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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tuffy05

葛维樱:一九六八年的北京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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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19 00:07:34 | 显示全部楼层
王朔--看上去很美-- 第十九章

  方槍槍的爸爸要去「五七干校」了。從此知道一個地名:河南駐馬店。想來那是個駿馬成群的地方。第一反應是這下沒人管了;第二反應他真走運,毛主席提倡的好事沒拉下他,這一去前程遠大。恍惚記得那些天院裡很熱鬧,又貼標語又搞會餐。標語都是特別高抬特別吹捧去幹校的人的肉麻話,更叫我覺得干校是個好地方,很羨慕那些能跟父母一起下去的孩子。他們也都喜洋洋好像要去旅遊的樣子。
  我家只有一張會餐券,按照輪流出美差的規矩,上次去人民大會堂看戲是方超去的,這回就輪到方槍槍了。宴席擺在二食堂,大人都沒來,來的都是各家的孩子。一張張大圓桌上已擺滿了紅燒的整雞整魚、黃炯肘子、四喜丸子,戳著一瓶啤酒和一瓶佐餐葡萄酒,周圍坐滿垂涎欲滴的孩子。院裡的新部長們孤零零坐在主桌旁,跟孩子們濟濟一堂,就像六一兒童節幾個大人來和小孩聯歡。他們是近日剛獲提拔的一批校官,看上去就像一群篡位者。我們對他們並無格外偏見,只是院裡的將軍都靠邊站了,使我們有點擔心我們院的級別也隨之低下來。我們那兒其實存在著一種封建的人身依附關係,或叫風氣,每個大院就像寨子,寨主的大小能直接影響到一個小孩在其他小孩眼中的身價。大家都比。有時那確實可以決定你的社會地位。
  新部長們照舊發表了準備好的講話,很正經地打官腔,好像他們真打算把這些小孩派下去。小孩們也很捧場,報以陣陣掌聲,臉上當真出現重任在肩的自豪。大家還是很習慣種種莊嚴的場合的,你正經,我也正經,先不去管這裡是否有我什麼事。混了半天,突然讓吃了,方槍槍出手晚了,手到雞身上,兩條腿已沒了,掉臉去夾丸子,丸子也不見了;忙去找肘子,肘子也只剩一層油皮。
  那種會餐要想吃好,一點不能分神,反應要快,爆發力要強,一步趕不上,步步趕不上,像短跑,10幾秒內大局已定,吃上的就算都有了,沒吃上的只好揀一些殘湯剩菜。
  方槍槍雙眼下垂,面無表情,單肘撐桌,一雙筷子不分好歹暴風雨般地落到一切盤中物上,筷到嘴到,閃電般嚥下,閃電般再來,有時是一口魚渣有時是一口肉餡有時是一塊雞皮有時只咂到一口腥汁什麼也沒有。那也不停不分辨不觀測不猶豫,一路吃下去,直到筷子敲得碟子噠噠響,一片空曠,這才始起眼,鬆口氣,放下全身緊繃的肌肉,覺得自己夠了本兒。心情也有所開朗,有了閒情逸致,左右張望看看剛才都是誰跟自己胳膊打架。歇上一氣,再霸住倆盤子,盛碗米飯泡肉汁,都下了肚,才飽,撐,漲,整個腔子沉甸甸的,抬頭都有些困難。
  那中間,部長們來敬過酒,很親熱地跟每桌小孩說一兩句風趣的話。小孩都在埋頭苦幹,只哼哈敷衍了幾聲,頭也沒正經抬。此時酒還都在玻璃杯裡,大家怕虧了,也都嘗嘗,抿上一小口。啤酒大家一致公認是馬尿。葡萄酒既不是紅糖水也不很像咳嗽糖漿,一口椆進去,跟著一個頗有涼意的寒噤,一會兒食道、腸子都熱了。
  方槍槍醉眼朦朧,和另一個小孩勾肩搭背往42樓走,邊走邊唱著《突破烏江》裡的兵油子小曲:我吸足了一口白面兒啊,我快樂得似神仙哦……上樓時開始打飽嗝兒,進了門後飽嗝兒變成逆隔兒,一個接一個,打得方槍槍坐臥不安,心神不定。爸爸媽媽和哥哥正在吃飯,有溜肉片、炒茄絲和燒帶魚。一家人圍著幾盤子菜邊吃邊小聲說話。爸爸和他說了些什麼,他也沒聽清,只記得他那時人很和藹,臉上浮著一絲微笑,左手拿著筷子,嘴唇在燈下泛著油光,聲音裡帶著明顯的東北腔。那之後他就走了,每個月,寫來一封情,很流暢很多連筆的天藍色鋼筆字。
  大貓是一個美軍准將站著和一個上校一個中校仨人聊天;小貓是一個美軍少校和一個上尉一個少尉。
  方片尖是航空母艦;方片克是核潛艇;方片團是重型巡洋艦;方片丁是導彈驅逐艦;方片10是坦克登陸艦。
  梅花2是眼睛蛇武裝直升機;梅花3是夜間偵察機;梅花4是佩刀式戰鬥機;梅花5是F—5B鬼怪式戰鬥機;梅花10是大力神運輸機;梅花老克是著名的B—52。
  紅桃2是M—16卡賓槍和機槍;紅桃3是佈雷得利裝甲運兵車;紅桃4是噴火坦克;紅桃5是自行火炮;紅桃6是M—1主戰坦克;紅桃圈是133毫米榴彈炮;紅桃克是156毫米加農炮;紅桃尖是原子炮。
  黑桃2是紅眼睛肩扛式地對空導彈;黑桃3是響尾蛇空對空導彈;黑桃幾是陶式反坦克黑挑幾是潘興地對地黑桃幾是民兵洲際?全忘了。太多烏黑錚亮又頇又粗帶著嚇人的尖兒的會飛的美國雞巴,很難分辨,當年我是門兒清。
  我說的這是我們院出的一種美軍識別撲克,大概本來是要發給部隊戰士玩的,因為被打倒的當權派愛打撲克,連帶著撲克也成了封資修的工具,生活腐朽的象徵,全國都不讓玩了,商場也不賣了。結果是大家還要玩,就要想辦法,到處尋摸,這批庫存的軍用撲克就慢慢流入到我們小孩手中了。
  背面是美軍各軍兵種的領章臂章符號、軍街樣式和花色,五花八門一大片。正面是一幅幅彩色的武器照片,很多上面還帶著吊面郎當的美國兵背影。底下印著每種武器的名稱和一些技術參數:兵員數目、續航能力、吃水深淺、活動半徑、飛行速度、最大載彈量、最大射程和最高射速。
  除了可以用它玩一般的「四十」「爭上游」,還可以兩個人玩,根據武器的性能互相贏牌。那很有趣,兩張牌一亮,決定勝負的就是武器的好壞。航母統吃所有艦艇,惟有核潛艇是它的剋星;一般飛機和地面武器它也都贏,但洲際導彈它不能打,梅花4梅花5這倆戰鬥機和梅花老克B—52它也不能打,算平。核潛艇輸方片丁驅逐艦,因為方片丁配備深水炸彈,有反潛能力。梅花裡好像還有一架反潛飛機,忘了是幾了。
  梅花裡F—5E鬼怪式是難駁萬,所有飛機都輸它,只有黑桃小2紅眼睛防空導彈能打下它。最沒用是的紅桃系列的陸軍火力,除了自己人伙拼見了梅花黑桃有武器的都算輸。當然准將和少校一出來,所有武器都歸他們,那時就要用紅桃2了,M—16是專打大貓和小貓的。
  強大的美軍裝備加深了我們對那個國家的印象,覺得美國工人階級實在了不起,可惜就是覺悟太低了,要是他們造好這些武器偷運到我們這邊來,那我們真就誰也不怕了,可以立即著手解放世界。
  那時,我們國家用同樣的嚴厲態度譴責美帝和蘇修,而且更傾向於醜化具體的美國人。出現在我們電影、戲劇中的美國軍人都十分怕死、流里流氣、胡作非為。典型的形象是開著吉普車一手拿著酒瓶一手摟著始娘。從來不提他們打過什麼漂亮仗,只是津津樂道他們強烈的性慾。二戰來華的美軍最大的戰果就是在東單大街上強姦了北大女生沈崇,在上海一腳踢死了黃包車伕什麼「大餃子」;據說還在武漢搞了一次黑燈舞會,把一批共舞的國民黨空軍眷屬集體強姦了;他們的海軍招兵廣告寫著:到中國去吧,你可以把女人用包裹寄回家。有一本風行一時的暢銷書《南方來信》,裡邊歷數美國人種種匪夷所思的性虐待方式:他們用匕首像削蘿蔔似地削掉越南女人的奶頭;把貓效進女人的褲腿裡,紮緊褲腳,再用棍中抽打那隻貓。
  聽去過朝鮮的大人說,美國人居然允許士兵投降;每個兵土前線時都帶著一紙中朝英三種文字的投降書,打不過了就掏出來頂在頭上。這是什麼國家呀!怎麼可以這樣……這樣縱容自己的國民。
  美國人——那就是自由主義,無法無天。
  絕沒有看見過醜化過蘇聯紅軍的一個鏡頭、一行字。
  那些還在上映的老蘇聯電影中,他們都是穿著笨重軍大衣,手端轉盤槍,飽經風霜的漢子。也許不大靈活,迎著漫天炮火踉踉蹌蹌地衝鋒,每次戰役都傷亡慘重,但絕對認真,一刀一槍,不開玩笑。
  你有倆對頭,一個是小流氓,到哪兒都帶著自己雞巴;一個是一根筋,認死理,急了就跟你幹到底,非討個說法。你比較喜歡哪個呢?
  軍用撲克是我們的至寶。擁有這樣一副新牌是我最大的夢想,能與之比的也就是一盒彈球跳棋了。這兩樣東西有錢也沒處買,都是些可望不可及的願望。幾年之後,方槍槍他爸從干校回來,又在院裡上班了,有一次送了我們哥兒倆一副嶄新的軍用撲克,至今我還記得摸到它光滑花哨的表面時愛不釋手的美勁兒。
  彈球跳棋到了我也沒得著。
  好像我們天天坐在樓道門口地上鋪張《人民日報》玩那些又髒又爛,摸起來黏手,洗牌也叉不開得用手一張張捻的舊軍用撲克。打「四十」,也叫「百分」也叫「升級」,不叫牌,亮主,扣六張底,出牌跟橋牌大致相似的打法。我們的樂趣在於互相攀比,看誰爬得快,不講究公平競爭,一門心思損人利己,打得好的就是那會偷牌的、目不斜視就把對方手牌看得一清二楚的,同夥人也帶互相說話報告敵情。
  高洋一見我們就說:拿破侖可真沖埃
  說這話時他滿臉放光,眼睛越過我們望著遠方,有時還伸著大大的懶腰,那是他看書看累了,出來找人們顯配自己剛擴大的知識面。
  我們就一邊出牌一邊說:你瞧你那操性。
  他一來我們的話題就轉到軍事上去,比較喜歡爭論的是全世界誰,小母牛坐酒缸——醉牛逼。一般常識水平的都認為是希特勒。高洋屬於對世界軍事史鑽得比較深的,希特勒「醉牛逼」開始也是他提出來的,等我們都接受了,他又新推出了拿破侖。
  我們不太瞭解拿破侖,只知道他也一度征服了整個歐洲,後來在莫斯科的風雪之中毀掉了自己的精銳大軍,這種悲劇下場和希特勒很相近,都是先在俄國人手裡傷了元氣,之後被盎格魯撤克遜民族一鼓蕩平。不能在歐洲兩面作戰,這是我們得到的教訓。我們的討論是純軍事的,不關其它歷史、政治、正義和非正義的因素。在這個問題上,我們一般不感情用事。因為我們都覺得自己是軍事家,只管打仗這一攤兒,至於戰爭性質那讓政治家去辯論吧。
  經過分析,我們還是認為拿破侖打不過希特勒。在希特勒的裝甲部隊和俯衝轟炸機面前,拿破侖的大炮和龍騎兵火力太弱,機動性防護性都很不夠。而且希特勒是閃電戰,拿破侖根本沒時間排兵佈陣,坦克一衝,馬群肯定驚了。德國陸軍被我們這些小孩評為全世界最精神最有職業風範的陸軍。他們的軍容儀表大家一致折服。那種尿盆一樣的鋼盔,一頭高翹的大簷帽,鷹徽,長筒馬靴,聳肩平端自動槍筆直立正的站姿——被亂槍擊中倒下時姿勢依然不改,都使我們覺得帥極了。我們理想中的士兵就是這樣,穿著一身漂亮的制服,高大傲慢地站著,永遠一言不發,進攻時排成一條直線,將槍側在腰間掃射,死就默默地跪下,安靜地躺在原地。跟他們比,我們的戰士死前話太多了,這個那個什麼都放不下,都操著心,整個一話簍子;圍觀的人也太動感情,眼淚橫飛,又哭又吼,也不拿周圍當戰場,就像在家辦喪事。那效果並不好。我們這麼煽情並不使人心疼那快死的戰士,反而覺得他裝蒜、多事;一頭栽倒從不吭聲的士兵卻讓人覺得真摯且偉大。
  大鴨梨來了,都別抬頭,一起喊。汪若海壓著嗓門說。
  大鴨梨,我們一起喊。
  正帶著一群保育院小班的孩子經過42樓的李阿姨聞聲一震,手拽著一個小不點奔過來,質問我們:誰喊的?你們幹什麼?
  沒人喊呀,我們裝傻,不知道。
  別以為你們可以為所欲為,沒人管了,還懂不懂禮貌。李阿姨氣得臉色刷白,胳膊直抖,她拽著的那個小孩癟著嘴一袖一抽要哭。
  我們笑:出牌呀你,傻了?
  大鴨梨——李阿姨轉身剛走到馬路上,我們又喊。
  只見她原地轉了兩個半圈,眼淚迸出大眼,一跺腳走了。
  給丫氣哭了。
  還會哭呢,我他媽沒想到。
  李白玲騎著一輛「26」漲閘女車飛一般地向我們衝來,一路破口大罵:操你媽剛才誰罵我媽了?
  我們收了牌一溜煙往樓上跑,從二樓窗戶探出頭一起喊:二鴨梨!
  李白玲追進樓道,登登登爬樓:非抽你們幾個孫子!
  我們跑進方槍槍家,鎖了門,進了裡屋,挨個坐在床上喘氣。方超從廁所沖了水出來:你們幹嗎呢?
  噓——我們叫他別出聲:一會兒有人砸門千萬別開。
  咚一匡一叭,李白玲在外面踹門。我們在屋裡偷偷樂。
  她不會給我們家門踹壞了吧?方槍槍有點擔心。
  踹壞讓她賠。大伙說。
  我們上了陽台,連騎帶坐都上了方際成那輛老舊的倒蹬閘德國鑽石牌自行車,紛紛用山東口音央告:我們已經很困難了我們已經很困難了——直接向老頭子發報,讓他們派飛機來接我。
  拉著搖頭晃腦唱歌,雄偉的大食堂就要開飯撂,今天吃地什麼飯,豬屁眼子炒雞蛋……李白玲繞到樓後,叉腰指著我們嚷:有本事你們下來。
  我們都擤足了一口濃痰,一齊朝她吐去。
  好像二單元一樓外號「小錢廣」那孩子家的老太太總坐著小板凳在涼台上殺雞,一把把拔雞毛。她家二樓的張寧生張燕生哥兒倆就扒著欄杆不懷好意地再三問她:錢老太太,你們家吃雞吧?
  是地。錢老太太每次承認。
  我們直到四樓每座陽台上看風景的孩子就笑。
  錢老太太晚飯時經常自己端著一大碗麵條在涼台上吃,樓上的孩子就捏著花盆裡的土末子瞄準了往她碗裡撒,號稱:加點胡椒面兒。老太太有時沒感覺,灑了一頭照吃不誤,有時猛醒,跳著腳罵,一樓孩子都閃在陽台裡不敢露頭,吃吃笑。
  每層孩子都在練習往下一層陽台上吐痰,根據風向,掌握角度,盡量把痰吊進下一家的欄杆上。住在下面的孩子每次探頭都要先擰著脖子看看上邊有沒有人,一時大意,難免不被一口痰吐中。有一次方槍槍看見許子優趴在三樓陽台上,以為是他弟弟許子良,一口黏痰飄下去,正落在他腦瓜頂那個白生生的旋兒上。聽見人家大怒,亂喊亂叫。後來還找了上來,方槍槍裝了半天家裡沒人,才混過去。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大家開始在陽台上打竹竿仗,每家伸出一支架蚊帳的竹竿上下亂捅,在空中劈來劈去。下面的結成同盟,上面的也串通一氣,捅著人最好,捅不著人就捅晾著的衣裳,直接挑樓下去。早晨一起床,就能看見下面的幾隻竹竿在我家陽台上晃來晃去,費盡心機想把我家各位的褲衩背心挑走。我媽有一次剛晾上一件汗衫,手剛挪開,汗衫就騰空而起,像面旗幟飄向遠方,她大驚連納悶喊出的聲音令我在夢中頭皮都一炸。我還被人挑走過一床剛尿的棉褥子,那東西打濕了多沉啊,他們丫也真夠下工夫的,二樓三樓都動員了,四五支竹竿一起幹,把我作品挑在空中巡迴展覽,最後扔對面平房的瓦上了。我也沒臉去揀,看了這張褥子好幾年,上陽台眼神都不敢集中,什麼時候瞟見它什麼時候心裡堵得慌。為了打擊面寬,竹竿越接越長,兩三根綁在一起,顫顫巍巍老去幻想一個撐桿跳直接下樓。有時沒拿住一把脫手,眼睜睜看著竹竿長長橫斜著墜落下去,被下面的孩子眼疾手快接住,就算被人家繳獲了,想要回來必須得用彈球或煙盒去換。
  平房的瓦上落滿樓上各家孩子拋下的種種奇怪的東西:舊書包、破帽子、羽毛球、乒乓球拍子、藥瓶、夜壺,最大的家什是一輛竹子童車也不知怎麼飛過去的。
  經常有孩子丟了鑰匙或給大人反鎖在家裡想出來,爬陽台便成了樓上一景。天天看見各層的孩子像壁虎一樣在聯在一起的兩家陽台上爬來爬去。後來就帶表演性質了,站著,手不扶,從這邊欄杆走到另一家欄杆上去。張寧生張燕生哥兒倆經常在他們二哥張明「張軍長」的帶領下從二樓陽台扒下來直接跳到錢老太大家,一溜煙顛兒了。偶爾,哥兒仨還搭人梯從一樓往二樓爬,手扒欄杆一通蹬哧嗚埃最壯觀的一次是我家對門邢然家把鑰匙丟了,他家在一單元東側,樓邊上,沒有並排的陽台,張明從中間門大禿二禿家窗戶爬出去,手扒著邢然家窗戶,一個窗台一個窗台走過去。全樓的孩子都在下面觀看,靠著平房後牆跟站了一拉溜,全體立正。張軍長走得那叫一個穩,活像是高空走鋼絲。那天也是黃昏,很強的夕照映在樓面上,如同被瞬間提亮的舞台,一身黃軍裝的張明大開四肢跨在兩個窗台之間,像被釘在牆上一動不動,有一剎那,他的身體突然一晃,我們集體啊了一聲,一齊伸出雙手,像是虜誠的穆斯林朝天祈禱。他全憑一隻手的力量,把整個身子蕩了過去,我們以為他已經掉了下來,其實他已經站在了下一處,真是眼瞪得溜圓看見幻覺。大驚過後我們一片掌聲。張軍長轉身一個美國軍禮:食指中指並在額頭向前一揮,下面的我們一起伸出右臂:嗨黑特勒!
  那之後,走過42樓經常可以看到被困在高樓窗台上孩子,蹲在紅牆白瓦之間孤苦伶仃,面前是萬丈深淵。方槍槍也偷偷練過幾次,站在自家陽台上,兩腳夾著欄杆,向大禿二禿家窗戶伸出手,立刻覺得頭暈,大地向自己撲來,趕緊跳下來,腳踏實地後冗自心頭撞鹿太陽穴發漲,深感還是有地好。另有一次中午,他懷抱一把雨傘,鬼鬼祟祟從樓道窗戶爬到單元門混凝土雨遮上,撐開傘跳了下來,一時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落地時嚴重墩了一下腳,傘也呼—下倒豎成—柬盛開的插瓶花——臊眉搭眼—瘸—拐爬樓回家,一輩子沒跟人提過。
  好像張軍長還養了一條大狼狗,叫黑子還是貝利。有一次,我們一二單元和他們三四單元分成兩撥在操場上玩攻城,那是很激烈的遊戲,需要身體直接衝撞,一撥畫一個四方城門,最裡角畫一個半圓叫堡壘,雙方對攻,互相推搡,除了不許打臉拳擊五臟一切手段均可,先踩著對方堡壘的算贏。有點像簡易英式撤攬球,只是沒球,打起來更是主要衝人下手。這遊戲經常能把人玩急了。那天,張軍長就和四單元的黃克明急了,兩人先是兜拳,似乎都練過,打得蠻有章法,上來就互相封眼,幾個回合下來,張軍長鼻子被黃克明打流血了。張軍長一邊往家跑一邊說:你等著。
  黃克明先是不怕,繼續張羅著玩,只三秒,他突然轉身飛跑。我們連忙回頭,看見張軍長剛出二單元門,一條大狼狗已經過了馬路悶頭向這邊跑來。黃克明繞場狂奔不止,邊跑還回頭看,也沒過程,那狗就追到他身後,張著嘴啃他的腳後跟。我從來沒見過人的步子能邁得那麼大,那得有多長的筋啊,胯都扯咧了,黃克明跑得不亞於一名優秀黑人運動員——數出—共6條腿,舞得風車—般,那狗四腳離地全身凌空還有力量往前一撲……再見黑子還是貝利,它被吊在一棵大柳樹上,像電影裡的妓女光著膀子裘皮大衣脫到胸前。張軍長帶著張寧生和高晉正用削鉛筆刀給它剝皮,一人一胳膊血,一點點往下嗑誒哧。張軍長他爸像隻老虎攔路衝出來,把張軍長和張寧生從張翼翔家(即原來的保育院隔離室)一路打到42樓前,路上又加上了個張燕生,仨孩子一起打,左右開弓:一拳把張軍長打個前空翻,一腳又把張寧生踢個一溜滾,再一腳把張燕生踢個狗搶屎。張軍長寧生燕生就這麼一路走一路做著各種高難動作,摸爬滾打,大張著嘴都不是哭而是嚎——武松打虎時虎發出的聲音。我們小孩都跟著看,遠遠隨行,間或一起悶聲齊喊:不許打人。
  沿途一些家屬也看不下去,站在單元門口喊:老張,不能再打了,再打把孩子打壞了。
  張家爸爸的回答是:都他媽滾蛋!
  高晉他爸聞訊趕來,看到場面這麼壯烈,也揪住高晉賞了他倆大耳貼於。好像因為出手慢還受到在場一些大人的輿論譴責:你看看你兒子都幹了些什麼。那種輿論壓力使下班歸來的所有大人都積極行動起來,一窩蜂衝過來,各抓各家孩子,形成一種近似人民戰爭也叫官兵捉賊的波瀾壯闊場面:所有大人都在發怒,喝叱或者追擊;所有小孩都在發抖,挨打或者抱頭鼠竄。一時間。42樓前雞飛狗跳,一片混亂。
  這時,就顯出沒爹的好處了。我們這班爸爸去了五七干校或去外地支左的孩子樂悠悠,不謊不忙,東轉轉,西看看,幸災樂禍,站成兩排夾道歡送那些倒霉的孩子一個個被拎小雞似地捉回家去。
  好像我們院沒一家不打孩子的。尤其原籍山東的人家打得狠。當然四川東北的也好不到哪兒去。張寧生他爸比較著名;我們單元王興春王興凱他爸也比較著名;二單元夜貓子他爸也老打;還有三樓李鈴他爸,比較含蓄,只在家裡打從不上街,經常聽見李鈴在屋裡狂熱宣傳毛主席語錄:要文鬥不要武鬥。三單元出名的是江元江力他爸;四單元是華剛張雲他爸。華剛他爸和王興春他爸更著名的一點是:不但打自己孩子有時高興還打別人家孩子。
  另一個有時不拿自己當外人的是三單元汪若海他爸。
  汪若海家就他一個男孩,上面都是姐姐。張燕生跟汪若海是對頭,見面就打。
  打著打著這邊張明張寧生就出來了,那邊汪若海大姐二姐也跑下樓,新支一攤兒捉對廝殺。
  張軍長是練過塊兒的,膀子上都是鼓出來的肌肉,那也不一定能佔上風。經常被兩個女將埋頭撞個滿懷,緊緊抱住,又叫又跳,任憑那四隻手輪流上臉抓得滿堂血道子。張寧生在一旁急得團團轉,跳著腳抽大姐二姐嘴巴子,兩位小姐臉都扇紅了,根本不理他,依舊細細撓著張明,實在疼了,破口大罵。
  這一般是在晚飯時間發生的事,樓前都是去食堂打飯的人,圍觀者甚多。汪若海他爸一出現就會衝進去幫女兒。有一次他面對張寧生巴掌都掄了起來,張寧生他爸出來了,汪叔叔順勢轉了個一百八十度,就手把這記耳光給了身後的汪若海。
  這一招我們小孩後來都學會了,迎面掄起巴掌擰著右腳跟原地向後轉突襲身後那位正笑的,同時唱著《沙家濱》名句:打他咦咦個冷、不、防。
  好像我們院孩子都一個冤家,天天打,人多在一起沒事,就是不能倆人單獨見面。我也莫名其妙和四單元一個五九年生的叫「大十慶」的孩子成了冤家,見面就打,好容易把人家摔倒騎上去就不敢下來,兩手壓著人家的手兩腿壓著胳膊屁股坐在人家胸口,使勁,再使勁,朝他臉上吐痰,抽空再打一拳——下來就不知道誰騎誰了。
  問:服不服?服了就下來,不服就永遠騎著。
  記得有一次我從把「大十慶」中午一直騎到吃晚飯,他就是不說服,還歪頭隔一會兒睡一陣,說在底下舒服。
  去食堂過路的小孩都問我:還沒服哪?
  我也是累了,趴在「大十慶」身上歇息,覺出天下無敵的空虛,所謂「孤獨求敗」,再三勸他:你就服了吧,咱們都該吃飯了。
  「大十慶「一點台階不給,還被壓出骨氣來了:不服!
  就是不服——不吃了。
  後來「大十慶」個兒躥起來了,骨架子也貼了膘,再交手就改我被壓在底下了——手按著手,胳膊撂著沉重的兩條大腿,臉蛋子左一口右一口承什麼甘露似的接人家嘴裡拉著線兒掉下來的哈喇子,再順著皮膚往耳朵裡流——操他媽真不是滋味。我也不服,嘴一直硬著,四肢癱軟一臉精濕地躺在土地上,仰望藍天,心想:這日子沒法兒過了。
  姓時叫夜貓子,姓江叫江米條,妓蔡叫菜包子,姓楊叫楊剌子,姓支叫支屁股,姓甄叫小珍主,姓吳叫老吳八,這都是因姓得名;還有因體型長相得名的:棍兒糖,桿兒狼,猴子,貓,大豬,白臉兒,黑子,小錛兒,大□;一些人是兄弟排行小名叫響了:老九,老七,三兒,大毛二毛三毛,大胖二胖三胖到四胖;個別人是性格:扯子,北驢;還有一些不知所為何來,順嘴就給安上了,沒什麼道理:范三八,張老闆,老保子,屈巍子,任嘖兒、朱咂兒(這倆像聲詞都是指奶頭)。
  我的外號也屬於這一類:小梅子。不知所云,任嘖兒給起的。
  剩下的就是自找。韓立克老愛學電影《青松嶺》裡錢廣的一句話:去,給我烙兩張糖餅。結果大家都管他叫「糖餅」,連累得他爸也被叫成「老糖餅」,他弟五克剛生下來就有了外號「小糖餅」。
  院裡男孩差不多都有外號。約定俗成的規矩是一個人的外號全家通用。兄弟以大小論再多就三四五六持下來;姐妹在前邊加一個「母」:母夜貓子、母江米條、母楊刺子;父親冠以「老」:老棍兒糖、老白臉、老胖翻譯,老老吳八;母親就是二字並舉,曰:「老母」云云。
  粗鄙自然粗鄙,下流也相當下流,但基本不帶侮辱性,喊的和被喊的都很坦然,沒聽說有為喊外號喊急的,倒是有些人家的姐妹無端領了這麼一些污七八糟的稱呼,十分悲憤。家長一般都不知道小孩背後管他們叫什麼,晃來晃去依然一副縱橫天下的樣子。
  據說這是我們院有別於其他院的優良傳統,據分析這是因為我們院小,只有幾百個孩子,不比海軍大大小小幾千孩兒眾,屬於小國寡民,以色列那樣的地理環境,列強環伺,所以精誠團結,大孩小孩一起玩。
  特別特別大的孩兒,我是指高中生,也不帶我們玩。
  人家看上去都有正事,也不像我們這些小孩那麼喜歡招貓逗狗,無事生非。他們特別特別大的孩兒不分院,關係都很好,互有來往。我們和海軍小孩一天到晚打,他們照常去海軍找人,也常見海軍特別特別大的孩兒來我們院走動,沒人敢惹。大家都很尊敬這些特別特別大的他們。有時這院一群小孩遇上那院一群不認識的小孩,也各拿本院的特別特別大的孩子說事,互相提人,好像一方面軍和四方面軍各提朱毛和張國燾,都有人戮著,來路也正,也就沒事了,握握手各走各的路。這種不一定知情,憑影響保護一大片孩子王的就叫:戳本兒。也是頭羊的意思。
  我們院的「戳本兒」是一個叫「錦傑」的老高一學生。據說一直到西單一提他誰都知道,不包括家庭婦女國家幹部。我是從沒提過,因為沒必要,我一人出去,別提多老實了。一次看見錦傑在38樓小松林裡哭,心中大駭,好像他在西單遇到菜市口菜刀隊,「回力」叫人扒了。全院小孩都憤怒了。初中以上全體出動,傳檄各院,聚集了幾千輛自行車,比沖公安部那天人還多,一齊殺向西單。
  傍晚戰果傳了回來,繳回十多雙「回力」。那天凡在西單街頭穿這牌子球鞋的都被扒了。由此可見錦傑的號召力和動不得。
  那時再看到成百上千輛自行車急急往城裡騎去,已經不是去造反,搞什麼革命行動了,大半是去打群架。城裡興起了很多地痞流氓組織,我們叫「土晃兒」「頑主」,專門跟所謂「老兵兒」——幹部子弟為主的過氣紅衛兵叫板。我們那一帶是「老兵兒」們的根據地,老北京城圈兒像是敵占區,小有不忿,便大舉出動,進城掃蕩。
  最廣泛的一次出動,大概就是去平「小混蛋」的那次。說是一個叫王小點的人出的頭,這人也是小孩皆知,口耳相傳的大腕。小混蛋是城裡的頑主頭,後來我遇到過很多當年的「老炮兒」都號稱跟他交過手或打過照面,也就是說是個打遍北京城的角色。各大院的大孩走得一空、街上像過兵一樣過了一上午,一眼望不到頭。聽說他們在白石橋小樹林裡堵住了小混蛋,一共7個人。小混蛋還說:給我留口氣兒。王小點說:我饒你,但我這刀不饒你。然後他們就排著隊一人一刀,扎到天黑,小混蛋千瘡百孔地嚥了氣。沒聽說有人因此被判刑,涉案的兇手太多,公安局也無從下手去抓。聽說還有一種說法叫為民除害,可以置之不理。王小點不久就被他家送去當了兵。關於這件事已經成了北京的一個民間故事,小混蛋這個人也已成為民間傳說中的英雄。從這點講,他也算流芳百世了,誰還記得王小點呢?
  我的說法只是諸多版本中的一個。
  老跟我們泡在一起,什麼事都帶上我們的那些大孩也不過是初一或小學五六年級的學生,頂到天剛上初二。真正經的造反啊抄家啊串聯啊破四舊啊也沒他們,獨當一面殺向社會也不夠份兒,也願意稱王稱霸,走到哪兒前呼後擁一幫嘍囉,打起架也有個遞磚的,就把我們這些一二年級的收編了。得空教一兩手,發明個什麼壞事,在外頭都靠錦傑戳著,在院裡一樓給一樓戳著。
  那也很教人受寵若驚,加感激不盡,加任勞任怨,加鞍前馬後,加心裡有底,加狐假虎威。
  好像從那時起我們開始玩煙盒,到處去揀空煙盒,拆開,展平,疊被子似的疊成小長方塊兒,一摞摞碼在手心裡,一拋,翻手用手背接住,然後再拋,一把掌握,只許、也必須掉一張,名曰:掉一。這技術關鍵在翻腕那一下,有的大孩能把上百張煙盒一直碼到小臂,翻手一條龍,拋在空中整摞煙盒立成一副骨架。垮地一聲,五指縫中滋出無數只角,滴水不漏。有這一手的大孩就發了,經常贏得我們小孩一窮二白,兩手空空。
  大小孩們都揣著滿滿一褲兜的煙盒,見面就贏,可以傾囊而出也可以只出一張,玩前先算加法,誰大誰先。煙盒有幣值,比意大利里拉還虛,出手就上六位數。「紅雙喜」是頭子。金卡,全無敵;等面下之是一批名煙:中華、上海牡丹、雲煙、熊貓,當時賣五毛幾都稱為「三十萬」;大前門、恆大三毛幾的「十萬」;飛馬、海河兩毛幾的三萬兩萬不等;有一品煙叫「戰鬥」,暗綠的包裝,煙錢一毛九,我們定它「九千九百九」。後來三十萬一擋又添了「鳳凰」,上海出的,聞上去有一股巧克力昧兒;十萬里加了一個「香山」,北京煙;次煙裡多了一個九分錢的「豐收」,煙紙之差還不如小學生作業本紙光滑,不帶它玩。還見到一些稀奇古怪的者牌子煙和外國煙「哈德門」「三炮台」「駱駝」什麼的,已經失傳,不知其價,煙紙都很精美,一律歸人三十萬行列——都是大孩規定的。
  還裝了一褲兜子,墜得褲子往下掉,一跑起來滴瀝呱啦亂響的是玻璃彈球。最好、最經叮的是三星的,還有二星、一星,沒星白不呲咧叫水晶泡子的,一叮就兩瓣。一星眼珠子那麼大;二星大一圍;三星再大一圈,得說是中眼珠子了。進洞用一星球、叮別人球用比較硬的三星球,跟球一般要用更大更沉勢如牛卵子的五花球。這是一項地面運動,跟高爾夫不同的是少15個洞,也不許用桿,只能用手指彈,可以兩個人玩也可以多一些人參加分成兩隊,地上一撒就是一片球,哪方的球全部進完三個洞最先回到第一個洞哪方贏。輸家地上的所有球就全歸贏家了。那也很講戰術協同的,發球線和洞和洞之間都很遠,一球進洞可能性很小,不但自己走還要帶著同夥走,一路帶球,遇到對方球還要盡可能將其遠遠擊飛,就像司諾克,擊球之後回球位置也要好,只要你每一擊都觸球你就可以一直打下去。每進一個洞,大部隊前進,後方還要留下伏兵,這樣對方就不能直接進洞,必須先將你的球擊出。對付這種球比較理想的是輕擦一下己方的架子球,滾到洞邊上,然後就近叮飛對方伏兵。有時球的線路不好或者已經先被人叮到十步之外,周圍沒有友軍,那就要看本事了。那就只好站起來(原來都趴著),從空中吊人家洞裡的球。高洋是幹這個的神手,掏出三星球,擦乾淨,哈哈氣,單眼吊線,彈出優美的拋物線,他進去人家出來。這也屬於空中打擊,挨上就沒輕的,不是鳥一樣飛上天就是西瓜一樣四分五裂。最怕他吊球了。一到這會兒就得把洞裡的好球拿出來,換一個麻殼,碎了也不是太心疼。那時我天天做夢就是練出了這麼一手,甭管誰的球在洞裡,我一吊就砸出來。可借我總掌握不好彈球要領,不會架球,裹著球彈,大拇指使不上勁兒,被人叫做「擠屁扭子」的。我這人遺傳裡是沒多少運動天賦,沾體育邊兒的就不靈,沒一樣姿勢是正確的,我也死了十全十美的心了。
  還有「官兵捉賊」,這是大型捉迷藏,怎麼也得有三四十人才能玩起來。官兵一隊站在大操場西邊,一手扶著一棵大柳樹;賊一隊站在操場東邊,也一棵樹下站一個。
  官兵喊:你們好了麼?賊這邊稍微佈置一下,你往辦公區跑,你往張翼翔家後邊跑,半小時後煤堆集合,然後高喊:好了。官兵兜著整個操場追過來,賊們作鳥獸散,各自逃命。這個過程可就把我們院所有昔晃都搞清楚了。房也上了,煙囪也爬了,倉庫、煤堆、鍋爐房、果園、菜窖、筒子樓公用水房、男廁所都藏遍了也嫂遍了。有一次兩個大孩居然爬上42樓樓頂,大模大樣坐在坡下來的瓦邊上聊天,我們小孩官兵看見了也沒法上去抓,就在底下喊他們賴皮。
  還有一次我跟著一群大孩鑽進菜窖,發現裡邊都是大白菜,進來取菜的食堂戰士在黑中突然看到一雙雙眼睛,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們從他身邊奪路而走之時,他狂亂地抓我們,我一件燈芯絨褂子的兩個扣子眼都被他扯撕了。
  又有一次跟著大孩鑽進了鍋爐房,滿牆的鑄鐵爐門像一尊尊大炮的後膛,天黑以後大家出來,一個個都成了煤黑子。「官兵」們都吃完了飯,看見我們也不逮,我跑到食堂只剩刷鍋水和涼饅頭了。
  後來開始進行武裝。大孩手拿鉗子到處去剪人家晾衣服的鐵絲,給自己也給我們小孩造出一把把彈弓槍,狀似楊子榮和少劍波使的那種「大肚匣子」,鐵絲上纏著玻璃絲,去商場文具櫃台買來皮筋一股股穿起來,作業本都撕了疊成三角子彈,一次打一發,號稱德國「二十響」。都是雙槍老太婆,埋伏在樓拐角、單元門內,遇小孩經過便躍出雙槍齊射,打一槍換一個地方,不許放空槍。我們在大孩的率領、組合下天天進行大規模實戰演習,日夜爭奪每一棟樓門、每一條馬路、每一棵樹。一個夏季過去,操嘗馬路牙子、樓梯上遍地遺下一片片白花花的紙子彈。
  大孩們容顏依舊,小孩們卻都像遭了蚊群叮,一臉大紅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發育過快起了青春痘。
  後來大孩們還給自己裝備了鐵絲衝鋒鎗,外型模仿「56」式,設計三四個彈夾,一發打出去,以為他沒子彈了,衝過去又挨了一槍。
  後來開始玩彈弓,窩一個鐵樹叉,一邊一個耳朵,不知從哪兒鉸的皮子做彈兜,發射石子兒,正經搞起破壞和傷人。馬路邊隨處可揀的石子兒都是我們充足的彈藥,只要高興隨時可以射路燈射窗戶玻璃樹上的麻雀和海軍小孩。
  小孩的還是皮筋兒,大孩的一水自行車內胎,這種彈弓拉力大射程很遠,能從我們院保育院樓梯上一崩子擊到海軍禮堂路口大圓轉彎反光鏡上。
  我們小孩不辭辛勞沿圍牆我們院一側碼了一摞摞磚頭,夠大孩探出頭的,還煞費苦心鑿牆摳出幾塊磚做了一些零星的槍眼,供大孩隱蔽射擊。閒來無事大孩就帶我們埋伏在圍牆下,派我們放哨,看見海軍小孩路過就向他們報告。一次過來一個剃禿瓢的少年,塊兒挺壯,走道橫著。張軍長夾了個土坷拉,拉滿弓,瞄準他從槍眼射去。
  我在另一個槍眼觀察,只見那孩子禿腦勺上突然冒起一股土煙兒,立刻用手摀住了,轉過臉來正毗著牙倒吸著涼氣——疼。可氣的是周圍看不見人,哪兒哪都—片太平,禿子東張西望,還研究了半天這排隱在柏樹叢後的圍牆,怒、發狠、莫名其妙地走了——我們這邊一排小孩都捂著肚子無聲地笑倒在地上。
  還有一次看見一個大女孩,黃毛,戴口罩,捂大紅拉毛圍巾,一身女式灰軍裝,騎一輛26紅女車,十分飄,一路按著轉鈴,在路口拐彎,被幾彈連續擊中,一聲沒吭又騎了兩圈一頭栽進柏樹叢。再起來口罩上沾著一粒青柏籽,推著歪了把的車一溜小跑,在遠處停下來夾著車輪正把。
  有一次我還差點打中一海軍的大人,一個胖子,大灰鵝一樣邁著外八字走過來,嗖地一粒石子兒飛過眼前,一愣,定睛再看,什麼也沒有,想了想又往前走,歪著胖臉琢磨,走了幾步猛然一回頭。
  後來海軍小孩知道是我們院孩子打的,再過那個路口也警惕了,好好走著突然一貓腰跑步衝過,也不管我們這邊有沒有埋伏。
  一天中午天氣很熱,我不想午睡,也找不著人玩,自己去保育院牆邊。剛靠近槍眼聽到牆外面有人說話,小心翼翼踩著磚扒牆頭探眼一瞧,靠牆根兒坐了一排海軍孩子,地上撂著磚頭和彈弓,這是要打我們埋伏呀。我連忙輕手輕腳下來,跑回去叫人,一路上還貓著腰左拐右拐,突然變向,跑著之字形,自以為很機警。看見張軍長一個人正在42樓前打鳥,就向他匯報。他也真夠生的,聽我一說,自己就去了,遠遠繞了一個大圈,避開槍眼的觀察範圍,找了個死角悄悄貼著牆根兒溜過去,揀起一塊板磚,兩臂發力撐上牆頭,傾著身子高高舉起磚頭,朝外自上而下一拍,蹦下來就跑。我也轉身就跑,好像是站在38樓前,一口氣上了四樓進家陽台才氣喘吁吁忙不迭接著往下看。接下來的事情很怪,沒有越界追擊,沒有血跡斑斑,也沒有叫嚷吵罵,那兒空無一人,樹濤依舊,遠處一個海軍大人仍在不緊不慢地走路邊走邊看報紙。
  我一直覺得那天我目睹了一樁命案,親眼看見那排海軍孩子被砸死了一個,那景像當真產生過:一塊磚垂直拍在一個長癬爛了一圈的天靈蓋上,那孩子挺白,左臉頰上有顆黑痔,一隻眼單一隻眼雙——脖子一歪,身體往下一出溜,就翻白眼死了。後來跟海軍小孩熟了還問過他們,他們都說沒這回事,我還形容了這孩子,他們想了半天,說沒這人。照他們院的傳說,我們院孩子一見他們就跑,哪還敢還手埃那我就是見了鬼了。
  當時我很興奮,也很恐慌,心跳得像懷揣了個打字機,在陽台上一個勁想公安局找我應該怎麼編謊話,假裝沒看見。我認真上床躺下,用被子蒙住頭,對自己說:我就說我一直在睡覺,現在還沒起床呢。
  很長時間認為自己有親身經歷:文化大革命期間打死人白打。
  後來大孩還發明了鏈子槍。把自行車鏈條拆下幾節聯成一隻槍管,打火柴頭,一扣扳機啪地一響,一股硝煙味兒,給人感覺更像真槍。再後來演進到打鐵絲,五步開外,槍響見血,打群架興起之初,還見有大孩使過,地點在八一湖山坡上。
  好像我們經常在中午溜出去跟大孩去八一湖游泳。
  方槍槍和方超挎著救生圈輕手輕腳打開家門,輕輕關上,輕輕下樓,做賊似的。
  好像中間門大禿二禿他媽小梁受了方槍槍他媽的托付,盯著他們哥兒倆不許跟別的孩子一起去游泳,聽見動靜就會出來張望,知道他們下了樓,就會趴在四樓樓道窗前,等他們哥兒倆人一出現就往回喊。
  好像我們經常躲在單元門雨遮下,耐心地等小梁回屋,或者下樓梯叫,那時我們就可以撒丫子—顛兒——光在樓梯裡喊,我們就當自己是聾子。
  有時聽見小梁很響地關門進屋了,一露頭,她還在那兒,逮個正著。
  有時已經一個箭步躥到第一株桃樹葉下,再往四樓上看,小梁又出來了,拿個毛衣在那兒織,不時眼觀六路,看似在炮樓上放哨。
  我和方超就成了穿越封鎖線的武工隊,沿著樹蔭一株樹一株樹地潛行,直到很遠還看見她在窗口。這時聲音聽不見了,就出來在馬路上走,也回頭看她比比劃劃揚手的動作,當她壓根什麼也沒喊。
  去八一湖要經過很多片菜田和一個村莊。路邊的茄子扁豆沒人偷,但看到半熟的西紅柿不免手癢、嘴饞。大孩就帶我們鍛煉勇敢,率先垂范表演怎麼去偷西紅柿。
  看青的農民發現,舉著鐵鍬追,放狗咬,逮住照死了打,還罰跪。一次看見張寧生張燕生高晉高洋一溜四個跪在田埂上,高聲背誦毛主席語錄: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村子裡那條土街也有很多農民的孩子帶著狗蹲在路邊,專截游泳小孩,什麼都搶,用樹棍挑著搶來的軍帽晃悠著念四:紀念章,紀念章……跟著大孩也難以倖免,經常他們一衝鋒過去了,我們小孩在後面全被截祝只能兜裡什麼也不帶,讓他們搜,狗跟著聞、舔,然後吃他一個絆兒放行。感覺那時候中國真是虎踞龍盤,每個孩子都在自家門前佔山為王,想去任何地方都要一幫人,見人先上去截,爭個主動,否則他也要截你,你先動手沒準兒他還伯你。千萬不能老實,不能讓人看著斯文、知書達理,最好讓人以為你是土匪、流氓、亡命徒,那你就安全了。
  八一湖是活水,也不知跟哪兒聯著,有很長一段河道,兩邊是石砌的堤岸,一座座白石階梯直通到水邊。我們一般就在這段河道游泳。兩岸山丘上有葦席圍的棚子做更衣室,用墨筆寫著大大的「男」和「女」字,無人看管,也不能存衣,在裡邊換了泳裝就要把衣服抱出來,擱在堤岸上自己同夥一堆看著。
  女更衣室的棚子上被人挖出一個個洞,經常發生有人偷看女更衣室的故事。晴天白日,山上突然一陣喧嘩,一個男子劈荊斬棘衝下來,後面緊緊跟著一群穿林渡柳的半棵女子,老娘們兒打頭怒目噴張聲嘶力竭,小始娘跟著委委屈屈逢人訴說,最後一幕是沿岸軍民群起攔截,把那偷香竊玉的小子就地按倒一通暴打。
  也有翻山越嶺逃之夭夭的。這便宜他就算落下了,不定回家怎麼偷樂呢。
  還有不留神沒看清字走錯門吃了冤枉的。那也只好活該,誰讓你走路不長眼的。
  比較高明的我們院一個外號「老肥」的孩子,一日低頭進了女更衣室,迎面一聲臭罵:流氓。原地還嘴:誰流氓——你流氓你流氓你流氓!對流半天,女性吃不起這虧,只好說:好好好你不流氓你出去你先出去行嗎?老肥得以全身而退,名聲大振。
  我們都準備一旦誤入寶地,照此辦理。
  那水不是清水,含有豐富的有機物,很稠,顏色、質地都像菠菜湯。中國式的稱道:金水河。河也不深,夏天的太陽一上午就能給加熱到浴池的溫度,進去像泡澡堂子,游著游著能游出一身汗。
  水底有淤泥、水草和貝類。大概還有小魚,河邊常見有人釣魚,或穿著橡膠褲子在河裡張網,摸來摸去。這樣的河每年夏天也要淹死幾個孩子,有些孩子在水閘上跳水,一頭扎進淤泥拔不下來,就種在那兒了。附近還有一座白橋,也偶有不知死的孩子從那上跳水。
  我不會游泳,吊死鬼兒似的扒著救生圈,腳丫子打水,隨波逐流。遇過一次險。很享受地正漂著,救生圈撒氣了。那是三截式的軍用救生圈,一截漏氣,其實沒事,但我還是慌了神兒,又不好意思高喊,就小聲喊給自己聽:救命救命。還有個觀念,喊了別人救命,自己就不必動了,於是沿河漂流,一路招手,越漂越遠,看上去還挺會玩。
  這時我爸爸發現了我,游過來拉著救生圈把我帶到岸邊,算是救我一命。
  好像還有一次傍晚他也在,還有他處裡的一些年輕幹部。游完泳上岸天色已經昏黑,一個叫小畢的叔叔,發現地上有個二分錢鋼蹦兒,彎腰去揀,摸了一口痰。
  大約我們還集體組織去過海軍和通信兵游泳池游泳。
  通信兵游泳池是水泥的,水是綠的;海軍游泳池水是藍的,也許砌了白瓷磚。張軍長和張寧生被海軍小孩認出來了。張寧生被幾個海軍大孩在光溜溜的地上光溜溜地連摔了幾個大馬趴,一條腿和後背都紅了。有一個氣勢洶洶的禿子還端著把小刀要叉了張軍長,被帶隊的畢叔叔喝開了。他們倒沒找我們這些坐在泳池邊腿搭在水裡很無辜很弱小的小小孩的麻煩。他們中有幾個人泳游得很棒,還會自由泳,乘風破浪,魚翔潛底,閉眼剛著大嘴回頭換氣。
  也許我們還跟著大孩去蘇振華家偷過柿子,也不知怎麼經過得遼闊、充滿敵意、危機四伏到處閃動著警惕的眼睛的海軍大院。那棟小樓已經沒人佐了,一地落葉,像香山上的一處房舍,高高的圍牆上密佈凌利的玻璃片,像一片鑽石閃爍不休。我們剛靠近,樓上就響起一個似乎擴了音的不真實聲音:幹什麼的?我們拔腿就跑。
  似乎我們全院大小孩都在海軍操場上看演出,這時就聽到一個海軍小孩在人群外邊走邊嚷:總參的來了,總參的來了。
  我們院大孩就挨個扒拉我們院小孩,叫那些在樹上的,壓著嗓門說:撤,快撤。
  我們跟著大孩狂跑到我們院圍牆一帶停住腳,那一片很黑,沒有路燈。收容齊人,點了點數,大孩就對我們小孩說:咱們在這兒打他們一下,都去揀磚頭。於是我們不分大孩小孩都鑽進路邊樹叢一人揀了兩手石頭,然後隱身在牆和樹叢的暗影中。
  過了一會兒,路口燈底下出現海軍小孩密集的隊形,一排排灰軍裝露了出來,彎腰小心地前進,嘴裡集體哼著電影《平原游擊隊》「松井進村」的主題音樂:登一滴答滴答,登滴答滴答……打——有大孩高喊一聲。只見磚頭瓦塊猶如隕石雨紛紛落在路口燈下,在馬路上進濺。海軍大小孩四散逃避:一個滑了個劈叉;一個踉踉蹌蹌張著手拱形按在地上;一個彎腰捂著頭;一個躺在地上紋絲不動;一個光有顆頭直接長在兩條奔走的長腿上。再一眨眼,一個都不見了,只剩一地石頭。
  衝啊,一班向左,二班向右,三班跟我來。我邊投擲邊喊,以為自己是在夜襲馬家河子。一個大勁兒,喀嚓一聲,肩、肘、腕三處關節一起響,感覺脫了環兒,英勇負傷。
  喊什麼喊——我後腿彎挨了張軍長一腳,直挺挺跪下——暴露目標。
  那邊的石頭也砍了過來,一群群,黑老鴰似的,在黑暗中呼呼作響。也很可怕,需要人不停地左躲右閃,一群人像是在摸黑勤奮練習打網球。
  我扶著胳膊往後跑,心裡怨恨:打仗還欺負人。
  回院的小門口大小孩擠成一疙瘩,擠得很熱乎,肩並肩手挽手前胸貼後背,鞋跟統統踩掉,剛下床似地跟著。
  有一兩秒的工夫,一個人也沒能從那門出去,十個人像一摞書緊緊卡在狹小的門框上,都只露出一小部分身體:一隻亂抓的手,一條踢騰的腿、半張擠扁的臉。這一秒鐘可真長埃好像家家都買了柿子,紅艷艷的一個挨一個兩三層碼在廚房和廁所的窗戶上像是窗下點著一支紅蠟燭。我們拿了長鐵絲沿著一個個窗戶走,每過一窗,就隔著紗窗捅進鐵絲在一隻隻柿子上扎眼兒,柿子皮很堅韌,相持一下,撲哧鑽了進去。沒到冬天,這些柿子就全爛了。家家人趕著吃,嘴上、兩手爛兮兮濕漬漬的,摸哪兒都黏。
  有時還用手輕輕拍紗窗,擦在上層的柿子站不住,骨碌碌滾下去,聽到哭嚎一聲就急忙跑開。
  夜深人靜之時,經過一樓人家的涼台,花盆在寬石欄上擺了一圈,也聞到幽幽的香氣,順手把花盆逐一扒拉到地上摔得粉碎。屋裡正睡的大人就開燈,在寂靜之夜破曰大罵,直到躺進被窩罵聲依然不絕,覺得有成就感,安心入睡了。
  再翻窗戶跳進澡堂洗涼水澡已經有點冷了。水柱一澆下來,渾身一機靈,一層雞皮疙瘩。一涼,尿就多,看澡堂老頭的專用暖壺擱在凳子上,拔了塞兒,把凍得萎縮的小雞巴對準口,幫他灌一壺。暖瓶上水有一股低低的嘯聲,好像裡邊有只哨子,嗚嗚嗚吹著爬上來,滿了就哽咽著停下來。想到一臉忠厚的大爺,一邊和洗澡的人聊天一邊沏茶,端起茶缸子一口喝下肚,眨著眼:這是什麼味兒?
  就忍不住笑。什麼時候一想都可樂,吃著吃著飯喝著喝著水都能自個笑起來。
  一天傍晚,去食堂吃飯還看見張寧生他大哥「張老闆」和黃保寧黃秋寧一夥大孩在23樓前用石頭砍一支躺在地上的氧氣瓶,石頭砸在鋼上砰砰作響。
  吃完飯回家,剛在床上坐下喘氣,就聽見一聲巨大的爆炸,窗戶玻璃嗡嗡顫動,忙跑上陽台張望,看見天邊的晚霞以為是沖天的火光。樓下很多家屬往23樓方向跑,邊跑邊喊:炸死人了。
  跑過去晚霞已經落了,天立刻黑了,好像是半夜,不知從哪兒射來的一柬探照燈打亮了一片廢墟,「張老闆」躺在瓦礫上,臉很乾淨,脖子血肉模糊,破了一個大洞,範圍之大好像遠超出一個人脖子的所能承載的界限。
  全院的大人孩子都圍在那兒看,密密麻麻的腿和身軀,沒有人聲,也沒人搶救,這孩子孤孤單單地躺在地上,身下硌著一堆碎磚,想來很不舒服。忘了他的真名實姓了。好幾年他家人都瞞著他奶奶,說這個孫子去外地了。院裡小孩遇到張奶奶跟自己搭話,都持一種謹慎的態度。
  一天早晨起來,天空陰沉沉的,像有什麼東在動,無數小東西,仔細一看,是雪花在飛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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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4 16:53:23 | 显示全部楼层
『天涯杂谈』 《血色浪漫》中的“老兵”和“小混蛋”

作者:yangyizhqun 提交日期:2008-11-21 13:08:00 访问:2942 回复:19   
    前天晚上本打算早点睡,九点多上床打开电视想浏览一下就安寝。刚好看到《血色浪漫》,是第一集开始不久,谁知这个电视台超级变态,竟一连放了四集,粉碎了我早睡的预谋。第四集刚说到“老兵”们策划刺杀顽主“小混蛋”就完了,于是,第二天我在网上追看了刺杀的结果。《血色浪漫》的编剧是都梁,都梁另一部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亮剑》收视也很高。但在《血色浪漫》中把“小混蛋”演绎成一个十足的混蛋,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因为在四十年前,北京城里确实有一个顽主老大叫“小混蛋”的,是此电视剧里“小混蛋”的原型,既然用了原绰号,在人物上应该靠点谱才好。
  
  当年,“小混蛋”这个人对出身“革干”、“革军”家庭,生活在“大院”里的那些被称为“老兵”的干部子弟的冲击和震撼是惊人的,以至于几十年来,成人后的那些“高干子弟”还没将他淡忘。在部队大院长大的王朔,对“小混蛋”的情绪就较复杂,几乎是王朔青春记忆中的一个“英雄”符号。“小混蛋”在王朔小说《动物凶猛》里几乎是一个义薄云天的江湖老大,甚至在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王朔亲自饰演了“小混蛋”这个角色。与王朔住一个院子的叶京也屡次提及“小混蛋”,叶京导演的《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听说反应也很好。叶京也提供了“小混蛋”之死的一个版本,具叶说,他哥哥参加了那次杀死“小混蛋”的行动,那次对“小混蛋”的围猎行动,北京各机关大院都有孩子参加,有说是300多人,最少的说法是100多人。叶京的哥哥当年绰号是“夜猫子”,在王朔的小说《看上去很美》里出现过。叶京曾在接受采访时,是这样说“小混蛋”之死的:
  
  “当年打“小混蛋”就是我们新北京为主的,这段历史有好几百个版本,好几本书都提到这个故事,成为一种传说。是一个王小点儿,他惹起这事的,小混蛋是第一个敢跟军队干部子弟作对的一个地方流氓。《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姜文把他的外号改成小坏蛋了。《血色浪漫》里也拍了一个小混蛋的片段,净是胡说八道。小混蛋上面还有大混蛋,是他爸。他就是西单一带一痞子。那时小混蛋很猖,见干部子弟拿刀就捅,见帽子就飞。小混蛋是靠吃佛的。知道什么叫”佛爷“吗?公共汽车上专门溜钱包的,后来叫“抓分儿”的,这帮小偷偷完钱包都要给这些吃佛的人进贡。要不这帮人见了你就打,北京这帮佛爷他都认识,手底下养着一帮偷钱包的人。那时小混蛋手下叫菜刀队,胡同里的流氓是真刀真枪,这些流氓有上千人,当时很欺负我们部队子弟。
  
    那时,小混蛋和王小点儿碴架,王小点儿当时也有一号。打小混蛋前,我们去了西单派出所,当时派出所拿小混蛋也没办法,他们说:“你们红卫兵打,可以,别打死。”当时没真想把小混蛋整死,人太多了,你一刀我一刀捅死了,最致命一刀是工程兵大院一个外号叫小谭子扎的。当时已打完小混蛋了,小混蛋已经奄奄一息了,小混蛋原是不认怂的,结果把他打得浑身是血,跪在地上给干部子弟求饶:给留条命吧。大家准备把他拉到海军总医院往门口一扔,意思是让你丫自己爬进医院去。当时特壮观,几乎全北京的干部子弟都出动了,浩浩荡荡密密麻麻一大群人,把道路全占满,交通全堵了。往那个路上拉的时候,小谭子来了,当时他在干部子弟里也小有名气。一看没赶上,大家都上了,他拿了一把芬兰匕首,特漂亮,比藏刀牛逼多了,那年代芬兰匕首很有名。传说那刀子是带毒的,芬兰当时就以匕首闻名,那时芬兰匕首简直就是宝贝。小谭子就拿着这样一把匕首,给小混蛋补了一刀,就那一刀,小混蛋血滋地冒出来了,估计是捅了心脏,当时瘫在自行车上死了。因为当时参与的人太多了,所以后来公安没法追究。这事成为一个传奇。”
  
  “小混蛋”死的细节有好几种说法,姑妄听之。在这里,叶京一说“小混蛋”的爸也是“痞子”大混蛋,二是“小混蛋”“跪在地上给干部子弟求饶”,三是公安没法追究,这事成为一个传奇。说“小混蛋”的爸爸是痞子大混蛋的仅见叶京一人,一般说法是拉板车的和机床厂的工人,“小混蛋”的绰号的得来是因为灭了一个叫大混蛋的顽主。“求饶”说也是叶京等干部子弟如此说。由于阶级对立,产生不同的说法不难理解,但说“公安没法追究。这事成为一个传奇”就过分了。追究杀人的法自古皆然。
  
  曾经是“小混蛋”左膀右臂的边亚军,作为当事人写过《边哥——看红八后的回忆》一文。还原了一个真实的小混蛋,是一个会武术、懂书法、会吹号、还有较强的组织能力的十几岁的孩子。比较有孝心、对街坊有礼貌,还下水救过落水的小孩。边哥提供了另一个“小混蛋”死的说法。边哥挨了几刀冲出了“老兵”们的围攻,上了一辆公交车被解放军所救,事实上也并没看到“小混蛋”最后的死。关于这节,有另一个当事人有过回忆:
  
  “边亚军和“天伤,天祭”的作者王山(小说中的陈诚)是 “小混蛋”的左膀右臂,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已经多年没有见面了,“小混蛋”确实于1968年的6月24日战死,当时成为一件轰动京城的大事,相信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也都有所耳闻,“小混蛋”死的当天晚上,边亚军头上缠满纱布,渗出丝丝血迹,小脸刹白,身穿榨禅丝军装,斜挎着军用背包,里面装着一把7寸刮刀,还有一把菜刀来到我家,我们之间进行了彻夜的长谈,边亚军眼泪汪汪的向我描述了“小混蛋”的死因,据他说前一天他和“小混蛋”及他们几个弟兄由西单 “沁园”饭庄吃完饭后出来,一边走一边拿着小孩玩具(一种装电池的冲锋枪,前边能够冒出火花)互相对射打闹着玩,毛点和小点哥俩骑车由北向南正好碰上了走在后面的“小混蛋”,两人下车和“小混蛋”说话,这时候“宝蛋”围了过去,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发生了冲突,毛点要拿“钢丝车锁抽“宝蛋”边亚军看见后赶紧拆下一个路边的土箱把(当时的垃圾箱是需要两个人抬的,两边个用一根1米多长的木棒钉在上面做把手)冲过去打了毛点一棒,他们两人骑车跑了,边亚军和宝蛋追了一段没有追上,回来后,“小混蛋”说,要打就要往狠打,要不然就别打,人家明天非要来报仇不可,明天咱们避其锐气,击其骨髓,不跟他们打,咱们明天出去玩去。于是哥几个约好第二天(6月24日)去香山,谁也不许带家伙,只能拿着吉他,手风琴等物品,约好早8点在动物园对面回民餐厅聚齐。据说仇怨就是这么解下来的。
  
     第二天(6月24日)早晨8点左右,“小混蛋”、边亚军等几个人来到了昨天约好的回民餐厅,因为时间还早人还没有到齐,当时只有7个人先到了,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昨天的约定,让工读学校的XX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透露给了对方,酿成了“小混蛋”之死的惨剧,当时几个人吃完早点之后人还没有到齐,边亚军便出去看看为什么还没有来,刚走到餐厅门口就看到成群结队的老兵已经快到跟前了,再往远看,后面还有一拨一拨的老兵正在往这里赶来,看到边亚军之后嘴里大喊着“快来呀,他们都在这里呢.”边亚军赶快回到屋里对大家说“他们来了,已经上来了”当时因为大家身上谁都没有带家伙就只有小混蛋自己身上带了一把芬兰匕首,小混蛋就对大家说“该来的早晚要来,先撤出去再说”,当时边亚军因为前几天受伤还没好,头上缠着纱布,一边往外走一边跟“小混蛋”说“我头上的纱布太显眼了,一块儿怕谁都出不去,你们往后走,我往前走看看能不能冲过马路” 小混蛋带着那6个人就往南冲,跑到一堵墙前面,“小混蛋”和“邱子”就往墙上托人,托过去4个人之后后面追赶的老兵就到了跟前了,“邱子”就让混蛋快走,自己回过身来准备低档,怎奈人数太多了,把“邱子”倚到墙边动都不能动,结果身上被砍了九刀,好歹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小混蛋”冲出去后跑了一小段路迎面碰上了谭子,按照边亚军的话说“小混蛋”那天就是该死了,应为当时谭子领的一伙人碰到“小混蛋”迎面冲过来已经站住了,如果硬往前冲就有可能冲出去了,但是“小混蛋”居然问谭子“今天的事情你能不能管?”谭子当时回答说管不了,小混蛋“说那我今天就交给你了”,说着就把手里的那把芬兰匕首递给到了谭子的手里,谭子接过匕首就给了混蛋一下,刺中了肩膀,小混蛋刚刚用手一捂,后面追的人就赶到了,围住小混蛋用手里的家伙一通招呼,小混蛋当时就窝在那里不能动了,当时领头的谭子看到小混蛋确实不行了,就用自行车驮着准备往医院送,刚走了不远又碰到了王小点领着人赶到了,王小点看到小混蛋在自行车后面耷拉着脑袋一动也不动上来揪着小混蛋的头发骂了两句,用刮刀又刺了一刀,等到把小混蛋送到海军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再说边亚军自己一个人往相反的方向冲着人少的地方冲过去,当时边亚军身上也是没有家伙,随手捡了半块砖头在混乱中抢了一把钢丝锁冲过了马路跳上了一辆开往香山的公共汽车,正好当时有几个军人把后面追上来的人给阻止住了边亚军这才得以逃脱,当天下午“小混蛋”的父亲用平板三轮车(他父亲本身就是三轮车工人)把小混蛋的尸体给拉回家,晚上边亚军帮着他父亲在后海(混蛋家门口)给小混蛋清洗的尸体,当时穿的衣服已经被砍的拿不成个了,给小混蛋穿上一身全新的藏蓝学生装,全新的蓝色回力球鞋,戴上绿军帽,腰里扎上了俄式武装带,边亚军又连夜通知了北京城里比较有名气的顽主准备第二天再东郊火葬场火化,做完这些之后边亚军精疲力尽的来到了我家,本来我想第二天和边亚军一同去东郊火葬场,但是边亚军执意拒绝了我,说“你还是别去为好,别再给你惹上什么麻烦”,趁着一大早还没有吃饭的时候他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我家。小混蛋的火葬和安葬事宜在小说“天伤”已经做过交代,在这里我就不再赘述,我阅览过“天伤,天祭”虽然有些小说的成分,但基本上符合实情”
  王山天字系列小说一共四部,天伤、天祭、天绝、和天罡,前三部说的都是1968年代前后的事,是90年代的禁书。
  
  下面文字摘自《三联生活周刊》:
  
  “近40年里,“小浑蛋”的故事一直以一种小道消息式在民间流传。出身贫寒的“小浑蛋”周长利是1968年北京最有名的顽主之一,被红卫兵乱刀扎死时,传说还抱着树不愿倒下,成了当时北京顽主与红卫兵矛盾激化的标志人物。现在,这个死于“文革”前期的18岁少年和他的朋友、仇人们一起,以一个主流之外的群体形象,变成了影视剧里的精彩片断。从《阳光灿烂的日子》到《血色浪漫》,“小浑蛋”以及他代表的由群架、帮派、血统、义气构成的江湖不断被渲染。有关“小浑蛋”的死有诸多版本,可以获得证实的是,周长利一个人被200多个红卫兵围截,他死后北京市的顽主每人军用挎包里装一把菜刀,“见到红卫兵,就办。”
  
  无论是王朔还是谁来扮演,当小浑蛋唯一的一张照片出现,还是具有强大的力量去除夸张。从学生证上撕下来的照片已经残破不堪,周长利留一点中间的刘海,笑得完全是个学生样。妹妹周秀兰不知道该不该公布照片,“有人说哥哥行侠仗义,有人说地痞流氓,但起码这是真人真事”。周秀兰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周长利死了40年,依然能从各种渠道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她的理解是,“哥哥从小就人缘好,嘴甜,他从没为家里的事打架,都是帮朋友打完架,回来再被父亲一顿揍”。周长利的朋友告诉记者,周的水性很好,在颐和园还救过落水儿童,和一统北京江湖的老大形象很不一样。“电视剧里都把我哥哥描写成冷血动物了,胡说八道。”
  
  周长利的父亲传说中是蹬三轮的,其实是第三机床厂的锅炉工。家里6个孩子,周长利是大哥。“父亲特别严厉,家里也穷,哥哥带着两个小弟弟睡。到了1966年他上初中就停课了。那时工作都是等分配的。”  
  
  周秀兰一直以为,周长利就是红卫兵,但是“文革”初期的红卫兵主力大多由各机关大院的高干子弟组成。在“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浑蛋”的血统论下,青少年很快就有了明显的阶级分化。周长利的父亲因建国前开过铁匠铺,家里被归为资本家,一家8口住在德胜门城楼与西海之间的一个简易楼里,邻里关系非常好。今年7月这个楼已经拆除,楼前就是西海的北沿。如今,拆迁的地方被围成了工地,也挡住了二环路的喧嚣。西海的北沿被圈成了鱼塘,每天都有人在这里钓鱼,安静得像公园。沿西海不远有装修精美、价格不菲的四合院。
  
  周长利的朋友边作军回忆,楼前不远应该有台阶延伸到水里,因为他曾经把周长利的尸体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挪下去清洗。但现在台阶都已经不存在了,据钓鱼人讲,这里已经修了十几回,已经没有印象曾经有台阶了。周家弟弟在德胜门的烟摊也早在80年代消失。  
  
  在周家弟妹们的记忆中,哥哥从小练武术,谁生病了都是哥哥背到医院,还买三分钱一包的米花糖给大家分。“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哥哥总说,他吃过了。”但在社会上,十六七岁的“新街口小浑蛋”已经颇有口碑。北京的顽主群体大多出自贫民,他们打群架,保护自己管辖领域的“佛爷”(小偷),并和红卫兵势不两立。周长利的弟弟周长生说,母亲还把哥哥买的食物踩在地上骂,“觉得来路不正”。尽管杀死周长利的王小点等老红卫兵至今还在强调,“小浑蛋”是小偷,他们是为民除害。但稍微一打听就有40岁以上的老顽主说,“顽主是顽主,佛爷是佛爷,顽主怎么可能是佛爷?我们最看不起的就是佛爷,哪看见两眼冒贼光的,我们就上去‘洗’了。佛爷都得管顽主叫爷爷,得供着”。  
  
  和那个时代所有的年轻人追求一样,周长利只喜欢红卫兵的军装。“将校呢,塔帽,这些都是有钱也买不来的。只有高干子弟才能穿。”自认血统高贵的老红卫兵,在“破四旧”的行动中已经树立了权威。“我们砸烂公检法,惩治坏人,连交通都是红卫兵指挥。”老红卫兵王小点说。而顽主既没有渠道融入社会主流,又要在气势上和红卫兵一争高低,扒衣服、抢帽子,成为双方最理直气壮的打架导火索。“那些大院子弟的特征就是,打倒一个其他人全跑了。”周长利常常打了大院的红卫兵,抢了衣服,就拿出军官证和大家玩闹:“我爸爸是军官!哈哈哈哈!”  周长利的出名并非他自己打架凶猛。他的外号本来叫“周疤拉眼儿”,因为一次“拔份”,把另一帮顽主“大浑蛋”打倒了,得了外号。“领头人是不能动手的。”他身边的二号人物边作军说,“他只要说一句:‘我新街口小浑蛋’,报过了名,我们就往上冲。”…….
  
  40年前的北京顽主有点类似今天的黑社会,但顽主收的是小偷的保护费。而“老兵”是老红卫兵的称谓,那是一群具有“舍我其谁”的理想主义冲动的“革干”“军干”的子弟。1966年为人所用、从学校到社会横扫一切。从殴打老师开始,然后对所谓的“黑五类”进行抄家和殴打,“最后发展到打“流氓”,各中学红卫兵还专门成立了“镇流队”。实际上,演变成了在大街上看谁不顺眼,就可以拉来暴打。那时,北京的一般老百姓对老红卫兵的作为极其愤恨。特别是老红卫兵带有强烈的“血统论”色彩,以“革干”、“革军”出身的高干子弟为主,本来他们就和平民百姓中间有一道难于填平的沟洫,现在竟有了随便打人的特权。一般老百姓的心情可想而知,但他们在“红色恐怖”之下,已经到了不敢怒不敢言的地步。这时真正站出来和老红卫兵叫板的,的确是北京底层的流氓。”
  
  “1966年8月13日,北京中学的红卫兵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召开了十万人所谓"斗争小流氓"的大会。会上,老红卫兵们拼命殴打被斗争的“小流氓”。最令人震惊的是,当时的“中央文革”成员、以及周恩来、公安部长谢富治等都去参加了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大会,而且竟没有制止红卫兵的暴力行为。8月18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广场接见百万红卫兵。接见后,北京的暴力事件大规模升级。史称“红八月”。”所谓小流氓,很多就是原来上课说话,下课调皮的一些学生,干部子弟与平民子弟的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1966年10月份以后。最高统帅把重点放在了整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身上。许多老红卫兵的父母一夜之间也成了“黑帮”,这些“血统论”的鼓吹者们马上就得到了“血统论”的报应。“老兵”们组织“联动”再次造反,但很快被投入了监狱。“老兵”作为工具已经终结。1968年的红卫兵,已没有了66年“老兵”的狂热和可怕的毁灭性,他们的打群架完全是为了争地盘、抢女人。也就是黑帮火拼。这样的青春记忆只有血色,没有浪漫,但话语权仍在人家手里,我们也没权利阻止别人在死之前回忆一下滴血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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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4 16:55:10 | 显示全部楼层
『天涯杂谈』 《血色浪漫》中的“老兵”和“小混蛋”

作者:yangyizhqun 提交日期:2008-11-21 13:08:00 访问:2942 回复:19   
    前天晚上本打算早点睡,九点多上床打开电视想浏览一下就安寝。刚好看到《血色浪漫》,是第一集开始不久,谁知这个电视台超级变态,竟一连放了四集,粉碎了我早睡的预谋。第四集刚说到“老兵”们策划刺杀顽主“小混蛋”就完了,于是,第二天我在网上追看了刺杀的结果。《血色浪漫》的编剧是都梁,都梁另一部小说改编的电视剧《亮剑》收视也很高。但在《血色浪漫》中把“小混蛋”演绎成一个十足的混蛋,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因为在四十年前,北京城里确实有一个顽主老大叫“小混蛋”的,是此电视剧里“小混蛋”的原型,既然用了原绰号,在人物上应该靠点谱才好。
  
  当年,“小混蛋”这个人对出身“革干”、“革军”家庭,生活在“大院”里的那些被称为“老兵”的干部子弟的冲击和震撼是惊人的,以至于几十年来,成人后的那些“高干子弟”还没将他淡忘。在部队大院长大的王朔,对“小混蛋”的情绪就较复杂,几乎是王朔青春记忆中的一个“英雄”符号。“小混蛋”在王朔小说《动物凶猛》里几乎是一个义薄云天的江湖老大,甚至在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王朔亲自饰演了“小混蛋”这个角色。与王朔住一个院子的叶京也屡次提及“小混蛋”,叶京导演的《与青春有关的日子》听说反应也很好。叶京也提供了“小混蛋”之死的一个版本,具叶说,他哥哥参加了那次杀死“小混蛋”的行动,那次对“小混蛋”的围猎行动,北京各机关大院都有孩子参加,有说是300多人,最少的说法是100多人。叶京的哥哥当年绰号是“夜猫子”,在王朔的小说《看上去很美》里出现过。叶京曾在接受采访时,是这样说“小混蛋”之死的:
  
  “当年打“小混蛋”就是我们新北京为主的,这段历史有好几百个版本,好几本书都提到这个故事,成为一种传说。是一个王小点儿,他惹起这事的,小混蛋是第一个敢跟军队干部子弟作对的一个地方流氓。《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姜文把他的外号改成小坏蛋了。《血色浪漫》里也拍了一个小混蛋的片段,净是胡说八道。小混蛋上面还有大混蛋,是他爸。他就是西单一带一痞子。那时小混蛋很猖,见干部子弟拿刀就捅,见帽子就飞。小混蛋是靠吃佛的。知道什么叫”佛爷“吗?公共汽车上专门溜钱包的,后来叫“抓分儿”的,这帮小偷偷完钱包都要给这些吃佛的人进贡。要不这帮人见了你就打,北京这帮佛爷他都认识,手底下养着一帮偷钱包的人。那时小混蛋手下叫菜刀队,胡同里的流氓是真刀真枪,这些流氓有上千人,当时很欺负我们部队子弟。
  
    那时,小混蛋和王小点儿碴架,王小点儿当时也有一号。打小混蛋前,我们去了西单派出所,当时派出所拿小混蛋也没办法,他们说:“你们红卫兵打,可以,别打死。”当时没真想把小混蛋整死,人太多了,你一刀我一刀捅死了,最致命一刀是工程兵大院一个外号叫小谭子扎的。当时已打完小混蛋了,小混蛋已经奄奄一息了,小混蛋原是不认怂的,结果把他打得浑身是血,跪在地上给干部子弟求饶:给留条命吧。大家准备把他拉到海军总医院往门口一扔,意思是让你丫自己爬进医院去。当时特壮观,几乎全北京的干部子弟都出动了,浩浩荡荡密密麻麻一大群人,把道路全占满,交通全堵了。往那个路上拉的时候,小谭子来了,当时他在干部子弟里也小有名气。一看没赶上,大家都上了,他拿了一把芬兰匕首,特漂亮,比藏刀牛逼多了,那年代芬兰匕首很有名。传说那刀子是带毒的,芬兰当时就以匕首闻名,那时芬兰匕首简直就是宝贝。小谭子就拿着这样一把匕首,给小混蛋补了一刀,就那一刀,小混蛋血滋地冒出来了,估计是捅了心脏,当时瘫在自行车上死了。因为当时参与的人太多了,所以后来公安没法追究。这事成为一个传奇。”
  
  “小混蛋”死的细节有好几种说法,姑妄听之。在这里,叶京一说“小混蛋”的爸也是“痞子”大混蛋,二是“小混蛋”“跪在地上给干部子弟求饶”,三是公安没法追究,这事成为一个传奇。说“小混蛋”的爸爸是痞子大混蛋的仅见叶京一人,一般说法是拉板车的和机床厂的工人,“小混蛋”的绰号的得来是因为灭了一个叫大混蛋的顽主。“求饶”说也是叶京等干部子弟如此说。由于阶级对立,产生不同的说法不难理解,但说“公安没法追究。这事成为一个传奇”就过分了。追究杀人的法自古皆然。
  
  曾经是“小混蛋”左膀右臂的边亚军,作为当事人写过《边哥——看红八后的回忆》一文。还原了一个真实的小混蛋,是一个会武术、懂书法、会吹号、还有较强的组织能力的十几岁的孩子。比较有孝心、对街坊有礼貌,还下水救过落水的小孩。边哥提供了另一个“小混蛋”死的说法。边哥挨了几刀冲出了“老兵”们的围攻,上了一辆公交车被解放军所救,事实上也并没看到“小混蛋”最后的死。关于这节,有另一个当事人有过回忆:
  
  “边亚军和“天伤,天祭”的作者王山(小说中的陈诚)是 “小混蛋”的左膀右臂,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已经多年没有见面了,“小混蛋”确实于1968年的6月24日战死,当时成为一件轰动京城的大事,相信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也都有所耳闻,“小混蛋”死的当天晚上,边亚军头上缠满纱布,渗出丝丝血迹,小脸刹白,身穿榨禅丝军装,斜挎着军用背包,里面装着一把7寸刮刀,还有一把菜刀来到我家,我们之间进行了彻夜的长谈,边亚军眼泪汪汪的向我描述了“小混蛋”的死因,据他说前一天他和“小混蛋”及他们几个弟兄由西单 “沁园”饭庄吃完饭后出来,一边走一边拿着小孩玩具(一种装电池的冲锋枪,前边能够冒出火花)互相对射打闹着玩,毛点和小点哥俩骑车由北向南正好碰上了走在后面的“小混蛋”,两人下车和“小混蛋”说话,这时候“宝蛋”围了过去,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发生了冲突,毛点要拿“钢丝车锁抽“宝蛋”边亚军看见后赶紧拆下一个路边的土箱把(当时的垃圾箱是需要两个人抬的,两边个用一根1米多长的木棒钉在上面做把手)冲过去打了毛点一棒,他们两人骑车跑了,边亚军和宝蛋追了一段没有追上,回来后,“小混蛋”说,要打就要往狠打,要不然就别打,人家明天非要来报仇不可,明天咱们避其锐气,击其骨髓,不跟他们打,咱们明天出去玩去。于是哥几个约好第二天(6月24日)去香山,谁也不许带家伙,只能拿着吉他,手风琴等物品,约好早8点在动物园对面回民餐厅聚齐。据说仇怨就是这么解下来的。
  
     第二天(6月24日)早晨8点左右,“小混蛋”、边亚军等几个人来到了昨天约好的回民餐厅,因为时间还早人还没有到齐,当时只有7个人先到了,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昨天的约定,让工读学校的XX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透露给了对方,酿成了“小混蛋”之死的惨剧,当时几个人吃完早点之后人还没有到齐,边亚军便出去看看为什么还没有来,刚走到餐厅门口就看到成群结队的老兵已经快到跟前了,再往远看,后面还有一拨一拨的老兵正在往这里赶来,看到边亚军之后嘴里大喊着“快来呀,他们都在这里呢.”边亚军赶快回到屋里对大家说“他们来了,已经上来了”当时因为大家身上谁都没有带家伙就只有小混蛋自己身上带了一把芬兰匕首,小混蛋就对大家说“该来的早晚要来,先撤出去再说”,当时边亚军因为前几天受伤还没好,头上缠着纱布,一边往外走一边跟“小混蛋”说“我头上的纱布太显眼了,一块儿怕谁都出不去,你们往后走,我往前走看看能不能冲过马路” 小混蛋带着那6个人就往南冲,跑到一堵墙前面,“小混蛋”和“邱子”就往墙上托人,托过去4个人之后后面追赶的老兵就到了跟前了,“邱子”就让混蛋快走,自己回过身来准备低档,怎奈人数太多了,把“邱子”倚到墙边动都不能动,结果身上被砍了九刀,好歹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小混蛋”冲出去后跑了一小段路迎面碰上了谭子,按照边亚军的话说“小混蛋”那天就是该死了,应为当时谭子领的一伙人碰到“小混蛋”迎面冲过来已经站住了,如果硬往前冲就有可能冲出去了,但是“小混蛋”居然问谭子“今天的事情你能不能管?”谭子当时回答说管不了,小混蛋“说那我今天就交给你了”,说着就把手里的那把芬兰匕首递给到了谭子的手里,谭子接过匕首就给了混蛋一下,刺中了肩膀,小混蛋刚刚用手一捂,后面追的人就赶到了,围住小混蛋用手里的家伙一通招呼,小混蛋当时就窝在那里不能动了,当时领头的谭子看到小混蛋确实不行了,就用自行车驮着准备往医院送,刚走了不远又碰到了王小点领着人赶到了,王小点看到小混蛋在自行车后面耷拉着脑袋一动也不动上来揪着小混蛋的头发骂了两句,用刮刀又刺了一刀,等到把小混蛋送到海军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再说边亚军自己一个人往相反的方向冲着人少的地方冲过去,当时边亚军身上也是没有家伙,随手捡了半块砖头在混乱中抢了一把钢丝锁冲过了马路跳上了一辆开往香山的公共汽车,正好当时有几个军人把后面追上来的人给阻止住了边亚军这才得以逃脱,当天下午“小混蛋”的父亲用平板三轮车(他父亲本身就是三轮车工人)把小混蛋的尸体给拉回家,晚上边亚军帮着他父亲在后海(混蛋家门口)给小混蛋清洗的尸体,当时穿的衣服已经被砍的拿不成个了,给小混蛋穿上一身全新的藏蓝学生装,全新的蓝色回力球鞋,戴上绿军帽,腰里扎上了俄式武装带,边亚军又连夜通知了北京城里比较有名气的顽主准备第二天再东郊火葬场火化,做完这些之后边亚军精疲力尽的来到了我家,本来我想第二天和边亚军一同去东郊火葬场,但是边亚军执意拒绝了我,说“你还是别去为好,别再给你惹上什么麻烦”,趁着一大早还没有吃饭的时候他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我家。小混蛋的火葬和安葬事宜在小说“天伤”已经做过交代,在这里我就不再赘述,我阅览过“天伤,天祭”虽然有些小说的成分,但基本上符合实情”
  王山天字系列小说一共四部,天伤、天祭、天绝、和天罡,前三部说的都是1968年代前后的事,是90年代的禁书。
  
  下面文字摘自《三联生活周刊》:
  
  “近40年里,“小浑蛋”的故事一直以一种小道消息式在民间流传。出身贫寒的“小浑蛋”周长利是1968年北京最有名的顽主之一,被红卫兵乱刀扎死时,传说还抱着树不愿倒下,成了当时北京顽主与红卫兵矛盾激化的标志人物。现在,这个死于“文革”前期的18岁少年和他的朋友、仇人们一起,以一个主流之外的群体形象,变成了影视剧里的精彩片断。从《阳光灿烂的日子》到《血色浪漫》,“小浑蛋”以及他代表的由群架、帮派、血统、义气构成的江湖不断被渲染。有关“小浑蛋”的死有诸多版本,可以获得证实的是,周长利一个人被200多个红卫兵围截,他死后北京市的顽主每人军用挎包里装一把菜刀,“见到红卫兵,就办。”
  
  无论是王朔还是谁来扮演,当小浑蛋唯一的一张照片出现,还是具有强大的力量去除夸张。从学生证上撕下来的照片已经残破不堪,周长利留一点中间的刘海,笑得完全是个学生样。妹妹周秀兰不知道该不该公布照片,“有人说哥哥行侠仗义,有人说地痞流氓,但起码这是真人真事”。周秀兰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周长利死了40年,依然能从各种渠道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她的理解是,“哥哥从小就人缘好,嘴甜,他从没为家里的事打架,都是帮朋友打完架,回来再被父亲一顿揍”。周长利的朋友告诉记者,周的水性很好,在颐和园还救过落水儿童,和一统北京江湖的老大形象很不一样。“电视剧里都把我哥哥描写成冷血动物了,胡说八道。”
  
  周长利的父亲传说中是蹬三轮的,其实是第三机床厂的锅炉工。家里6个孩子,周长利是大哥。“父亲特别严厉,家里也穷,哥哥带着两个小弟弟睡。到了1966年他上初中就停课了。那时工作都是等分配的。”  
  
  周秀兰一直以为,周长利就是红卫兵,但是“文革”初期的红卫兵主力大多由各机关大院的高干子弟组成。在“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浑蛋”的血统论下,青少年很快就有了明显的阶级分化。周长利的父亲因建国前开过铁匠铺,家里被归为资本家,一家8口住在德胜门城楼与西海之间的一个简易楼里,邻里关系非常好。今年7月这个楼已经拆除,楼前就是西海的北沿。如今,拆迁的地方被围成了工地,也挡住了二环路的喧嚣。西海的北沿被圈成了鱼塘,每天都有人在这里钓鱼,安静得像公园。沿西海不远有装修精美、价格不菲的四合院。
  
  周长利的朋友边作军回忆,楼前不远应该有台阶延伸到水里,因为他曾经把周长利的尸体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挪下去清洗。但现在台阶都已经不存在了,据钓鱼人讲,这里已经修了十几回,已经没有印象曾经有台阶了。周家弟弟在德胜门的烟摊也早在80年代消失。  
  
  在周家弟妹们的记忆中,哥哥从小练武术,谁生病了都是哥哥背到医院,还买三分钱一包的米花糖给大家分。“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哥哥总说,他吃过了。”但在社会上,十六七岁的“新街口小浑蛋”已经颇有口碑。北京的顽主群体大多出自贫民,他们打群架,保护自己管辖领域的“佛爷”(小偷),并和红卫兵势不两立。周长利的弟弟周长生说,母亲还把哥哥买的食物踩在地上骂,“觉得来路不正”。尽管杀死周长利的王小点等老红卫兵至今还在强调,“小浑蛋”是小偷,他们是为民除害。但稍微一打听就有40岁以上的老顽主说,“顽主是顽主,佛爷是佛爷,顽主怎么可能是佛爷?我们最看不起的就是佛爷,哪看见两眼冒贼光的,我们就上去‘洗’了。佛爷都得管顽主叫爷爷,得供着”。  
  
  和那个时代所有的年轻人追求一样,周长利只喜欢红卫兵的军装。“将校呢,塔帽,这些都是有钱也买不来的。只有高干子弟才能穿。”自认血统高贵的老红卫兵,在“破四旧”的行动中已经树立了权威。“我们砸烂公检法,惩治坏人,连交通都是红卫兵指挥。”老红卫兵王小点说。而顽主既没有渠道融入社会主流,又要在气势上和红卫兵一争高低,扒衣服、抢帽子,成为双方最理直气壮的打架导火索。“那些大院子弟的特征就是,打倒一个其他人全跑了。”周长利常常打了大院的红卫兵,抢了衣服,就拿出军官证和大家玩闹:“我爸爸是军官!哈哈哈哈!”  周长利的出名并非他自己打架凶猛。他的外号本来叫“周疤拉眼儿”,因为一次“拔份”,把另一帮顽主“大浑蛋”打倒了,得了外号。“领头人是不能动手的。”他身边的二号人物边作军说,“他只要说一句:‘我新街口小浑蛋’,报过了名,我们就往上冲。”…….
  
  40年前的北京顽主有点类似今天的黑社会,但顽主收的是小偷的保护费。而“老兵”是老红卫兵的称谓,那是一群具有“舍我其谁”的理想主义冲动的“革干”“军干”的子弟。1966年为人所用、从学校到社会横扫一切。从殴打老师开始,然后对所谓的“黑五类”进行抄家和殴打,“最后发展到打“流氓”,各中学红卫兵还专门成立了“镇流队”。实际上,演变成了在大街上看谁不顺眼,就可以拉来暴打。那时,北京的一般老百姓对老红卫兵的作为极其愤恨。特别是老红卫兵带有强烈的“血统论”色彩,以“革干”、“革军”出身的高干子弟为主,本来他们就和平民百姓中间有一道难于填平的沟洫,现在竟有了随便打人的特权。一般老百姓的心情可想而知,但他们在“红色恐怖”之下,已经到了不敢怒不敢言的地步。这时真正站出来和老红卫兵叫板的,的确是北京底层的流氓。”
  
  “1966年8月13日,北京中学的红卫兵在北京工人体育场召开了十万人所谓"斗争小流氓"的大会。会上,老红卫兵们拼命殴打被斗争的“小流氓”。最令人震惊的是,当时的“中央文革”成员、以及周恩来、公安部长谢富治等都去参加了这样一个不伦不类的大会,而且竟没有制止红卫兵的暴力行为。8月18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广场接见百万红卫兵。接见后,北京的暴力事件大规模升级。史称“红八月”。”所谓小流氓,很多就是原来上课说话,下课调皮的一些学生,干部子弟与平民子弟的梁子就这样结下了。
  
  1966年10月份以后。最高统帅把重点放在了整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身上。许多老红卫兵的父母一夜之间也成了“黑帮”,这些“血统论”的鼓吹者们马上就得到了“血统论”的报应。“老兵”们组织“联动”再次造反,但很快被投入了监狱。“老兵”作为工具已经终结。1968年的红卫兵,已没有了66年“老兵”的狂热和可怕的毁灭性,他们的打群架完全是为了争地盘、抢女人。也就是黑帮火拼。这样的青春记忆只有血色,没有浪漫,但话语权仍在人家手里,我们也没权利阻止别人在死之前回忆一下滴血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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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4 16:55:31 | 显示全部楼层
转一个“小混蛋”之死

以下是另一位前辈的描述,多方确认属实:


各位朋友,其实我并不是玩主,只不过是当年的老兵,我跟“小混蛋”并不认识,但是知道边亚军和“天伤,天祭”的作者王山(小说中的陈诚)是“混蛋”的左膀右臂,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已经多年没有见面了,“小混蛋”确实如吧主所言于1968年的6月24日战死,当时成为一件轰动京城的大事,相信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也都有所耳闻,“小混蛋”死的当天晚上,边亚军头上缠满纱布,渗出丝丝血迹,小脸刹白,身穿榨禅丝军装,斜挎着军用背包,里面装着一把7寸刮刀,还有一把菜刀来到我家,我们之间进行了彻夜的长谈,边亚军眼泪汪汪的向我描述了“小混蛋”的死因,据他说前一天他和“小混蛋”及他们几个弟兄由西单“沁园”饭庄吃完饭后出来,一边走一边拿着小孩玩具(一种装电池的冲锋枪,前边能够冒出火花)互相对射打闹着玩,毛点和小点哥俩骑车由北向南正好碰上了走在后面的“小混蛋”,两人下车和“小混蛋”说话,这时候“宝蛋”围了过去,不知什么原因突然发生了冲突,毛点要拿钢丝车锁抽“宝蛋”,边亚军看见后赶紧拆下一个路边的土箱把(当时的垃圾箱是需要两个人抬的,两边个用一根1米多长的木棒钉在上面做把手)冲过去打了毛点一棒,他们两人骑车跑了,边亚军和宝蛋追了一段没有追上,回来后,“小混蛋”说,要打就要往狠打,要不然就别打,人家明天非要来报仇不可,明天咱们避其锐气,击其骨髓,不跟他们打,咱们明天出去玩去。于是哥几个约好第二天(6月24日)去香山,谁也不许带家伙,只能拿着吉他,手风琴等物品,约好早8点在动物园对面回民餐厅聚齐。据说仇怨就是这么解下来的。


第二天(6月24日)早晨8点左右,“小混蛋”、边亚军等几个人来到了昨天约好的回民餐厅,因为时间还早人还没有到齐,当时只有7个人先到了,但是他们谁也没有想到昨天的约定让工读学校的xx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透露给了对方,酿成了“小混蛋”之死的惨剧,当时几个人吃完早点之后人还没有到齐,边亚军便出去看看为什么还没有来,刚走到餐厅门口就看到成群结队的老兵已经快到跟前了,再往远看,后面还有一拨一拨的老兵正在往这里赶来,看到边亚军之后嘴里大喊着“快来呀,他们都在这里呢.”边亚军赶快回到屋里对大家说“他们来了,已经上来了”当时因为大家身上谁都没有带家伙就只有“小混蛋”自己身上带了一把芬兰匕首,“小混蛋”就对大家说“该来的早晚要来,先撤出去再说”,当时边亚军因为前几天受伤还没好,头上缠着纱布,一边往外走一边跟“小混蛋”说“我头上的纱布太显眼了,一块儿怕谁都出不去,你们往后走,我往前走看看能不能冲过马路”“小混蛋”带着那6个人就往南冲,跑到一堵墙前面,“小混蛋”和“邱子”就往墙上托人,托过去4个人之后后面追赶的老兵就到了跟前了,“邱子”就让“小混蛋”快走,自己回过身来准备低档,怎奈人数太多了,把“邱子”倚到墙边动都不能动,结果身上被砍了九刀,好歹算是保住了一条命。“小混蛋”冲出去后跑了一小段路迎面碰上了xx,按照边亚军的话说“小混蛋”那天就是该死了,应为当时xx领的一伙人碰到“小混蛋”迎面冲过来已经站住了,如果硬往前冲就有可能冲出去了,但是“小混蛋”居然问xx“今天的事情你能不能管?”xx当时回答说管不了,混蛋“说那我今天就交给你了”,说着就把手里的那把芬兰匕首递给到了xx的手里,xx接过匕首就给了“小混蛋”一下,刺中了肩膀,“小混蛋”刚刚用手一捂,后面追的人就赶到了,围住“小混蛋”用手里的家伙一通招呼,“小混蛋”当时就窝在那里不能动了,当时领头的xxx看到“小混蛋”确实不行了,就用自行车驮着准备往医院送,刚走了不远又碰到了xxx领着人赶到了,xxx看到“小混蛋”在自行车后面耷拉着脑袋移动也不动上来揪着“小混蛋”的头发骂了两句,用刮刀又刺了一刀,等到把“小混蛋”送到海军医院的时候人已经死了,再说边亚军自己一个人往相反的方向冲着人少的地方冲过去,当时边亚军身上也是没有家伙,随手捡了半块砖头在混乱中抢了一把钢丝锁冲过了马路跳上了一辆开往香山的公共汽车,正好当时有几个军人把后面追上来的人给阻止住了边亚军这才得以逃脱

当天下午“小混蛋”的父亲用平板三轮车(他父亲本身就是三轮车工人)把“小混蛋”的尸体给拉回家,晚上边亚军帮着他父亲在后海(“小混蛋”家门口)给“小混蛋”清洗的尸体,当时穿的衣服已经被砍的拿不成个了,给“小混蛋”穿上一身全新的藏蓝学生装,全新的蓝色回力球鞋,戴上绿军帽,腰里扎上了俄式武装带,边亚军又连夜通知了北京城里比较有名气的玩主准备第二天再东郊火葬场火化,做完这些之后边亚军精疲力尽的来到了我家,本来我想第二天和边亚军一同去东郊火葬场,但是边亚军执意拒绝了我,说“你还是别去为好,别再给你惹上什么麻烦”,趁着一大早还没有吃饭的时候他一个人悄悄地离开了我家。“小混蛋”的火葬和安葬事宜在小说“天伤”已经做过交代,在这里我就不再赘述,我阅览过“天伤,天祭”虽然有些小说的成分,但基本上符合实情。事情过去几十年了,仍然有朋友不断地问我同样一个问题:在那个生死关头,周为什么要把匕首交了出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知道,我能回答这个问题。但是,我不愿意说。我不是为我的朋友们遮羞,而是为了我们生活着的这个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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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4 16:56:04 | 显示全部楼层
周奉天,陈成,边亚军的原型是谁、他们的主要事迹是什么?他们算不算是中国黑道的祖师爷?
[ 标签:奉天,陈成,黑道 ]
最主要的是他们算不算黑社会?
┌滾ゞ肏﹖回答:1人气:857解决时间:2008-09-03 00:15
满意答案
那本书里的主要人物,基本上都是存在的。

  其中有位年轻女性(被凌辱后死亡)的原型是原国家图书馆馆长的妹妹;

  周奉天的原型大名鼎鼎,至今很多北京人仍然还记得他。也曾作为背景人物出现在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陈成的原型,不讲了,也是有的;

  边亚军的原型,真名叫边作军,现在五十出头,还在,书中的事情基本上是真的,当然,最后并没有死掉(作者曾认为他早已被枪毙了)。边作军后来曾做过建材生意,也办过讨债公司之类的,现在么,基本上安静下来了。他曾亲口对我说过“我已经不再像过去那样了,年岁大了。但是,有些事情还是有朋友愿意找我,我呢,也愿意帮帮忙。多少年来,我这个人还是比较仗义的,大家还算信的过我,都能给个面子。”边作军面皮白净,消瘦干练,个子不高,除了眼神以外没什么吸引人的地方。不久前聊天时曾告知我:刚把伤养好,在路上为车辆刮蹭的事与两个东北大汉干起来了。他五十出头的人用根垒球棒子将两人打的够呛,自己也被人家把眼睛打成了熊猫。他笑称:虽然年纪大了,但坚持到警察来,也算没吃什么亏,身体还行。

  那位战死在南疆的刘南征,也有原型,属于部队大院里的子弟。从年龄上算,可以说是王朔们的大哥。

  此外,某位流氓也很写实。作者在书中把他的家庭写的很龌龊(作者认为该人已被枪毙),后来,两人见面时为此事还差点打起来。

  在该书出版后,九十年代中期,书中的很多人物曾一起吃过一次饭。当年纵横四九城的老家伙们再次聚首,也别有一番风味。

  作者本人也是书中的主人公之一,具体是谁就不讲了。这么多年过去,他也已五十多岁,但两只眼睛精光四射,一见之下便知绝非等闲之辈。

  我自认为有些酒量,在酒桌上未曾怕过谁。但与作者的一次对饮却不得不主动停杯,否则怕不好把握而失态。当时我与作者在酒馆中各拿一瓶白酒对饮,全部喝掉,期间双方以酒佐谈,谈兴颇浓,几乎都没吃什么菜。此后他还要再加,而我自己衡量已不能奉陪。

  那部小说在情节上有夸张,但事情……基本上是真的。

  边作军是“黑五类”出身,文革时期家庭极其受罪,所以他本人对红卫兵抱有很深的仇视心理,几乎是见了红卫兵就打。他个子不高,偏瘦,皮肤白皙,很精神,颇受女孩子喜欢。即便现在已经五十出头……模样也还算潇洒。

  边作军头脑比较聪明,打架时下手较重(在身体对抗上不占优势)。下手重……使他落了个“心狠手黑”的名声;头脑聪明……曾使他逃得一命。当时他们三四个人被大批红卫兵包围,手头上只有边亚军有把匕首,明显处于下风。而红卫兵们出于为自己人报仇的心理、也出于“打击流氓”的“光明正大”的理由……是准备把他们几个打死的。

  事情是边作军惹的,但这几个人面临谁也活不了的局面。……在其后的逃跑中,边作军与那本小说的作者拼命跑掉了,而混蛋作为最大的目标……被当场打死,地点在今天的北展广场附近。(小说中,他被打死于京郊樱桃沟)

  混蛋就是小说里“周奉天”的原型。他死了以后,边作军等给收的尸,混蛋当时穿的、溅满血的的确良白衬衣是边作军本人在太平湖洗的,那件衬衣满是窟窿、就像筛子……都是被刀捅的。混蛋尸首的脑袋上还有个大窟窿。洗完后……也是边亚军用板车把尸首拉回了混蛋的家。(混蛋的弟弟在九十年代末期亡于京郊平谷,尸体上十个手指都是断的)

  那本小说在九十年代初期出版后,无人问津。期间,作者曾和一个朋友以摆地摊的方式在北京大学校园里销售,为吸引人购买,他们的措施是“由作者亲笔签名”……。而第一个掏钱的读者是位北大的年轻教员,购买理由并不是希望得到作者本人签名……而是提出“打七折就买”。时间不长,这两个小贩就被北大的保卫部门带走,人书都扣留,最终……作者不得不向保卫部门言明:他与校长熟悉,并得到当时的北大校长的慰问电话……才被放走。

  作者本人也很有传奇色彩。曾跟随很有名望的学者读研,但又反对老师的观点;曾在大学任教,又被除名去做工友;曾承包两间店面……以卖猪肉维生(地点在大屯路附近),而同时又担任数名研究生的指导教师;曾担任两个学院的主要领导、局级干部,但最终又丧失公职;曾炒作期货、有所斩获,又坚决放弃而开始文学创作;第一部小说在民间大名鼎鼎,但文学界十多年来无人置评;第二部小说在文学界仍然无人置评,但在政治圈里沸沸扬扬……使他成为风云人物。

  当作者创作这部小说时,以为边作军早已在东北被政府镇压。而实际上,边作军能够活下来……是因为当时混乱的局面下,东北没有派人到北京进行详细调查。边作军蹲完大牢,活着回到了北京。

  那本书刚出版时的确是无人问津的,这一点作者本人曾当面对我讲过。他从政、从商乃至教学,都有始无终,其中滋味非常人所能体会。

  记得当时他很有感慨的讲:“当我看到给学生们批改论文时留在纸上的充满油垢的指纹时,我发自内心的感觉到对不起学生们,于是我不再卖猪肉了。可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写书能不能养活自己。”

  那本书之所以能够出版,得益于他的著作权代理人。那位先生冒着赔钱的危险“承包”了作者,结论是:你的书由我出版;条件是:作者每月的生活费400元由代理人支付。而当时这位代理人的月工资不过一百多元。此后,两人的合作再未间断,直到现在(当然,已经不再需要什么生活费了)

  书出版后的第一个月,无人问津。他们对此十分担心。于是,就出现了我上贴中提到的“到北大卖书”的情景。从第二个月开始热销,先后三个版本销售持续十年之久,期间盗版不断(现在仍然有)。

  该书出版了头三册后,告一段落。第四册本已完成构思,但并未落实在纸面上。

  此后,作者把精力转向政治方面,并在九三年左右完成“第三只”。在中国政界、学术界引起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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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5 00:10:39 | 显示全部楼层
http://ariel2eric.spaces.live.co ... 9DC2C2CA4!784.entry

5/28/2008
王小点与小混蛋
    其实关于小混蛋的这段历史,大家道听途说,传言也众说纷纭,本来我在昨晚听到我爸爸和王小点吃饭专门让他重新讲了一遍那会的事之后,我自以为我很清楚那段历史了。但是总觉得出入很大,又网上看了看,发现确实和昨天得知的出入很大……
    王小点,我爸爸他们一直都理解为是七机部部长王秉章的儿子,他弟弟昨天也去了,那么应该没什么问题了吧,虽然网上也有质疑,有说是七机部另一个干部的儿子。小混蛋具体的被打死的地点也一直是争论的焦点,看过一些地下出版的书籍,都是当年参与这个事情的老兵写的,有写他是死在香山的樱桃沟的……不过昨天王小点自己说是在动物园那边,网上传的是展览路,北京北站那边。具体情况,王小点口述是:前一天王小点等3人与小混蛋几人遭遇,小混蛋把他手表抢了,还打了几下,考虑到人少吃亏,王小点忍了下来,说了一句:你给我等着,3天之内我让你死!然后3人跑了。沿途一路上,他开始召集人马,海军大院等等沿线的部队大院,由此看出,这厮当年确实是个很出名的老兵。然后第二天,大约500人开始北京城围堵小混蛋。因为小混蛋作为胡同代表,确实激起民愤,捅了很多老兵。这个时候又显示出王小点的过人之处了,组织能力不是一般,在没有手机等即时通讯设备的当时,就是不断在公用电话处给提前设立的联络地点打电话通报消息,最终得知小混蛋在动物园附近。等到王小点赶到的时候,已经把小混蛋围住了,小混蛋已经被打得跪在地上不断说解放军爷爷,饶了我吧。王小点说我饶了你人民也不能饶了你!我听到这个的时候觉得确实像是当时老兵的说法哈哈。可王小点根本都没来得及动手,另一个高干子弟上来就是一刀,然后一帮人用板砖(注意,不是刮刀!2种可能,第一,很多即使是亲历的人因为在围观的外围,没亲自参与已经淡忘或者在造势,显得他们的凶残,第二,王小点不想对当时的血腥多说什么,所以换了用语)拍下去,小混蛋快不行的时候王小点大喊:都住手!之前都算是我干的,与你们没关系,要是再打就是你们的责任了!他大包大揽之后,大家一哄而散,沿途各自回家。然后王小点等70多人被逮捕,最终剩下40多人,王小点被判刑1年半,中间3次被在西城海淀等游行,说是流氓杀人犯。出来以后直接当兵。我觉得,可能是早过了青春年少,王小点或多或少对当年的事情有所保留吧,也可能真的那些老兵引以为荣所以神话了太多。网上给出的各个所谓老兵们的说法基本上是当时为了诱骗小混蛋,知道他喜欢拍婆子,找了2漂亮姑娘展览路附近晃,最终给他吸引过来,然后70多人一阵乱捅。我还看过一个号称小混蛋的哥们写的未出版书籍,说他死在樱桃沟,是被同伴出卖才被老兵们堵到的。而小混蛋真人,虽然当时那个岁月的人都知道,但是具体情况又是乱七八糟谁也无法确定……一段插曲是,我爸爸他们因为年纪小些,当时根本都不够资格成为一个老兵,拍婆子更是不可能,小混蛋死前1周左右。我爸爸在家附近被几个骑28锰钢车的哥们把军帽飞了,然后当地的流氓来传话给我大伯,说:你知道你弟弟的帽子是谁飞的吗,就是小混蛋。他要你们准备几套将校呢,就没事了,不然要血洗你们大院。当时还在为这个谈判扯皮,那边王小点已经把小混蛋给搞了。而且之前又一次吃饭而然提起小混蛋我大伯就说他确实激起民愤了,当时他们都是事发当时知道小混蛋被堵住了,然后无数人往那里赶,基本北京各个部队大院的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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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3-25 00:37:53 | 显示全部楼层
http://www.douban.com/group/topic/2585158/

小混蛋之死

小混蛋之死是文革时期北京江湖上发生的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件事,也是流传最广,为青年人所津津乐道的一件事。在王朔的《阳光灿烂的日子》还有前不就热播《血色黄昏》中都提到此人。不过在《阳光灿烂的日子》中把‘小混蛋’改作‘小坏蛋’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小坏蛋是由王朔本人客串饰演的。在这两个人的作品中,虽然透着干部子弟的无聊的优越感,字里行间却有意无意地透露着对小混蛋的敬畏,像在深夜中的森林中看见一只卧着的死虎一样,小混蛋虽燃已经死了30多年了,虎威尚在!

其实,小混蛋的江湖地位是在死后才上生到无以复加的程度的,可能是因为死的确实有点“悲壮”吧!悲壮这词用在小混蛋身上,确实有点不太恰当但我真的想不到更恰当的词来形容。

小混蛋本姓周,据说是孤儿,或单亲家庭,死时不足20岁。其生前曾说过“从没打算活过20岁”的‘豪言壮语’。小混蛋死前和七机部的干部子弟王小点兄弟有碴倍儿。传说王氏兄弟是七机部一把手王秉嶂之子,近来有人考证这一说法仅是传闻。小混蛋和王氏兄弟本来约的单练,但王氏兄弟不敢应战。但此碴倍儿不了随时可能发生遭遇战,碰巧小混蛋的一个原来的哥们儿与小混蛋反目成仇,由于原来千丝万缕的联系可以提供小混蛋的行踪。这人在江湖上的绰号叫“坛子”。有了坛子的帮忙,一场伏击小混蛋的阴谋悄悄地展开了。

是日,小混蛋和他的一个朋友,绰号叫小秋子两个人在动物园附近被坛子带领的一百多人团团围住。坛子和王氏兄弟本不想出命案,只要小混蛋认栽服软就可逃生。但被团团围住的小混蛋虽然知道寡不敌众,但仍不认栽,据说他和小秋子当时各手持一把刮刀和退到一根靠墙的电线杆旁,对方人虽然很多,一时还没人扑上前去,当坛子威胁小混蛋认栽时,小混蛋把刮刀倒了过来,递向坛子说,“这茬倍儿,哥们儿一人盯,没有小秋子的时,今天你丫把哥们儿叉死,这茬倍儿就算了了,叉不死我,你丫就钉着点!”坛子一不做,二不休,接过刮刀就是一下,众人蜂拥而上,乱刀将小混蛋扎死,据说小混蛋身中数十刀而亡。而小秋子并未解除武装,仗刀奋力突围,在一解放军站岗的大门前,把刮刀扔了“大叫,解放军叔叔救命!” 此时小秋子也身受数刀,仅以身免。在小混蛋死前,小秋子比小混蛋戳得还响一些呢!常穿一身海军灰。据说,此人仍在世,人已残废,在东单附近修鞋。

小混蛋死后,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江湖上各帮派在小混蛋的幽灵下暂时地团结起来。他们为小混蛋办了他们以为最隆重的仪式。给小混蛋穿上一身国防绿军装,脚上换上一双崭新的白回力球鞋,腕上带上一块十七钻上海牌手表。数百人从复兴门抬棺去八宝山火化。当时用‘远飞的大雁’的曲子改编了一首誓为小混蛋报仇的歌曲,还记得其中一句是“誓把坛子扎成筛子!”而肇事的一方则迅速在北京消失。据说后来王氏兄弟到陕西插队(传说王氏兄弟是七机部一把手王秉嶂之子。王秉嶂是林彪的人,当年二炮的领军人物。9.13后被拿下,最近些年又能看到给电视剧作顾问了。)。

再介绍一位顽主吧,这是一位除小混蛋之外,我最欣赏的一位,若他或他的子女能够看到此帖,敬请留言,我一定登门拜访,因为年少时,他帮我盯了两个大茬倍儿,让我的同学对我刮目相看。

此人本名叫介石,您别笑,就是蒋介石的后两个字,但他不姓蒋,此处暂把他的真姓隐过。江湖上人称小荣子。据传说,小荣子的父亲曾当过国民党的县长,解放后自然没有好日子过,但过去养尊处优惯了,夏天居然还穿着府绸的短衫,制服短裤,带副眼镜,摇一折扇,穿一皮凉鞋,灰白相间的头发,举手投足还能透出点与凡人不同的做派!可他其实已没有工作,全靠老婆给供销社劈枈柴,拣破烂为生。小荣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下面有一个傻妹妹,大哥好像有工作,二哥在社会上闲逛。文革时,小荣子的父亲不知去向了,也没听他再说起。本来他就不买老头的帐,看不惯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能养家糊口还摆谱的样子。据说,有一次小荣子老爹打他母亲,小荣子找了一个假手榴弹,对他爹说:“你再打我妈我就拉弦了!”老头吓得立马就住了手。

小荣子个很矮,也就一米五多点,能在江湖上混出点名堂靠得是头脑灵活,身手灵活,胆大手黑,看他打架是一种享受,可谓痛快淋漓,从不拖泥带水,根本没有互相叫阵的过程,上手就打,往往对方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打得落花流水了。

他会倒立行走,会空翻。说他手黑,当时他还没有名气时,我亲眼看见他把一个对手按在地上,骑在对方身上,左右开弓打了十几个耳光后,还不解气,用双手掐着对方的喉咙,真是往死了掐,我吓得嚷:“你快把他掐死了!”他冲我笑了笑,又掐了十几秒才松手,那人躺在地上半天缓不过气来。那会儿,城区根本不许养狗,可不知他从那里弄了两只狗吓人。看着别人被狗吓得乱跑,他却用食物把狗逗得张开了大嘴,他猛然把拳头伸进狗嘴里,恨不得半只胳臂都伸进去了,在周围孩子们瞠目结舌的时候,他从容地把胳臂收回来,完好无损!就这样,他在同伴中树立起威信。前两年我听一个养狗的朋友无意中说起,他训练狗的着数之一就是猛然把胳臂伸进狗的喉咙,必须伸得足够深,此时狗是不能咬合的,他说人也一样,不信你自己试试。我几十年后才知道小荣子当年的技巧,但我也确信,即使当时我就知道,我也不敢把手伸进去。总而言之,别人想不到的,他能想到,别人不敢的他敢。

能在江湖上戳起点份儿,必须有点担当,讲点义气,敢于出头才行。小荣子对于我,绝对够意思,一来念旧,二来从不强人所难,第三你有难,不用你开口帮你盯,盯完走人,不要什么回报,只要你知道我够意思就行。

那年,我家搬到另一个胡同,出来乍到,虽然发小中有和这边熟的让照顾照顾,但还是有欺生的,有个叫大疤痢的小玩闹,成天敲我家大门。有一次我回家,正撞着他带着一帮孩子敲门,看我回来,他就挑衅地看着我,用黑话说,跟我犯照!我气不打一处来,气向胸中涌,恶向胆边生,迎面就给了他一拳,立时把小子鼻子打破了,趁他们犯楞时我进了家门。不一会,这孙子窜到房上去了,拿一块砖头把我们家窗户玻璃给砸破了。我说:“孙贼,你丫到外边来!”我跑出去,去老根据地去搬救兵。我没本没想麻烦小荣子,我带了几个人回家时,我姐说小荣子带人来了,让她给骂走了:“说你别老找我弟行不行!”我姐也是为我好,怕我跟着他学坏。据别人说,小荣子当时说,“姑奶奶的事我以后不管了”姑奶奶是我的外号。但小荣子决不会对我姐说什么不敬的话,这是许多人误解的,其实真正的顽主对哥们儿的家人都是很有礼貌的,就是好心挨了撅,也不过默默而退。但小荣子来一趟就足以了。大疤痢后来就没敢在乍刺儿,把玻璃也给陪了。小荣子虽说不管我的事了,可我真受人欺负了他仍然挺身而出。顺便扣一下题,‘乍刺儿’的意思是挑衅的意思,同意的黑话还有‘犯葛’“你丫犯葛?”

没多久,我们几个小孩到浴池洗澡,碰见组织部的七八个大孩子,比我们得高一头,和我们争铺位,他们人多,个又大,我们难免吃了亏,在澡堂子里,无非推推搡搡而已。洗完澡,那帮干部子弟站在我们必经之路想截我们,而我们有一个人没洗直接去搬小荣子了。正在我们要吃亏时,小荣子几乎孤身一人,挥着一条武装带喊着“谁!谁!谁在这儿拔份儿!”冲着为首的那大个的脸上就抡了一下。我们几个小孩一看,顿时勇气倍增,把那帮大个打了个落花流水。

小荣子帮我们打的架对于他来说是小菜一碟。有一段时间派出所让他定期去汇报,有时他让我陪他一起去,我就在门口等他。他从来没有让我为他做过什么,除了陪他去派出所。

  小荣子的故事很多,后来被判了,出来时已经改革开放了。据说,出来后开始以推自行车卖冰糖葫芦为生,和别的卖糖葫芦的不同,他搞了一身买糕点的工作服穿在身上,还带个白帽子。很快就发了。

又想起一句黑话,“叼K子!”现在青年人都说“接吻、飞吻”或直接洋文“KISS”但都没有“叼K子”传神吧.一个“叼”字把那动作形容得淋漓尽至,那贪婪,贪欢,那口舌交错的生理状态,都在这一个叼字里了。“K子”听起来又比“KISS”野性了许多.“哥们儿昨天跟内圈子都叼K子了!”一听就是一痞子说的吧。

顺便再介绍两句表达恐惧的黑话.“肝颤儿”主流文化的表达就是“胆寒”但若在一帮人前去盯茬倍儿时,有人胆怯不前时,领头的说“你丫胆寒了吧?”怎么听着也不带劲,估计中越反击战的前线也没有这么说的.顽主对临阵动摇者一般这么说:“你小丫挺的肝颤了吧!” 既有鼓励又有胁迫.还有一常见的说法:筛糠.就是吓得直哆嗦的意思.人紧张时确实会身不由住的颤抖.我自己有这样的筛糠经历,两次是在大会上发言,一次就是和小荣子飞檐走壁之后,踩着一扇门往下走时,那门跟着哗哗地抖,让小荣子好一顿挤的.我当时就想,我要当刺客,肯定属于荆轲刺秦时找的那个助手,好像叫秦舞阳吧?拿不准了,反正是虽有点胆但还是作不到脸不变色心不跳。对了,“挤的”也是当时常说的黑话,现在我看很多文学作品中的书面表达是“挤兑”这俩词好像有点金融词汇似的,读音也和江湖上不一样。遇到把份儿的主,你不服,反击宣言就是这样开始:“孙贼!你丫挤的谁那!”

再接着介绍一位人物,称不上顽主吧,但他哥哥绝对是当时戳得比较响的大顽主!就先从他哥哥说起吧。哥哥绰号叫“黑东瓜”口头发音应为“黑东锅”瓜字念成锅。黑东锅在文革前就属于社会青年,被发配到宁夏十三师,是著名帮派“贺兰山五兄弟”中的老大。文革中趁乱返回北京。黑东锅背微驼,长得确实比较黑,见到人都笑笑呵呵地,见到小孩更是笑容可掬。没看到他打过架,但看到过贺兰山五兄弟之一,绰号叫郑三炮的打架,那叫一个狠!记忆中那郑三炮的块头有点像拳手泰森,长得也有点像,胸肌腹肌,有棱有角的,现在练过健美的也不过如此。只见看他把对手逼到墙角,那可是实打实的墙,不是拳台的拦绳,退无可退。只能左右躲闪,就见那郑三炮左右开弓,一阵组合拳打得对方鼻青眼肿。其中一拳被那小子闪过,打在他身后的墙上,把墙灰砸了个坑,扬起一阵烟尘。郑三炮根本没任何停顿,以更凶狠的勾拳打在对方下巴上。那可比现在看拳击赛过瘾多了。

还见过黑东锅给两个帮派调解的现场。其中的一方也是鼎鼎有名的顽主叫小福子。茬背儿的双方在黑东锅家前的空场互相叫板,可能黑东锅约的双方吧,那俩顽主一左一右站在黑东锅的两旁,谁也不服谁,尤其是那小福子还在和对方叫板:玩拳,玩跤?你挑!这黑东锅和没事人一样,蹲在地上装一个很大的鱼缸,那时正兴养热带鱼。黑东锅一边摆弄着手中的东西,一边憨憨地笑着一句话也不说,一点都没有给调解的意思。看双方斗嘴斗得差不多了,他的鱼缸也收拾完了,站起身来很随意地说了一句:算了,你们哥俩帮我把鱼缸抬进屋去。这哥俩也没再说啥仨人就进了院了。

前文说用军刺把人插了又送进医院就是黑东锅的手笔。说那孙子进了西城分局,折进去没几天,黑东锅的哥们接二连三被收进去,一定是这孙子在里面抬人抬得太多了。知道那孙子要被放出来了。黑东锅带了几个兄弟在西城分局门口等。见那孙子出来了,哥儿几个说请他喝酒压压惊,刚拐过弯,黑东锅就掏出军刺给那孙子肚子上一刀,然后直接给架到附近邮电医院急诊了。

黑东锅的弟弟叫老刁。老刁在孩子里长得比较高,长得就属于黑社会型的,一脸不讲理的样子,也很黑。我和老刁结识应该不是很友谊的那一种。小时候,俩胡同摔跤比赛,老刁在他们那一片算比较棒的,我们胡同和他一样高的都比他大一两岁,赢了他吧也不光彩没准还会结仇,输了又太丢份。而我天生有定力,一般大的孩子都摔不过我,和稍比我高一点的摔,也胜多负少,曾经一家三兄弟同时上也让我给他们叠在地上。我又比较喜欢研究,看大孩子照着书练时我也偷偷地模仿,什么大别子,小别子,黑虎钻裆,得合勒,锁脖子,大背胯等招术都会一点。老刁来挑战时,我就被推出去应战。不用说,老刁虽然个大,让我来个借力使力掼在地上。事先说好了,不许急!那老刁不服又和我来了一跤,我确实还行,不负所托来了个二连胜。老刁当时脸色很不好看,更像土匪了。但大家有约在先,谁也没翻脸。我呢也算露了一小手。这就算认识了,但不算太好的开始。没想到日后他会帮我打一架。

复课闹革命后,我们都就近上了中学。各片的实力在中学有了重新组合的机会,有的人乘势而起,有的人在新环境下被灭了威风。可老刁属于天生孩子王的类型,到哪都有一帮拥趸者。在说下面故事之前,我要简要地把我们那一片的阶级成分分析一下。胡同里是有阶级的,当然不是老毛说的那种,但人的贫富贵贱在孩子身上会有很明显的反应。胡同里有大院,比如科学院宿舍,图书馆宿舍,在高一级的大院,内务部,组织部,统战部都有站岗的。大院里的孩子一般在家长的庇护下是不屑于胡同串子为伍的。这些孩子生在深宅里长于妇人之手,对野孩子又鄙视又害怕,因为他们对我们流露出的那种鄙视,又刺激我们灭他们的优越感。我们胡同里某个大院的孩子和我们就处于这种状态。他们见了我们又恨又怕。我没有直接和他们打过架。但这院里有个小孩原来和我关系很好,借过我不少书,后来被同院的叫小弟的孩子挑拨和我断绝了来往,可能别的孩子帮我教训过小弟,他把仇记在我身上,在胡同里打照面时他都低头而过。

一上中学,小弟结识了一个小玩闹,据说挺有份儿的,长得也很土匪,他哥也是个大流奔儿。这些我当时不知道,没想到小弟还有翻身报仇的欲望,那么蔫坏的一主儿,都是我以后了解到的。当我在校园里被一大帮人好像开玩笑给捂住了一阵拳打脚踢时,我不知来者何人,所为何事!当时就被打懵了,等我从地上爬起来那帮人已经跑了。要说我走运,我吃亏的时候老有朋友主动帮忙。正当我委屈时擦着受伤的脸时,老刁上学路过,问我:怎么了?谁呀?我也不知是谁,但自有帮闲的帮我回答,虽然我被打时没人拦着,但看有人来给我戳份了,而且是老刁,一帮人就迅速集结起来,在帮闲的指引下我们拥进五连八排的教室。那小子正坐在火炉旁拿着一根火钩子一边敲着火炉一边和一帮崇拜者吹牛呢!其中就有这叫小弟的。只见老刁冲向前,劈手夺下那火钩子:你就是贾仁那!抡起那火钩子就是一顿乱抽!那小子一下子就瘪了下去,根本没敢还手。我也明白了这其中缘由,揪着小弟左右开弓给了他几个大耳切子。从那时起,我们班女生也把我归在坏人里了。直到参加工作前也没批准我参加红卫兵组织。那时的红卫兵组织已和文革初期大不相同了。基本上等同于团组织。

老刁后来遇见一个知人善任的老师,利用他在同学中的威信,力排其他老师意见直接就让老刁当了排长,老刁的领袖欲望得到了极大满足,竟从此变得很规矩了,可能帮我打的一架式他的最后一架吧。听说分配到第一通用机床厂当了工人。人家问他出身,他回答:高干!一点不假,他爸是十架子工,就是搭脚手架的。肯定是在高处干活。那时不用钢管都用沙篙,是一种很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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