“小混蛋”用手里的家伙一通招呼,“小混蛋”当时就窝在那里不能动了,当时领头的xxx看到“小混蛋”确实不行了,就用自行车驮着准备往医院送,刚走了不远又碰到了xxx领着人赶到了,xxx看到“小混蛋”在自行车后面耷拉着脑袋移动也不动上来揪着“小混蛋”的头发骂了两句,用刮刀又刺了一刀,等到把“小混蛋”送到海军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再说边亚军自己一个人往相反的方向冲着人少的地方冲过去,当时边亚军身上也是没有家伙,随手捡了半块砖头在混乱中抢了一把钢丝锁冲过了马路跳上了一辆开往香山的公共汽车,正好当时有几个军人把后面追上来的人给阻止住了边亚军这才得以逃脱
+ \/ K7 H+ o8 e1 \当天下午“小混蛋”的父亲用平板三轮车(他父亲本身就是三轮车工人)把“小混蛋”的尸体给拉回家,晚上边亚军帮着他父亲在后海(“小混蛋”家门口)给“小混蛋”清洗的尸体,当时穿的衣服已经被砍的拿不成个了,给“小混蛋”穿上一身全新的藏蓝学生装,全新的蓝色回力球鞋,戴上绿军帽,腰里扎上了俄式武装带,边亚军又连夜通知了北京城里比较有名气的玩主准备第二天再东郊火葬场火化,做完这些之后边亚军精疲力尽的来到了我家,本来我想第二天和边亚军一同去东郊火葬场,但是边亚军执意拒绝了我,说“你还是别去为好,别再给你惹上什么麻烦”,趁着一大早还没有吃饭的时候他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我家。“小混蛋”的火葬和安葬事宜在小说“天伤”已经做过交代,在这里我就不再赘述,我阅览过“天伤,天祭”虽然有些小说的成分,但基本上符合实情。事情过去几十年了,仍然有朋友不断地问我同样一个问题:在那个生死关头,周为什么要把匕首交了出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知道,我能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我不愿意说。我不是为我的朋友们遮羞,而是为了我们生活着的这个社会。/ @* M8 y: `3 x
上文提到的那位住百万庄的老兵领袖对此有个总结。他说,周生于低贱,而又不甘于低贱。那么,他能怎么办呢?拼杀吗?一把刀子一腔血,你一个市井流氓,能逞强一时,你撞得破这个社会吗?社会,天高地厚啊。暴力不是出路,那么,他想翻身摆脱低贱,只能走结交、巴结、附庸这一条路。, ~( e7 h; t" b0 Y% Q7 E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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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公园血战之后,四横竖与周就渐行渐远了。但四横竖知道,在这两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在忙于结交和应酬,他结交了太多的血统高贵者。那时,他很得意,他认为自己已经受到了尊重,成为了他们中的一员,他认为这些结交给他带来了高尚等级的朋友。可以把刀子交给朋友,但他交给的,是朋友吗?
5 d% j8 F, S8 J, m% Q那位“领袖”说,其实还有第三条路,就是忍耐,相信社会一定会进步。经过近三十年的改革开放,不是已经没有了干部子弟和平民子弟的界限了吗?我们现在不是正在建设和谐社会吗?对此,四横竖无话可说。社会发生了巨变,旧的等级界限的确消失了。但是,新的不平等和等级会不会重新被制造出来呢?: S" L# K! `4 k9 P
我们的青年时代是在文革中渡过的,那是一场企图消灭社会不平等、给人民以民主的革命。但其荒唐的结果,却证明了发动者的善良愿望不仅无智,甚至是荒谬的。但无论如何,争取平等、正义,成为了我们这一代人最初的历史。尽管这段历史并不光彩。
, _, y# j. g" H: I4 E$ b. t一直以来,不断有人要求我把下面这些问题讲清楚:到底什么是“玩主”?历史上,究竟有没有一场“玩主运动”?为什么这场运动会发生在北京,而且仅仅发生在北京?那位在1966年盛夏,在那间潮湿闷热的、半地下的平安里小酒馆里亲笔记下那份《北京流失生守则》,也就是后来被称为历史上北京第一份黑道成文法的先生在去世前,同意把那张记录着玩主四项守则的“黄草纸”交给四横竖保存,他提出的唯一条件就是“把这段事儿,给小辈儿们说说,说清楚”。
# s- C$ Z1 \# Q3 R' U  M把“这段事儿”说清楚,不仅仅是这位先生一个人的嘱托,我想,也是许许多多过来人,包括那些死于非命、来不及嘱托的人的心愿。作为那段历史的亲历者,这应该是我的责任。1992年我动笔写作“天字系列小说”的时候,动机就是要完成这个任务,给活着的、死去的人一个交待。但在那套书里,因为掺入了太多的情感因素和主观批判意识,并没能把事儿说清楚。特别是小说里有太多的抱怨,抱怨那个时代,抱怨历史,抱怨命运,这就不仅没能把事儿说清楚,反而搅了浑水儿,使人看不到希望。如果“小辈儿”们从中看不到希望,那么我说它干什么呀?传达黑暗、残暴和血腥吗?我想,这绝非老一代“玩主”所愿。老一代玩主,他们是怀揣着“英雄”的情结去投入搏杀的,英雄,不就是要妄图改变历史的惯性轨迹、不屈服于命运、以一己之力还社会以公正吗?这里面,在残酷血腥中,还应该包含着希望。) `- D6 _- a& i  o+ y
借“北京玩主吧”拉拉杂杂地写了几条贴子,想要回馈读者,并把想说清楚的事情说一说。但过于琐碎,有些非常重要的问题,还来不及涉及。比如,北京社会的“流氓”以及流氓的性格这个问题,就非常重要。因为“流氓”与我们后来所称之为“玩主”或者“玩主”的并不是同一群人。周长利有一些流氓习性,但他在骨子里仍然是个正常世界的普通人,在天性和修炼上,他还不是一个流氓,否则,他就不会死!我在2003年出版的小说《地魂》中,想给“流氓无赖”一个定义,但始终找不准,无奈之下我只能写下了这样的话:无赖,就是天才。实际上,周长利活着的时候,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你要是能玩得过流氓,你就了得了。
* T, R0 h( ]# s4 y& A我曾经饶有兴趣地看着周长利是怎么和流氓“玩”的。他够狠,可以不计后果地下黑手直接要对手的命,但他没有长性,没有那份穷追不舍的耐力,更没有流氓的思维和逻辑。所以,他不是天才。, k& `7 W  w9 @  D
人的一生中,总会碰上几个真正的流氓的,特别是在中国。把他们“玩”了,在战胜流氓的过程中战胜自己,你就“了得了”。把这个事情说清楚,我想,也是把历史说清楚的一个重要部分。
3 x9 q$ }8 @" e# U4 _6 e关于流氓,讲几个例子。7 p; i: ~4 `) f, g0 E7 ^
四横竖上山下乡期间,在生产队赶马车,常年在山西、内蒙间拉脚。在内蒙丰镇地界的一家车马大店里,结识了一位方圆百里内最有名的流氓。他姓傅,自称与傅作义将军同宗,曾经是傅部(晋绥屯垦兵团)的一个兵痞,操一口纯正的北京音。老傅双眼瞎,一天到晚瞪着两只血窟窿眼窝,半卧半坐在车马大店的那盘可睡上百人的五丈大炕上,别管哪挂车下店,做了什么吃食,先得给他闹上一碗,别管他吃还是不吃,反正这个礼数你不能不尽到了。据说,他那双瞎眼,是和另一个地痞争地盘,你一只眼睛我一只眼睛,自己把眼珠子抠下来的。老傅以店为家,自此,这个车马店太平安生,从不丢东西。一个大院子,每天停宿几十辆大车,别管车上拉的什么,不用遮盖,一根草都丢不了。这都是听说,说说我亲眼看见的一件事儿。一次我住店,第二天早晨,有一挂车上的全套绳具被人割走了,人们乱哄哄地瞎猜,说是半夜里走的一挂凉城(内蒙一个县)车上人干的。凉城离丰镇有上百里。那天上午,我看着老傅拄着根棍子往凉城方向去了。后来很长时间没再见到他,大约过了小半年,他又回到了车马大店里,还穿了一身新衣裳。他瞎目乎眼地找到了那个车把式家,就住在人家里,又吃又喝,还在人家炕上拉屎。半夜,隔着一炕的孩子和车把式,从人身上爬过去睡人家老婆。睡了一次,还不干,反而更得了理,说人家看不起他,没跟他亲嘴儿。又来了二次,逼着人家亲嘴,亲他那双血窟窿眼睛……。后来车把式借钱赔了全套新绳具,他才走。临走,说隔上一阵子,憋得慌了,还来呀。车马店的店掌柜给四横竖送了两条“白兰”烟,求四横竖劝劝老傅,这事儿就算啦。那天,四横竖和老傅盘腿对坐,就问了他一个问题:那套绳具,到底是不是凉城那位车把式偷的?老傅说,那我管不着!我说是他,就是他!. k, M# t# e$ ?
后来我常常想,这个老傅,到底算不算一个流氓呢?我觉得他还不是,因为他的行为和思维,都符合正常的逻辑。他要保一方平安,把自己舍出去了。他与一般人不同的是,别人舍不得自己。另外,他也比常人对社会人情有更精准的把握。你偷了我的东西,我就睡你老婆,怎么啦?你还敢满大街叫唤去不成?老子算准了,这两样,那样你都张不开嘴!公安局?笑话!他吃饱了撑的,把我抓进去管饭?再说,他们凭什么抓我呀?就因为我睡了你老婆?谁看见了?要不,两边都脱了裤子,当众做个见证?你愿意不愿意?我无所谓!(这都是老傅对四横竖讲的语言。真是言传身教呀,可惜四横竖天资不够,这套功夫,始终没能学会)
0 C) ~; ~" i( s2 H! K% t, P1982年,四横竖在河南见过另外一位。那时,农村刚实行承包制度,河南某县农民承包鱼塘,从鱼苗开始,村里人就偷鱼,甚至是公然抢,大白天的下一网,恨不得把塘里的鱼全网走。告到公安,公安来人又吃又喝,还要鱼,但除了在村里喊几嗓子,也没办法。几个承包户无奈之下,就花钱请了个“护塘的”。四横竖见了这个人,劳改回来的,约三十岁,又矮又瘦。一天又丢了鱼,护塘的扛着根火药枪来了,对着鱼塘左近的人家就往窗户里放枪。后来他把一个大姑娘从家里拖到当街上,把姑娘的裤子扒了,用鼻子凑到人家私处,“闻着就有鱼腥味儿”。然后,他满街吆喝,让村人们都出来闻一闻,说是找到了证据。村里人围了好多,看热闹。其实,那个姑娘家就是偷鱼的,从塘里网了鱼,沥沥拉拉地直接提回家,水印子,渔网和鱼,都明明白白地在那儿呢。他还用找什么证据呀?他要的,就是那种不讲理所造成的“威慑力”。, Z1 o" a. M# @2 ]  C3 m$ a' r
自此以后,鱼塘太平。请四横竖去做调研的河南省有关方面的人后来就此事提出了一个大得没边、非常不靠谱的问题:改革开放,少数人先富起来,那么,究竟应该使用什么力量才能有效地保护私人财富呢?Z/F、法律、村民组织、亲戚朋友,掰着指头数一数,哪一个真正使得上,靠得住?对此,四横竖无语,因为说冠冕堂皇的话,相信这个相信那个,没意思。; X1 r1 X/ E: ]% a
这个护塘的和老傅一样,仍然是在正常逻辑下的行为,还不能算作流氓。那么,究竟什么才是流氓呢?
" M% g5 ^. h9 {, [) [. L/ R* E四横竖的《地魂》是写流氓的,但也是写“空”的。这本书于2003年出版的,印数只有区区两万册,很快就脱销了,此后出版社不肯再版,所以许多朋友至今也没能看到。把流氓和佛学精义搞在一起,又是大不敬啊。之所以坚持要写这么一本书,与作者的经历有关。1967年秋天,四横竖就读的军队干部子弟集中住宿制学校(海淀,八一学校)被江青扣上了“修正主义温床”的帽子,遭强行解散。四横竖被迫转学到西城区一所普通中学。从“深宫”走进平民社会,四横竖面对的是一个陌生、新奇而又充满诱惑、富有挑战性的新世界。使用“深宫”这个词,是因为受血统论影响,那时的干部子弟群体有着极强的政治使命感和接班人意识,而一旦进入平民社会,就再无这种思想的羁绊了。四横竖那时从内心里充满着欣喜,不仅他新结识的所有人物,都更活泼,更个性,而且,“玩”的规矩也是全新的。约束破除,天性解放,四横竖迅速融入新生活,且如鱼得水,横行无忌。天天带领着一群劣少,惹是生非,称霸一方。
- m3 ~( I: p. I6 g0 ]8 k那时,青少年中盛行养鸽子,谁的鸽群强大,谁就“拔份儿”。四横竖运用自小学到的军事知识,经过秘密侦察、线路踩点儿、制定作战计划和调动分配兵力,一夜之间,把后海沿岸几家最知名的养鸽大户抄掠一空。那一次,抢了一百多尾好鸽子。其中最优秀的是一尾老“点子”,据说曾有人用一大车高粱米外加一辆七成新“凤头儿”自行车交换,主人都没舍得出手。鸽子弄回来,圈在一所小学的操场上,左近轰动,参观者众,蔚为壮观呀。但是还没风光够,周长利带着一帮人就恶狠狠地找了来。四横竖手下的乌合之众登时就四下里跑得没了影子,就把一圈鸽子和四横竖留在了操场上,被周长利等人围了起来。# G% E* V' X. [. {
记得当时周长利非常惊愕,恨恨地问:你他妈的抢了人家的鸽子,还不知道藏起来?四横竖也很惊愕:人家的鸽子?谁的?我抢来了就是我的!* W% r3 v  `( r" L
周长利动手抢鸽子,四横竖力单势孤、无法招架,就抓住那只值一大车高粱米的“老点子”,一把把脑袋拧下来,扔给周长利。周当时心疼得又吸凉气又跺脚,一连声地叫祖宗。一个什么都不懂,百无禁忌的小流氓就这么和周长利这个玩主认识了。后来周长利多次对四横竖说过:我什么都不怕,就怕什么都不懂的。  J5 E5 y+ _8 f* d9 S
《地魂》前半部写了一个关于“流氓”的故事。玩主司衡树与流氓孙大头斗法,孙大头把司衡树逼到了这么一个进不得退不得的境地:要么,你给我转身走人,我欺良霸善,你看不见管不着!要么,你一刀把我宰了!2 x7 I6 M; ?' F% ]1 L: J5 ~' X
一刀把他宰了!王法昭彰,谁敢?你不敢?那么好,你就别充大尾巴鹰,在这儿维护社会正义!最终,作者四横竖也没有为司衡树找到解决办法,只能让别人把孙大头“宰了”。7 d5 g, X+ S8 g4 D. d, \7 H- |/ @2 P
生活中的周长利碰到过孙大头这样的流氓,他比小说中的那个司衡树更无能。
! ?/ Z  K. w, Y0 y5 T0 X5 g四横竖与周长利关系最紧密的一段时间是1968年冬春的几个月里,几乎天天泡在一起,不是你找我,就是我找你。周声名日盛,早已经不直接带“佛爷”了,日常花销由较低级别的玩主们不定期的“成数儿”地提供。四横竖远没有周长利那么大的“份儿”,除了每天分手时周给一些零用外,钱的主要来源还是“洗佛爷”。在天将晚未晚的时候,站在新街口电影院广场外面的马路边上,走路的坐车的佛爷们都能看见。身上有钱的,或是有事相求的,就会自动凑过来,或亲热或谦恭或偷偷摸摸地往你口袋里塞上一把,是多是少并不点验,他们自己掂量着办。有几次,周长利为四横竖“戳杆子”(撑腰当后台的意思),也陪着站过几回街。这种时候,收成就远远好过平日。顺便说一句,那时在玩主中,最被鄙夷的行为是“码银子”,就是弄了钱不给手下人花,自己藏在家里房梁上。钱攒得差不多了,然后就宣布金盆洗手“不玩了”。(这种不玩,往往说了也白说,几个玩主联手,不把你成码的银子敲干净了不算完。那时,你再洗手,就没有人搭理你啦)。
7 {: _, _" ^$ ~: H一天, 周陪四站街,恶作剧地提出要和四打个赌:两个人并排靠墙站着,有佛爷过来,都闭上眼睛,不许睁开,也不许说话。天黑以后再数数谁口袋里的钱多,然后小吃大,钱多的把钱全部上贡给钱少的。那天四横竖挺紧张,搞了不少小动作,佛爷走到身前,听动静是想要把钱塞给周时,就眯缝着眼睛,射出严厉的目光威吓。有几次,钱都碰到周的口袋了又缩了回去,转投四爷啦。佛爷一走,四横竖就放肆地狂笑不止。周气愤地踢了四好几脚。- @7 P$ B$ `( X
就在这一天,新街口的佛爷小白子(化名)找了来,讲了他们家发生的事。当时,小白子走到周和四面前,一人给杵兜里几张钱票,但迟迟不走,就在那儿站着。周和四按约定不许睁眼,直发急。就在这时,小白子抽抽达达地哭了起来。0 y# q& g% r; h: j5 h4 B% h
小白子有个姐姐在南京读大学,闹文化革命回家来了,被胡同里一个从宁夏十三师回来的叫“皮猴子”的强暴了。小白姐姐在家里洗衣服,大白天的,皮猴子进院去就把晾着的衣服摘了,抱着就往自己家跑。小白姐姐追了去,按在屋里就被强暴了。事实倒在其次,这个过程的简单、粗暴、肆无忌弹,让人无法容忍!周长利当时就拉着四横竖去找那个皮猴子。在胡同口憋了一天,逮着了这小子。皮猴子又瘦又黑,一副坏相。当时,周和四都没动手,在旁边看着,是别人打的。打得很惨,参与殴打的一个人后来说,就像一架鸟笼子,整个被踩跨查了。
' x+ R9 H+ T, k3 \7 h4 p5 U皮猴子伤好后,基本上就残废了,背佝偻得很厉害,走几步路就喘。但就这个残废的猴子,开始不依不饶、没完没了地追杀周长利。周曾经几次遇险。四横竖后来又几次恶打过皮猴子,但始终没能把他的仇恨和注意力从周身上引开。皮猴子一把刀一瓶浓硫酸整日揣在身上,得空儿就下手。一天傍晚,周、四等十几人从北海后门上无轨电车,谁也没有注意到皮猴子也在车上。皮猴子迅速下车,佝偻着腰小跑着绕到车的另一边,掏出硫酸瓶子就向半开着的车窗户里面甩。当时,周长利就坐在靠窗户的座位上,他缩缩脖子躲过了,车里却是一片惨叫声。周长利后来说,隔着窗玻璃,他看见皮猴子那双眼睛是血红的。车开走了,皮猴子连咳嗽带喘地一直在后面追了好远。
2 h6 q' E1 K2 N对付这种“流氓”,你能怎么办?除非你彻底把他灭了,杀了他。杀人,你有这个决心和勇气吗?玩主毕竟不是黑社会,他们在胡闹,但他们还残存着对社会的希望,保留着对自己前途的憧憬。皮猴子抓住的,就是这一点。不是黑社会,那么,玩主就什么都不是,连条光棍都算不上。
% X8 N" }1 N5 o" G' c周长利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阶段,几乎每天都是在“逃避”中度过的。逃避政府的追捕,逃避老兵的复仇,也躲避皮猴子这等流氓以命相搏的纠缠。在二里沟遭围杀,本来他和人约定要在动物园转车去香山躲一天的。结果被人出卖,在约定的时间约定的地点,等来的却不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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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 P4 [# I) T& @+ j为周长利,曾经有过一个送别仪式。, R: n2 w8 U6 c1 o& ~

. Z: V% v) ^- |- b/ w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即有一线玩主在全市几处地点发动报复性行动,西单和鼓楼相继发生了流血事件。而第二天下午,约两百多名老兵骑自行车浩浩荡荡地进入玩主集中的西城城区,誓言彻底诛杀“残匪”。队伍自西单北上,过平安里后,分路进入新街口南大街西侧的几条胡同(这在以前是绝不敢想象的),示威般穿行而过,出赵登禹路后才又汇合。一时人心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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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防止发生事端,周的家长打算把周秘密火化。第三天下午,一边安排亲戚连夜把尸体拉送去偏远的东郊火葬场,同时,委托四横竖和另一人代表其家长去派出所注销户口,领火化证。在派出所,见死亡原因一栏写了“流氓斗殴”四个字,四横竖看着不顺眼,与办事的po.lice先是争执,继而拍桌子对骂。一老po.lice出面调解,老po.lice揪着四横竖的脖领子,凶巴巴地说,不这样写,小子,你说怎么写?因病死亡?他得什么病啦?你小子傻呀?流氓斗殴,这就把杀他的那些人也给定了性!都是些王子王孙的,换个别的地方,谁敢说他们也是流氓?在咱们地盘上,我就敢!死一个,捎带上一大群,谁都落不下干净,值不值呀?四横竖无语。
3 V; @( y' f/ F) r5 G8 e6 k" J火化当日上午,经过甄别挑选的20几个一线玩主和亲近朋友在西单路口集合,分乘七、八辆机动三轮车(北京出租车的始祖型,全包厢,司机都是由排子车工人改练的),排成一串赶往东郊。家长见这些人来了,就悄悄地撤了,把周留给了他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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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5 g0 R/ f3 X周穿了一身新的蓝制服,因流血过多,人显得萎缩、枯瘦,那身衣服也大,皱皱巴巴的。后来有人在他腰间系了一根簇新的校官武装皮带,又给戴上一顶黄军帽,人才多少有了些往日的影子。2 U1 S0 y$ p  \$ u/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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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着火化的当口儿,玩主本性,有人在各个停尸间瞎溜达看热闹,发现了一个少女。据说,少女是与家人怄气自缢的。少女穿一身花团锦簇的棉袄棉裤,脸上涂了厚厚的胭脂,有股子喜兴气。几个家伙嘀咕了一阵后,确定由那位边爷去和少女的家属谈。他是怎么谈的,不知道,但不一会儿就传出来说是谈成了。好几个人立刻兴冲冲地跑过去,簇拥着把美少女推了出来,和周并排摆放在大厅里。这时,送别遗式才开始,大家轮流地和周告别,向周鞠躬,也向少女鞠躬。$ i* P7 P2 ^: X* v

0 T# @9 R$ i8 Y! S+ I站在周的面前,看着他那扭曲的样子,看着他身边那位少女,四横竖当时有个极其强烈的印象:其实,这个人就是个普通人,甚至,还有几分俗气。7 L6 M6 W1 ?: A0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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