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阎淮这个人,在校时不认识,但他和润南兄相熟。因为要給润南兄带几本他在香港出版的《四通故事》到美国才在洛杉矶第一次见到他。阎讲话语速快又含混,不易听清,其实是非常幽默的。替润南兄接书时拿出塑料套将每本书套好,说他很注意安全,做任何事都喜欢用套子。
读他写的“一个老红卫兵的回忆”,也很幽默有趣。因为是干部子弟,文革初跟着刘涛、贺鹏飞、乔宗淮等高干子弟一起“当了三天造反派”,造校长蒋南翔的反,由此风光了一阵。不久,刘少奇被贬,党内排名从第二降为第八,许多高级干部也纷纷落马。文革前,刘涛进中南海,每次向门卫伸出两个手指,中指和食指,表明是2号家的。刘少奇被贬后,几个干部子弟调侃说,以后她进中南海依旧只需伸出两个手指,姆指和食指:8号家的。
不再享受“我爸是李刚”待遇的高干子弟们如堂吉诃德般公开或秘密地反了一阵中央文革小组后便作鸟兽散,从此浪迹天涯,期待“花落自有花开时,蓄芳待来年”。阎淮也走南闯北,结交三教九流,和丐帮们躺在建主席像的脚手架上:“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我们躺在高高的的统帅旁边,听朋友讲那过去的故事。”为他日后自称成了干部子弟的异类奠定了平民意识的思想基础。
B
李子壮也是个有趣人物,曾和名人史铁生在陕北延川同窑同炕。虽然退休前当了某学院的副院长,但自谦“说不疼不痒话,撰不明不白文,交不三不四友,遇不尴不尬事而老不改悔”。文革时他还是个清华附中的屁孩儿,但他父亲李传信当年是无线电系总支书记,文革后又当过清华党委书记,自然知道不少清华传闻和秘闻。邓小平批条子帮考分不夠的周荣鑫儿子走后门,条子上写的却是让清华党委“给予开前门的待遇”。既解决问题,又不落把柄。
几十年后从他的回忆录中才知道,我和他父亲李传信算是难友,都被关押在414派占据的科学馆里。但因僧多粥少,人满为患,李传信被暴打一顿后扔出了科学馆。由此他对老四没了好感,岂不知我等俘虏当时巴不得有这样的好事落在头上,能被暴打一顿后驱逐出科学馆。
文中的叶某,应是敝人。数年前校友屈耀双曾发来他在另一篇回忆文章里提到同一往事的一段话:“那时,附中的学生凭学生证可上大学图书馆看大字报,从此我记住了叶××这个名字,因为他的大字报讲了他作为优秀学生代表坐在彭真旁边看大型革命史诗《东方红》,彭真脸上对歌颂毛主席的表演露出了不屑的表情。我回来和父亲说了此事。他说,小孩子不要管(懂)大人的事。”不同的是,在这一篇回忆文章中他将我描述成了“相面先生”。
关于这件事,我在《在烈日和暴雨下》是这样记叙的:
C
“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在伟大领袖带头将吴晗的《海瑞罢官》历史剧联想成“1959年我们罢了彭德怀的官”后,全国人民投入了狂热的“竞猜游戏”,不知有多少人,多少文章、戏剧和画作因此被揭露出包藏祸心。
无线电系那个多才多艺的学生林海因为在大字报上鬼使神差地写了七个惊叹号,便被猜疑为恶毒攻击工作組是“忘(王)八”。当他在批判大会后评论一位校合唱队的学生发言“嗓子真好。唱歌好听,说话也好听。”又被指控是攻击革命师生“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我在大字报《鬼大夫救鬼秘方》中用了“七十九页”这个页码,更被革命师生猜中是暗指“气死周叶(工作组组长一个姓叶,一个姓周)”。
猜中的结果便是我和林海都被革命群众“扒光了裤子放在火上烘烤”。
清华的学生文理俱佳,既对数字敏感,也对文字敏感,更对政治敏感。因而一有风吹草动,便会产生“清风不识字,何事乱翻书”的联想。在这“竞猜游戏”中有了出类拔萃的表现和成果也是不难理解的。
“荒唐岁月说荒唐”,那个玩“竞猜游戏”的年月真是令人哭笑不得。
D
66年8月1日周恩来总理到清华接见了四个反对工作组的学生,听取他们对工作组的意见,长达6个小时。
被总理接见的,除了蒯大富、刘泉和刘才堂这三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外,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沈台平。沈是我的同班同学,而且同寝室,两床相对,都是下舖。在我的印象中,沈文革前不关心政治,喜欢跑图书馆,欣赏土建系一个学生写的长诗“玫瑰与剑”,还欣赏电影《早春二月》里的肖涧秋。因为公开反对批判《早春二月》,全班开会对他进行“帮助”。文革初他一反常态,一度很话跃,除了得到老蒯的赏识,由蒯点名参加了总理接见,我在《徘徊在生死之间》一文中也提到过他的一件在成都“英雄救美”的往事。自此之后便不见他在清华文革舞台上活跃,或许是北工大那个女红卫兵的遭遇让他心灰意冷,跑到芙蓉镇躲避革命去了。如今他在昆明经营一书店,不再关心和过问文革事,但清华情结依旧,书店就取名“清华书店”。
E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在文革的最初几天中曾是刘涛的阶下囚,但在我心里,她始终是一个令人同情的弱者,一个落难的公主,和一个很有才华的诗人。而诗人,即使没有落到投汨罗江的地步,至多也就是喊一声“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也还是个受难者的声音。
读刘泉写的他和刘涛协商红卫兵大联合时的情节,似乎又加深了我对她的这种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