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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高中同窗群像扫描(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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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6-11-9 18:05:48 | 显示全部楼层
先生们:群像扫描

1.      郑以钦:年近六十,初二语文先生,二班副班主任。中等个,花白头发,额头一绺最白。大眼睛,蔼然。夏天几乎只穿西装短裤,其余季节着深灰色中山装。似有腿疾,走路有不明显的瘸。上课,即戴一副茶色花纹花镜。每教新课,必以“破题”起,然后介绍作者,并要求学生笔记。爱边朗读课文边分析。古文则往往音调拖长,印象中最深的是他朗读《冯婉贞》:“咸丰庚申,英法联军自海入侵,京洛骚然……”郑先生说着带口音的国语,听不出是哪里人。郑先生曾将我改写课文的作文在课间全文朗读,给予表扬,是描写插队知青的记叙文。郑先生最爱点女生马理和男生樊志强发言,大概是因为马理好看,樊志强乃语文课代表。
2.      俞剑尧:五十六七,初二物理先生,主讲力学、热学。中等个,清瘦,戴深度近视镜,发型倒毛。穿深色涤卡中山服。老上海人,口音很重。口语里量词似乎只有一种,提到什么都用“只”,比如“这只题目如何如何”。俞先生英文很好,曾教我们用英文背诵阿基米德定律。烟瘾大,抽雪茄。嗜好象棋,食堂打了午饭回到办公室,常和语文组的刘昌光先生角逐于楚河汉界。
3.      郑英姿:女,五十岁出头,党支部副书记兼教导主任,初二政治课先生。中等个,略胖,短发,脸上多褶子,四季穿深蓝色两用衫。。有甲状腺亢进症。因总在大会上作报告,或端坐主席台,貌似严肃,实则随和,上课好激动,也好扯闲篇,常把自己说得开心地笑。看到毛家后代写的散文《我们爱故乡的红杜鹃》竟喜欢异常,课间朗读一遍。文化底蕴有限,一朴素人。曾于武宁路桥邂逅,远远招呼。后调离本校。
4.      张:名字不记得了。四十多岁,初二生理卫生先生,一班副班主任。瘦高个,芋艿头,戴一付大了点的深色眼镜,因而不时要托一下镜架。说话口音很重,不晓得是哪里的口音,只知道他是印尼归国华侨。讲课高兴时,会止不住眯几下眼睛耸耸鼻子。有一次为了说明踝关节,竟当众脱了鞋袜,向学生指明何为踝关节。为了说明淋巴细胞的形状,他如此举例:“淋巴系统里面是淋巴细胞,淋巴细胞看上去像酒酿圆子。”他几乎每堂课都布置作业,喜欢非常详细的答题,否则扣分很厉害。张先生还组织了学生兴趣小组,教学生用听诊器测量血压等。对一班严厉,曾见他早操时呵斥男生,对二班相对客气,偶尔会板脸指责上课说废话的学生。后调离本校。
5.      何德宝:七十岁,体育先生。基本白发,小眯缝眼,背略驼,年轻时应该是高个子。圣约翰大学毕业,只会说上海话和英语。永远一身运动服,不教课,只负责选择好苗子到田径队,并亲自指导训练,也培训老师。脾气非常好,没见他跟谁发过火。陈崎体育向来不好,何先生曾对他进行过单独指导。何先生年轻时是中短跑好手,长于四百米跑,民国时期是上海的国际级裁判。我们上体育课时,常见何先生自己拿一只篮球运球上篮,或中远投。何先生最喜欢开运动会,亲自做短跑的裁判,退休以后,逢开运动会,学校都会请他来观摩。
6.      王方平:四十岁上下,初三化学先生,一班副班主任。瘦高个,大眼睛,戴深色眼镜,长脸。发质硬,每天总有一处头发翘着,总体不服帖。说话上海口音很重,圆珠笔永远说成“原子笔”,学生永远说成“我们学生”,云云。通常穿深蓝色涤卡中山装,经常外套长可盖膝的实验室工作服。很随和,基本没有发过脾气,课余时间也爱和学生闲聊。但他又有内敛的一面,比较顾及同事之间的面子,有时显得有些拘谨。通常上课比较认真,偶尔逗乐,比如发现很多同学对实验器具使用非正规的称谓,他就会说,坩埚叫做碗,你以为是吃饭的吗?为了让学生感知何为氨气,何为一氧化硫,他会让学生上前去闻,记得分别是小胡明和老耿去闻的,当时他俩就紧皱眉头锁了鼻子,太难闻了。

7.童慈正:初三语文先生,近四十岁。中等个,略瘦,窄脸,眼睛不大不小。国语比一般上海人说的好一点。有鼻炎,上课不时会一手摁住鼻子一侧通气。性格比较开朗,每有说笑。若遇学生捣蛋,也不点名,只是突然严肃地对着墙壁说几句狠话,倏忽即过。语文先生多爱讲点故事,童先生也不例外,逢讲故事一定眉飞色舞。同窗张劲蕾补充说,文革时期红卫兵去某先生处抄家,童先生也在场,见一饭盒里貌似藏着细软,便故作愤怒状呵斥:“迪巴破么子捏出来做啥?摜到后头去!”间接保护了被抄家的那位先生。
8.戴毓清:五十岁左右,初三短暂代课数学。身段和模样与沙叶新极为仿佛,眼镜时戴时不戴,抽烟。只说上海话,主讲几何,以教材外内容为主,比如四点共圆、四圆共切之类。好脾气,学生调皮他也不在乎,但他自己也不怎么开玩笑,貌似一本正经。课间休息过后,上课铃响,戴剑平发现许多同学围在他座位上不晓得说什么,上去朝着一肥臀抡圆了使劲一巴掌,那人从人群里钻出来,戴剑平这才发现是戴先生。大一寒假,去镇宁路拜访黄玉培先生,巧遇戴先生,但他已经不认识我们了。
9.女先生:名字不详,初三短暂代课数学,主讲解析几何入门。年岁约摸四十左右,厦门大学数学系毕业,戴眼镜,课讲得很清晰,就是有浓重闽南口音。因为讲话不离罗马字母λ,同学们背后就叫她“莱姆达”。后移居香港。
10.刘:名字不详,初三生理卫生先生。身材不高,面目周正,分头,衣着得体,腰间挂一串钥匙。因为是团委书记,每天出早操,或开大会,他总在主席台上。若有后进班学生被拎上台当众批评,他会严厉一旁教训,甚而有所动作。生理卫生课开始逢学生做眼保健操,刘先生总利用这段时间在黑板上画当堂要讲的人体器官,每每左右手同时画。喜讲段子,扯闲篇,但不太噱头。彼时到了生殖系统的课程,有的先生干脆不讲,让学生自学。刘先生采取的方法是男女分开讲。后调离本校。
11.冯:女先生,名字不详,初三主讲世界地理。四十三四岁,中等个,模样端庄,有酒窝,短发,发质硬,常用数枚发卡别牢,后烫发,留齐肩波浪。讲课中规中矩,偶遇学生捣乱,有一分钟的脾气,过后摇头甩发,苦笑。校园邂逅,我给她打招呼,她总是笑逐颜开地点头,幅度有点大。挪威,不晓得何故,她竟念作“那威”。后来见到下五子棋有段位的大胖子那威,我就会想起冯先生。
12.黄丽英:女,初三主讲电学、电磁学和光学。四十岁左右,中等个,肤色不白,浓眉大眼,眼角与太阳穴之间有一串疙瘩,早生华发,每月必焗,烫半长发。国语相对标准。第一堂课第一句话:“先给大家打个招呼,电学比较难学。重复一遍,电学比较难学。”讲课很清晰,据我观察,初中两个班同学,物理学得最好最轻松的就是黄先生任课的这一年,普遍成绩好。刚讲电磁学的时候,总有同学混淆左右螺旋法则、左手法则和右手定则,黄先生就会说:“哪能嘎笨咯,左手右手分勿清爽啊?”有一次傍晚,黄先生把我叫到办公室,指着我的作业本说:“一只面孔倒长子蛮好看,题目哪能做得噶坍板?”这不就是“聪明面孔笨肚肠”的意思吗?我一下脸红。接着她便给我详细分析对错。当时她正吃着晚饭,主食是馒头。黄先生批评学生,学生没人会不高兴,因为她板着脸也不严厉,更不会说过头的重话。课间休息,我们常与黄先生开玩笑,她很经逗,也会逗我们。一次课堂上,她忽然像真的一样说:“每当疲劳的时候,一想起同学们,我就擦擦手掌,皱皱眉头,睁大眼睛,醒醒神志,振作起来。”我们都忍不住笑起来。高中毕业时再去看黄先生,她依然能脱口叫出我们的名字。黄先生十多年前病故。很怀念她。
13.徐铭:副校长,近六十岁,高二短暂代课政治。中等个,穿深色中山装,肤黑,清瘦,浓眉大眼,北方人,一口国语。作为校领导之一,徐先生常在大会或广播里做报告,平时老坐在传达室或站在门口,神情严肃,我们一直觉得有点怕他。而其实他是个非常可爱的“老头”,绝对的好脾气。徐先生讲课时戴着花镜,习惯于端着书本来回走动,到了某一端,他居然会标准地后转身继续讲,同学们都止不住乐。课堂上,徐先生对学生很宽容,说点闲话开个玩笑,他都不在乎,永远笑容可掬,与他平素的神色迥异。文革时期,徐先生吃过大苦头,据说被造反派关在木箱子里,差点给闷死。
14.李书记:五十来岁,名字不详,校党支部书记,转业军人,不授课。高个子,瘦瘦的,面貌朴厚,言语不多,似乎说的山东话。有时去教师楼,会看见他,快速上下楼,一般低着头。开大会,李书记总坐在主席台中央。逢校运会,校长宣布开幕,李书记负责按电钮放师生自制的小火箭。有一次,广播里连喊几声“请李书记按电钮”,小火箭也没动静,原来是出了故障。1979年的一天,全校师生在教室收听重要广播,李书记传达对越自卫反击战已经打响。口碑是,文化不高,人还不错。后调离本校。

15.包:女,名不详,高一一班数学先生。三十多岁,个不高,丰腴,短发,戴眼镜。酒窝在下嘴唇周边。讲课活泛生动,似乎总站在黑板前比划,有说有笑。理科一班虽然是尖子班,但是很活跃,总有几个调皮鬼喜欢说怪话,包先生也不计较,时常自己还被逗乐。偶尔学生言谈过分了,包先生也会生气,涨红了脸,指责几句,但不超过三分钟又喜笑颜开。记得陈海霖总是趁包先生写黑板的时候逗陈崎,陈崎对海霖有所举动时,刚好包先生转身,立马喝到:“陈崎侬做啥?”我们都偷着乐,陈崎受冤还没处说。学期没结束,孙以正先生接替包先生讲课。几天后,班主任翟光耀先生告诉大家,包先生临产。我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竟以为包先生很胖。
16.孙以正:高一数学先生,兼教一班二班。四十出头,中等个,清瘦,窄脸,浓眉大眼,胡茬重,喜戴鸭舌帽。机智活络,甚而油嘴滑舌,讲课风趣生动,每每与学生对着贫嘴,兴头上大眼珠子乱转,面露诡秘笑容,吐吐舌头;不满意了,出一道课外题:“不要眼高手低,来比试一下。”学生容易答题大意,他又说:“好好检查几遍,不要老是特头落襻。”若要测验,他进课堂一句话不说,看一眼大家,即转身在黑板上写上大大的“测验”二字(异体字),然后自顾自抄写测验题。抄写完毕,坐到最后排,点一支烟监视。有一次丢了香烟票,问后排几位男生,谁家富余香烟票,嘴里直念叨:“么香烟票,捏哪能办?”比较注意漂亮女生唐继红,每每看她,有一次课间突然指着唐继红的空座:“这个学生怎么老是不来?”他从来都把“同学”说成“学生”。孙先生跛足,同学们背后叫他“拐子”。有一堂课上,孙先生讲解一道难题,说某种解法可称之为“拐”,并在黑板上写了一个“拐”字,引来哄堂大笑。一会,孙先生醒悟过来,红着脸笑,指着学生:“你们这帮小子,原来拐到我身上来了,真不地道。”孙先生常拖堂,眼保健操也不让做,只有发现领导在后门窥视,才会拉开广播开关,嬉皮笑脸地说:“下面,弄两下。”孙先生脑瓜子很灵,桥牌打得不错。孙先生后来去了日本,据说他太太本就是日本人。
17.姚慧蓉:女先生,高一一班主讲力学。四十岁左右,小巧秀丽,烫短发,只在上课时戴眼镜。衣着得体,常抱一摞作业经过走廊。第一堂课,姚先生上来就说:“吾与倷初中老师陈美琪、王峥一只教工宿舍,差勿多天天讲闲话,倷啥宁啥宁哪能,吾才清爽。”显然有备而来。姚先生不苟言笑,路上打招呼,她也是浅浅一答。上课中规中矩,无论在教室还是物理实验室。声音软软的,带上海口音的国语,口齿清晰。上课爱向学生问问题,阿泥经常被她点名回答,不知何故。
18.老先生:姓名不详,近六十岁,据说是从光明中学请来的高级教师,短暂代课高一一班物理,主讲动量、冲量。高个清瘦,花白发,着深色中式对襟上衣,青光眼,戴一付浅色玻璃眼镜。口语独特,讲课生动清晰,也好玩,很受学生欢迎。其说到运动中的物质粒子,口头禅是“迪格么子勒了里向息息里转”。奇怪的是,第一次考试,全班竟都不及格,最高分才五十五分。我以为他讲课的内容很多超出教科书,还有他的口音让学生可能产生了误读还自以为都懂了。
19.诸新罗:体育先生。五十岁上下,中等个,微胖,少白头,染发,戴深色眼镜,性情极为温和,永远欢颜。对学生相当宽容,擅长寓教于乐,对有体育天赋的,慧眼独具,朱涵能就是他发现的。诸先生爱谈天,一次夏天在一班后门与我们聊了一中午。诸先生喜欢打桥牌,王加诚、赵清正二先生桥牌打得好,就是听他说的。诸先生也喜欢书法,写得一手好字。
20.肖汝骨:四十五岁上下,体育先生。中等个,身材匀称,平头,面目周正。听口音不是上海人,但肯定是东南一带的。每天出早操,十之八九由肖先生在主席台上发号施令。肖先生没教过我们,因为在田径队训练,老去体育教研室,与他熟稔,时不常闲聊。肖先生负责给女生上课,也负责女子田径队的训练,早期的女子手球队也有他任教练。田径队有几位女生很俊俏,有男生套近乎,肖先生会给予颜色。一次,某高年级男生欺负一女运动员,肖先生当场给了一巴掌。
21.某先生:姓名不详,教音乐。五十来岁,身材魁梧,相貌堂堂,梳倒毛,面含笑意,一口国语,显然北方人。抽烟。走路大步流星,略有摇摆。我们中学里并无音乐课,黄玉培先生让英语兴趣小组业余排练《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请他来辅导,这才熟悉起来。我当时扮演伐木人,不入戏,他就笑着说:“一个书生嘛!”任磊与他熟悉,因为他是教师子弟,又总去音乐教研室弹钢琴。
22.戴:名不详,图书馆馆长。近六十岁,身材瘦削,戴深度近视镜,略佝偻,话不多,很亲和。学生在阅览室读书,戴先生总会挨个打量读的什么书,有时会荐书。戴先生英文很好,王春铃曾向他请教,他要求春铃多朗读多背诵英文原文。
23.张:近六十,苗圃师傅。拙作《母校》里有详细描写,此处不赘。
24.左:名不详,五十来岁,女,校办工厂厂长。个不高,面活泛,能说会道,亦古道热肠,尝以利润资助蔡惠康先生编纂古籍目录。
25.某师傅:姓名不详,传达室师傅,六十来岁,中等个,小眼睛,面慈祥。我初中起订阅体育报,都在传达室取,与老人熟悉。遇到校外捣乱分子欲混入校门,老人会坚守原则,予以抵挡,面无惧色,曾因此被地痞混混一把推倒在地,帽子滚得老远,起身依然如故。他似是孤身一人住校,与他常闲聊的只有老保洁女工。

26.奚:名不详,近五十岁,初三政治先生。瘦高个,螺丝头,脑袋不大,喜穿双口袋都带帽的长袖衬衫。性格内敛,但嗓门不小,上课有点刻板,不太生动。他主讲科学社会主义,又讲列宁关于“帝国主义是垂死的资本主义”的论断,以及“苏修社会帝国主义”的特征。后来中考时,他讲的内容全都不考。闲暇,许多先生会在水泥球场围坐一圈玩排球,奚先生总是晚到,略有羞涩地加入。
27.王加诚:老二级教师,主讲数学。五十来岁,身材魁梧,面色红润,眼大有神,常穿普通的深蓝色中山装,戴一顶最没有特征的深蓝色帽子,看着像一位老工人师傅。王先生只是初中和高一一班时被请来给我们讲过两三次课。一口东阳话,许多同学听不懂,这也是为什么公认王先生水平相当高却不能带班、尤其毕业班的原因。但要是你听得懂王先生的话,那真是莫大的享受,好玩有趣极了。他讲课时总是笑嘻嘻的,仿佛在教大家怎么打游戏,一边在黑板上写一边看着大家说,总是问:“迪道题目好证吗?好证咯。”或者“好解吗?好解咯。”“解”是发作“假”音的。他常常有一些出人意料的解题方法,比如,一道几何题,所有人看了都束手无策,不晓得如何解法,王先生就说:“捏格只图形嗫翻个面,就好解了。”意思是“把这个图形里外翻个面,就好解了。”“翻个面”从他嘴里出来,听着像“反革命”,所以同学们最爱学的就是这一句。参加区、市数学竞赛的学生,往往都经过他的辅导,杜志华就吃过王先生的小灶。王先生逻辑思维能力超强,因此也是先生们公认的桥牌高手。王先生业余爱好拉钢锯,学校有什么大活动,都请他上台表演,常拉的就是《东方红》。我们上高三时,常年患高血压的王先生遽然病故,师生都深感悲痛。
28.王富珍:女,四十来岁,高一二班班主任,给高一一班和二班主讲世界历史。高大健硕,短发,发少,后烫头发,显得更加发少。戴深色眼镜,性格开朗,说话大嗓门。她对二班严厉,常听她在隔壁训话,对我们一班却很随意,常开玩笑,上课说点俏皮话她也包含。讲古巴比伦历史,她一堂课要蹦出无数遍“汉姆拉比法典”,后来同学们索性背后就以“汉姆拉比法典”称呼她。考试之前,王先生会与我们闲聊,提示该留意的重点,但试题绝对是滴水不漏。后来不教我们了,路上遇到,王先生老远还能叫得出我们几个活跃分子的名字。
29.李:名字不详,短暂代课高一世界历史。五十来岁,中等个,头发稀疏,面相略严肃,老有点皱眉头,貌似总在思考。说话口音重,像是浙江人。因为模样很像邱会作,同学们背后就叫他“邱会作”。有一回,我有问题要向他请教,杜志华等就怂恿我叫他“邱先生”,我真就叫了,他也没说什么,只管解题。中考,一道试题是答出比利时工人运动领袖的名字,很多同学都填的“王德维尔”,而正确答案是“王德维尔德”。李先生上课分析原因时笑了,因为教科书上王德维尔德的“德”在翻页上,难得见他笑。
30.金长荣:四十来岁,主讲理科一班数学。中等个,清瘦,戴浅色黄玻璃眼镜,外表朴素,一看气质就是个教书先生。金先生任课理科一班是在高二高三,那时我已经转到文科班了。我只听过他初中时给我们讲的两堂代数课,干脆利落,简明扼要,极为清晰。第一次知道“极大值”和“最大值”的区分,也就是那时候。金先生的口头禅是“瞎七搭八”,凡是不符合逻辑的说法,不正确的思路,他一概贬斥:“格种才是瞎七搭八!嫑去想伊!”高三数学竞赛时,金先生见我在做最后一道题,竟当场拿起我的试卷,先看哪个班的,再快速扫了一眼答题,然后放下让我接着做,从他反常的举动看,似乎对我的答题速度很意外。金先生后来当了校长,又先后被任命为副区长、上海高院院长。
31.张裔隆:四十来岁,主讲理科一班语文。鲁国人,一口标准国语。中等个,清瘦,小眼睛,络腮胡子,脸刮得泛青。或蓝或灰的涤卡中山装,冬天呢制中山装,穿戴整洁,总一手托着一摞作业本,一手钩一根教鞭,从容地走在校园里。出天水留下不少痕迹,语文组先生给他起了个绰号,叫“广林”。一次参观在学校地下参观人防知识展览,卞刚拍着同学的肩膀说:“广林呢,广林呢?”一回头,张先生正看着他笑。张先生讲课戴着花镜,讲高兴了,摘下眼镜,开讲段子。比如祝枝山对联“今年真好运气全无财宝进门”的两种标点法,比如祝枝山的祝寿诗:“这个老太不是人,乃是神仙下凡尘。满座小厮皆是贼,偷得蟠桃献至尊。”同学们最喜欢的也是听张先生讲段子。张先生很喜欢鲁迅的文章,每次讲起来就收不住,眉飞色舞,总说“越读越有意思”。张先生讲课爱写板书,一手漂亮的行书,有法度也有味道。张先生擅长冷幽默。一次,上课正安静,不晓得哪位同学放一拐弯响屁,引来哄堂大笑。张先生不说话,先打开门,再打开窗户,回到讲台,摘下眼镜,说:“讲一个屁的故事。”张先生的公子彼时很小,也就小学一年级的样子,眉清目秀。那次我去学校理发室剃头,刚好张先生正在理发,打了招呼,坐一旁等候。张公子跑出去玩,张先生喊:“不要跑远了!”理发师傅是扬州人,对张先生说:“你儿子大相不丑啊!”张先生嗓音比较闷,但是音高还可以,喜欢让学生朗读课文,无论早自习还是正课上,姚平最常被点名朗读。课间发现有同学玩闹,张先生会脸一沉:“欸!不要闹了,样子很幼稚嘛!”张先生爱淘书,闲暇总去书店转悠,一次买到了纪晓岚总编纂的《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很开心,专门拿了给邻桌的蔡慧康先生看。我们毕业不久,张先生即因肝癌英年早逝,令人惋惜。

32.侯福昌:高二文科班数学先生。复旦数学系毕业。四十左右,身材修长,皮肤黝黑,浓眉大眼,俊朗硬气。不会说国语,只说上海话。平时穿夹克衫,似乎极少见他穿中山装。有一次男生几个去漕溪公园白相,邂逅侯先生一家,聊了一会,当时他穿的西服。侯先生讲课很清晰,但速度比较快,会省略一些过程。一般来说,男生的数学多好于女生,侯先生或许有点重男轻女,对女生的求教偶尔会不太耐心细致,甚至埋怨:“哪能嘎笨咯啦?讲过几遍了。”陈崎和我坐在最后一排,一次觉得课堂内容简单,就说闲话,侯先生课后找到我们说:“你们不听课,可以;讲闲话,也可以。但请声音小一点,不要影响别的同学听课。”女生不满,背后就有嘀咕。侯先生爱玩,也会玩,午休见我们男生打扑克,他只在一边看,出出主意,绝不参与打,说学校规定教师不得与学生打扑克。他说得不假,有一天中午,副教导主任蒋家烈先生就进到我们教室,劝告我们不要玩扑克,抓紧时间读书或者运动。侯先生正好在一旁,低头研究魔方。那一阵魔方风靡,侯先生用一个假期研究,最终将它整明白了,玩心不小,不过魔方确实与数学直接相关,所以也不能说就只是玩。作为数学课代表,与侯先生格外熟悉,几乎每天去他办公室,除了帮着做点事,也闲聊。侯先生很健谈,什么都可以聊。侯先生有个习惯,谁要是上课做小动作,或闲话太多,他就会朝谁扔过去粉笔头。当然,被扔的都是男生,没见他扔过女生。1985年复旦八十周年校庆,我在校园里遇到了侯先生,他当时负责给他们那一届登记。侯先生当时已经调到了职工大学,自感比在中学潇洒自由得多。
33.夏阳:高二文科班历史先生。四十五岁的样子,瘦小,平头,窄脸,戴普通秀琅架眼镜。上海话不错,但国语有明显口音,可能祖籍是南京往北往西的。讲课本分,谈不上出彩,也没毛病,相对简洁,就是偶尔会念白字。遇到考试成绩不理想,表情就不舒服,认为自己都讲过,讲得很清楚,不理解为什么还有同学答题不理想。夏先生很有意思,搞出一个名单,当堂念一遍,说名单上的同学都是信得过产品,可以上课不听,做自己的事情,只要不妨碍他人,但剩下的同学则属于信不过产品,必须认真听讲。好像有个男生曾与他发生过争执,忘记是谁了,夏先生不太开心,理论了半天。课余夏先生也会与男生闲聊,记得有一次建议我们假期出去走走,他们全家老少刚游玩了一趟北京,感觉不错,云云。高二学年临结束时,夏先生告诉我们他已经调到曹杨三中,下学期就去报到。
34.钟某香:名字中间那个字忘记了,高三体育先生。广东人,四十出头,中等个,偏瘦,谢顶,发型是地方支援中央式,凸额头凹眼睛,嘴里镶着几颗金属牙齿,满口广普。钟先生对学生比较宽容,有不满也是轻描淡写的点一下,所以上他的课比较轻松。钟先生的长项是篮球,常见他与其他体育先生在水泥篮球场进行友谊赛,学生篮球队也由他负责训练。传说钟先生的太太是以前曹杨的学生,不知真假。
35.王成华:五十来岁,主讲高一一班政治。中等个,圆脸,花白头发,皮肤比较黑,面色很庄肃。除了冬天穿深灰色的涤卡中山装罩着棉衣,其余季节永远一身深蓝涤卡中山装,风纪扣系得很牢。不晓得因为啥,也不晓得谁起的,王先生在同学中有个“警察”的绰号。一进课堂就戴上深色花镜,贴着黑板讲课,一堂课下来,黑板也被他写得满满的,所以他的双手似乎一直都沾满粉笔灰。王先生讲课很投入,几乎从头到尾都在说,我却很难听进去,因为总是从概念到概念,觉得刻板,也可能是我对政治课原本就产生不了兴趣。我喜欢哲学,但政治课不是哲学课,虽然老被叫做哲学课。王先生认为他讲的是哲学课,课间休息还告诉我们,哲学是所有学科里最难学的。最后一句我是认可的。王先生批作业很严苛,对考卷批得更严苛,我在他手里成绩似乎都是70多分。有一堂课上,不晓得因为什么,他忽然批判周信华,说周信华画的是西方资产阶级那一套腐朽没落的东西,云云,很不客气地说了老半天,我在最后一排听得都有点挂不住,周信华居然始终还能忍着不吭声。还有一次课堂上,王先生也不晓得怎么就扯了闲篇,说有的人冬天不好好把围巾戴着,而是挂在脖子上,是一种精神空虚的表现。我难以理解这种说法,怎么就看出人家是精神空虚呢?至今我也没想明白。我倒是没挨王先生批判过,他只是说过我的政治成绩不灵,可是没告诉我如何让我灵,所以整个高一学年,我的政治成绩始终不灵。王先生是高中三班的班主任,放学回家,从走廊上过,必定路过三班教室,几乎每天见他都把三班留下来做思想政治工作。大一寒假,高一一班同学回母校聚会,老同窗吴文锋意外地把王先生也请了过来,彼此握手,笑呵呵的,还蛮客气的。王先生肯定是江浙一带人,说国语有浓重口音,但从未听他说过上海人。

36.夏楣生:副校长,教导主任,主讲高三文科班数学。四十左右,中等个,方面,平头,相貌周正,戴深色近视镜,常穿深蓝色涤卡中山装,戴一副袖套,有一种硬气的斯文。夏先生是我最熟悉的先生之一。我一进中学,他就是教导主任,早操时总站在主席台上,逢体育先生都不得空,就由他发号施令,指挥全场列队出操,最爱说的两个字是“到位”,步伐到位,动作到位,力度到位。虽然是校领导,但夏先生对学生很随和,全不似他在主席台发号施令时语气强硬。夏先生嗓音洪亮,表述干脆,讲课条理清晰,而且颇有耐心。作为毕业班任课先生,他不仅要讲新课,还得把既往学过的内容帮助学生完整复习,负担蛮重的,然而在他任教的一个学年中,文科班的数学成绩普遍有明显提高。夏先生一般不在课堂上扯闲篇,也不开玩笑,但偶尔也会玩点幽默。有同学偷懒,答题时表述不完整,把对顶角写成对顶,夏先生就说:“对顶?侬特吾顶顶看?哪能嘎对顶法子?”阿汤近视眼,起立时不爱戴眼镜,夏先生看出来了,便指着黑板上方程式里的1问:“迪格是几啊?”阿汤眯眼半天:“0”。夏先生一愣:“0?侬是蛮灵咯。”课余,夏先生会与我们闲聊,但基本都围绕着数学话题,这时候的夏先生往往笑容可掬,与他贫嘴开玩乐都无所谓。我是数学课代表,每天都去夏先生办公室,有时帮着批改作业或试卷,有时帮着取教具,有时就是闲聊,不过闲聊次数很少,他身兼数职,特别忙。有一次,小螺丝和我都没吃早饭,第二节课上完,饿得受不了,就在校门外买了点吃的,第三节课铃响了,我俩没去教室,而是直接到了夏先生办公室,我对夏先生说:“么吃早饭,饿煞特了。下头一节课意思勿大,晏点去,到侬此地坐特一歇。”夏先生笑笑,给我俩一人倒了一杯开水,期间闲聊几句。夏先生是体育迷,最有兴致谈山海经的时候,就是围绕体育话题,尤其侃球。那几年赛事频繁,足球、排球、冰球一个接一个,话题不少。夏先生虽然留着板寸,却不是杠头,所以与他聊体育,即便争执,他也不会一根筋发耿,这是比较愉快的。夏先生从前住蔡慧康先生隔壁,我都是二位先生同时拜访的。去过几次,每次他都很客气,倒牛奶给我们喝。夏先生后来调到宜川中学当校长,据说管理出色,口碑甚好。快三十年没见了,想起夏先生,就会浮现出他骑车走在白玉路的情景。
37.蒋家烈:近五十,副教导主任,主讲高三文科班政治。深蓝迪卡中山装,浅色裤子,个头不高,略发福,大眼睛,总挂着笑意,走路摇摆。蒋先生是个性情中人,喜怒哀乐都不会遮掩,即便遮掩别人也看得出来;也是一个双面性格人,既开朗随和,又内敛正经。蒋先生笑的时候未必真开心,开朗的时候也未必真开朗,要看具体情境,否则会误判。比如有一次自修课属于政治课时间,但蒋先生来的时候蔡先生已经开讲,蔡先生半开玩笑地把蒋先生支走,蒋先生无奈,笑呵呵摇头离去。没一会,蒋先生怒气冲冲地闯入夏楣生先生办公室,把讲义“啪”地往桌上一扔:“说好是我的时间,又让他硬是给占了!”夏先生连忙笑着打圆场:“老蔡迪格宁吾晓得伊脾气,侬嫑忒当真,先坐下来……”我当时在场,先生之间的事不适合多听,就找个借口告辞。还有一次,期中考试之后,连我在内,很多同学对分数质疑,蒋先生笑嘻嘻地挨个倾听,态度好极了,但周一上课一进门就把一摞试卷往讲台上一扔,板着脸说:“好嘛,礼拜天加了一整天的班,每份卷子都重看一遍,改了分数,这下你们都满意了吧?”我听了很感觉惭愧,寻常一个考试,分数又有何意义呢?蒋先生讲课眉飞色舞,比其他政治先生要生动的多,他不是光讲概念原理,而是很注重联系事例去分析,为学生总结出一套对付问答题的步骤和技巧。蒋先生的学问有多大我不晓得,他似乎也不是研究学问的类型,更喜欢参与各类活动,热衷管理部门的职责。蒋先生虽然对学生比较亲和,但却很少跟学生开玩笑,倒是见他时常与先生们逗乐,有时还假装打来打去。蒋先生得过肝炎,后来好了,他总说他很乐观,想得开,所以疾病去得快,还拍拍肚子说自己因此也长胖了。说实话,我不太相信他的话,据我的观察他不属于那种很达观的天性,相反是个心事蛮重的人,容易有心理负担。毕业没几年,听说蒋先生游黄山时邂逅一位老中医,老中医建议他立即返回上海去医院复查身体,结果严重肝腹水,很快英年早逝。蒋先生鲜明的个性和亲和力,使得很多学生对他留有非常深刻的印象,尤其是他当班主任的那几届学生,最典型的莫过于老黄牛,送别恩师的时候,伤心欲绝。蒋先生不太会说上海话,但肯定是南方人,他的口音很有特色,一想起他,首先蹦出的就是他的口音,很难忘。

38.翟光耀:高中一班班主任,主讲化学。近五十岁,中等个,微胖,头发稀疏,圆脸圆眼睛,面含微笑,肤色略黑,常穿深蓝色迪卡中山装,外套一件长可盖膝的实验室工作服。我初中时就老见翟先生,他与陈美琪、王峥二先生很熟,经常说话。入高一一班不久,翟先生确定班干部,点名要我做体育委员。我一愣:“翟老师,侬哪能想得起来咯?”翟老师反问:“哪能叫吾想得起来咯?做啥不好当?侬就听吾咯。”我虽然很调皮,但真实性格不但不外向而且还很内向,尤其在场面上。所以身为体育委员,出早操列队喊口令时,我放不开。翟老师就教我:“迪能:稍息,立正——”“立正”声音是提上去拉长的。我就学他,结果不独大家,连翟先生和我自己都笑了。尽管如此,我一直到最后都还是不适应列队喊口令,乃至于翟先生在学生手册里给我写了唯一一条意见:“担任体育委员工作极不主动。”翟先生写得对,但不完全对,组织参加运动会和篮球联赛等,我都是很卖力的。我一直认为翟先生向陈美琪、王峥两位先生了解过所有老曹杨同学的情况,针对我初中时候特别调皮捣蛋的个性,特意让我当体育委员的。他很懂得教育心理学和青少年心理学,收到奇效,自此我开始逐渐改变,乃至于高中很多教过我的先生听说我从前很调皮捣蛋都很惊讶:“他怎么可能?”翟先生非常具有亲和力,喜欢跟学生闲聊,什么都可以聊,也可以跟他贫嘴,开玩笑,他最爱聊的是体育。当时第十二届世界杯足球赛亚太区预选赛第四小组比赛备受关注,其中中国队客场对新西兰队是在上午举行,我乃超级球迷,没请假就躲在家里看直播。第二天翟老师问我:“侬昨天哪能么来?”我说:“昨天肚皮撒。”他笑着瞪我一眼:“肚皮撒?嫑瞎七搭八,看球就看球!”因为翟先生喜欢体育,陈海霖和我经常不上自修课就跑到田径场训练,他也从来不说。实际上,翟先生心里希望一班无论学习还是体育都能领先,他很在乎校运会成绩,陈海霖跳高比赛时,他一定全程看完。学校评“三好”学生,翟先生定了规矩:总成绩在班级前二十名之内,体育分数达到八十分以上的才可以当选。我就差一条:1500米跑严重不行。后来补测时,翟先生也来看,我卯足了劲儿跑完,最后算体育总分刚过八十。翟先生笑笑,没言声,走了。名单下来,我平生第一次成为“三好”学生。我于是明白翟先生也希望一班的“三好”学生人数足够多。翟先生一般不会发脾气,也很难得生气,给脸色是有的。理科一班是尖子班,由初中两个班选拔而成,加上外考进来的张伟民(阿泥)、李青、马成伟和唐继红四位,带一班的先生普遍很省心,因为学习成绩都很出色。一旦哪个学生考试不理想,一定就是翟先生光火的时候,我没赶上过,但见过他狠狠训斥马失前蹄的同学,那真是不留情面的。对几个相对调皮的活跃分子,翟先生通常是先轻描淡写地点一下,比如开学时就笑眯眯地对我说:“侬是蛮活跃的。”话里有话,我拎得清。要是谁闲话过了点,翟先生就会给点脸色,我见他一次就板着脸对杜志华说:“肌肉忒活跃,么好面孔畀侬看!”我在理科一班成绩排名都在十名左右,但下半学期我已决意转读文科,基本不怎么多看理科书,翟先生还不晓得。一次化学课上翟先生点学生起立背洪特规则,我被点到,结果没背出来。背洪特规则很简单,我化学也学得不错,所以翟先生很意外:“侬哪能搞咯?”我站在那里也不晓得说什么。翟先生摆摆手让我坐下,也没多说什么,倒是我被同学们笑了一通。翟先生讲课自来很认真投入,也效率极高,基本上新课二十多分钟即讲完,接着就让学生做课堂练习,再给予分析总结。这给了我一个教训,不管转不转文科,人没离开,就不得马虎对付,否则对不住翟先生。同学们最喜欢上化学实验课,二人一组,觉得很好玩,翟先生也喜欢看大家做实验,笑嘻嘻地转悠着,发现操作不当时,说一句:“啥宁教侬迪能咯?侬当之药啊?爆炸哪能办?”在理科一班度过了非常愉快的一年,不仅因为同学基本都是发小,关系相当融洽,学习和玩耍氛围超好,而且因为翟先生张弛有度、调教有方的教育管理。因此,转读文科班时我都没敢跟翟先生说,怕他不同意,而是让别的同学转告的。到了文科班,依然常常遇到翟先生,关系一如既往。校运会上,我代表文科班参加4×100米接力,赛后,翟先生笑着对我说:“侬勿是跑了蛮快咯吗?就是做啥穿一双老开皮鞋?”我耸耸肩:“文科班男咯忒少,临时凑数。”是啊,回头看,在男生占据四分之三的理科一班当体育委员其实是美差。
39.实验室师傅:不知其名,老耿叫他“钱广”。五十来岁,瘦小,眯缝眼,总抽烟,穿一身深蓝色长大褂。只要上物理、化学实验,都会遇到他,但他极少与我们说话,只喜欢跟先生们聊,有一次上课铃响了,他还抓住黄丽英先生在说闲话。不晓得他什么脾气,只感觉他的表情似乎在随时关注着我们。当年富农钱广是反面人物,改革开放后,钱广成了致富能手,万山大叔倒成了跟不上形势发展的后进分子,电视剧《青松岭》的续集就是这么叙述故事的。所以给这位师傅取绰号“钱广”并非不敬,窃历史地看。

40.赵友文:体育先生。四十左右,个子不高,身材匀称,皮肤很黑,大眼睛,头发略卷。赵先生浙江人,毕业后落户嘉定县,不会说上海话,也不会说国语,说一种家乡话夹杂着沪语、嘉定话和国语的方言。赵先生从未教过我,但我老在田径队训练,因而熟稔。赵先生除了教学,主要负责足球队的训练。足球队多数训练在清晨,因为下午操场上人太多。我清晨训练很少,但只要去,就会看到足球队训练,先慢跑热身,再练习射门,再站圈抢球,再二过二配合,直至分组练习赛,训练时间大约一个小时。赵先生通常布置好任务,就双手一叉看着队员训练,发现问题则吹哨叫停,及时予以指导。足球队里也有田径队员,如肌肉男吴永强,主攻五项全能,在区运会能进前五名,很不错的成绩。赵先生话不多,经常沉默着低头在操场一带走来走去。全校每周下午上课完毕,同时有两节体育锻炼课,高中与初中错开时间,按年级和班次轮流锻炼不同的项目。有一回理科一班轮到的是跳箱跳马,男生总把踏板越拉越远找刺激,我拉得更远,老耿就说我是在“扎台型”,赵先生碰巧在,就对老耿说:“侬才是扎台型咯台型!”话很噱头,大家都乐了。还有一次,也是在操场上,赵先生正代班上课,我们围着看西洋镜,太拢了,赵先生快步走过来,狠狠地举起一根长树条,我们吓得往后躲,而实际上他的树条只是狠狠地抽在我们面前的地上。然后,赵先生没事似的走开,接茬上课,没有表情。我以为沉默寡言的“赵黑皮”有一种冷幽默。
41.王庆龄:初二,主讲中国古代史和中国自然地理,初三主讲中国近现代史,高三文科班历史先生。五十开外,个子不高,身材适中,眼睛不大不小,有神,头发硬而花白,不吹风就不服帖,夏天则总剃寸头。
上课铃一响,他就拎着卷轴地图或者地球仪进入教室。
班长:“起立!”
王先生:“同学们好!”
同学们:“老师好!”
王先生:“请坐!”
这是程式,为什么列出呢?因为王先生这个时候特别显出师者的讲究。
王先生是杭州人,平时说杭州上海话,国语说得不好,口音很重,一些字词用国语发音对他来说很吃力,比如太阳的“直射”与“斜射”等等,每到这个时候,同学们就忍不住乐。实在说不好了,王先生干脆就在黑板上写出字眼。王先生讲课时不常会插点历史故事,也会突然对现实议论几句。彼时正值抓纲治国,深入揭批“四人帮”,王先生议论现实之后,总要愤愤地把许多问题归罪于“四人帮”,他说这三个字是上海国语,“四”第四声,“人”第一声,“帮”轻声。捣蛋的学生掌握了王先生的发音法,王先生上课讲到农民起义失败,总会问:“为什么会失败?”捣蛋学生就使坏地以王先生的发音法回答:“‘四人帮’!”常把王先生自己都逗笑了。王先生还有一句口头禅:“这样行不行?不行!”“行”字在他总发第四声,听着可乐,于是也被学生学会。
王先生讲历史容易进入情况,每每动情。近代史,逢到签订不平等条约,必义愤填膺;而讲到中国大军高奏凯歌,则喜形于色;轮到革命失败,则一脸庄肃。
王先生隔三差五搞课堂小测验,每个学生必须自备一册小本子,专门用于小测验。这种小测验是没规律的,有点像对运动员的飞行药检,目的在于督促学生课余不要放松自修。小测验通常只是回答一道问题,做完交上去,王先生则继续正常上课。“把小本子拿出来。”这是王先生搞小测验不变的开场白,至今为学生津津乐道。
初中的学生难脱孩子气,调皮捣蛋的不在少数,王先生以长者风范含笑待之,倘若过分了,略加点拨,还过分,则挥起教鞭假装咬牙切齿。他从未严厉斥责过任何一位学生,面对最捣蛋的,他也只是笑着说:“你这个小鬼,总是跟我调皮。”
初中我是历史课代表,常去历史教研室,要么送全班的作业,要么看看课前有什么需要帮王先生拿的。除却与同事聊天说笑,更多的时候王先生都躬身在写字台上画历史地图。从古代史到现代史,我们上课所用的历史地图都出自王先生之手,简洁清晰,色彩分明,装裱卷轴。历史观会随着新材料和新时代而发生变化,但历史地图基本上是不会有太多变更的。老曹杨一代代的学生都从这些精致的历史地图里汲取过营养,只是不晓得王先生的这点心血是否依然保存着。
高三,王先生到文科班执教,对我们几个初中的老曹杨记忆犹新,脱口就能喊出名字。一仍其风,曾经的王先生又回来了,分外亲切。他也是唯一一名初高中都教过我的先生。
老同窗张劲蕾总是考前突击猛背历史,王先生就开导她:“要循序渐进。”张劲蕾记得说这话是在校门口一侧的花园前,那天阳光灿烂。
作为中学先生,王先生的历史观只能秉持教科书上的规定,而不能像大学先生那样以自己的历史观做出独特的阐释,毕竟他要负责的是一班即将高考的孩子。这是可以理解而不能苛求于基础教育的先生的。尽管如此,由于王先生亲切随和的个性,宽容尽职的师德,生动活泼的教学,让每一位学生如沐春风,更让我对历史这门学科始终情有独钟。学历史学明白了是无须背诵的,所谓明白就在于对历史表象背后的某种衍变逻辑有所自觉有所敏悟,我到现在还能说出自古及今的朝代更替年表和许多大事件的发生时间,正是得益于王先生充满趣味的教诲。
脾气好的王先生其实是个分外认真的人,看一个细节:每天出早操,王先生都带领历史教研室所有的先生一起出动,在教师楼门口,随着喇叭里的口令一起做广播体操,一招一式明显用力,尽量到位。因为他用力太到位了,乃至于模样有些许滑稽,同学们见了都会偷着乐。
王先生爱吃零食,走廊里遇到,见他嘴巴忽鼓忽瘪,我好奇,他就说:“话梅。”后来几次看他戴着鼻套,好奇,他说是感冒或者鼻炎犯了。
若干年后得知,王先生患的鼻咽癌。张劲蕾说,她因病退出高考之后遇到王先生,王先生指着脸上化疗后留下的瘢痕对她说:“挫折没什么了不起,你看看我!”
王先生因病作古多年,但他的音容笑貌始终清晰地印在学生的脑海里。遇到任何一张地图我都会想到他,仿佛他就在眼前躬身描绘着历史和世界。
42.金佩珍:主讲高一理科一班。金先生是我五年同窗任磊的母亲,任磊与金先生极为仿佛。金先生四十五岁左右,短直发,方脸,中等个,时常穿深蓝色两用衫,常年使珍珠霜,挨近了就能闻到那种特有的香味。金先生虽然模样随和,但上课却一丝不苟,甚而有点不怒自威,所以轮到她的课,学生多比较认真。金先生嗓音清脆,吐字清晰,讲拿破仑那一课时,她事先录制好自己的朗读,再拿到课堂上让学生练听力并模仿。任磊也是自己的学生,金先生并不避讳,该点名照样点名。每次金先生来上课,任磊总不自觉笑嘻嘻的。大概因为自己的儿子在这个班,金先生对理科一班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宽容的。杜志华回忆说,他坐在任磊后面,做小动作、说闲话较之往常颇有收敛,只有随着任磊去做去说。金先生洞若观火,当此之时,就把任磊叫起来罚站,以儆效尤。第一学期期末考试,英语试卷有一处印错了,把本该问的问题变成了另一个问题。但金先生到一班来纠正时,我已经交卷出门了。那次考试只有我一个人例外,没按照标准考题答卷,金先生也就将错就错,以印错的问题给我判分。因为初中就认识金先生,又因为任磊的特殊关系,同学们私下都亲切地叫金先生“金妈妈”。杜志华则对任磊开玩笑说:“侬是金妈妈银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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