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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口述史(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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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2-16 16:28:2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章来源:文化研究论坛



许襟

注:上回看到巴里把自己家人的文革回忆贴出来,心里想,或许我父母的回忆对于这个论坛也是有用的吧,就回家去做了小小的访谈。在这篇回忆的整理中,我把我的提问给省略去了,把我父亲的讲述连成一个整体。同时,因为我父亲的话总是那么东拉西扯,恐怕难有大家所企盼的东西,但同时又整理上来,以作为“真实”的史料罢——不过,我父亲的议论也挺多的,很多都不怎么“客观”呢。废话少说,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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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刚开始的时候我大概是初二,具体有些想不清楚了。如果说文革后没怎么读书,但其实也没有什么遗憾,反正以前的学习也就是混毕业的,毕业以后总能够进单位的——学校里、劳动局的都会给我们安排工作,只有少部分的人去读技校什么的,大学生几乎没有听说过。

文革的开始是从北京那里传来的,据说北京有“第一张大字报”了,学校里总有人传的。于是我们的学校里也就有了红卫兵组织了,当时好像是两派,一个是“毛泽东思想”,0一个是“毛泽东主义”,我看这两帮其实也是差不多的,总之是上面的人斗来斗去,我们小老百姓也就是跟风,凑热闹。当年上海的工人的红卫兵组织有联司,和一个上海工人纠察队,斗来斗去的。我当年亲眼见到上海体育学院的上体司和运输公司的斗,一个关了门,一个就用水龙头冲水,还拿着棍子打人。打死人没看到,但是打伤的不少。我觉得文革其实就是上面的人在夺权,所以有这么多的帮派,打来打去。说真的,老百姓真的只是凑热闹,比如打架,上去打的不少,打伤的不少,可是真的打死的就没有了,谁要是真的被打死了,就真的是戆大了。

再说我们当时做红卫兵的时候,学校里不上课了,也不去学校,老师也不吱声,每天都会有组织里的同学来通知去抄家,抄哪家的家。那些抄家名单都贴在墙上,这些人家看到我们来,动也不敢动,有些还趁着半夜把家里的金银财宝的扔到马路上的倒粪池去,往往每天早上能看到好几个金戒指。我们抄了家以后就把抄来的交给“组织”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处理的。后来听说北京那里串联了,于是上海这里也开始串联了,不需要组织,带一点钱,一张学生证,一些全国粮票,就上车了。串联时,我先是到南京住了一个月,也就是玩了一个月,吃饭只要交粮票就行。然后是66年的十月来到北京,住在永定门那里的一个兽医站,离天安门不远。吃住是每天交三毛钱,吃大锅饭,吃馒头。还有人通知毛主席接见我们。接见那天,我们五点就起床了,十点的接见。天安门那里都有警卫安排我们排好队,站在那里,就看到远远的有摩托车先开过,再一辆一辆的敞篷车开过,上面有人挥着手,根本看不清是谁。我没有很激动,其实也不过是来看看热闹,很多人都是来“见识”一下的,激动的人也有,但也只能这样高呼着“毛主席万岁”。这次接见好像是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完之后就不允许我们串联了,安排我们回去了。

回去之后就是上山下乡运动。其实在我们之前也已经有过了,支援新疆,这些人现在年龄大概都要在60以上了吧,还有上海的很多工厂也迁到外地去了。我这一届是67界,68、69一片红,全都要下去的。我们当时要是两个小孩,还可以工矿和农场选一个,不去的话学校天天喇叭来叫,再不去的话,家里大人的单位也不让上班,只有独生子女、残疾的可以不去,残疾的工作就去生产组。

后来我就去了江西插队,去的地方是自己挑的,想想江西是鱼米之乡,就去了。去了才知道那里是很穷的。当时坐火车去,到了之后还要坐车一天到,是晚上到的,当时村里的人全拿了火把,来看我们。他们很多都不知道城里人是什么样子的,有些人连火车也没有听说过。刚到的时候,真觉得这地方真的和野人的地方一样,他们说的话我们全听不懂,当地的男男女女都赤着上身,只有那些没有出嫁的姑娘前面围着一个肚兜。我们住的是地主的房子,两个或三个人一间,被子衣服都是自己带过去的。我们去的这个地方还算好的,一个全劳动力每天有两毛钱,我们知青,算七分劳动力,也有一毛五,那些女的就一毛都没有了。穷的地方全劳动力只有一毛多点,甚至几分。我们刚去的时候,干的活有插秧、割麦,冬天还造水库。后来发现干不干活都一样,就睡懒觉,队长叫也不去了。后来队里给我们知青就安排了看牛,这些本来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子干的,我们看牛的新鲜劲过去以后,队里又给我们安排了看田,我们看到那些闯进田里的人家养的猪、鸡,就拿棍子打,他们老乡自己不敢打,我们知青敢打。再后来这些活都不干了,整天打打牌,反正每天有1000斤谷发给我们,自留地也有,但我们不种,去偷老乡的菜、偷他们的鸡、狗。每次要回上海了,就问队长借钱。这样我去了8年多,借了500多元,都不还的。

当时的文艺活动好像没什么,公社里来放电影大约一年才一次,露天电影,是打仗的片子,名字记不得了。样板戏之类的江西人不要看的,京剧的语言,不受欢迎,也没人放。还有的活动是火车上的时候认识的知青,知道住哪里,就跑到他们的村子去玩,住两天,他们也跑过来。江西的深山里风景真的很好,纯当游山玩水。还有就是每个人都会从上海带一个小的半导体去,半夜放在耳朵边上听,其实也就是听听音乐,听听新闻,“敌台”之类的也收到过,但没什么意思。老乡到我们这里来串门的,主要是队长,来骗我们的烟抽。

当年的日子其实过得还是很舒服的,就是没有钱,要是在上海工作的话,有工资。我是78年4月回去的,当时的政策是两个知青回去一个,我妹妹当时在安徽插队,后来嫁到启东去了,我就回来了,其实后来都回来了,只有和当地人结婚的没回来。和当地人结婚的都是女知青,在那里待那么多年了,一般也就嫁了。男知青千分之一才有跟当地人结婚的。一结婚,就算当地人了,要干活挣工分,还有养猪,多累。本来说是我们只去两三年的,体验农村,没想到去那么久。老毛本来的用意是好的,就像现在的学农一样,体验一下,但是后来他也老了,生病了,这个事情也搞不动了,所以后来的人才没下来,肯定又是上面的官在斗。要我们走的时候,有些人借钱太多的还不让走,说是钱还清了才能走。后来就有人作调解工作了,说知青什么也不会干,留着的话还要吃粮食,他们也不会干出钱来的,每年吃掉的也要几百块了,留着只有更加不合算,于是就让我们走了。说实在的,我们去那里,老乡们最倒霉,我们真的是不干活的,吃他们的粮食,还问他们借钱。但我们也浪费了时间,技术没有,到了现在,体力也没有,弄堂口那些下岗吃低保的人,也就是和我们一样的,说干活没有技术,累活也做不动,怕苦,还是吃吃两三百的低保等退休了。

有人说文革让中国倒退了十年,我对此很矛盾的。当时外地人来上海都要办临时户口,户籍警成天弄堂里盯着,卖个东西都是投机倒把,可是治安好,没人偷东西的;现在么电视机都普及了,东西也好了,可是上门抢劫的都有了。很矛盾呀。



尤登子

问:先介绍一下文革前家里的情况吧。
答:我们家在上海。当时我阿哥在西安交大读书。我父亲肝炎,长病假。不过当时单位好,医药费全报,每月还有二十块补助。母亲在里弄生产组做工。我读小学,家里还有个比我小两岁的妹妹。我放了学就帮我妈做围巾,时间做长了,再加上光线不好,视力都做得下降了。

问:当时吃穿方面怎么样?
答:凭票买肉,各家差不多。有时候我买菜就5角钱当家。那时候胃口也不大,勉强吃饱,谈不上营养。生病才会买牛奶苹果,跟现在没法比。衣服嘛,叫“新阿大,旧阿尼”(按:上海话阿尼就是阿二),姐姐穿好过两年给阿妹穿。不太买新衣,过年时候请裁缝做。不讲究漂亮,那时候没这个观念。

问:你怎么知道文革爆发的?
答:我看到弄堂里比我大几届的人跟红卫兵串连以后知道的。

问:串连是什么?
答:就是爬火车全国各地跑,那时候不要车票,就像旅游一样。后来红卫兵开始抄家了。把那些开店的业主,家里条件比较好的,揪出来,站长凳,戴高帽,喊口号:“打倒牛鬼蛇神、不法资本家、地主婆”。那些人都是我们的邻居,平时大家也和和气气的,我还叫他们伯伯。当时已经公私合营了,他们和我们其余方面没啥差别,属于历史问题。厂里还有斗当官的。

问:批斗时有没有打他们?
答:有的。那些黑五类用皮带抽,拳打脚踢,不过伤得不重。女的还剪头发。

问:你怕吗?
答:不怕,我家里出生好嘛。我就看看热闹,后来我也参加红卫兵了,戴红袖章,,大家都参加了,还有红小兵。不过那时已经平静下来,不斗了。

问:根据你的观察红卫兵为什么要斗他们?
答:当时还是有贫富差距,那些人以前有家底,生活条件比较好,平时有点高傲,红卫兵斗他们也有种出口气的心理。

问:接下来请你谈谈上学的情况。
答:我六年级时文革开始,不大上课了,老师也不大看得到,我们稀里糊涂的。每天就在班级里聊聊天,不去上课也无所谓,最后小学毕业证书也没拿到。初一时每天一开始班长拿毛主席语录,带着大家喊:“全体起立,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林副主席身体健康”。有时也读两段语录。黑板上写:不读ABC,照样干革命。初二时开始上山下乡,不过我还没轮到。上课稍微恢复一点了,还上一点课。但是心散了,读不进去了。后来还学工学农。学工两个半月在灯厂,后来有三个名额去上海服装公司学裁缝,我也在里面。学农是在奉贤光明农场。

问:后来就上山下乡了吧。
答:是的。接到学校通知以后,因为我哥在外地,就在上海郊区崇明前进农场,一共呆了三年。

问:期间能回家吗?
答:隔几个月回家几天。先在大地班做。早上六点多起,出工时间要看闲时还是忙时,一般八点钟。劳动内容看季节。天没冷的时候插秧、割稻、种棉花、摘棉花。天冷农闲时开河。连队边上有几条小河,把水抽干后,男的挖河边河底的烂污泥,女的挑。开远的河还要住那边,铺草睡。天很冷,很苦。雨天泥湿脚拔不出,很苦。插秧腰很酸。插前施肥踩猪粪,很臭。当时农场里没有农民,只有比我们大的社会青年,就是那些考不取高中的,没读多少书的人。

问:农场里的食宿和其它生活怎么样?
答:10点半11点吃饭,食堂打饭回寝室。早上吃粥,有时也有饭,伴酱菜,农忙时有馒头。饭很好吃,乡下的新米雪白,没菜拌点汤汁也很好吃。蔬菜是青菜黄芽菜等,荤的有红烧肉丝、咸肉。休息天去镇上买零食。也会从家里带些咸蛋、炒米粉、香肠和炒酱。衣服回家过年时会添。农场工资24块,干部27块。我寄爸妈10~12块,剩下来的买饭吃。寝室8人一间,四张床,十几平米。没有桌子,一人一个箱子,另外自己带小矮凳。我自己还带了个收音机,晚上听电台学法文。下午两点接着做上午没做的事或者做别的事。做到四五点收工,泡水,吃饭。晚上大家说说话,结绒线,绣绣花,钩台布茶杯套。男的就吃老酒。
(之后我妈谈到新疆建设兵团,她说新疆建设兵团是文革前国家动员没考取高中的社会青年去的。有些人还赖掉了。我爸就没去。)

问:大家感情怎样?
答:也就一般性,没什么特别的。要有讲的来的,互相帮助的就成好朋友了。那时一个月休息两天,6号21号。我们休息天去镇上买点菜,大家一起吃,回上海后带来的东西也一起吃。我有时候还去结过婚的老职工家里聊聊天。

问:有什么集体生活吗?
答:一个月开一两次小队会,布置工作,谈谈近期情况。我那时候不喜欢集体生活,很想家,而且生活中互相有影响。我上铺晚上结绒线,灯开着我睡也睡不着。早上四点多就起来,我也被吵醒,苦不堪言。我跟她说过让她早点睡晚点起,开始稍许好点,后来又照旧。

问:有娱乐活动吗?
答:当时没什么娱乐活动。

问:有谈恋爱的吧。
答:很多的。男的帮女的做地里的活,女的帮男的洗衣服,可以互相帮助。生产班长很吃香,跟他好可以分配一些轻松的工作。我当时一心想上调,不想谈。

问:谈一下农场里的领导干部吧。
答:队长连长与我们一起劳动,有分配工作的权力,后来还可以选择上调。也有拍马屁巴结的人。开会很少,没什么政治活动。对那些开小差的偷懒的人班长现开销(当场骂)。班长由连部指定,让工作好的有经验的认真踏实的人做,班长要带头劳动。班长权很大,可以分配工作。分工作时也讲人情,人之常情嘛。但不会太偏,不公正的情况不大有。我后来因为表现好到食堂做,工作轻松一点。第三年底父亲去世,照顾我家情况上调到公交公司当售票员,一做就十几年。

问:文革结束是怎么知道的?那一刹那有什么感受?
答:文革结束时的事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我觉得文革全是白搞,窝西孔。最遗憾是没读书。后来也有考试,大多是工农兵大学生。里面多数是连队干部,一个连队两个名额。像我这样的没几个复习再去考的。现在没知识没学历,下岗的也是我们。不过农村也让我得到锻炼,吃得起苦,学到些技能。还让我体会到农民的辛苦,自己生在城市的优越。我现在还觉得去农村呆个几年也好,但不要一直在那边,太苦了。

2005年11月



正平

被访者基本情况:男,52岁,1972年高中毕业,文革结束后读大学,现为苏北县城某学校教师。

文革真正影响到农村是在1967年,那时我正读小学六年级。说是读六年级,但是没有课本。因为课本被当作“封、资、修”统统封杀。新教材又未编成,所以上课大多是学习《毛主席语录》、《毛泽东著作选读》(乙种本),后来是单行本。学得透用得活的是《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老三篇”)和《反对自由主义》等。要求是熟读成诵。当时我们都能熟练地背诵出来。

随着毛主席在首都检阅全国各地红卫兵,学校基本上处于无政府状态,红卫兵组织太多太乱,有的甚至是一个人成立一个造反司令部,当“光杆司令”。红卫兵组织互相间拉派别、搞武斗,曾导致流血事件。我们沭阳以县中为首分两派:井冈山、东方红。他们夺过解放军“支左”的枪支,酿成血案。

直到1969年,学校才“回校闹革命”。教学以政治为统帅,教材以毛泽东思想为指导,强调阶级斗争,淡化文化课的学习。到1973年,邓小平复出主持国务院工作,学校才强调文化课的学习。即使是文化课,课本也不同,比如比较客观的《自然》,里面还是有许多毛主席语录。那时也没有什么课外书读,只能看毛选,文革结束后看到《第二次握手》,听说是文革中的手抄本。一看,真开眼界。

文革时期,我们这儿工农业生产不正常,出现过浮夸现象,“达纲要”“过长江”等口号喊得震天响,粮食产量就是上不去。农民处于饥饿状态,有的地方有人病饿而亡。一般人都穿打补丁的衣服,特别是肩膀、肘部、臀部等部位,都加固打了补丁。小青年相亲往往是借人家的新衣服,相亲后再还给人家。平时吃饭很难吃饱,更谈不上营养价值。灾害年头,吃糠咽菜,以树皮充饥,我亲身经历,一点也不夸张。1970年前后我读高中,在宣传队演戏,我扮演李玉和,要到全乡各个村演出。那时大家都喜欢下乡演出,因为可以吃顿饱饭,而且是白面饼,很难得。

至于住的方面,我们那时全部住土墙茅草房,经不起风吹雨打,常常会出现房屋倒塌的情况。不过茅草房夏天很凉快。后来都是瓦房了,夏天屋顶很快就晒热了。条件改善还是1980年之后。

那时的交通工具更是简陋,到四十里外的县城办事全部是步行,100户人家也不见得有一辆自行车,一般也借不到,更多的是不会骑车,因为没有机会学。东边庄上一个地主家有辆自行车,在挨斗的时候都是把自行车收藏在河底。

庄上和我差不多大的人不少,那时都十几岁,相处的不错。但大人之间有很多矛盾,和现在一样,人际关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当时的民风倒是真的淳朴,干部有贪污的,甚至包括生产队长,但没有现在这样疯狂。
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林彪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知道1971年林彪坠机身亡,许多人才明白过来,“九大”钦定的接班人原来也不是最可靠的。有人在文革前两三年就明白过来了,我当时在农村,许多信息不知道不敏感,知道林彪坠机身亡才感觉到文革不是那么回事。

当时最惨的要数刘少奇,一个国家主席活生生被折磨死,还有邓拓、吴晗这样的学者,贺龙、陈毅等老帅,不堪回首。这场运动慢慢会有公正的评价的。作为普通的教师,我只能说这场运动成了历史,要错,是历史原因造成的。我还是期望国家稳定,民族团结,不断发展。



巴里

简单介绍一下自己的经历

1964年,我17岁不到,穿着军装戴着大红花到新疆去。其实心理知道是政府一手安排,但没有办法,不去不行,当时不去,兄弟姐妹就不给安排工作,每家必须要去一个。当然在公众场合,我们宣称是去支援边疆,要听党的话,也许有人真的这样想,但是我碰到的不多。

我们在火车上还是很开心的,吃吃玩玩笑笑。年轻人嘛聚在一起很兴奋。可是当火车开到甘肃的时候,大家神情有点紧张了,离家这么远,火车外一片不毛之地,心理自然有点害怕。后来到了吐鲁番下火车,兵团给我们安排食宿,当时吃的还不错,这个时候心情又转好了,痛苦也忘记了,继续赶路。路上每人发了一套棉衣,我记得到了库尔勒团场,安排去连队的那个晚上,有个小伙子唱了一首沪剧:妈妈,快快救我出火坑。这么一唱就把大家唱的哭了起来,唱的时候,连长来了,安抚我们好一会,要大家好好休息。其实当时苦是苦,但也没有到跳火坑这个程度,我知道那个小伙子是调皮捣蛋。

你69年被打成反革命。先谈谈64——69这5年的生活体验吧
这5年里主要是开荒平地,种过地。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劳动强度非常大,很苦,但是我很调皮,不愿意接受劳动改造再教育。总是偷懒,给的任务完不成(要完成很累),完成了的奖励方式就是大会表扬,大多数人完不成的,做的太糟糕的就大会批评。没有实质性的批评和惩罚。我总是被批评,被舆论指责确实有压力,但是压力不大,不会影响交朋友,谈恋爱。

除了劳作就是看书了,看书是逃避现实生活的一种途径。当时看了一些书,现在还记得很清楚,后来生活压力大了,反而没有时间看书。

我还每天晚上悄悄收听美国之音、台湾电台。有一个台湾的电台,有一次说:朋友,累了吧,现在听我们为你……
我一下感到很亲切,确实当时非常非常累,平时一种声音听惯了,突然听到另一种声音讲到我的心坎上了,感觉像一股暖流。

当时集体生活也非常开心,都是年轻人,在一起怎么都好玩。每天都会有集体生活,领导召集大家在一起,目的是为了统一我们思想,天天讲道理,偶尔会组织能歌善舞的知青表演文艺节目,我们很喜欢开大会,因为有节目,而且很多人集合在一起,比较热闹。我们彼此之间很愿意交流。

你是落后分子,大家还和你玩?
在当时是典型的落后分子,但是和大家的关系很好,领导对我没办法。公开场合批评,私下关系也还不错。那个时候想休息了,就装病,领导其实也知道,但是不会过多干涉,我也不会太过分,休息个半天一天就听话点。如果条子不批,那起码捣乱一个礼拜。

有些人狠狠的劳动那是因为有盼头,因为可以当干部可以入党,我因为家庭出身不好,所以想也没想过。我既不要当干部入党也不愿意接受改造。

当时的吃的如何
`有时候吃的饱,有的时候吃不饱,比如一顿饭要两个馒头,但是通常只有一个能吃。只好忍着,秋收的时候,可以去弄点玉米吃。但这是被看作偷窃行为的。饥饿的感觉比失去自由还可怕。饥饿最折磨人。百分之三十的时间有饥饿感。更不要说什么营养观念了,吃的菜上面能漂一层油就很好了。

像现在这个时节,在新疆就只能吃大白菜了,等过年之后,只有大白菜腌成的咸菜可以吃了。
新疆一到春天,新鲜的菜没有出来,吃往年的咸菜,咸菜也吃没了,只好用黄豆磨豆腐对付过去——这是青黄不接的救济办法。(在那时,豆腐算是美味佳肴)

生活有所改善的时候,领导会想办法从口里(新疆以外)调来一些咸肉,但是我们又没有钱买,这个时候,一些调皮的年轻人就用脸盆去分肉,趁人不注意,藏一块肉在脸盆下偷回来。被发现也没什么了不起。大家都理解。

亲戚也会寄来一些吃的,有时候从上海寄来香肠,几个好一点的朋友会一起分享,把香肠蒸在饭上,那相当于现在海鲜大酒楼的最高待遇了。通常都分享的,很少私藏着吃,大概也有,被发现挺丢人的。当时的年轻人还没那么自私。

有新衣服穿嘛
基本没有买过新衣服,过年只是穿干净一点的衣服。都是从上海带去的。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大家都穿打补丁的衣服。

就这样到了69年,怎么会被打成反革命的

一次连里开大会,我和两个朋友没去,在煮羊肉吃,羊肉始终煮不熟,我到外面去转了一圈,转到会场上,看到两个人在台上,领导要把一把吉他琴没收,理由是,唱黄色歌曲,实际上是爱情歌曲。唱爱情歌曲的是上海知青,和我很熟悉,我们知青经常晚上聚在一起听他唱歌,他唱的很好,好到别人说,你追女孩,只要唱半首歌就可以了。

领导决定没收他的琴,底下的老职工都说同意,这时候也没人敢发表相反意见。于是我举手发言,连队领导要我说话,我说:我觉得把琴收掉,这个办法不是积极的,积极的办法是把唱歌人的思想转变过来。思想转过来,这把琴仍然可以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你把他的琴收了,但是思想没有转过来,他仍然可以拿第二把,第三把,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转变他的思想,而不是收琴。

接着上海知青们都说我讲的对,自然这个琴就收不掉了,没想到第二天早上一觉醒来,墙上贴的都是关于我的大字报:生产九连,红色政权,迟迟不能成立,阻力来自何方,马蜂窝一定要捅,绊脚石一定要办。这是大的标语,后面又有许多小大字报,内容是群众揭发我的反革命言论。

最后在批斗会上总结出的是8条反革命言论:

1,向毛主席磕头。(把毛主席放在帝王将相的位置上。)
——每天早上睡觉睡的很舒服的时候,铃声响了,要到外面集合,外面冷飕飕,我们要去毛主席的头像面前,向他汇报一天的工作,我内心很烦,不敢说,带我们的班长带着我们汇报,我想,毛主席又听不见,烦死了,就和班长说,我们再磕个头吧,这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2,毛主席就是天才就是伟大,把刘少奇也整垮了。(说毛主席搞个人报复)
——我反驳,十六条里面说了,这次运动的重点就是整那些党内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毛主席是无产阶级当权派,当然要整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结果这条也被当作反革命言论。

3,我的反驳——共产党就是要搞阶级报复,对帝国主义对蒋介石就是要讲借机报复,鲁迅说过,以牙还牙。(不能说共产党搞报复)

4,朋友聊天的时候我说过:为什么资本主义不好,还把牛奶往海里到,可是我们看也看不到牛奶。

5,朋友聊天的时候,有人问三青团是什么,我说,三青团就像我们这里的共青团一样是个青年组织。

还有2条记不清楚了

为了这样几句今天看来没什么的话被打成反革命,是否后悔。
宣判的一霎那觉得晴天霹雳,政治上从此翻不了身,婚姻爱情都没有了。不过反正也就这样了。后来在监狱里认识一些朋友,都是这些原因打成反革命的,我们现在还保持联系。

但是不后悔,当作体验生活,我没把自己看成犯人,当作体验生活的好机会。我当时想,牢内生活和牢外生活相比,好像一头羊拴在树上,牢外生活好比10米长的绳子拴着,牢内好比5米。当然5米绳子的更饥饿一点。

10米绳子的自由只是叫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社会主义万岁的自由,其他还有什么自由?我需要的是表露个人想法的自由,我还没什么想法,但当时一表露出来,就被视为异类。

平反的时候什么感受

74年平反,是说,我散布的8条政治言论是有政治性错误的,但不是出于反革命目的,不因认定反革命罪。78又补发平反通知书:此案是冤案,给予彻底平反。

74年平反的时候掉泪了,这么多年的冤屈总算洗刷了,回到人民的行列了。当时军事法庭人员到保卫科找我谈话,我记得当时说:没想到,我去支援边疆,开大会的领导说要严防隐藏在我们身边的阶级敌人搞破坏,我还四处看看,谁是阶级敌人,搞了半天,阶级敌人原来就是我自己。

后来连里要我当干部,我拒绝了。我说祖宗三代没有当过官。我心理想,干部要具备这些素质:对上要像狗忠诚听话,对下对群众要像狼,龇牙咧嘴。我没这些素质,当不了官。

听你说到大字报批斗大会的时候一点也不痛苦,像狂欢,和电视里放的不一样
没怎么贴过大字报,别人贴我的大字报,恨不得去撕掉,完全是胡说八道。开我的批判大会群众很开心我也高兴,群众说,斗其他阶级敌人他们都不敢反抗只有我反抗。我高兴是因为,我有反驳的机会。我的朋友说他们私下开贫下中农骨干会的时候,我的问题分析下来要判20年,但是在大会上一反驳,又觉得没有一点事情了。

关于我的批斗大会持续了好几个月。没有武斗。那时候还是有这样一个公开场合辩论的,尽管最终是不公平的,不过我还是可以把自己的道理都说出来。



梁京

被访者:男,山东泰安人,现务农,1956年生,1975年高中毕业。(被访者在谈话的过程中始终很关注个人的命运,可能与个人的经历有关)

文革开始的时候,我刚上小学三年级,就跟着大点的学生一起YX,串联,基本上就是在附近的几个村子,大点的学生比如初中的就能向公社党委申请到资金出去串联,村里的XX就是在那时候去了青岛济南新疆的,我们小学生就没有这个条件,公社不给资金,年龄太小。

留在学校里写大字报,上边号召的,学校里老师把《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当作课文来讲,具体怎么写,写谁都是上课的内容,我就主要写XXX(当时的大队书记),他是走资派,罪状就是吃喝,村里谁家有客人他经常去吃喝,这个其实是我们这里的风俗,请客吃饭得有人陪着,当时宣传地紧就成罪状了,越到后来越胡编乱造了。

粉碎四人帮后,我才意识到被欺骗了,开始的时候还有点意思,打倒汉奸整理旧帐,鬼子逃走的时候把枪支扔到南井里后来下落不明,大队书记就被指投靠日本,我们就喊他是汉奸,他经常要“坐飞机”(一种刑罚),被滑轮拉到房顶高然后问:“看见日本了吗?看见蒋委员长了吗?”如果说没有看见就继续呆着,说看见了,下边的人就松手,他就顺着绳子掉下来,小孩子就爱看这个,自己也在背地里玩。斗走资派,当权派的时候,还有他,真是可怜,后来知道大部分是因为在生产上得罪人了,大炼钢铁,入社的时候,他得罪了不少人,后来文革委员会里的人XXX和他就有隔膜。我就读高中的时候,当权派,走资派都被扔在一边了,红字兵与白字兵的斗争成了主要的,两派主要是争权,保谁的问题,谁是真正的革命,我是白字兵,那时候我们县三所高中白字兵的队伍有一中中南海战斗队,二中燎原队,三中井冈山战斗队,我是三中的,两派都有自己的组织,省市里都有自己要保的人,红字兵还叫保皇派,白字兵的领导人我都记不得了,红的倒还记得,省里是王孝羽,市里是郭树连。一家人里都有红白之分,我父亲是红的,我是白的,他不让我出去宣传,我心里相不相信说不清楚,老师布置要去宣传,还有大学生领导,晚上经常点着煤油灯聚会,喊口号,那时候的激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那时候的生活不算苦,大家都一样就无所谓苦不苦了。时兴的衣服就是白褂子白布衫一般是白核桃呢的,蓝人造棉裤子,布票每人每年二三尺,一般是的确良,人造棉,80年我结婚的时候才用了二尺布票。一人一年的口粮麦子十几斤,我们家所有粮食共三百斤,七口人的话平均30斤不到,吃饭基本上吃不饱,地瓜,野菜,红薯叶,树叶,红薯窝窝头是主食,上学是减少家里口粮的办法,我读高中的时候有补助,都节省了给家里贴补,村里干部推荐读高中,我和哥哥是同一年读书的,两个同时读高中很为难,必须有一个下去给村里当劳动力,他们不允许一家两个都读高中,我申请了退级,等下一年被推荐。

1975年我高中毕业,一般毕业之后就在家等待招工,由村里推荐,很多机会都得等着,基本上是干部说了算。毕业的时候有半年的理论联系实际学习,因为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高中毕业为农村学专业,为农村培养人才,学工农军医,我选了医生,基本上是学习做赤脚医生,主要学习注射,银针,按摩,由专业医生上课,应付一些常见的病况,脑膜炎之类的大病基本上只需要认识辨别就可以。回家之后,我给村里说要做赤脚医生,但是他们选了别人,其实我们村一直没有好的赤脚医生,最早的是个女的,后来出嫁就散了,再后来就到别的村赤脚医生那里就诊,那时候村干部决定这种人选,和他们关系好坏很重要,年轻气盛的时候就出去自己找工作了。

赤脚医生最早一批是60年代的,像已经去世的XXX,但是第一批基本上没有成气候,都不干了,一方面是医术不精,另一方面可能是村里另有人选,最有成就的是第二批,现在还是很活跃的,附近村里都知道的,头疼脑热的都能解决,但基本上也是后继无人,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们山区还在行医的差不多都是50年代出生的人,包括那些会接生的妇女干部,后来妇女生产直接去医院,妇女干部的这种作用就消失了。那时候,还有医生下放,大医的医生下放农村,XX就在北边的村里开药铺,建了乡村医疗所,草药(中药)很多,毕竟是大医院下放的,以后政策变了,他们又被收拢了,大医院到各地寻找下放的医生。

1976年,唐山大地震,防震成了一大任务,搭了很多帐篷人都住在外边,连降大雨,乡里号召挖防洪河,我在工地上做施工员,后来老人们都说天塌地陷。第一次听到毛主席逝世的消息是在去公社办事的路上,和一个中学老师一起聊天时他说的,语气也不肯定,他有点胆小,说消息不可靠,或许是推测的,回来后发现人们都在小声议论,当时的形势使得人们不敢说,这个可是有犯法嫌疑的,一是害怕被打成反革命,二是怕万一是谣传就是对社会主义,对毛主席不满。消息得到确认是工地上大喇叭的广播,当时全公社还没有几台电视,至少我没有见过,听到里边传出的哭声,我们村举行了追悼会,大家都穿了白色的衣服,老人们哭的比较多。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有难过的感觉,没有考虑到大的转变,影响不了个人,没有特别的感觉,最初的感觉就是那么伟大的一个人也去世了,可惜。



受访者基本情况:男,1944年出生, 1962年由山东省某县立中学考入上海复旦大学物理系,接受五年学制教育,因文革延迟毕业一年,1968年毕业,被分配至上海电子工业局下属某工厂,后从事教育工作。

又红又专,两条路线对我都有压力

(问:请先谈谈你入学后到下乡前的学习生活情况。)1962年我从山东考入上海,那一届全山东省只有五人考取复旦,理科更少,我被当作天才看待,自己也给自己加码,感到学习压力挺重的。其实我更喜欢文科,但由于家庭出身不好,家里反对我念文科,怕有风险。(问:当时的学习风气如何?)学习风气很浓,大家都刻苦的很,复旦绝大部分都是上海学生,但他们假期都不回家,在学校里比赛做题。当时的口号是勇攀科学高峰,有名的专家和教授受人景仰,成名成家的思想确实很严重。但同时也很强调出身,象我这样出身的还要受到这方面压力,在班级里虽然说不上低人一等,但也必须谨小慎微。

搞四清,鸡心领变成了半高领

1965年8月,根据中央《二十三条》的精神,全体高校学生停课下乡搞四清运动,当时我是大三。复旦的学生都下到上海近郊农村,我被分到宝山县罗店公社。(问:四清具体怎么搞呢?)审查农村那批干部,看他们有无贪污腐败行为,政治上是否实行贫下中农路线,有没有和地富反坏右接近。我们下去以后,当地的干部都靠边站,由工作队掌权,我们在农村里组织贫下中农协会,号召群众揭发,要求那些生产队长、大队书记等一个个过群众关。(问:你们代表什么?)我们代表上级,上海市委派下的工作队,是党领导的,也就是刘少奇那一套工作队政策。(问:农村里的贪污腐败现象厉害吗?)是有些鸡毛蒜皮的事,比如多吃多占,帐目不清等。我们发动群众,建立了新的领导班子,重新选举。一切都由工作队包办,农民也配合。(问:强调要你们接受再教育,改造自己吗?)是这样。每周要学习一次,谈改造自己的体会。毛泽东说,既要当群众的先生,又要当群众的学生。(问:运动之余学习吗?)不学习,除了运动就是劳动。(问:生活得如何呢?)上海同学一两个月能请假回去一次,我们外地生就没假期了。住在贫下中农家里,比较艰苦,自己掏些钱作为饭钱。当时纪律十分严格,一次我的农民房东看见我的毛衣穿破了,就重新给我打了一下,那件毛衣原来是件鸡心领,他给我打成了农村里比较普遍的半高领式样。第二天我穿出去后,马上工作队就派人来调查,问我有没有给农民工钱,和多用的毛线钱。我说给了,才没事。确实是不能拿群众一针一线的,这种作风很自然。

文革开始,目睹抓斗苏步青

当我们在农村搞运动的时候,11月,《文汇报》发表了姚文元的《海瑞罢官》,到了1966年春天,已经形成了席卷全国的批判大潮。我们大约在那个时候接到通知,结束四清回学校,但回校后还是不上课,每天学习和批海瑞有关的中央文件,大约学了两三个月。(问:不上课学生中有议论吗?)有人议论但是没人敢提,当时都是听辅导员,系领导的。6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了社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开始“破四旧”,学生跑到街上,给店面改名字,比如把永安公司改成东方红百货商店等等。(问:你参加了什么具体活动?)这运动首先是在学生内部搞起来,所有学生都被卷入,记得一开始是批判资产阶级生活作风。有一天团支部书记找我,让我参加一次抄家。第二天我们到了位于四川北路海宁路的一幢房子里,那是一个出身资产阶级的同学家,我第一印象是看到他母亲,一位描眉画眼的中年妇人,当时觉得很不习惯。最后我们就抄了点香水、尖头皮鞋之类回来,算成功了。过了几天这个同学还在班里作了检讨。差不多同时,学生开始给老师贴大字报。(问:这些都是学生自发行为还是有组织的呢?)没有表现出什么明确的组织性,但肯定是有人导演的。当时学校在主要的马路上搭出铁架子,蒙上芦席,专供贴大字报用,上面还安装了电灯。并且可以免费到系里去领毛笔、白纸、糨糊等大字报原料。(问:你们当时是否明确地知道要反的是什么样的对象呢?)第一批被贴大字报的对象,是一些有历史问题的老师,比如57年得过右派帽子的,以前参加过国民党的,有历史污点的等等。当时还没有出现批斗。到了六七月之交,教育部通知今年不放暑假,大家都参加社会主义文化大革命,当时还不叫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时批判的对象开始指向反动学术权威。学校里刮起了批教授的风。(问:你有记忆的批过些什么人呢?)首当其冲的是苏步青,他可算当时复旦第一教授。从批他鼓吹白专道路的言论开始。比如我们入学的时候他曾经在新生报告会上说过,我祝贺你们终于挤上了三路电车(当时复旦门口的电车就只有三路一种)。还有他说看到一个同学做引体向上做不动,就停下读毛主席语录,但还是拉不上,这是违背科学规律。诸如此类,有些我们也是从大字报里看到的。又过了一段时间,各系开始组织公开批斗会,这些批斗会上开始出现暴力行为,胸口挂牌、飞机式等等。(问:印象最深的是哪些事件?)那次晚上去抓苏步青,我们系学生也参与了,苏并不在家,他的日本太太语言不通,他儿子挡住不让人进,一些学生就抓住他,给他强行剃阴阳头,这是我第一次看人剃阴阳头,苏的儿子拼命反抗,被打得很厉害。当时被批的还有谈家桢、周谷诚、周予同等等。有人开始自杀。我们系有个老师姓毛,跛足,性格比较活跃,平时和学生关系还不错,却被认为反毛泽东思想,在批斗会上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瓶墨汁,后来他从楼上跳下自杀身亡。但同学之间不敢议论此事。那时候在学生中出身越来越被看重,我的出身不好,比较害怕,不敢落后,也同样不敢表现自己。

818兵团,“你们的方向错了!”

八月,我们学校政治系冒出了个人叫做劳元一,他本人也是有一定家庭背景的吧,他参加了著名的八月十八日毛泽东首次接见红卫兵,回学校后便开始成立红卫兵组织,成立所谓818兵团。这时候毛泽东的《炮打司令部》也出来了,北京的一部分著名红卫兵,像聂元梓什么的到上海的大学来做演讲,这叫做煽风点火。他们给我们贯彻的主要思想是,搞文化大革命,你们的方向错了,这次运动的重点不是学术权威,而是走资产阶级道路的当权派。他们的论点是,以前批判反动学术权威是党委的阴谋,是转移斗争的大方向。于是风向开始转变了,有一部分人出来批领导、批官僚,而且写大字报开始使用真名,或者用一些代号,比较有名的像后来的“孙悟空”、“过河卒”、“杀阎王”(毛泽东说中宣部是阎王殿)。这批人出来后,之前所谓出身好的、党员、学生干部都比较沉默了。(问:他们在想什么呢?)他们认为这批人跳出来,过几年就会被抓,就象反右时一样,向党进攻,不久就会倒霉。他们以前的行动是党委领导的,现在要保党委,他们晚上偷偷地去抄造反派的大字报,打听人员,当作罪证,当时党委确实搜集了一部分材料,后来酿成“黑材料”事件。

(问:当时学习吗?)不学,天天看大字报,看批斗会,开会等等。上海的学生有的就回家去了,我们外地生没地方可去。而且这时候交锋论战很多,我经常去听,比较佩服他们的口才。围绕党委是黑的还是红的问题,双方激烈论战,保党委的学生起的名字和造反派不一样,比如“红缨枪”、“红孩子”、“赤卫队”等等。其实这时候造反派还是少数,大家不太敢接近他们,不知道他们将来会怎样。大字报响应的人也不多。但到8月底,风向大变,我们突然接到通知,大学生统统到北京搞串联,毛主席要接见红卫兵和青年学生。大家都很兴奋,首都和领袖的吸引力确实很大。(问:你们怎么去,自发吗?)这时候党委尚未瘫痪,也是他们组织学生去的,安排住宿等等事情都是他们来。我当时被分配住北京地质学院,很高兴,因为我有中学同学在那里读书。另外记得途中有两个出身不好的学生被驱逐出队伍了。到了北京就天天等待毛主席接见,没什么事干,到处去看大字报,我和几个同学到团市委看大字报,看到了胡耀邦等人的大字报。大约等了七八天,上头来通知毛主席要接见了,记得很清楚,是在8月31日这一天,我们赶到天安门广场排队,那里密密麻麻全都是学生队伍,从下午一直等到晚上,连厕所都不敢去,也不知道厕所在哪里。突然外面掌声雷动,说是毛主席出来了,城楼上大聚光灯都亮起来,就这样看见了毛泽东。当天发表讲话的是周恩来和林彪。他们讲完话后,人们大呼万岁,然后涌过来许多解放军,原来毛主席要下城楼从人群中穿行而过。一条路被开出后,毛的汽车缓缓驶过来,这就算看得比较真切了,后面跟的是林彪的车。(问:你看到毛主席的心情怎样?你周围的同学呢?)心情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觉得不虚此行而已,我的一个好朋友甚至悄悄发问:这毛主席是真的假的?还听到有人议论,说不定毛主席已经被林彪弄掉了,这是假的。这真是没法解释的大胆言论。

从北京回来,继续投入文化大革命运动,小报传单满天飞,都是油印的,在路上塞给人。往往是张春桥或者谢富治讲话内容,还有戚本禹、姚文元等人。我们关心的是谁又被打倒了。刘少奇被点名后,学生就有事做了,大家写文章,开会批刘,往大字报上签名,谁也不敢落后。这时造反派力量加大了,开始扩大组织红卫兵,到宿舍里来动员人,当时复旦有两大红卫兵组织远近闻名,一是红卫兵第三司令部,简称红三司,另外一个是跑打司令部红卫兵,简称炮司。袖章上也开始写明自己组织的名字。(问:有多少学生参加红卫兵活动?)大约一半。学生在登辉堂里进行大辩论。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赵基会的发言,后来此人成为了复旦一把手。大约在夏秋之交,党委被打倒了,开了上海市委副书记兼复旦党委书记杨西光的批斗会,他穿了一身棉袄,胸口挂着牌子低头上台接受批斗,当时他的办公室有一批女工作人员,称“杨门女将”,也一个个被打倒。

我被贴了第一张大字报,“滚出山东去!”

这时候北京又来消息,毛泽东号召红卫兵小将要把革命的火种撒向全国,搞大串联,火车凭学生证免票。并且要求各地党政机关接待好革命小将。那时不论走到哪里,都有红卫兵接待站的指示,吃住都有。不管好地方差地方占领哪个算哪个。有一天有几个农民到学校来找我,我一看原来是宝山搞四清时我的房东,他们乡下也造反了,到城里来串联,让我到他们住的地方去谈谈。他们一群人进驻了衡山宾馆,我进去一看吓一跳——一个浴缸里都是粪便。当时还有一种思想,革命要艰苦,要撒火种,就要步行串联,班里几个学生商量着要步行到井冈山、韶山、延安,约我一起去,我从小走山路,知道那种困难,对他们说这不可能,不信我们先走到佘山试试。我们四个人早上从复旦走出来,到徐家汇已经吃不消了,就到住在天平路的一个同学家休息了一会,吃了点东西,又拿了几把电筒,星夜赶往佘山,第二天中午才走到,全累趴下了,革命无从谈起。后来我又认识了几个化学系的学生,他们知道了我是山东人,要跟我到山东去干革命,就像现在你们跟外地同学回家旅游一样。我们上了火车,到了济南,转了一圈觉得没什么事可做,不大好收场。这时我突然生出一个念头,领他们到自己家乡去造反,造县委的反!——但他们觉得县委太小了,于是提高一级到了地委,就是荷泽地区。到了那里我们住进一个招待所,条件还不错,那时是大冬天,屋子里还有火炉,地方上接待得也不错,还给上海同学做米饭。我们几个凑了点钱买了条幅,在旅社门口挂出“上海复旦大学红卫兵联络站”,还确实有很多人来串联。再后来就召开了斗争大会,批斗了荷泽地委党支部书记。那段时间我们还做了第二件“伟大”的事情——为这次行动出了一本书。当时我们从上海带了不少材料,都是复旦文革写作小组的作品。认为把这些材料运用到山东的具体事例上就可以了,于是以最快的速度写出了三十余篇文章,一论二论什么的,找到了出版社联系出版,署名复旦大学赴荷泽地区战斗队。

(问:当时上海发生了一月风暴等大事件,你没有经历吧?)没有,正好这段时间我在山东搞运动。这时候全国已经闹得一塌糊涂,突然报纸上又有消息,说毛主席号召大学生回校闹革命——这是要收了。报上说要求几月几号之前必须回校,否则火车就不免票了。这时正临近春节,我想回去看看我父母,于是就一个人回到我父亲教书的县城,那时他虽然已经无书可教,但还住在那里。我不愿意回家住,按照红卫兵的规格一个人住在县招待所,而那里正好住了一部分当地的红卫兵,县立第一中学的红卫兵,说起来还是我的校友,当时我跟他们相谈甚洽。没想到第二天风云突变,我父亲早上很紧张地拿了一张大字报过来给我看,原来就是那帮红卫兵给我写的大字报,标题是某某人滚出山东去。我父亲说这是他从招待所大门上揭下来的,把我骂了一通,叫我跟他回家。我心里不服,又回去找那帮红卫兵论理。他们拿出一本书,就是我们几个人出版的那本,原来荷泽地区的造反派组织打电话给他们,说复旦大学这几个人的观点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到处流窜,你们要小心。遭遇了这个挫折,我只好乖乖地跟我父亲回家过了个年,然后回到上海。

最后一年的学习,实验加二外

回到上海后大部分同学都已经回来了,大家关心的是,既然回校闹革命,是否要复课了呢?相当一部分人希望能复课,当然也有很多人已经野惯了,不想上课。实际上也并没有复课。当时上海高校以复旦大学为中心成立了“红卫兵革命委员会”简称“红革会”,这个组织相对比较温和,大部分人都参加进去了,我也参加了。复旦有三派,最多的是红革会,第二批是中文系为主的,红三司,还有炮司,每天辩论。这时候江青号召文攻武卫,暴力行为开始逐渐增多,王洪文的工总司令部和耿金章的第二兵团发生武斗,第二兵团掌握了上海几个大厂,比如上海柴油机厂,前者组织了敢死队攻打上柴,也动员高校学生,学生里最厉害的是上海体育学院的学生。到了67年秋天,毛泽东号召复课闹革命,这时候才真正复课。不过这时候的老师换成了工农兵。(问:工人是如何给物理系学生上课的?)我们学校物理系比较特殊,我们系里有个老工人,叫蔡祖全,是个玻璃工,解放前他在交大做试管,后来就到复旦物理系,跟几个物理老师一起研究新式灯泡,研究出小太阳什么的,后来就认为这新的光源是他发明的,请他来上课。当时专业课反正是不能上的,就上实验课,毛泽东说实验出真知。文科鲁迅可以上。毛泽东又说搞世界革命外语还是需要的,于是就掀起一股外语热,人人都学二外。我原来是学俄语的,现在毫无疑问就选英语,因为毛泽东也学英语。所谓复课就是做实验加学外语。(问:你说刚入学的几年大家都在拼命学习专业,后面的几年则完全废去学业搞政治运动,除去被卷入的成分不谈,人是否真的能转变而获得觉悟呢?)答:当时的革命理想主义的宣传教育确实能唤起人的热情,人确实是积极向上,同时也没有退路,退就有制裁的办法。另外对毛泽东的神话确实不得了。

(问:学校原来的组织部门已经没有了,由谁来管理你们?)党委被打倒了,成立革委会,前面说的三派头头再加蔡,最后还是红革会的当了一把手,就是赵基会。到67年底,大家就开始打听什么时候分配,因为这时候我们上一届学生还没有毕业,我们也已经拖了一年了。再加上我们下一届毕业生一共三届学生面临这个问题。此时学校已经进驻了工宣队,由工宣队分配工作,不看专业成绩,首先是选择出身好的毕业生分到军工单位,这是一种荣誉。接下来就是一般分配。当时上海同学都想留上海,很多家长想了各种办法来递条子。有一次一个工宣队员从口袋里掏出一大把条子,全部张贴出来,作为不正之风的展示,这些人就再没有留上海的机会了。到了最后反而把我们仅有的几个外地生留了好几个在上海。我被分配在了上海某电子工业局下属的一个工厂里。但当时的政策是高校毕业生参加工作以前要到军垦农场劳动。于是我们就收拾行李,准备去农场报到。一年前的“炮打张春桥”事件大本营就在复旦,所以工宣队整天要抄查有没有人携带张春桥的黑材料出校,我和另外一个学生提着箱子出校门,在门房间被勒令开箱检查——“放行”。没有毕业典礼,也没有老师送行,三届学生就这样呼啦一下走向社会,从复旦的校园中消失了。

文革期间的大学生劳动者,物理是什么?

我在农场军训式劳动了两年,常规的工作就是开沟挖渠,搬砖运瓦等等,当时部队有些自留地,我因为会种菜,又会点烹饪,就被分配在炊事班,搞后勤工作。并且开始有工资拿,国家仍有规定大学生的工资比普通工人要高,第一年预备期拿43.5元,第二年涨5元,再涨工资就到64元。在这两年里因为始终都不算正式工作者,工资也是争取了好几次才涨到48.50,大家都比较着急,年纪都到了二十六七岁,大多数人都没有谈恋爱。我们自嘲说,同样穿军装,他们是解放军叔叔,我们是大学生伯伯。我们的编制就是4850部队。(问:除了做这些体力活还干些什么呢?)除了劳动以外,就是随便玩玩,整个农场都是全国的大学生,自娱自乐,有人刺绣,有人雕刻,当然都是绣毛主席刻毛主席,我的桥牌围棋就是那时候学会的。五连是戏剧学院学生,他们经常搞些戏剧表演唱歌跳舞等等,解放军也和我们混熟了。还有一个活动就是到杭州市内去玩,我因为炊事班工作,去市内的机会比别人多些,就趁这机会把杭州玩了个遍。69、70年讲的是备战,夜里常常去拉练。我们在农场都是用实弹训练,最看中的是解放军的军大衣,军用包和军水壶。当时还联名写信要求发给我们这三样东西,最后批准了两样,大衣还是没有发,发了军用雨衣。就这样生活了两年。有一天宣布分配。我们就离开了农场。我拿着行李铺盖,雇了辆三轮车,到了指定我去的那个工厂劳资科报到。(问:把你安排在什么岗位呢?)车间劳动,除了工资高一些以外和普通工人没有区别(他们拿36元)。也没有人问我是哪里来的,什么文凭,学什么等等。我那天到了那家工厂,正遇上他们的厂劳动日,所以我做的第一件工作是拔草。就这样开始在车间里劳动。劳动了四年左右,小平同志上台了,支部书记就来找我,把我上调到办公室,让我制图,我告诉他没法干这个,我不会,要干的话我得现学。厂里有一个大专毕业的技术员说他可以教我。支部书记非常惊讶,因为我是本科学历而那人只是专科。我解释说学校里没有学过机械制图,那是工科学的。他问:那你学的是什么?我说我学的是物理。他笑着问:物理是什么?文革的最后三年,我就是在机械制图中度过的。

(问:在那段时间里林彪倒台,批林批孔,反右倾翻案风,周恩来逝世等一系列事件,这些事情对你有什么影响?)到了工厂以后,我的学历没人关注,至于出身,除了谈恋爱时未来的岳父是上海老一辈工人阶级,认为我是外地人成分又不好,对我不太满意外,其他也就没有什么大影响了。所以这些政治事件对我来说新闻性更强一些。林彪倒台实际上对老百姓的心理扭转起的作用比较大,因为这实在是一件难看到极点的事情。后面的批林批孔虽然也搞得很厉害,但是说服力可以说没有多少。邓的上台把社会秩序搞好了很多,知识分子微微“化冻”,像我好歹坐了办公室。再被打下去,人心自然倾斜。周恩来逝世时群众的不满情绪已经到了火山口,厂里面大家就比谁的花圈做得大。(问:你当时在想什么?)我想的是谁来接班。(问:那么毛逝世呢?你在想什么?)我想的是一个时代过去了。(问:说一说你后来的经历吧)打倒四人帮后,厂里要办技校,没有老师,于是就调我去教数学,我们厂党委书记来找我,要给我落实政策,书记说,以后填写档案可以随父亲,写教员,不写地主。但需要党委研究同意,要我写报告。这个报告批准后,书记又来动员我打入党报告,过了没多久也批了,我于是成了党员。大约又过了半个月,我当上了教育科副科长,技校校长。后来各厂办技校的老师都需要培训,局里上调我去培训各厂的老师,后来又教电大等等。从此慢慢走上了教育工作的道路

(问:最后能否请你谈一下对文革的总体看法)过去很长一段时间我认为我是受骗上当了,上了毛泽东思想的当,对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先被压制,又被利用。后来多读了一些书以后,能够理解毛泽东思想有他的合理性,你跟我谈的那些道道我都能理解,但是这不能改变我对文革的基本判断。我们这一代人是被文革耽误了,我们班上,那几届学生里有很多优秀的人才,如果继续在专业上努力,能为国家做出更大的贡献。你对我说不能以死人来将文革定义为灾难,我要说的是,文革的灾难确实不能以死人来定义,文革的灾难性后果要远远大过死人,包括你们这一代人的各种缺陷,同样是这场运动的后患所在。



这里的叙事主体是我二叔,涉及到的是我们整个家族,不仅是我的父母。所以,我还问过一些其他人,但各自的记忆在细节问题上都有些出入,这里呈现给大家的是一个我综合后的版本。因此,这里如果有什么问题,责任由我来负,与他们无关。后面有些他对文革的评论,基本上符合《决议》精神,就不录了,还望谅解。

采访对象:1944年出生,退休乡镇企业负责人,现闲居在家。

问:我们家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问题的?
答:差不多从解放后就一直不太好吧。解放前我们家人少,但是地多,解放后我们弟兄们慢慢长大了,地却被分了。后来又因为成分问题,你爷爷戴了帽子,本来在合作社当会计,也不能当了,成了斗争对象。所以就一直不好。

问:刚解放的时候我们家什么成分?我爷爷不是戴帽子了吗,怎么还能在合作社当会计呢?
答:那时还是上中农,属于限制发展的对象,不是斗争对象。村里本来是不要你爷爷的,但是那些干部不识字,也不太懂什么,算帐也算不来,就只好叫你爷爷去。他以前读过书,高小毕业。不过那时侯咱家还没出啥事,学校教一些,家里人也会教一些,他的毛笔字也写得非常好。19岁的时候(按:1937年)去兰州,给你太爷爷的药铺帮忙。别人让他去当兵,他就当兵去了。刚开始的时候条件很差,只是个三等兵,衣服都是别人穿过剩下的,每天主要工作就是扛着枪给人站岗。后来因为要写毛笔字,找不到合适的人,他就去写了。写了以后头儿觉得他不错,就又调做文员去了。在后来又被调到西北盐政公署当科员。47年的时候,他觉得外面打仗比较乱,就没干了,跑回家了。那时侯他刚被派到甘谷县盐局里去当局长,结果他自己回来了。我觉得他当时不该回来,要是留在那里,后来也许会好些,至少人不会受症。

问:刚解放那几年呢?
回来过了两年,就解放了,他就一直不顺当。首先是我们家原来的地都被分了,连你奶奶结婚时家里给的两个丫鬟也都嫁人了,那时你奶奶还不会干活呢。他有个表弟,父母早死了,亲戚也没人照顾,就一直跟着他,他回来了,就给咱家干活,这时候也走了,跟你奶奶的一个丫鬟结婚过日子去了。那时侯你爷爷连铁锹都还拿不好。也没办法,只能从头再学。你太爷爷在镇上开药铺的时候我们买过几间房子,也被没收了,还有些东西,都被没收了,家里一下就穷了。老的老,小的小,地又少,你奶奶的嫁妆差不多都是那时侯卖光的,要不是那些金银首饰,我们怕是都活不到现在了,至少不会有这么多人。不过他受的是传统教育,所以不太在意这些事情,每天还是挺高兴的。穷有穷的活法嘛。在合作社当会计的时候,我们兄弟姐妹多,他干完村里的事情,回来了我们就往他身上爬。他很爱干净,我们把他衣服弄脏了他也不生气。

问:他就一直这样在家,一直到文化大革命开始吗?
答:没有,中间他又出去过一次。57年的时候,修盐锅峡水库,调发民工,他也去了。到了那里,一开始也是推土车抱砖头干力气活儿的。后来要写个大幅的标语,八张竹篾席拼起来那么大的那种,没人写,他自告奋勇上去写了。82还是83年的时候,我带公司的人旅游,特意去了盐锅峡,那八个字还在,是“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确实写得好。那时侯识字的人少,就又把他调去做文职工作了。一直到62年,他是老脑筋,觉得“父母在,不远游”,父母老了,自己就得回家,就又辞职跑回来了。他呀,一辈子就总是在关键的时候抓不住机会。

问:不是说咱家是富农吗,怎么是上中农呢?
答:他刚回来还没几天,就开始搞社教了,按规定一个村要找两个五类分子,咱们村只有一个地主,还缺一个。本来咱们村有个人确实是地主,而且是历史反革命分子。刚建国的时候,咱们这里有过一个土匪军队,叫“光复军”,就是要光复中华民国的意思。其实他们连枪都没有,就在山里钻了几天。他们还来找了你爷爷,你爷爷看不上他们,没去。但解放后他外甥是支书,工作组没办法,要完成任务,就把你爷爷给补上去了。

问:缺一个人也不能拿我们做牺牲啊,凭什么?
答:他们确实找到了一个证据证明你爷爷是历史反革命分子,就是他给国民党政府干过事情,而且还是国民党员。其实咱们村比他还厉害的也有,还有个人是马家军的,这时候他一个亲戚在县委当干事,就啥事也没有。就咱家没什么人在村里,我虽然那时侯在村里当会计了,但没什么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爷爷被打成历史反革命,被批斗,教育,而且,每次批斗的时候我们都得在边上看着。他们打你爷爷,我们也敢怒不敢言,等人走完了,才扶他回家。他一直挺乐观的,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整个人都变了,性格也变了,身体也被整垮了,后来再也没恢复过来。你爷爷回来前不久,国家征兵,我都通过了,就快要走了,结果出了这事,也去不成了。要不然我跟中央军委一个副主席还是一届的兵。

问:我们家还不光是富农,还是历史反革命分子?
答:其实当时的政策还是挺明确的,并不是说你给国民党干过事就是历史反革命分子,必须是县团级以上的干部才算,而且这个还有个时间期限,是47年以后,47年以前也不算的。这两个条件你爷爷都够不上。

问:那他到底有没有受过国民党的什么好处呢?
答:哪有啊,那时侯他在国民党那边也不得志的。他在武威工作的时候,回家来过两回。回到单位,头儿就说,你们家那边是共产党占领区,你怎么敢跑回去?肯定是私通共军。其实这个也是搞错了,当时咱们这里北边是共产党占领区,咱们这里还是国民党占领区的。但你爷爷就是这样一个人,一辈子都运气不好,坏事都让他赶上了,好事一件没赶上。他当国民党员,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是个国民党员。国民党到解放战争时期就已经在胡来了,乱拉人入党。有次开会,头儿说,今天科级以上的干部就都是国民党员了。你爷爷没当回事,别人也没当回事。没想到解放了还真成了罪证。

问:这个事情跟我们成富农有什么关系吗?
答:有,而且有很大关系。你爷爷被批斗都很长时间了,庆阳地区突然发了一个函,把全地区的历史反革命分子名单告诉了各地的工作组,结果这个名单上没有你爷爷。工作组觉得这事不行啊,人都批斗了这么长时间了,现在这样子,难道我们承认错误?他们当然不肯了,就把我们家搞成富农了。当时的政策,有个顺口溜,是“地主凭看,富农靠算”。我们家的地和房子,都远够不上地主的标准,所以他们还不敢把咱们弄成地主,就往富农上靠。当时的规定是47、48、49三年连续三年,每年都雇佣两个以上的劳动力,那你的剥削量就够富农成分了。咱们家其实还是够不上这个标准。47年的时候咱家有两个长工,再是十几个短工。48年有七个长工。49年的时候,只有一个。但是他们不管这个,他们说够了。我去找他们评理,他们也不理我,说政策是他们共产党的政策,不是我的政策。接下来就是不断地批斗你爷爷,我们家也被打击。那两个工作组我后来见过,一个现在已经死了,一个是市公安局的一个副局长。我有次跟他一起吃饭,他知道了我们的事情后还说,当年的事情真是对不起,我们也是没办法,被逼的,要完成任务。我也没碰杯,就把酒端起来喝掉了。你伯母还说我没礼貌,我说,我不骂他妈就已经很好了!

问:这之后我们家的正常生活有没有受影响?
答:你爷爷成了历史反革命分子后,我们家就总被人压着。那时生产队总种麦子,就四张耧,我们家就三张,你大伯和你大伯母一张,我和你二伯母一张,你爷爷和你奶奶一张,你爸赶着驴在后面磨,你不知道那时有多辛苦,还说造反呢,就是你想去造反,也没工夫。有回你爸磨地,支书来检查,嫌他磨得不好,你爸还年轻,本来磨地磨了一上午,还没吃饭,就一肚子火,支书一说,他就火了,拼命骂了一顿。那天你爷爷在山里修水电站的工地上,支书马上就让你爷爷一个人扛着80斤麦子送到工地上,而且下午种麦还不许耽搁了。我们算这个帐啊,从家里到工地上就得一百五十里,一个人就是步行走到那里,也得从天明走到天黑啊,何况你爷爷当时已经身体不好了,还要背80斤小麦,还要他赶回来下午种地,你说这话是人说的吗?但是没办法,谁让你爸把支书得罪了呢,你爷爷只好背着麦子赶紧走。走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我才想起来他还没吃饭,就让你二伯母烙了两张饼,我跑着赶去送给你爷爷。赶上你爷爷,正让他吃呢,刚好碰到也回来取粮食的一个人,他只按规定带了15斤,就替你爷爷带去了。我们赶紧往回走,刚到地头上,上工的钟就响了,才免了晚上的批斗会。

问:那么文革开始之后呢?很多地方的文革造反派都是黑五类分子子弟,你们当时没造反吗?
答:咳,我们还造人家反呢,人家不造我们的反就谢天谢地了。你爷爷那个表弟,他本来没跟咱们在一个村里,但是解放的时候他回去也没人要他,你爷爷就跟村里说情,让他留在咱们村里了,又把你奶奶的丫鬟给他当老婆。那时他们连个啥都没有,没办法过日子,就什么东西都从我们家拿,连吃的盐都是我们家给的。这倒可好,我们把狼喂大了狼来咬我们了。开始的时候我们还能勉强过,可是后来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了啊,还拿什么给他?他来要,我们说没有,他就不高兴。一到批斗会上,他就声泪俱下啊,说你爷爷怎么怎么剥削他,他老婆也说你奶奶怎么怎么打她。其实这都是瞎说嘛。当初是他连个吃饭的地方都没有,你爷爷才收留他的啊,难道不让他干活把他当神供起来?他老婆说得就更离谱了。你奶奶从武威那么远的地方到咱们这里,就只有两个丫鬟跟着,也没有别的亲人,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打她呢?再说了,你奶奶是读过旧社会的中学的啊,那时侯女人家中学毕业就已经很了不起了,是新女性,怎么可能打人呢?另一个丫鬟嫁出去的时候还是当干女儿嫁出去的呢,嫁到沟那边去了。那时我们家都很穷了,你爷爷还是觉得,虽然是干女儿,但怎么说也是女儿,出嫁的时候一定要坐轿子。没有轿子,就把我们家的黑八仙桌翻过来,蒙上顶,当轿子。那家也很穷,我们家也给了很多东西,但人家就对我们一直很好,一直拿我们当亲人的,你小时候她还来咱家背过你,现在她虽然去世了,但她的儿子孙子都还是认我们这门亲戚的。

问:当时很流行抄家,我们家有没有被抄过?
答:当然抄过啊,怎么会没有。我们家以前开过药铺,有些旧药书。你爷爷怕被当成四旧烧掉,就埋在猪圈下面,结果都被抄出来了。那个老式柜都被抬到院子里翻过来了。当时他们都以为我们家可能还有些什么东西,都指望着从我们这里抄一点回去。那时我们有两双银筷子,其实也没什么,搁现在看很便宜的。本来是打算我们娶媳妇的时候用那两双筷子打镯子的,也被抄走了。还有一块檀木,是以前药铺没收的时候留给我们家的,就放在柜子里,我们都忘了。抄家的时候也被翻出来,扔在园子里,他们当是木柴,就没理会,走了。有个人回家跟他爹一说,他爹就骂他,说这个东西很值钱的,叫他再来找找。等他来的时候早都不知道被谁拿走了,反正我们是没拿。

问:那整个文革十年,我们全家都是在这种惊恐中度过的吗?
答:1971年的时候有个一打三反,我印象里那次是最后一次打你爷爷了。当时都是年轻小伙子,有些人还是跟我一班念过书的同学,但他们就是打,觉悟高嘛。其中有一个,后来在咱们村小学当老师,又当到了校长,那时也打了。还有一个已经死了,死的时候才50岁,应该说还很年轻,大概是坏事做得太多了。当时的造反派基本上就是他们这些人。71年以后我跟着村里的工程队出去干活,因为村里派去管事的队长不识字,没文化,连帐都算不清,就知道成天打麻将,我是会计,所以他们都喜欢有啥事了找我,慢慢我就管事了。再后来镇上成立公司,就把我调回来到公司里了。所以,我印象里71年以后基本上就没什么了。

问:那我爷爷是什么时候平反的呢?
答:一直是到了1980年,你爷爷才总算是平反了。那时侯他因为长期生病,眼睛已经完全坏了,都看不见东西了。我记得是你姑姑在村里的广播上听到的,回来告诉你爷爷说,说咱家平反了。那时你姑姑还很小,才十岁的样子,因为成分不好,老师就不让他坐桌子椅子,让她站着上课,写字爬在土台子上。你五叔、六叔,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她一听平反了,就回来问你爷爷,是不是以后她读书不用再爬在土台子上了。你爷爷还让我们去象政府把以前抄家抄去的东西要回来。我们,说要啥啊,早都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再说也用不着了,就算了。他就说,那不行,我们要的是个公道,东西我们无所谓,但公道一定要要回来。后来就要回来了那张八仙桌和那秆秤,别的都没要。到现在,镇上小学校长办公室那张桌子还是咱家的,就是当时没要回来的



被访者基本情况:男,52岁,1972年高中毕业,文革结束后读大学,现为苏北县城某学校教师。

文革真正影响到农村是在1967年,那时我正读小学六年级。说是读六年级,但是没有课本。因为课本被当作“封、资、修”统统封杀。新教材又未编成,所以上课大多是学习《毛主席语录》、《毛泽东著作选读》(乙种本),后来是单行本。学得透用得活的是《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老三篇”)和《反对自由主义》等。要求是熟读成诵。当时我们都能熟练地背诵出来。

随着毛主席在首都检阅全国各地红卫兵,学校基本上处于无政府状态,红卫兵组织太多太乱,有的甚至是一个人成立一个造反司令部,当“光杆司令”。红卫兵组织互相间拉派别、搞武斗,曾导致流血事件。我们沭阳以县中为首分两派:井冈山、东方红。他们夺过解放军“支左”的枪支,酿成血案。

直到1969年,学校才“回校闹革命”。教学以政治为统帅,教材以毛泽东思想为指导,强调阶级斗争,淡化文化课的学习。到1973年,邓小平复出主持国务院工作,学校才强调文化课的学习。即使是文化课,课本也不同,比如比较客观的《自然》,里面还是有许多毛主席语录。那时也没有什么课外书读,只能看毛选,文革结束后看到《第二次握手》,听说是文革中的手抄本。一看,真开眼界。

文革时期,我们这儿工农业生产不正常,出现过浮夸现象,“达纲要”“过长江”等口号喊得震天响,粮食产量就是上不去。农民处于饥饿状态,有的地方有人病饿而亡。一般人都穿打补丁的衣服,特别是肩膀、肘部、臀部等部位,都加固打了补丁。小青年相亲往往是借人家的新衣服,相亲后再还给人家。平时吃饭很难吃饱,更谈不上营养价值。灾害年头,吃糠咽菜,以树皮充饥,我亲身经历,一点也不夸张。1970年前后我读高中,在宣传队演戏,我扮演李玉和,要到全乡各个村演出。那时大家都喜欢下乡演出,因为可以吃顿饱饭,而且是白面饼,很难得。

至于住的方面,我们那时全部住土墙茅草房,经不起风吹雨打,常常会出现房屋倒塌的情况。不过茅草房夏天很凉快。后来都是瓦房了,夏天屋顶很快就晒热了。条件改善还是1980年之后。

那时的交通工具更是简陋,到四十里外的县城办事全部是步行,100户人家也不见得有一辆自行车,一般也借不到,更多的是不会骑车,因为没有机会学。东边庄上一个地主家有辆自行车,在挨斗的时候都是把自行车收藏在河底。

庄上和我差不多大的人不少,那时都十几岁,相处的不错。但大人之间有很多矛盾,和现在一样,人际关系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当时的民风倒是真的淳朴,干部有贪污的,甚至包括生产队长,但没有现在这样疯狂。
我们从来没有怀疑过林彪是毛主席的亲密战友,知道1971年林彪坠机身亡,许多人才明白过来,“九大”钦定的接班人原来也不是最可靠的。有人在文革前两三年就明白过来了,我当时在农村,许多信息不知道不敏感,知道林彪坠机身亡才感觉到文革不是那么回事。

当时最惨的要数刘少奇,一个国家主席活生生被折磨死,还有邓拓、吴晗这样的学者,贺龙、陈毅等老帅,不堪回首。这场运动慢慢会有公正的评价的。作为普通的教师,我只能说这场运动成了历史,要错,是历史原因造成的。我还是期望国家稳定,民族团结,不断发展。



梁京

被访者:男,山东泰安人,现务农,1956年生,1975年高中毕业。(被访者在谈话的过程中始终很关注个人的命运,可能与个人的经历有关)

文革开始的时候,我刚上小学三年级,就跟着大点的学生一起YX,串联,基本上就是在附近的几个村子,大点的学生比如初中的就能向公社党委申请到资金出去串联,村里的XX就是在那时候去了青岛济南新疆的,我们小学生就没有这个条件,公社不给资金,年龄太小。

留在学校里写大字报,上边号召的,学校里老师把《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当作课文来讲,具体怎么写,写谁都是上课的内容,我就主要写XXX(当时的大队书记),他是走资派,罪状就是吃喝,村里谁家有客人他经常去吃喝,这个其实是我们这里的风俗,请客吃饭得有人陪着,当时宣传地紧就成罪状了,越到后来越胡编乱造了。

粉碎四人帮后,我才意识到被欺骗了,开始的时候还有点意思,打倒汉奸整理旧帐,鬼子逃走的时候把枪支扔到南井里后来下落不明,大队书记就被指投靠日本,我们就喊他是汉奸,他经常要“坐飞机”(一种刑罚),被滑轮拉到房顶高然后问:“看见日本了吗?看见蒋委员长了吗?”如果说没有看见就继续呆着,说看见了,下边的人就松手,他就顺着绳子掉下来,小孩子就爱看这个,自己也在背地里玩。斗走资派,当权派的时候,还有他,真是可怜,后来知道大部分是因为在生产上得罪人了,大炼钢铁,入社的时候,他得罪了不少人,后来文革委员会里的人XXX和他就有隔膜。我就读高中的时候,当权派,走资派都被扔在一边了,红字兵与白字兵的斗争成了主要的,两派主要是争权,保谁的问题,谁是真正的革命,我是白字兵,那时候我们县三所高中白字兵的队伍有一中中南海战斗队,二中燎原队,三中井冈山战斗队,我是三中的,两派都有自己的组织,省市里都有自己要保的人,红字兵还叫保皇派,白字兵的领导人我都记不得了,红的倒还记得,省里是王孝羽,市里是郭树连。一家人里都有红白之分,我父亲是红的,我是白的,他不让我出去宣传,我心里相不相信说不清楚,老师布置要去宣传,还有大学生领导,晚上经常点着煤油灯聚会,喊口号,那时候的激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

那时候的生活不算苦,大家都一样就无所谓苦不苦了。时兴的衣服就是白褂子白布衫一般是白核桃呢的,蓝人造棉裤子,布票每人每年二三尺,一般是的确良,人造棉,80年我结婚的时候才用了二尺布票。一人一年的口粮麦子十几斤,我们家所有粮食共三百斤,七口人的话平均30斤不到,吃饭基本上吃不饱,地瓜,野菜,红薯叶,树叶,红薯窝窝头是主食,上学是减少家里口粮的办法,我读高中的时候有补助,都节省了给家里贴补,村里干部推荐读高中,我和哥哥是同一年读书的,两个同时读高中很为难,必须有一个下去给村里当劳动力,他们不允许一家两个都读高中,我申请了退级,等下一年被推荐。

1975年我高中毕业,一般毕业之后就在家等待招工,由村里推荐,很多机会都得等着,基本上是干部说了算。毕业的时候有半年的理论联系实际学习,因为是贫下中农管理学校,高中毕业为农村学专业,为农村培养人才,学工农军医,我选了医生,基本上是学习做赤脚医生,主要学习注射,银针,按摩,由专业医生上课,应付一些常见的病况,脑膜炎之类的大病基本上只需要认识辨别就可以。回家之后,我给村里说要做赤脚医生,但是他们选了别人,其实我们村一直没有好的赤脚医生,最早的是个女的,后来出嫁就散了,再后来就到别的村赤脚医生那里就诊,那时候村干部决定这种人选,和他们关系好坏很重要,年轻气盛的时候就出去自己找工作了。

赤脚医生最早一批是60年代的,像已经去世的XXX,但是第一批基本上没有成气候,都不干了,一方面是医术不精,另一方面可能是村里另有人选,最有成就的是第二批,现在还是很活跃的,附近村里都知道的,头疼脑热的都能解决,但基本上也是后继无人,别的地方我不知道,我们山区还在行医的差不多都是50年代出生的人,包括那些会接生的妇女干部,后来妇女生产直接去医院,妇女干部的这种作用就消失了。那时候,还有医生下放,大医的医生下放农村,XX就在北边的村里开药铺,建了乡村医疗所,草药(中药)很多,毕竟是大医院下放的,以后政策变了,他们又被收拢了,大医院到各地寻找下放的医生。

1976年,唐山大地震,防震成了一大任务,搭了很多帐篷人都住在外边,连降大雨,乡里号召挖防洪河,我在工地上做施工员,后来老人们都说天塌地陷。第一次听到毛主席逝世的消息是在去公社办事的路上,和一个中学老师一起聊天时他说的,语气也不肯定,他有点胆小,说消息不可靠,或许是推测的,回来后发现人们都在小声议论,当时的形势使得人们不敢说,这个可是有犯法嫌疑的,一是害怕被打成反革命,二是怕万一是谣传就是对社会主义,对毛主席不满。消息得到确认是工地上大喇叭的广播,当时全公社还没有几台电视,至少我没有见过,听到里边传出的哭声,我们村举行了追悼会,大家都穿了白色的衣服,老人们哭的比较多。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有难过的感觉,没有考虑到大的转变,影响不了个人,没有特别的感觉,最初的感觉就是那么伟大的一个人也去世了,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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