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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彦芳:忆起林昭北大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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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11 23:29: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忆起林昭北大时    彦 芳
   
今天是2020年的北大五四校庆,我思念北大同学。我想起了林昭。4月30日,我的诗日记里写下当天晚上的梦。原诗如下:

4月30日      星期四     纽约诗日记
    噩梦
梦醒,开灯   
凌晨三点钟
记下醒的梦——
熟悉的口号声:
不许为右派翻案!
  打倒现行反革命!
  我挨批斗在长影
  眼前却出现
  北大同学林昭的面容
  时空混乱
  纠结不清
  是北大519运动?
  张元勋,沈泽宜
  谭天荣,林希翎
  怎会有作家方方
  一同遭受围攻?
  是57年反右派
  还是文化大革命?
  我惊醒!竟是一场噩梦!

  我记下此噩梦
  发给友人
  皆无反应
  啊,虽到黎明
  还在睡梦中
     晨六时再此诗,纪念同学林昭遇难日

我将此日记发给北大同学和一些朋友。我接到旅居美国的女作家林世珏的回信,她建议我写写回忆林昭。她的建议我记在心上,在北大五四校庆这天,我开始敲击电脑,记下我的杂乱的回忆吧。我的这个梦很令人奇怪,我不知为何有了此梦?梦醒,记录此梦时,才想到昨天四月二十九日,是我的同学林昭遇难的日子。是林昭在今天又一次呼唤我的灵魂吗?1978年,我在长春电影制片参加文化大革命时,这年三月,我被军宣队支持的长影一派把我揪出来了:将我定为“长影反革命翻案集团的头头“,我的主要罪行是为刘少奇,为右派及历次政治运动翻案。日记载,正是四月二十九日这天,我第一次被正式批判斗争,是在长影大办公楼的楼下。多年后我才知道,林昭正是这一天在上海被枪决,在第二天,四月三十日,到林昭母亲那里报告女儿被 枪决,要她交五分钱的子弹费!在1979年,我的两次被打成反革命案得到平反,林昭的冤案也在1980年得以平扫昭雪。之后,有艺术家严正学为林昭制作了铜像。我参加了揭幕审议式。网上载合影,我如同与林昭同学仍在一起。

  我在这个小型会上,讲了我对林昭同学的回忆。

  根据我的大学日记,写出的我的自传之三《北大,青春岁月》中有这样的记录:

1954年9月4日,听中文系系主任杨晦先生的报告,讲分专业的问题。

我们听报告的地方,是一间大的阶梯教室,能盛二百多人。这年考入中文系的新生全都到场听系主任的报告。自由找座,这第二次听报告时,竟让我和一个女同学相邻。我们都在座椅子右手的托桌上放着一个笔记本,伏身记录着系主任的报告,我见她记得很快。我有听不清的地方,便向这位女同学提问说的什么,她用南方的普通话回答我。我问她,你准备报哪个专业,她笑笑告诉我是新闻专业。最后还写给我的名字:林昭
    这是我和林昭的第一次相见相识。我后来分到汉语言文学专业,可上大课还和新闻专业在一起,可我再也没有和林昭坐在一起。1955年7月,我因神经头痛而休学了一年,内心里是想回农村生活,为将来当作家做准备。一年后1956年7月,复学后我到了1955级。
   我在北大回忆录《北大:青春岁月》中记录:
1956年7月,我从家乡的青纱帐里走到火车站,带着农民的祝福,大地的泥土气息,回到了燕园。
   北大燕园也是一片新的气象。在向科学进军的号召下,同学们努力学习的空气浓郁。图书馆的位子要用书包占下,否则便进不去。我从1954级转入1955年中文系汉语言文学专业。从这一年,学制改为五年。这样我便有了在北京大学六年的大学生活(在农村一年)。社团也非常活跃。北大团委决定办学生的文学刊物,定名《红楼》,将全校的文学爱好者团结在这个刊物下。我作了《红楼》的诗歌编辑。与我一起编辑诗歌的有谢冕、张元勋、杜文棠、马嘶、江枫、林昭等,小说组有张炯、李任等。《红楼》创办,是北大学生生活中的一件大事。1956年12月中,我接受给的任务,写《红楼》的发刊词。我于12月21日一气完成初稿,交我班的谢冕、张炯修改,最后交北大团委宣传部部长康式昭定稿,发在1957年《红楼》创刊号上。我写的题目是《写在红楼剪彩的日子——《红楼》发刊词》:

   亲爱的读者!当你正怀着愉快的心情,跨入新的一年的时候,《红楼》身披1957年第一天的万丈霞光,呈现在您的面前,当它映入您的眼帘时,您那颗日夜盼望着它的心,一定和我们一样激动!
  红楼,对我们并不陌生——
  红楼,矗立在万人景仰的北京城里,也矗立在我们年轻人的心中;红楼的眩目的光芒照在革命史里,也照在我们年轻人的心上!在那惊心动魄的“五四”时代,它的顶上燃起了第一支斗争的火炬;在那茫茫的黑夜里,它的东面的一个窗口,射出明亮的灯光,那里跳动着一颗热烈的伟大的心——我们敬爱的领袖毛主席;它的另一人窗口,站着文化革命的主将——鲁迅,他把犀利的枪,投向了狡猾的敌人!
红楼,它矗立在北京城里,也矗立在我们心中——当我们要创办这个文学刊物的时候,我们首先想到了这个名字。
我们的刊物是以红楼命名的百花园。我们的百花园,必将五色缤纷,万紫千红。红楼的光芒照在花园里,这红光告诉我们,要学习五四时代青年的革命精神,在大胆地干预生活,要勇于和善于建设,支持属于我们时代的使我们生活变得美好的一切;也勇于和善于揭发、批评阻挠我们前进的陈腐的一切!我们的“红楼”,要具有青年人的特点:不仅主要是青年人写,还要求着重写青年;不仅主要是学生写,还要着重写学生。在“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指导下,它将发表不同风格的创作,红楼,它将担负起鼓励和发扬广大同学业余创作热情的任务,成为我们自己写作的园地。我们的花园,欢迎从任何地方寄来花种,只要它是真的花,有生命,我们这里,便有它生长的土壤。
“红楼”即将创刊的消息刚刚传出,就得到同志们热情的支持:有的寄来贺信;有的对未来花园的管理提出了具体意见;更有不少朋友送来了各式各样的花种......这一切,更加坚定了我们办好这花园的信心。显然,党、学校行政和广大群众的支持、关怀,就是我们这花园繁荣兴盛的全部保证。在这“红楼”剪彩的日子,我们表示衷心的谢意!
亲爱的读者!当您走进“红楼”的时候,对这个看起来还比较单调的花园,一定和我们一样,感到不满足。因此,我们希望:当你走出花园时,除留下宝贵的意见外,还要写上:这花园是我的,我要做一名园丁。
亲爱的读者,愿你像对新的一年充满希望一样,来希望“红楼“吧。它会在这么多园丁的关怀下,日益繁荣、成长起来的!
  红楼,古老的红楼,像它身边的松柏一样,万古长青!
“红楼”,年青的“红楼”,像我们青年的生活一样,万紫千红!
让我们向着红楼,倾诉我们激动的心情; 让我们向着红楼,唱出我们愉快的歌声!

这个发刊词,表达了当时的心情,因为听过毛泽东在国务会议上的讲话,要实行百花齐放,百家争鸣而兴奋,提出只要是有生命的花都要开放。这个发刊词却有致命的缺点:红楼里有北大图书馆长李大钊先生却只字未提,在红楼里的《新青年》文化革命主将,北大文科学长陈独秀更不见身影;而毛泽东当时不过是拿八元钱的图书馆管理员,临时工,他是给来图书馆来看书人发牌的,何谈伟大领袖的灯光,可见当时对领袖的个人崇拜,已不顾历史事实了。
《红楼》创刊号一月初便印出来,大饭厅前摆一长桌,在这儿出售,同学们购买。管发行的也是中文系五五级的小个子李鑫,他见到我去,先给我一本看了。这期上发了我的两首《故乡诗草》;有张炯的小说《千树万树梨花开》,林昭以小昭的笔名的一首诗。封面用的鲁迅的手写体红楼二字,封面画题为:“山雨欲来”不知是谁选的。过后,人们说,这难道预示不久到来的风雨吗?
  我和林昭同在《红楼》编辑部诗歌组,我们接触多了。创刊号的诗,主要是我和林昭选。我把在家乡写的诗,交给林昭,她挑出了两首,一首是《走在家乡的青纱帐里》,一首是《编快报的姑娘》,总题《故乡诗草》;她刚从东北回来,写了关于旅顺大连的诗。我也选了两首,她自己却说另一首不发了吧,便只留下了一首。她用了笔名“小昭”。《红楼》二、三期发了她的诗用的笔名是任锋。
不知为何她起了这个笔名。 我在回忆录中记下一次有历史意义的活动:

1957年5月19日 ,是个星期天。《红楼》为了欢送即将毕业离开编辑部的同学,进行一次联欢活动,一同到颐和园游园。我很兴奋,我把从家乡带来的一把练武术的短刀也带上了。从西校门前集合,我看到了《红楼》编辑马嘶、张元勋、李任,林昭、张钟等都来了。我们年级的有张炯、谢冕等。这些人当中只有林昭有个照相机,于是便用她的相机给大家照相。后来林昭把照片洗出来,是很小的片子。她给我一份,我保存下来。我保存的竟成了唯一。多年后,要纪念五七年,纪念后来被杀害的林昭,都用的我提供的这几张照片呵!有一张在大门前石狮子前的合影,是我交给马嘶收藏的吧,我站在石狮的头顶上,还拿着我那把刀哩。我们怎么会想到,这一天竟成了我们最后一次合影!就是从这一天开始,《红楼》分裂成左派右派,这一天被称为北大五一九民主运动

  我们从颐和园回到北大,看到大饭厅东边墙上贴出一张大字报,质问团代表是经谁选出来的?接着贴出的是沈泽宜、张元勋的《是时候了!》的一首政治鼓动诗:

  一
是时候了,年轻人,放开嗓子唱!把我们的痛苦和爱情,一齐都泻到纸上!不要背地里不平,背地里愤慨,背地里忧伤。心中的甜、酸、苦、辣都抖出来,见见天光!即使批评和指责急雨般落到头上,新生的草木,从不怕太阳照耀!
我的诗是一支火炬,烧毁一切人世的藩篱。它的光芒无法遮拦,因为它的火种,来自——五四!!!

  二
是时候了,向着我的今天我发言!昨天我还不敢弹响沉重的琴弦。我只可用柔和的调子歌唱和风和花瓣!今天我在唱起心中的歌,作为一支巨鞭,鞭笞死阳光下中的一切黑暗!为什么,有人说,团体里没有温暖?为什么,有人说,墙壁隔在我们中间?为什么,你和我不敢坦率地交谈?为什么......我含着愤怒的泪向我辈呼唤:歌唱真理的弟兄们,快将火炬举起,火葬阳光下的一切黑暗!!!

大字报诗,是用苏联诗人马雅可夫斯基的阶梯式写出的,读起来有节奏感。多年来,我习惯了歌功颂德的诗,没有见过直接对现实问题发言,我真实地被震惊,也被震撼了。我读了一遍,又读一遍,记住了这些词句。这诗是有鼓动性的,没想到,这首“是时候了”后来被彭真报告说成是“右派向党进攻的号角,是说右派向党进攻的时候了”。5月20日,《红楼》编辑江枫起草有不少人签名的诗《是什么时候》在大饭厅东边挨着这首诗贴出来。反对“是时候了”的“白毛女申冤”式的调子。但有不少同学却支持那诗。千百张大字报出来了。当时谢冕,张炯在他们写的报告文学中形容为“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5月21日,上午,我在大饭厅前看大字报,见到了林昭 ,她正看江枫起草的大字报,我见她手中有一个小本子,她在记着什么。我直率地问她对这大字报的看法,她说,想想吧。她没有回答我,却让我和她一样在想想。
  面对着提出各种社会问题的大字报,我确实开始了思考,这是多少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
  5月22日,不知是谁从人民大学请来了林希翎,在十六斋门前,也就是后来人称三角地的地方,立起一个大桌子,林希翎登桌演说,提出我闻所未闻的大问题。这儿便成了后来不同观点辩论的自由讲坛。
   是22日,还是23日,我没有记下日期,只记下林昭上台,讲了她的思想苦闷。她说,我有了深刻的矛盾是我的组织性和良心的矛盾。也就是在这时,有人喊你是谁?她回答我可以告诉你,我是林昭,双木林,光天化日,刀下有一口的昭!
  从号召给党提意见,除三害,帮助党整风,到人民日报发出社论《这是为什么》《工人说话了》,开始了反击右派进攻,不到一个月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红楼编辑部分化出张元勋,李任,编辑部开会要开除他们,在十六斋的红楼编辑部开了最后一次全会吧。是一个关于开除张元勋,李任的大会。我见到了林昭,她没有说一句话。但在最后,她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是我最后一次和林昭见面。从此,便没有联系,后来却惊奇地听说将她也划成右派了。
后来看到有文字说,她曾在辩论台上,为张元勋辩护,我没有印象。
林昭划成右派当是很晚的事。关于林昭的爱情事,也有不少传说。我当时听说的是她曾追求过沈泽宜,也有男士追过她。如新闻专业的赵雷。赵也是最早划成右派的,在批斗赵的会上,北大诗人王磊曾用快板诗批他,我记得很深:他和林昭谈恋爱,林昭嫌他是丑八怪,一嫌他个子长得矮,二嫌他生个猪脑袋。这人身攻击,在当时习以为常。
  林昭在上海监狱关押期间,张元勋以未婚夫名义去探她,此行动,令人钦佩。张元勋写的《北大,一九五七》一书中,却不他记忆不准处;沈泽宜兄后来写出《北大五一九》回忆录,曾寄我,寻找不到出版社,为我所感遗憾。
  我的年轻朋友作家赵锐,采访当事人,写出一部关于林昭的书,保留下不少真实的内容。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曾与诗人白桦说起林昭。     ,他告诉我,他写了一部长诗《从秋瑾到林昭》,他读了片断让人感动。今天,我的北大同学张元勋,沈泽宜早已作古,白桦也于2019年离世,我写下一首《送白桦兄》,录在这里,作为这篇小文的结语,迎接将要到来或正在到来的反右运动和新的文革吧。

送白桦兄

白桦兄,你走了。我在大洋彼岸,遥遥望着你升天。没有悲伤,只有思念和祝愿。

你挣脱了肉体和精神的锁链,你的灵魂终于自由伸展;
你不会因鸡鸣叫早而将喉咙切断(注1);你不会因苦恋祖国而受批判;
你不会因说真话而恐惧(注2);你不会因写敏感而被禁言……
你去的天国是快乐自由的天地,那里空气清新没有污染;
你会和多少仁人志士见面,你会与林昭用诗交谈(注3);
你在天国得到了永生,如同人间朋友永远的思念(注4)……

白桦兄,你一路走好;去天国的路光明灿烂;
我的诗燃烧,化成纸钱,大洋的风送它飞上九重天……

注1:1986年10月我同白桦兄到浙江衢州讲学,他说:天要亮的,可雄鸡叫得早了,就会被切断喉咙。
注2:1986年10月我与白桦分手时,他说:什么时候说真话不再感到恐惧,这个社会就正常了。
注3:白桦兄有长诗《从秋瑾到林昭》
注4:白桦兄活在我的自传回忆录里。
我的回忆录第六卷《生与死:十年故园梦(1979-1989)》第四十章里记录了我和白桦兄到衢州讲学的经历。现将此章有关片断,录下,以纪念白桦兄。(文另发)

任彦芳 2019年1月15日,于纽约。


感谢作者赐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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