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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亲历的文革(一)
导言:我本不愿回忆这梦魇般的经历,但文革运动彻底改写了我的人生轨迹,牛街文革冤狱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一九六三年九月,我从回民学院初中毕业以后,被分配到北京昌平十三陵林场工作,那一年我十七岁。和我一起同去的有学校里六十多个初高中的同学,都是因为家境困难,才中止学业,选择走上了工作岗位。到了林场的第二年(1964)就赶上了农林口的“四清运动”,亲身经历和目睹了“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的悲壮和惨烈。尤其是发源于一九六六年,终结于一九七六年的“文化大革命”,我有幸经历了全过程。不幸的是,由于我的热血与激情,也被卷入了这场运动的漩涡。尤其是“牛街文革”不仅彻底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而且也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如今我已近七之年,为了反思那段历史,总结自己的人生,遂写就此文。以下内容不掺杂任何渲染和戏说的成分,都是我亲身的经历与感受。咱们书归正传,就从我生平第一次接受批斗开始说起。
【批斗会】
一九六八年十月二十六日,上午十点。北京昌平十三陵水库大坝下,一座依山而建、红砖红瓦的单位大院沐浴着深秋的阳光,红旗招展,人声鼎沸。
随着高音喇叭里一声恶狠狠的断喝:“批斗大会现在开始,把反革命坏头头改敬礼押上来!”打破了周边的宁静。院内原本喧嚣、噪杂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又很快被一波又一波震耳欲聋的口号声所替代。参加批斗会的有我们场里的两派职工,还有用两辆大卡车专程从牛街拉来的、以街道积极分子陈xx(女 已故)为首的“革命居民”代表,有附近朝凤庵村被安排前来助威的贫下中农代表共计两千多人。为了彰显“无产阶级专政”的强大威力、从气势上压倒阶级敌人,“军宣队”还特意从村里抽调了若干名荷枪实弹的民兵在会场周边站岗,整个批斗会一片肃杀,充满了杀气腾腾的火药味。主席台一侧负责引领喊口号的一男一女,带着强烈的阶级感情不断高呼打倒、油炸、砸烂我的革命口号,把会场炽烈的气氛推向一个个高潮。一直关押在屋里的我,强压住紧张的心跳,咬了咬牙,面对人生第一次经历的批斗会,是杀是剐只能由它去了。疾风暴雨总会有一天停息,说来也怪,想到这儿,刚才惊恐、惧怕的心情反而平静了很多。听到押解我上台的命令,屋里跃跃欲试的的杨、宁二人顿时像打了鸡血一样来了 精神。他们当年都是二十几岁,和我几近同龄,又都是六三年一起入场的,我们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已经五年。虽然和我说不上是莫逆之交,但素日你来我往、说说笑笑,也算是亲密无间。尤其杨xx也是个回民,同一个民族,生活习惯相近,日常互相关照,吃喝不分总是免不了的。而如今,他们完全变成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黑着脸就朝我扑了过来。有人说过,“文革运动即制造冤魂,也制造魔鬼”,可谓精辟至极。他们把事先准备好的一块大牌子往我的脖子上一挂,然后一左一右掐住我的头使劲往下摁,两条胳膊则被扭到身后,再用力握住我的手腕拼命向上撅。由于人体结构受到来自外部的干预,我忍不住哼了一声,钻心般的疼痛很快传导到我的双臂,为了缓解张力的牵制,腰自然而然的弯成了标准的九十度。两条腿也就势分开,弯曲了下来。如今想一想,你不能不佩服国人极具匠心的创造力,一个直立的人借助粗暴的外力,就能很快被折叠成“喷气式飞机”的造型,真是神奇,难怪文革期间风靡全国城乡!当一切准备就绪,他们二人这才一脚踢开门把我从屋里提拉了出来。
在两千多人席地而坐的会场中央,预留了一条通往主席台的小路,我被他们两个人撅着胳膊、身不由己的弯腰曲膝,几乎是脚不着地的小跑着,任其他们一路往前推。由于失去了重心,整个人体只能向前倾,低垂的头擦着地面。幸亏有他们二人在后面扭着我的胳膊,要不我一定会栽倒在地来个“嘴啃泥”。周围的一切我什么都看不到,只能看到被自己脚尖不断踢起的尘土。佝偻着身子,喘着粗气,感觉就像要窒息一样,眼前直冒金星。遗憾的是当年照相机还不普及,所以没能留下珍贵的影像资料,否则把它晒到网上,那副惨不忍睹的狼狈相,一定会增加不少关注度。那个挂在胸前的大牌子写有我的名字改敬礼,以及“反革命坏头头”的头衔,斗大的毛笔字上被划了个鲜红欲滴的大叉子。多年后,一个知情的好友告诉我,原来做好了一块纸牌子,但有人嫌分量轻,所以弃用。换过的牌子事先称过分量,重达八斤半,是与我同一个单位工作的牛街回民杨xx(十六年前病故)用两层油毡夹着铁片精心制作而成。一般人看不出里面的门道儿,光从外表看,无非是一块油毡做成的牌子,殊不知里面的学问可大了!这块富有技术含量的牌子由于体积大分量沉,再加上我低头弯腰行进,只好随着我在地上一路拖着,不仅把我的门牙磕松动了(后来换了假牙),而且下嘴唇也被划了一个大口子,嘴里泛起了咸腥的味道,鲜红的血滴落在牌子上,使这道伤疤至今尚存。不过,玄机还不仅仅在牌子上,最令人称绝的是系大牌子的绳子,精心挑选了一根近似头发细的钢丝。刚刚套在脖子上时,感觉并不明显。但带的时间长了,再加上“八斤半”的重力,钢丝就会慢慢勒紧在皮肉里。所以这道深深的伤痕整整陪伴了我数月之久才慢慢褪去也就不足为奇了。当然,这丝毫不能影响押解我的进程,我一路踉跄着,像被拖拽的死狗一样、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口号声被押解到了主席台上,那一年,我整整二十二岁。
(待续)
柳河村人的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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