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历史上朝贡制度确实起到过作用,但历史学界已经提出过能否将其称为“朝贡体制”的质疑。正如笔者在其他文章22中简单提及的那样,费正清(John K.Fairbank)通过对清帝国时期东亚国际秩序的观察,确立了中国世界秩序(Chinese World Order )与朝贡体制(tribute system)理论,并将这一理论推广到(清帝国)以前的时期。他的模式至今还被认为是理解传统中国对外关系的主流学说。但是也有一些学者对他的观点提出了批判,指出他的理论是将向近代条约体制论的过渡视为前提的范式,是与历史的实际不相符的概念。23
我认为这样的文明国家话语是那些(苦于无法正确理解中国的现在与未来的)西方人将其理由归为不能正确理解中国的过去,而提出的概念。这一点,在(从政治文化的角度着手分析中国政治的)白鲁恂(Lucian W.Pye )早期所使用的这个概念中表现得十分清楚。他认为现在的中国,如果从西方的角度考虑,就如同欧洲的罗马帝国延续至今,而且现在又想以“一个国民国家”的形式存在,并称“中国不是从属于国家群(the family of nations )的又一个国民国家,而是一个佯装成国家的文明国家(a civilization-state pretending to be a state)”。44
比笔者更明确地批判这一点的是威廉。卡拉汉(W.A.Callahan)。赵汀阳所说的“化敌为友”或强调“皈依”等内容,在卡拉汉的眼中,与“一种帝国暴力逻辑”是没有区别的。进而,他认为,赵汀阳的著作之所以成功,是因为存在于中国内部的想利用民族主义的方式来解决全球性问题的欲望,同时是“一种爱国主义形式的普遍主义”(a patriotic form of cosmopolitanism )在国内流行的表现。卡拉汉批判赵汀阳的核心内容,即“后霸权体系的主张往往包含崭新的(时而暴力性的)包容与排斥的萌芽。即天下表现出新霸权的大众效果,通过这种方式,21世纪的等级式统治将实现升级”的主张虽然显得有点过激,但对我们评价包括天下观、文明国家观在内的广义的帝国话语,无疑是有借鉴作用的。54
20年之后,这一构想被白乐晴吸收后成为分断体制论的构成要素,被进一步具体化。他提出“作为克服分断体制的方案,联邦或联合体制如果不对‘国家’这一概念进行相当程度的修改的话,是很难完成的”。76因为那不是走向“完整的统一国家”的过渡阶段。他在与一群论者开展讨论的过程中,不断修改复合国家的构想。复合国家“不是单一国家(unitary state ),而是包容所有国家形态——即各种国家联合(confederation )与联邦国家(federation)——的外延最为广阔的概念”,同时“不将主权问题拘泥于单一国民国家形式之中,用更具创意的方式解决(主权)问题的根本性提议”。77
前面分析到的朝贡体制论、文明国家论、天下观等“作为帝国的中国”话语所体现的共同特点是,都认为,无法用西方的国民国家等概念来解释中国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同时,另一个共同点是,虽然帝国话语强调过去的遗产的连续性,但那并非一定与历史实际相符。正如赵汀阳所说,这些特点是由于“重思中国,重构中国”是帝国话语的核心问题而导致的。如果充分注意到这一点,帝国话语应该被称为“作为计划的帝国”(empire as a project )。对中国内部的人来说,这是他们对中国过去与现在的自豪,即民族主义欲望以及预测未来中国在世界历史地位与角色的一种展望;对于中国以外地区的论者来说,是以西方式近代的替代方案,提出谨慎出路的一种展显。王赓武作为处于中国内部与外部之间的知识分子,对其进行了较为婉转的描述。他认为,中国的未来“既不是国民国家也不是帝国,而是通过产业及科学与传统遗产的精髓相融合的文明,更新成一种中国式国家”,中国人所渴望的是“可以传播普遍价值的一种帝国软实力(thekind of soft imperial power )”。81
①William A.Callahan ,“Introduction:Tradition ,Modernity ,andForeign Policy in China ,”in William A.Callahan and Elena Barabantseva(eds.),China Orders the World:Normative Soft Power and Foreign Policy,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2011,p.5.
③在世界史上,现今依然存在的过去帝国中,中国是最受关注的例子,此外也有学者提及迅速恢复的俄罗斯联邦以及欧洲联盟、美国等例子。Jane BurbankFrederick Cooper,Empires in World History:Power and the Politics ofDifference,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2011,pp.455-457.
12Amy Chua,Day of Empire :How HyperPowers Rise to Global Dominance-and Why They Fall ,Anchor,2009;见韩译本《帝国的未来》,首尔:Viabook出版社2008年版,第10~11页。蔡美儿(Amy Chua)认为,帝国的宽容是选择性的、“相对的”宽容,即关键是(该帝国)是否比其他竞争者更宽容。这与现代意义的宽容是完全不同的,现代意义的宽容,不仅仅是手段,而且还具有道德性的内容和尊重的意味。
21Martin Jacques,When China rules the World:The Rise of the MiddleKingdom and the End of the Western World,Allen Lane,2009.笔者参考的是韩译本,马丁。雅克:《当中国统治世界》,首尔:Buki出版社2010年版,第361~362页。
31如周方银(Zhou Fangyin)在“Equilibrium Analysis of the TributarySystem”(The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Vol.4,No.2,[2011])第175页中,以朝鲜光海君为例,指出小国内化朝贡体制概念对维持稳定的均衡十分重要,所以并不是完全无视小国的作用。
54William A.Callahan ,“Tianxia ,Empire,and the World ,”in WilliamA.Callahan and Elena Barabantseva(eds.),China Orders the World:NormativeSoft Power and Foreign Policy ,2011,p.111.
59笔者曾在拙稿Baik Young-seo,“The Compound State and the‘DoubleProject of Modernity’:A Review of the Twentieth Century East Asian History,”International Critical Thought,Vol.3,No.2,(June,2013)中,详细论述了三个核心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