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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自杜钧福的博客
中国科学院文化大革命运动述略1
1964年我从北大毕业,到中国科学院当研究生,并在这里参加了文革全过程。但我不是领头人物,也缺乏充分资料,所以对中国科学院(以后或按当时叫法简称科学院)的文革进程只有个大致了解,今简述之。
中国科学院是1949年建国后按照苏联科学院的模式,在接受民国时期一些研究机构基础上,作为国家最高科学研究机构建立起来的,1955年院内建立了数学物理化学、生物学地学、技术科学和哲学社会科学四个学部。郭沫若为院长,文革开始时张劲夫为党委书记、副院长。科学院还收留了不少犯了错误的高级干部在此担任领导,如前山西省长裴丽生、前农村工作部副部长杜润生、前吉林省委副书记李德仲,都是院党委委员。而高岗的“东北局五虎”之一的张明远,则担任我院北郊办公室主任。李德仲第一次来院与群众见面,自我介绍说他是“坐降落伞下来的”。这些干部大多是知识分子出身,又遭遇过挫折,自然不可能太左,所以我院在历次政治运动中经历尚比较平稳,在反右运动中打的右派分子也不很多,高校打的右派分配到我们这里也还过得去。之所以能够如此,也因为这样的单位不为中央重视,看作犯错误干部的处理场所,认为不像高校,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中央把科学院当作可有可无的部门,因为科学事业,特别是自然科学,在执政党的话语系统里还一时找不到适当的位置。在党的领导关系中,一直把科学院放在宣传口。因为有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在,这样放也有道理。但是,科学院在两弹一星事业中实际贡献甚钜。特别是人造卫星,在开始时期是以科学院为主的。为发展尖端科学,科学院于1960年成立了新技术局,以胡乔木夫人谷羽为局长,领导一些基础科学和新技术的所。其余的所归计划局领导。可能通过胡乔木,新技术局和国防工办挂上了钩,在器材供应上列为04单位。这个04单位的介绍信,在一些小地方管用,在上海那种地方就没人理。那时候没钱,有钱也买不到东西。连普通的电子管也分三级:军用、专用和民用。一般科研单位只供应专用。
科学院建立之初,北京的研究所分散各处。1958年以后,几个主要所搬迁到中关村,后来又在北郊建设了几个所,但重心仍在中关村,与北大清华为邻。当然哲学社会科学学部仍留城内。我们一些单身职工当时住在中关村88楼(原址在现四环路中关村三桥西南角),1966年7月25日晚间听北边人声鼎沸,半边天都被灯光照亮,原来是北大东操场开大会,江青等领导人都来了。1968年3月29日夜里北大开始武斗,入夜之后嘈杂之声也传到我们这里。那时候城市污染不严重,光和声波都能传很远。这样的环境使得我院文化大革命从一开始就闹得轰轰烈烈。我们单位有两职工,家属在房山的原子能所二部就是今天的原子能科学研究院工作。就因为他们常回中关村家里得风气之先,在本单位造反走在前头,被打为反革命,占该单位“三家村”之二。
应地所事件
科学院文革初期的主要事件是应地所事件和化冶所事件。应地所是应用地球物理所的简称,是现在空间中心的前身,当时位于西苑。关于应地所事件详情,可见拙文《文革初期的应地所事件》。现简述之。
因为文革开始时院保卫部对各所所有人员“政治排队”的布置被泄漏,也因为该所保卫处长董如江因思维障碍说一些涉及政治的胡话,以政治部宣传干事、转业军人王锡鹏为首的一些青年人在文革初期紧张气氛下,怀疑院里有人参与政治阴谋,于是将董“保护”起来,以免被灭口,称为董如江事件。
又因院布置在6月20日以后全体人员下乡参加麦收,王锡鹏等人怀疑也是个阴谋,因为此时麦收季节已过。他们于19日乘卡车到中关村向群众宣传抵制此事。此时,院领导已将他们内定为反革命。
6月22日,聂荣臻和陈伯达先后来到中国科学院,主要讨论根据周恩来总理指示起草的在文化大革命运动中保护自然科学家的政策性文件,也肯定谈到应地所事件。陈伯达对张劲夫说:“你要把权夺回来,不然一切后果你要负责”。(吴明瑜等《汪志华》,中国科学院网站)
这个保护科学家的条例未完成,但是院领导确实有保护科学家的意愿,在遇到猛烈的群众运动冲击时,没有像一些高校那样,抛出几个著名科学家当靶子以保护自己。从这一点来说,以张劲夫为首的院党委确实是一个值得尊敬的集体。
因当时周恩来出国访问,6月23日院领导向“国务院负责同志”李富春、聂荣臻两位副总理汇报文化大革命的情况(聂力:《山高水长:回忆父亲聂荣臻》,上海文艺出版社,2006),两位副总理对此作出了指示。院领导据此制定了“反击”方案。
他们按照北大的模式,安排了应地所一位行政干部吴智诚在23日晚上贴出一张揭发王锡鹏等人罪行的大字报,翌日出版了一期《科学报号外》,登载了这张大字报,还发了题为《应地所反革命复辟》的报道和一篇社论,号召全院职工反击这些反革命分子的反党活动。《号外》共点了六个人的名字。他们是赵子善、王锡鹏、章公亮、范天锡、田淑清、吴蓉璋。后四人是研究室里的研究人员。赵子善是前办公室主任,并没有参加王锡鹏等人的活动,加上他一个算当权派。24日,王锡鹏等人在地球物理所门口被斗争,然后被监禁起来。这种非法监禁有一个中性的名称:行政看管。同时派工作组进驻应地所,接管各级党团组织的领导权。
6月25日,又在中关村召开声讨大会,声讨化学冶金所的反革命事件。这个事件远不如应地所影响大,但是其领导人物李亚男家庭出身不好,有典型性,所以在全院范围内予以声讨。
6月27日左右,下去麦收劳动的院里其它所的人员陆续回所,发现形势大变,大字报铺天盖地,已不再针对领导,而是反击前一阶段给领导提意见的普通群众了。周末不休息开会,发下《科学报号外》学习,讨论应地、化冶两所是不是反革命事件,麦收是不是大阴谋。在前一阶段给党委贴大字报的人全都遭到批判,大批群众被打为反党分子。
6月28日,陈伯达来到应地所,质问为什么抓人,要求将王锡鹏等放出,用辩论解决问题。他说:“他们的做法不对,你们也不对嘛!人家扣了你们一个人,你们就扣了人家六个人嘛!”(韩钟昆《裴丽生传》,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7月1日,王锡鹏等被放出,但仍被批斗。他们通过不同途径向中央进行了申诉。
七三0科技界大会
1966年7月初,周恩来外出访问回国,开始涉足文革领导,对运动方向进行调整。7月8日,他指示成立调查小组,复查应地所问题。27日该小组得出结论,仍维持原来定性。(中国科学院(京区)革命造反派联合夺权委员会斗争张劲夫反党集团筹备组《中国科学院两条道路斗争大事记,1956-1966》,1967)但从7月中旬以后就实际上停止了对王锡鹏等和其它所的反革命分子的批判,开始正常业务工作。
此时,文革初期的“五十天”已进入退却阶段。和其他系统一样,领导悄悄地扭转运动方向,当时被称为“转弯子”。对于前期被批判的那些人,无论领导和群众都相信他们仍是反革命,只是要等运动后期处理而已。
7月18日,张劲夫作了“进一步放手发动群众,掀起四大新高潮”的动员报告。在报告中仍坚持两所事件定性:“在这期间,应地所、化冶所出现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打着文化革命旗帜,反对文化大革命,浑水摸鱼,篡夺领导权,拦腰一冲。两单位运动无法正常发展下去。革命派被迫斗争,很快夺回了无产阶级领导权,排除了干扰,把运动重新引入正确方向。绝大多数单位,还是继续放手发动群众,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直到现在。”
对于当前运动,他说:“好多同志对14条提出意见,希望进一步提。对72条、研究生制度也提出意见。72条有严重错误,希望大家批判。研究生是全国的制度,须向上级反映。院里暂时停止招生。”
所说14条,是1961年国家科委和科学院提出、经中央批准试行的《关于自然科学研究机构当前工作的十四条意见(草案)》,72条,是科学院1964年制订的《中国科学院工作条例(自然科学部分,草案)》,都是大跃进失败后执行比较务实方针、落实知识分子政策的举措,在当时有一定积极意义。因72条是科学院文件,所以张劲夫承认有错误,对于14条,实际也鼓励批判。
张劲夫还宣布,院党委委员杜润生(秘书长)和卫一清停职检查。后来很快对他们进行了批判斗争。
1966年初,院部从城里文津街迁至西郊友谊宾馆北楼。7月中旬以后,院里在这里开辟了大字报园地。所有大字报均不提前期的“反击”,大多针对“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如批判钱三强的“红专矢量论”(说红是矢量的指向,专是矢量的大小)。还有一位什么所里的司机贴大字报说,就是这些研究生最可恨了,应该把他们全都送到越南前线去。
此时已经暗流涌动,特别是7月下旬以来北大局势的迅速发展鼓励了那些开始造反后来又被批判的年轻人相信,自己绝对不是什么反革命。而如果自己不是反革命,造成这一切的领导又是什么呢?
继7月29日在人大会堂召开北京市大专学校和中等学校文革积极分子大会,市委正式宣布撤销工作组之后,7月30日,中央文革在人民大会堂召集科技界大会,主要是科学院、国家科委两系统,哲学社会科学学部也有人去了。科学院的“反革命分子”王锡鹏、科委的“反革命分子”张本不但出席了会,还讲了话。据说王锡鹏是陈伯达找去的。最后江青、陶铸、康生、陈伯达讲话。江青讲得很简单,说是毛主席叫他们来的。陶铸说王锡鹏同志也可以讲话,王锡鹏没开除党籍,还可称同志,没我们支持他今天来不了,要保护少数。陈伯达讲得最长,说东方无产阶级要超过西方资产阶级。也许因为他挂名中国科学院副院长,所以说这些问题。
这次大会是科学院文革的转折点。此时人们看出,这次文革绝对不同于以往的政治运动。刚恢复的业务工作又停止了。
(原载《昨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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