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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零谈《动物农场》:西方左翼的恐苏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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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9-25 21:06: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摘要]李零:奥威尔是个非常矛盾的人物。他是左翼,而且自认为是社会主义者,但他背后挨过黑枪,又痛恨苏联,不仅痛恨,而且害怕。《动物农场》,最后落脚点是“人猪和解”。

李零谈《动物农场》:西方左翼的恐苏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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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治·奥威尔

李零,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从事先秦考古研究及中国古汉语研究。

您在《读〈动物农场〉》一文中向奥威尔提出了一个问题:“为了民主,我们就应当放弃社会主义而拥抱帝国主义么?”您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李零:奥威尔早就死了,我不可能向他提问。我的问题是提给大家的,也是提给我自己的。

这里,我想提个醒,“民主”和“革命”一样,也是个存在歧义的词汇。从古典时代到中世纪到现代,含义千变万化。现代民主不是希腊民主,希腊民主是城邦政制之一,离开城邦,根本行不通。古典时代,统治者往往都害怕民主。罗马民主,希腊史专家黄洋说,主要是共和。欧洲主要是罗马帝国的遗产。现代民主都是选战民主,由阔人和强人站台,供你挑选,让你把宝押在他们身上,请他们替你当家作主。

奥威尔心中的“民主”本身就充满矛盾。他说的“民主”,一方面表现在他对解放无产者的千年梦想上,一方面表现在他对“英式民主”的旧情难断上。其实,他同情的被压迫人民和被压迫民族,恰恰是在这个“民主国家”的统治下。虽然他说,这个国家的民主还不太民主,但他说至少比苏联强呀。

在我的读书笔记中,我说了,奥威尔是个非常矛盾的人物。他是左翼,而且自认为是社会主义者,但他背后挨过黑枪,又痛恨苏联,不仅痛恨,而且害怕。《动物农场》,最后落脚点是“人猪和解”。子曰:季氏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动物被人类招安,动物向人类投降,这并不是他最忧心的地方,他最担心的是欧洲被苏联兼并,英国被赤化。战后,希特勒不在了,他是把斯大林当希特勒。其实,这种置换正是西方冷战宣传的突破点。奥威尔恐苏,恐苏是所有欧洲左翼的心病。他拿英国和苏联作对比,最后还是倒向英国。倒向英国的理由是什么,其实就是他在英国享受的“民主”。“黑笔记本事件”不是偶然的。

最近,刘禾教授写了一本书,《六个字母的解法》,很有意思。她特别强调,奥威尔是个告密者。我跟她关心的问题不太一样。我更关心的,不是结果,而是原因。我认为,这里最重要的是,我们应该想一想,为什么欧洲的左翼后来纷纷往右转。

现在,大家总是喜欢说,知识分子是人类良心。但在“革命”面前,这些“良心”往往前怕狼,后怕虎,资本主义怕,社会主义也怕。他们,立场观点可能不一样,但有共同的心理问题。他们同情贫苦无告的民众,但又害怕他们太暴烈,害怕他们破坏文化和秩序,特别是限制了他们的言论自由。我也有这种毛病。当年,鲁迅翻《毁灭》,《毁灭》就是讲这类问题。他知道,“革命”都是沾血带污。四十多年前,我在宝俶塔下读《铁蹄》,思绪万千。我发现,“革命”和“民主”都是很复杂的问题。

最近,坊间出了一套小书:《我们》《美妙的新世界》和《1984》,号称“反乌托邦三部曲”。这三部书有个共同点,就是对未来世界充满恐惧。既怕机器,又怕国家。他们反的“乌托邦”,其实是他们用科幻、庄谐虚构的一种未来世界。扎米亚京也曾经是革命者,后来成了流亡者。吴泽霖先生给《我们》写了代序。以前我跟吴先生吃过饭。现在,我从网上查了一下,想不到,他已经走了二十多年。

奥威尔的两部小书,说实话,我更喜欢《动物农场》。这书虽然是用童话形式写的,但它不是写未来世界,而是写现实世界,写苏联的围剿反围剿。好处是对历史有高度提炼,把矛盾暴露得很清楚。

我想,奥威尔并非贪生怕死贱视老百姓的主儿,他的问题主要是恐苏,而苏联确实有很多问题。《1984》写冷战。他害怕英国的左翼跟苏联跑,把英国搞成苏联那样,甚至真诚而固执地认为,这会断送了他心中的“革命”。

现在,让我回到你刚才提到的问题上。我的回答是,即使社会主义彻底失败,我也不会拥抱帝国主义。

当革命被“遗忘”被“告别”时,您却站出来“为革命说几句话”,比如说您那句有名的“一百年来,所有为中国革命捐躯的烈士(从秋瑾到江姐)永垂不朽”。您为什么会去触碰这个显然会得罪不少新朋旧友的“敏感话题”?

李零:为什么我要追怀这些烈士,包括被自己人杀掉的烈士,道理很简单。这是一个当时有社会良知和社会理想的人普遍认同,因而为之舍生忘死,无怨无悔地追求,我做不到。

你说的时尚,我一直不认同,但我知道,这个洗脑的过程很强势,说话要讲究方式。我跟人谈话,不喜欢戗着讲,更喜欢顺着讲,顺着不行就绕开讲,把问题引到中间地带,以第三者的身份讲。这使很多人摸不清我的立场到底是什么。比如我在《花间一壶酒》中有“向右看齐”一节,有人说,你看你看,人家李老师都说了,应该“向右看齐”,他都看不出我的讽刺味道。还有中国国内有很多问题,历史上和当下都有许多问题,我只要批评一下,有人就说我是他们的同党。但我要批评一下美国呢,他们就炸窝了。看来,美国还真是个试金石呀。

现在,很多人都不愿承认自己是左是右,更喜欢说自己是超越左右。这有很多原因。第一,“文革”后,批左是时尚,什么都是左祸,大家说某人太左,就跟骂他太土太傻太浑太坏差不多。他们以为,批左永远不会错。然而,历史真相是什么?反右运动中的右派,不但原来多半是左派,有些还是出生入死的共产党员。当年,左派在全世界曾如日中天,绝对是好词,右派反而不是什么光彩的头衔。第二,左右不是铁板一块,很难以革命、民主分,也很难以中国、美国分,根本没法按这种一黑一白分,同是所谓左,同是所谓右,都有他们不喜欢的同类,他们唯恐与这些他们不喜欢的人为伍。

不错,我的文章发表后,有个朋友打电话。他说,你的文章,前面我都能接受,就是最后那一段,跳跃性太强,等于狂呼口号。他知道,我很熟悉共产党犯下的各种错误,而且不惮批评这些错误。他认为,我讲完“动物农场”的悲剧之后,结论不应该是这样,肯定讲反了。我说,请你批判吧。

http://cul.qq.com/a/20140331/017599.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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