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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重庆文革口述史(黄廉访谈录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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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30 15:23: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老田按:在老田为黄廉整理口述史的时候,强烈感受到在文革十年中间,黄廉所走过的路程,他从前的对立面周家喻才是他人生里程的主要见证人,反过来也一样,周家喻的主要见证人也是黄廉,比自己的亲父子亲兄弟见证的更多,这是由客观的政治阵线或者阶级利益最后决定的,不以他们自身的意愿为转移。但是在文革的最重要时刻,他们所代表的两股群众力量,却不能按照现实的政治阵线来形成合力,往往相互抵消,最终被渔翁一网成擒,当权派在人数上很少,他们的强大和力量优势,除了组织严密并在实际上掌握党政财文大权之外,本身也是造反派内部分化和力量相互抵消带来的。至少在文革初期的时候,造反派内部并没有真正的阶级和路线觉悟,在文革期间的对立和分歧,往往受到一些很小的事情干扰,方向和政治努力过程常常无法正确把握,不过如果没有文革,恐怕连政治意识都不会产生,更不用奢谈什么政治认识了,可能黄廉是以一个政工干部终老,周家喻会变成一个好的工程师,整个国家和民族会处在集体政治无意识状态。文革看来没有解决毛泽东要解决的问题,要觉察毛泽东提出的问题,文革还是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想一想重庆文革武斗的牺牲,不能不感叹人类社会认识进步的成本太高了。我在整理这个文章的时候,感到了明确的政治意识,只是在付出巨大的牺牲和经历了长久的磨难之后,才缓慢地成长起来,并跟随着当事人的觉悟而逐步明晰起来的。

十九、 出席四届人大

1970夏天,我在市革委会落实政策办公室工作,因为回家不方便,就安排我住在工交政治部的楼脚下。有一天半夜,鲁大东来敲我的门,要我准备一份简历,明天交上来要报到北京去。第二天周家喻跟我见面,问鲁大东跟我说了什么,我说没有什么。他说周总理来了电话,准备叫出席四届人大,我说代表是选嘛,那个定呢。周家喻说他早就知道了,是梁兴初司令员告诉他的。

隔了两个月的样子,鲁大东对我说,你明天回木材公司去参加小组会,你没有政治斗争经验,大家可能要提些意见,这是通过你的人大代表资格问题,一定要记住不要反驳。回去后,两派的群众都没有什么意见,喊我自己讲一下。何云峰是军代表还讲原则,让我们看了市革委会的简报,我这才知道已经把48个人大代表人选,全部发到基层去讨论了很长时间。车队的刘司机告诉我,鲁大东说把这个老别克车子调给我,我说不要专车,司机说在四届人大会后你可能要去市人委,我这才知道政权机构要分家,要规范化了。我名义上是革委会副主任,正规的信息渠道完全没有,还要靠小车司机传播一些这样的重要消息给我。四届人大长期不开,我就知道中央上层的情况不是很稳定。

1974年开始批林批孔,这一年大量解放干部。1975年四届人大召开,突然通知我到重庆宾馆集中,全市48个人大代表一道去北京。岳林说你们年轻,路上没有服务员,安排我和周家喻照顾一下老同志,他安排周家喻照顾裴昌会,我要求换过来,岳林同意了,说我给你们介绍:裴老,他们说你是黄廉的高参,这是黄廉同志。裴昌会说要真能当也是个荣幸,很遗憾是假的,要喊我打嘉陵江大桥,我还真不知道咋个打法。当权派1967年就放出谣言,说裴昌会给我指挥武斗,发武器,策略武斗方略,打下嘉陵江大桥之后还和我一起下棋。我说原来以为是你讲的,他说你就这样想我,他后来告诉我,他们把我脚杆都打断了,说得老泪纵横。我说这一路我陪着你行不,他说今生有缘相遇,难得。当时他已经是八九十岁的高龄了,还是腰板笔直,他说自己的身子骨还能够熬几年,上下台阶连手都不让我碰一下。

人大开会之前,四川代表团开了支部会议,李大章主持会议,说共产党员要保证开好会,要听毛主席的话,不准串联,审查各种文件的时候,要做好工作,以团结为重,共产党员不要做对不起党的事情。我不是党员,李大章单独找我说,一定要遵守纪律,小组讨论的时候,讲话要有理有节,要发扬民主作风,你是代表四川人民来的。四川代表团报到之后,有个老人家突然宣布解脱,还参加人大,高兴得死了,政治生命对他竟然是如此重要。

我去湖北代表团找朱鸿霞,通过他去找夏菊花,回来之后李大章追问我去找朱鸿霞的事情,说不要搞派性,我说是通过他去找武汉百万雄师的人,夏菊花不是我的同派。我还戏谑的告诉他,我看见程子华去天津代表团找谢某人了。

会议开始之后,就发下文件和宪法草案来讨论。周家喻问我对宪法有什么看法,我说这是建国以来最好的一部宪法,草案只有四页纸,又简单又明了。李大章问我最感兴趣的是那一条,我说是四大写进了宪法,李大章反问难道毛泽东思想写进去了就不重要吗?我说毛泽东思想写进去已经好几次了,从王明开始,党内历来有人反对毛泽东思想,出了很多反动路线,关键是没有群众监督,如果群众可以去市委贴大字报,那就不一样了。问其次感兴趣的地方,我说文革写进去了也很好,如果有人敢搞修正主义,我们子孙可以利用这个武器,世世代代都敢造反。第二天就要我到大组去讲。

在讨论人事问题的时候,有人说王洪文要当委员长,造反派就有人说他不是个好东西,我说他是个公子哥儿,李大章问为什么是这个评价,我说他在党内搞了几年没有干什么事情,李大章说王洪文只能学不能比。在正式的大会上,我坐在姓黄的代表那一坨,看票上有李井泉的名字,我拿起笔打了个叉叉,有个将军叫黄成连看见了就问:你是四川的?回来之后就找我谈话,周宏元说你只打算当这一届代表。

我和周家喻在一起评论,看台上第一排坐的都还可以,后面的全是老人,康生坐在那里口水往下掉,邓颖超路都走不动是拿车子推上去的。我说中国不解决接班人问题怎么得了?中华民族确实需要大改革。

开完会之后,朱德和江青一路来看我们,我就坐在第一排首长座的对面。朱德进来之后,看着就像是个棉捆子,外面是一层皮的,里面是呢子的,再裹上毯子,就在我面前一层层地脱下来。朱总司令这个时候的身体已经非常差。两眼都不灵活了,我们欢迎总司令讲话,他首先问是四川的代表吗,然后就说你们要团结,不要分裂等等,最后说要提倡艰苦奋斗精神,要节约,不要说钱没有用了,拿来都吃光不好,要节约存在银行里。说完之后,服务人员又把他原样包起,两个人扶着出去上车。都老态龙钟成这个样子了,应该好好休息才是,出来对他是一种折磨。

江青过来之后,我就问主席身体好吗?她说还好还好。她说主席很关心四川,当前有很多不合理的地方,要通过革命的大批判,发动群众去逐步解决,文革要进行到底,革命事业要培养接班人,大概讲了二十来分钟。

会议结束那天,我吃饭的时候刚巧跟江华一桌。他穿着十分朴素,气色也不好,他说自己关了好多年牛棚。我问他到底是不是走资派,他说我自己不想走资,还是想跟毛主席走。我说那冤枉你了,他回答说毛主席说了要理解嘛。我又问他参加过长征没有,他说当个省委书记恐怕还是要长征才行。一会儿孙健来了,我说听说你是个造反派,他说在我是天津的,我提到万晓塘,他说在江院长跟前谈资反路线,他会有意见。

我去与朱鸿霞告别,他告诉我昨晚李先念跟他谈了,说了些又是批判又是表扬的话,要他回去之后还是继续回下放的大梧县宣化店公社蹲点。朱说很难工作,省革委会只是有事情才把我们喊去。他说自己也愿意继续去跟农民在一起,把蹲点的工作搞好。

我们一回四川,周宏元来接我们,李大章见了我说:你们几个又想去人大会上放卫星是不是?走的时候又去找了谢文欣是不是?一掊屎不臭,挑起来臭,你们回去之后把大批判工作做好。

二十、 从批派运动到反击右倾翻案风

回去没有两个月,批派就开始了,省里面首先发动,发了很多文件。赵紫阳到重庆以后,先不到市革委会跟我们见面,给渝中区干部作报告,讲成都826和兵团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资产阶级派性说没有,怎么没有?批派性是全国都在批,四川的“四大名旦”又在表演了嘛,批派的目标就是“四大名旦”;资产阶级派性在这里就有两个政客,台上握手台下踢脚,造反派就像水面上的鸭子,上面看着没动,底下动得凶。赵紫阳在会上没有讲他钦封的“四大名旦”是谁,下来之后才说是“邓(兴国)黄(廉)周(家喻)杨(志诚)”,杨志诚听说赵紫阳要把他作为主要批派目标,在家坐着哭。

在鲁大东的授意之下,木材公司的党委书记李永江跑到市革委会,说群众要求我回去参加批派学习,这个人是个老红军,基本上没有政治头脑。我回到木材站,看到一张大字报《派性在木材公司的二十种表现》。开会坐了六十几个人,发言都没有点我的名字,最后我说要讲话,他们也欢迎。我说:李永江请我回来,是为了让你们发难,你们又不点名。我说毛主席讲凡是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你们家里就有派性。你们以为这样做就能够讨市委走资派的高兴,你们是怎么对待群众的?文革是触及人们灵魂的大革命,十年文革教育了群众,他们都有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你们自己没有搞清楚,运动初期你们说我是“假左派真右派”,是你们先整我,还是我整你们的?我讲这个人事制度、档案制度不合理需要改变,只要你的档案里面被人塞进去一个小纸条,你一辈子就翻不了身,这些事情不是没有,有人反映到周总理那里去,说我与古巴的格瓦拉有勾结,你们自己要好好想一想,这只是发生在我的身上吗?你们自己的档案里面又如何?你们能够应付这样的构陷吗?档案制度、人事评价制度不改行吗?毛主席说让人说话天不会塌下来,你们是我的同志,这几年我浮在社会上,与你们的接触和关心少了,这是我的不好。派性,毛主席讲过了“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有什么稀奇。对派性要做阶级分析,到底是阶级斗争为纲,还是三项指示为纲,这中间的差别需要好好掂量。

回去在一号楼吃饭的时候,鲁大东对我说,别人喊你回去接受批判,你对群众还是要正确对待,我说群众没有说啥子。鲁大东说还是心中要有毛主席,中央一句话要你垮你就垮了。我回答说,不要说中央,你在重庆都不知道整死了好多人。

此后就与批派的干部形成了公开对峙,我们要求反右。我和周家喻去成都找赵紫阳,他写好了稿子到会议室来跟我们见面,说跟欢迎你们两位过来,我也想找你们二位谈谈,事情太多耽误了,你们来了我们就好好摆一摆。我就直截了当的问他,你调到四川来过作,是毛主席还是周总理跟你谈话的,周家喻插话是邓小平调你来的吧,赵紫阳回答说人家主持工作嘛,那还用说吗。我追问他在渝中区做报告说四大名旦的事情,他说那只是形容而已,你们在文件上面签名都是四个人嘛。我又追问他你说造反派是水面上的鸭子,多数人被整得半死不活,倒是没有见到你说一句话。他说派性还是要批的,依据就是有人不搞团结,不搞生产。我问他到底执行不执行毛主席的路线,新中国历次运动额积极分子都受到正确对待,唯有文革的造反派有无穷无尽的灾难,从二月逆流到批清,现在又来个批派,文革初期资反路线时期重庆工纠有一句话“站不完的队,流不尽的泪,写不完的检讨,受不完的罪。”你们是不是在代表工纠,执行这个秋后算帐步骤。你在重庆做报告,又是整群众,总是要在群众中间去纠坏人,这是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吗?

赵紫阳说,恐怕二月逆流不复存在了,反到底受压也不复存在了,你要相信我。然后就拿出写好的字条开始念:各地批派不能挑起新的派性,不能乱扣帽子;各个单位批错了的,要立即停止,并赔礼道歉;造反派进入革委会是副主任以上的都要安排日常工作;认真学好毛主席关于批派资产阶级派性的文件。然后就说去吃饭。

我们当时得到谢静宜的一封信,毛主席对刘冰告状信的批示,我们就到处传达,到各个大厂去发动反击右倾翻案风,我说文革不是叫我到市委去做官,成千上万的造反派牺牲了,是为了保卫革命路线,毛主席和周总理一次又一次支持我们,监狱进去了再出来,时至今日走资派仍然在极力反扑,主席和总理还在他们就敢这么顶,还没有到秋后,帐就已经算了好几遍了。他们敢一手遮天,我们就敢捅破天,市委还是文革初期一样封锁中央的声音,愚弄群众,我们就相信群众,好在我们还有点影响。

1976年3月21日,我们与鲁大东说好了,他也同意我们去建设厂传达毛主席的十七条指示,第二天我们去调车,车队的人说鲁大东打了招呼不去了,我们骂了他们一顿,说我们是反对官僚主义和特权的,他们恰恰选择了当官僚主义和特权的狗腿子。队长没有办法又回去请示鲁大东、丁长河他们,丁长河说让他们去,这样才能出车。去了之后,鲁大东又给建设厂干部部署捣乱,会场上起哄被我们压下去了,出来之后,他们派人把汽车轮胎给划破了,有工人以我的名义给市委办公室挂电话,说黄副主任要车,结果又开来一台华沙车接我们回去。五月份的时候,我写了一篇纪念五一六通知发表十周年的文章,题目是《走资派还在走,造反派要战斗》的长文,周家喻改了一些,发表在《重庆日报》上,占了两个版面。报社的人说还是你们敢说话,清样排好了鲁大东说不撤文章就撤人,我带着总编去找鲁大东,说今天不发表文章我就去把机器砸了,明天你就不要想出报。过了一个月,我又写了一篇《评杜鹃山――向柯湘学习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市委就跳起来了,要换人。我揣了稿子去找赵紫阳,问他这个文章怎么样,问他自己的观点和立场怎么样,他批给《四川日报》发了。文章发了之后,我们下去更加不顾一切,要下厂矿去宣传。

二十一、 落实三结合与组织路线上的最后斗争

1968年毛主席就提出要吐故纳新,受到走资派的全面抵制。到1976年的时候,毛主席又提出对造反派要高抬贵手。文革期间在干部和党建政策上,说是要提拔新生力量,受到当权派的全面抵制。不仅新人无法提拔,就是在成立革委会进入班子的群众,没有起到监督作用,不仅是当作花瓶和摆设那么简单,而且长期受到排斥和打击。底下各级革委会的群众代表也对我们上面的施加压力,说我们投降叛变了,中央打了招呼,为什么不监督落实?1976年二三月份中央打招呼会议之后,仍然是置之不理,这不是个别现象和出于慎重考虑,而是长期而且系统地抵制毛主席的政治和组织路线,系统地抵制文化大革命,在党的建设和组织建设上,当权派都是长期排斥文革的积极分子和新生力量。文革过后,他们却把他们掌权时期的种种消极现象,转嫁给长期受他们打击和排斥的造反派群众,说都是四人帮帮派体系破坏和主导的结果。

因为意见积累多了,1976年6月27日召开常委扩大会议,市里面扩大到部局长一级,省里面开会也是要求他们“转弯子”,不能把群众代表作为挡箭牌,有问题的时候就用他们来应付群众。市委就把责任推到部局长们身上。在会上发言的时候,下面的人都说愿意执行中央的正确路线,底下说鲁大东不转弯子,岳林也认为市委和市革委会应该遵从中央的文件,转好弯子。到会我200多人都要求市委出一个文件。

在会议高潮的十来天时间里,鲁大东时不时出席。我把电话接到会议现场,当着会议代表的面,给赵紫阳挂电话,说鲁大东顶住中央精神,油盐不进,请他亲自到重庆来解决问题。赵紫阳说他不能离开成都,这个事情他已经知道了,汪有根和蔡学斌亲自到重庆来传达到,赵紫阳还说是不是请你和周家喻到省里来一下好不好,可以派飞机把你们接到成都来。我说部局长要求要么是省委来帮助解决问题,要么是去成都解决问题,我与周家喻商量,很多革委会委员也同意,说把这个会移到成都去开。这样就请交通方面的职能部门解决交通问题,派车去成都,因为老同志比较多,每车配一个医生一个护士。

鲁大东找到我,他提出你们这么搞省委会怎么想,我说是你鲁大东无能,你认为你一个人比200多个部局长高明,压着中央精神不让落实。他说我劝你不要这么做,不能组织部局长去省里,这是很错误的,你要考虑后果。我说后果只有一个,就是要不要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要不要捍卫文化大革命的成果?鲁大东说,你无非是为你的入党问题,工作安排问题吗。我说你鲁大东惯于颠倒黑白,我从来没有向你提出过解决个人问题,是200多个部局长到底执行什么政策的问题。从1968年成立革委会以来,你从来不执行毛主席的路线,都是玩弄权术,你本身很无知,群众对你看得很清楚,开会是为了转弯子,你不执行这样的政策,群众对你的印象会好吗?

鲁大东说,我还是文革初期的走资派吗?笑话,我参加过七大,见毛主席的次数比你多得多,见的中央领导比你多得多。鲁大东激动起来了,说,是我把汪有根推荐到省委的,是我把熊代富安排当市团委书记的,这些是不是造反派?我站起来顶,说,我们现在谈的是市委的方向问题,我没有老资格跟你比,但是比你老的多得多,巩固文化大革命的成果是你我都要做的,你说的那几个人,你心里最清楚,成千上万的群众代表不能发挥作用,这个情况也是你比我更清楚,我们谈的是多数人的问题,你在组织路线上还是在执行刘少奇的驯服工具论那一套,是一种权术。我很不客气地跟你讲,你确实是个党棍、党阀,你依仗党的威信去作为个人工具,这是从文革到现在你的行为表现来讲的,历次运动承受打击的都是群众,每一次运动都转移斗争目标,文革初期的错误我们不讲,从清队、清查五一六到批派运动,你鲁大东想怎么搞就怎么搞,为什么每一次运动都搞错了,这是偶然的吗?

鲁大东最后说,你是铁了心要把他们弄去省委了?我说这200多人都是派性作怪吗?我说愿意去的才上车,到省委身边去解决问题,我们不强迫任何人去,也欢迎你鲁大东同志一起去。他说我有事情。

那个时候已经是7月下旬,天已经热了。第二天早晨,参加会议的260多人,有230多人上了车,往成都开。我看到市委领导干部里面的钱敏、丁长河和徐庆如都在车上。车子开到成都锦江宾馆之后,宾馆说没有准备饭,还说省委没有喊我们准备房间,赵紫阳耍了两面派。我找到总服务台,周家喻说他是常委,要他们拿钥匙来开门,结果只开东楼的两层楼,房间差些。我和周家喻去找赵紫阳,他避不见面,我说赵书记不是要拿飞机接我们吗?我们来了怎么不见了,赵的秘书说,你们都来了,重庆还工作不工作?

根据鲁大东故旧的回忆,他头天下午带了两个办公厅的处长,连夜就赶到成都了,第二天清晨在金牛坝招待所面见了省委主要领导,与赵紫阳达成了一致处理意见。赵紫阳和鲁大东就分别找各个部局长做工作,几个人一组,分别做工作。我下来说,鲁大东在省委,要跟你们个别谈话。做完一批就走一批,那些人在那里等了三天。每天重庆都有很多小车来接,我问物资局长赵,他说打招呼是有,有个解决方法问题。周家喻说人家权力比我们大嘛,赵紫阳出面进行各个击破。我说省委这样做很不严肃,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后来他们派蔡学斌、汪有根来找我,我把汪有根臭骂了一顿。蔡学斌说你的精神是好的,也是对的,中央讲了底下不执行怎么行呢?但是要讲究工作方法。

我住在西楼跟服务员摆龙门阵,小顾告诉我周家喻回去了。赵紫阳善于做分化瓦解工作,一天我从外面回来,总台告诉我赵紫阳来找。晚上赵紫阳一个人来找我,告诉我他们都回去了,我说你的分化工作做得好嘛,我还没有底,所以在这里等你来,你是个两面派。赵紫阳说省委有省委的考虑,我们有自己的威信,黄廉你先回去,好好与鲁大东交换意见,赵紫阳还说你的工作安排不是省委的问题,中央领导还是很关心的。我说鲁大东玩弄权术已经七八年了,我不当这个副主任行不行?回去之后周家喻就很听话了,人都不好找了,各个部局长回来之后,就再也不谈转弯子的问题了。

过了不久,省委就下了文件,说要黄廉分管计委工作,周家喻分管宣传。省里面的七个群众副主任也都分配了日常工作,邓兴国管工交,王恒林管计委,彭家治管建委,江海云管宣传。重庆市李木森不好塞,就放到民兵指挥部里头当副政委。我心里暗暗好笑,毛主席的干部政策要落实何等艰难。下面的群众长期挨整,一个荣誉职位和空头官衔也有安慰作用,孙悟空当弼马温开初也是很高兴的,基层没有地方就塞进生产、财务里头,没有官衔就看个车间,安排当一个车间班组长。

我从来不去计委上班,也不看文件,计委主任林西是个老太太,要我去看文件披阅文件,我说你这是戏弄我,每件事情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我干什么,文件看了头都是大的,我说你们干部要换,找我商量吗?那个时候钟表厂要上一台进口设备,向省里申请外汇,省里就是不批,结果要我去办这个事。林老太太夹着个皮包找到我家里,说你看这个报告省里平衡不下来,市委讨论想请跑一趟省里,我说你们开始讨论的时候怎么不找我,叫鲁大东去,我说我不再受你们的戏弄,我愿意回原单位去当秘书。林西说上次省里把我们劝回来,但是全省的问题都借此解决了,你不要怪我们,也是身不由己。

第二天钱敏找我,还是要我去省里走一趟。我心里想着出去耍几天也好,就拿了东西准备去。跟我调车的时候,说把最近弄来的旧奔驰500给黄副主任跑长途,这些个方面走资派们倒是很注意拉拢工作。到了省里面之后,我才知道重庆和省里面的矛盾之深,反正在下川东的财政收入方面争执很大。我找了王恒林,他说老干部不同意,说重庆市的用汇指标已经大大超过了,事隔几年之后,直到我进了监狱,才给外汇指标。安排工作的时候,就故意把一些你不懂、或者是根本办不成的事情交给你去办,毛主席说关心和培养新生力量,他们就是一向这么干的,你办不成事情他们在一边高兴。

1976年二三月中央打招呼会议过后,省里面派蔡学斌和汪有根到潘家坪高干招待所来,他们跟我讲,说你是工厂里面起来的造反派,中央很关心你,我们这一次来的目的,就是要解决你的入党问题。在中央会议上江青同志、春桥同志都很关心你。又问是不是你曾经写了一首诗给江青同志,她看了之后觉得诗很好,把这首诗谱成歌曲发到全国去唱,她说你的革命意志很坚定。 你的入党问题周总理也很关心,重要的是你和鲁大东的关系不好,鲁大东抓工业是个内行。蔡学斌还说你的工作确实不是由省里来安排,我们这次下来做工作,希望得到你的配合。文革已经结束了,你所做的事情,省里都知道,中央还是看得起你的。

他们问我对鲁大东的看法,我说鲁大东就是标准的走资派,历史问题根本没有解决,一号专案到如今不给老百姓说清楚。汪有根说,老黄,我还有一些看法,今天这个事情,你要为周总理、江青同志争个气,主要的障碍就是你和领导的关系。我说既然你是下来做工作,就不要打官腔,哪个到单位里去做工作,是去发动抵制,群众对我有很多意见吗,还是当权派对我有意见?入党是有很多限制条件的,要是我有很多缺点和错误不能得到群众的谅解,是我本人的问题,这个党我就不入了。他们说不要辜负中央领导同志的期望,不要骄傲自满,还是要按照组织程序来,虚心听取大家的意见,最后还是要在本单位做工作,要在本单位支部讨论通过。

岳林告诉我说,据我所知,你的问题惊动了毛主席和周总理,江青出来说了两三次,李大章也跟我讲过,中央的态度冲不破阻力,除了别人的问题之外,工作上处理成这样,你也有霸道作风,你入党有些人认为有威胁,另外你长期脱离本单位,党支部看不到你的人,中央和省里面领导都做了工作,中央甚至催问这个事情,你还是经常回一下单位去。我回单位之后,支部书记是个女的,叫杨柏珍,我们还谈得拢。她说汪有根和蔡学斌来过,组织部甚至催问这个事情,听说江青在中央会议上说她亲自要来当我的入党介绍人,还叫唐克璧跟她一起当介绍人,唐克璧说她不认识我,没有接受,在粉碎四人帮之后据说是因为这个原因,说她曾经抵制了四人帮,唐克璧才没有被扒下来。

因为入党需要两个介绍人,他们说我们以为你是个领导,你自己看这里哪个有资格介绍。支部开会讲党课的时候叫我也参加,原来的同事看见我回去,觉得很亲切,就算以前派性最强的人,曾经说我是假左派真右派的人也没啥了。党课讲完了,大家都鼓掌要我讲话,我讲在革委会的工作。有一个储运员刘守海愿意当我的介绍人,从前是815派的,他们又起哄要我自己选一个入党介绍人,我就说要选一个老党员而且又是从前反对我最激烈的人做介绍人。我就挑选石秀婷同志,她以前反对我最凶的,说我投靠江青江妖婆。我说她是我的对立面,如果介绍错了,说明对我反对不彻底,如果介绍对了,说明派性已经得到了克服,结果她面红耳赤地同意当我的介绍人。我回去之后,才知道蔡学斌和汪有根真去基层做工作了,以前只是隐约听说这个事情,内心也很苦恼江青和周总理,事情要用到这个办法。他们又提出我回去原单位一段时间,不久公司总支委员会就全体通过了我的入党问题,要我填了表,第二个月就要我开始缴党费。我回来市革委会告知鲁大东,说我的组织关系解决了,问他是留在原单位还是转到市革委会来,他脸色铁青,说叫单位出个简报来。后来才知道鲁大东是极力抵制的,是省委越过他直接去基层打招呼的。

根据鲁大东死后他的故旧所写的回忆文章,说是1976年2月份鲁大东在北京参加打招呼会议期间,江青和张春桥当面质问鲁大东“黄廉为什么不能入党?你们不介绍,我来当介绍人。”会后,四川省委主要负责同志曾经专门召集重庆市鲁大东、丁长河、徐庆如三位书记到成都开会,会议的唯一议题是劝说重庆市委,同意江青点名的那个帮派头子入党。回忆文章说一贯坚决执行上级命令的大东同志这次就是不顺从,还对其他两位书记打招呼,对此人的入党问题,市委不能同意,不能表态。

一次我和周家喻两个从成都回重庆,在路上谈论到底什么是走资派,在经过一条河的时候,我们停下车去看一个渔翁凭借鱼鹰捉鱼,渔人在鱼鹰的颈子上加了一个套环,鱼鹰捉了鱼之后却无法下咽,渔人就把鱼鹰无法下咽的鱼挤出来,丢进了他的鱼篓子。我说走资派就是那个鱼篓子永远也装不满的渔翁,也因此他要想办法让鱼鹰处在永远吃不饱的程度上,这样子鱼鹰才会总是积极地去为他捕鱼。

二十二、 毛主席逝世之后

毛主席逝世之后,市委要我们抓纪念工作,各个单位都设灵堂开悼念会。我回到木材公司去检查悼念活动,书记和副书记陪我入灵堂作入党宣誓,回来向鲁大东汇报,他听后好像受到莫大的打击,冷若冰霜,问吃了饭没有。

下去看到有些群众哭得昏过去了,有干部在旁边风言风语说死都死了,哭有啥子用,以后叫你们知道厉害。中央9月18日追悼会过后,花圈摔得到处都是,干部根本就不安排收拣。9月22日我到成都找赵紫阳,问鲁大东为什么那么敌对,赵紫阳说你还是要着重把计委工作搞好,与鲁大东搞好关系,他还说出现那些情况也不奇怪,阶级斗争嘛。我26号回重庆,整个城市一片悲伤,国庆节也没有怎么庆祝。每天从大参考看,中央也有些不正常,我分明看到有一种说不出得阴暗的东西压抑着,看够了那些老两面派的表演。

十月八号就有人来找我,说听到国外广播,中央发生了右派政变,重大传说出了大事,到十号的时候,谣言满街都是了。

18号中央17号文件传达下来了,在礼堂传达文件的时候,我坐在主席台上,念到华国锋任职时,满场掌声,周家喻拍得懒洋洋的,我抱着手。结果下面就喊起来把黄廉拉下来,官场上的积极分子们不放弃任何表现政治正确的机会。鲁大东的风度又回来了,他走到我的背后说等下出场你坐我的车,我跟本就不理。会一散,我从主席台背后走,官员们蜂拥而来要在我身上有所表现,我表面上装着无所谓,思想上体验到了一个政权将要覆灭的强烈感受,原来政权中间的聪明人,要抓住一切机会,踩着不识时务者的鲜血爬得高一点,每个人都在一霎那间都理清了思路:自己要为将来准备一点什么。到市委一号楼之后,钱敏说先去吃饭,鲁大东走过来问我事先晓不晓得,我问他,他说不晓得,我说你跟邓小平那个好,他事先没有告诉你呀。

晚上部队鸣枪,敲锣打鼓,第一批出来游行的是文化界的学校,我穿个军大衣,戴上棉帽子,把整个的游行队伍看完。我回到宾馆跟总台的寇玉林说,前几天还在毛主席遗像前哭得天昏地暗的人、举手发誓的人,都到那里去了。寇玉林说你讲话要小心,周围搜集情况的人多得很,鲁大东已经布置了公安局。

我从宾馆回到木材站,很多人问我怎么回事,我说不清楚。长安厂来了几个工人找我,说忍了吗?上山吗?有什么办法?也有人说要到体育馆去集合,准备上山打游击,我要他们不要冲动,造反派中间一片心事浩茫。打电话给13军,回答说是一级战备,放假都没有了;打电话去民兵指挥部问李木森,回答说他们来干什么,他来了还不一定走得脱,可以想见搞修正主义政变好容易了。有个13军的官员建议我去尼泊尔,他可以告诉边防军放我过去,我说我去尼泊尔干什么。

10月20日我去市委,当兵的拦住我不让进,说里头的领导在开会,我说我就是领导,他说大东同志让你在外面等一下。我看见公安局的几个人夹着材料匆匆离开了,大概是因为我回来了,就提前结束会议了。鲁大东问我这几天怎么没来,说这两天你们大概都很忙,真是说不出的和颜悦色。下楼梯的时候碰到常委蒋良志,他要我去宣传部门口看大字报,主题发言都是黄廉周家喻要老是交代与四人帮的关系,我说是不是要回到文革初期那样,由我们当走资派,有个干部说恐怕还要恼火哟。

那个时候传说是千奇百怪,有说丁盛要搞事,有说上海要怎么样怎么样。在那个情况下,木材站来的人多了,我就回大坪家里去。看见部队朝天鸣枪当鞭炮,还传达叶剑英大吃大喝吃吃吃的指示,我说你们也太浪费了吧,他们回答说现在我们自由了,你们还想批判我?

11月8日鲁大东喊我去市委办公厅会议室,说17号文件下达之后已经半个月了,你要好好思索自己的问题,你跟四人帮不是一般的关系。我说你当初反对过中央文革了,是靠都靠不拢吧,你现在是不是落伍了。他说文件下来半个月了,你还是这个思想,觉悟很差,态度很不对头,一个星期之后,你就带上用具去开会,会上要表态的,今天跟你谈话,是代表党和华主席跟你谈的。

二十三、 从隔离到判刑

14号那天市委来了个车,老婆问我还有什么会要开,我说此去恐怕不再回来了。我到达之后,鲁大东、徐庆如、钱敏都在,鲁大东拿出一个文件夹,说跟你宣读个文件,根据华主席的指示,四川的邓兴国、黄廉、周家喻、杨志诚,从文到之日起,停止工作,不接电话、不会客,办毛泽东思想学习班,说清与四人帮的关系和问题,什么时候说清楚,什么时候解脱。钱敏说你把与王张江姚的关系说清楚,取得党的谅解,我说你们需不需要说清楚,你们的级别比我高,跟上层接触我我多。

鲁大东、钱敏和徐庆如都起身走了,剩下的就是保卫人员了,过了一会,军用吉普车又把我送回木材公司,一进大门,三个解放军战士就站在门口设岗,民兵参加值勤的就更多。三楼的一个房间,门窗已经用用厚木板加固钉死了,他们告诉我就是这里了,里面有四张铺,一个床是新铺盖,这是为我准备的,其他三个床都是自家带来的。政法学院的革委会主任柳传承说,是市委清查组派我来的,我和公安局的杨孙两位处长三位在这里陪你学习,每天负责收集你的材料,我们早上8:30开始,下午是接待外调的时间,晚上6:30休息,解手要有人陪同你去。天气冷的时候,有人会给你送东西,本单位已经管不了你。我偷空给周家喻家里打了个电话,他也被弄起来了。这一个电话打出去,门口又给我加了两个岗哨。经常有人冒充外调人员过来谈话,本单位也有人走到楼梯口来看。

12月份就转移到五招待所去了,看守就换成军分区一个排的解放军了,还有两个民兵,吃的东西拿进来需要经过检查。除了跟他们吵架之外,几年时间我一个字也没有跟他们写,也几乎不跟他们说一句正经话。

1978年开始到各个单位轮流接受批斗,建设厂、重钢、望江厂、江陵厂,大型企业几乎无一遗漏,每到一个工厂,本厂的头头就选上来陪斗,开始的时候我的职务还没有撤,批斗的时候还有坐着的待遇,后来越斗规模越大,在区里乃至川东都主持大型批斗会,公安局接上大喇叭进行广播。

在物质局批斗的时候,我要炊事员给弄点肉来吃,他用个大碗给我装饭,底下全是红烧肉,觉得味道特别鲜美。他说你们没有错,主席尸骨未寒就把他夫人给抓了,我听了之后心里很暖和。以后每到一个单位,我就要炊事员弄好菜来吃,在南岸区批斗完吃饭时被人问起,炊事员回答说黄廉的伙食费是每餐一块钱,又公然给我舀一大碗羊肉汤。以后就得了经验,要主动跟炊事人员打招呼。有几次批斗的时候,有人跑上来抓扯,结果底下给我塞鸡蛋、纸条,有一次一个纸条上说:主席说他一生只干过两件大事,一个是建立新中国,一个是发动文革。我们才知道群众虽然不说话了,但是心里还没有服气,以后他们就不让人随便上台来了。在重庆大学批斗完之后,很多人跟在我们屁股后头撵,广播上说,对于四人帮的黑干将要拿出仇恨精神来,不要去看稀奇。这个时候周家喻告诉我他在二楼,我在三楼,袁金梁在一楼,大家都关押在同一个招待所。

峨嵋厂拍过一部电影《铁证如山》,是在人民大礼堂批斗时取的镜头,我押出去的时候,看见刘结挺带一个氧气包挨批斗,那个会很大,全川广播了。省里面来宣布正式逮捕,公安厅说执行英明领袖华主席的指示,对黄廉周家喻执行逮捕。

又在看守所里关了一两年,那个时候尽管十分困难,仍然坚持每月按时缴党费。一天看守来请我出去签字,说你们木材公司党委通过,不承认你是党员,我说你有什么资格通知我,入党和开除都有党章规定的组织程序,你以为这是小孩子的家家酒吗?另外一个看守也说,哪有通过了之后又不承认的,这是他们为了打击黄廉。我说我不签字,你给我退回去。

在被非法关押了五年半之后,1982年进行公开审判,那天我一出监狱就看到摄影机,到会议室之后,检察员给我念起诉书副本,说公安局已经结束了侦察。正式开庭是82年春节假期过后了,那个时候我身体很不好,他们送我去三医院看病,碰到一个熟人问为什么这么瘦,医生说为什么瘦,贫血、身体不好。我坚持不肯让他们抽血,也就算了。

公开审判一直进行了五天,常常上午是周家喻,下午是我。开庭回来之后有加菜,碗里有十几片油炸的肉,他们要我在法庭上听话,说审判完就好了。第一次审判是在政协礼堂,这个时候出门已经是正式的囚车了,我看到从监狱出来到礼堂,2000多米长的街道全部戒严了,机枪架起,阵仗很是吓人。把我押到被告席要我坐下,我就站在那里,看台上坐的是些什么人,所有人的前面都有牌子和标识,只有一个女人前面没有牌子,审判长介绍的时候也没有介绍她。庭长宣布开庭,宣布一下就往楼上看一下,估计是有个什么领导在楼上坐着。然后庭长问我叫什么名字,我不回答,最后我说,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把我弄来干什么?下面哄堂大笑。他们气得脸色发青,耐着性子跟我解释这是法庭程序,我说要他先回答我一个问题,然后才回答,他说可以。我就问,那个女人面前没有牌子,是刽子手吗?法官气得要命,说我咆哮公堂,要罪加一等。

法官接着就宣布我跟随四人帮颠覆政府,这遭到我的严厉驳斥。我说我是革委会副主任,我自己就是政府组成人员,自己颠覆自己吗?公诉人说提出抗议,说黄廉十分嚣张。我说嚣张,我是一个正直守法的公民,而且是一个正直的政府工作人员,你们拿不出任何证据,把我关了五年,你们自己才是违法乱纪。然后他们就放幻灯片,说黄廉在建设厂煽动反击右倾翻案风,我说这是为了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批邓是毛主席部署的,上午搞了几个小时休庭。

下午是证人出庭,石有中出来作证,说黄廉在粉碎四人帮之后,动员我们准备500辆卡车、5万斤粮食,准备上山打游击,问我是否事实?我说没有听清要再说一遍,他刚刚开始说,我就说石有中,你怎么这个卑鄙?他就再也说不起话,当时就想走掉。人看来不能干坏事,干了之后,自己也会看不起自己的,这个人最后在精神上就消沉下去了。

他们又说我犯有反革命杀人罪,我就说请问审判长,有谁被杀?死者是谁?在什么地点被杀?杀人工具何在?凭据何在?你这样的法官判案,冤案都不知道有多少?僵持完了又休庭。我回去之后,说我咆哮公堂,这次加菜没有了。我跟他们说,你们不把加菜送来,明天我就不去了,最后只好又端来了。

最后一天,我在法庭上进行最后陈述,针对检察院的起诉书提出的三个问题,说根据检察院的起诉书和法庭的证据,并不能证明我有罪,我参加文革是响应毛主席和党中央的号召;你们说我拥护四人帮,有些人比我的级别高,跟他们有更直接的联系,你们怎么不追究?就算他们是反革命,也不能因有关系而定罪;文革中间是有严重的派性,问题主要在于以刘邓为首的走资派派出工作组,组织搞抄家破四旧,形成打砸抢,毛主席宽容了他们,我自己就是他们资反路线的受害者,在文革期间屡遭迫害,最后得利的是你们干部,我们造反派只有血泪的付出;在你们所谓的粉碎四人帮过后,没有任何手续,没有任何调查和事实,也是你们以捕代审关押我五年,是你们违法还是我违法?我是革委会副主任,你们没有任何手续就抓,是你们政变还是我政变?文革是中央主导群众广泛参与的社会潮流,如果有错误也只能是中央负责,追究了江青还要抓群众,中国哪有那么多的反革命?你们说几个小丑就搞乱了七八亿人口的国家,把武斗的责任堆在我身上,你们根本没有分清是谁制造派性挑起武斗的,我根本无罪,你们是在闹一个历史的大笑话,我永远都不会服,历史将证明我无罪。我喊了毛泽东思想万岁,高喊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对资反路线要永远造反下去,武警不让我喊,拼命地用劲把我撑下去,把我的肩膀都弄痛了,第二天宣判就不让我讲话了。

又关了两个月,上诉到省高院被驳回,省里面派人来与我吵架。然后就转移到大足省第三监狱关押,那个地方曾经关押过胡风,是专门关押政治犯的。在我到来之前,他们把监狱进行了一番整顿,把所谓的帮派骨干分子都转移走了,有的到南充,有的到重庆。那个时候刘张还关押在那里,刘结挺已经病得快不行了,张西挺就像是叫化婆,他们就住在我隔壁。我想要去劳动,监狱方说没有劳动的条件,也不会让你与犯人接触的,要我看报学习,交代我不要去墙边,不要去接触武警。监狱政委来找我谈话,我告诉他不要用减刑来吸引我,你们愿意关押好久就关押好久,最多牢底坐穿,我要求他在生活上不要搞阴谋,不要法外加刑,枉法判决已经是无形的杀害,不要再搞法外执法,要他们别把我的东西弄丢了,我需要写信,而且我告诉他们不可能100%服从他们的。

两年之后,一家香港的杂志发表了我在狱中的情况,上面来审查,搞了很久。大概是87年还是88年的时候,监狱政委喊我去办公室谈话,说减刑你不想要,我们自己帮助你和刘张报了保外就医,报到中央领导乔石同志那里去了,中央领导同志说就让他呆在那里吧。我们准备请你去一队给犯人讲一些哲学,帮助做点教育工作。

1994年11月13日晚上,我就喊教导员,说我的受刑期满了,明天我要出去耍。他说今天已经通知了,有个司法厅的曾副厅长要见你。我把书籍捆好,找出来唯一一件没有打补丁的中山服穿上,狱政科写了个释放证和户口转移证,还发了100多块钱的路费补助。王政委说对你的人格素质,在我心目中间不同于其他的人,希望你明天不要喊记者来录像,也不要来车队,不要放鞭炮,给我们监狱留一个面子,免得附近老百姓看见了,又说大足监狱关错了一个好人,现在才放出来。我说王政委,我在这里,你们管理上也还合理,也没有弄死我的阴谋,明天的事情我没有办法提前知道。

王政委说我提前一天放你出去,这点权力还是有的,我晚上一出去就看见了来接我的人和摄影机,有二轻的和木材站的人,大概有十来个单位,他们就住在荷花池宾馆,我住到13军炮团的招待所去,在被隔绝18年之后,外面的世界已经大不一样了,招待所里面已经有了大电视机和席梦思床。第二天早上几个人非要拉着我从监狱门口走出来,照相摄影,这样十几台车就出发了回到重庆。派出所不给上户口,经过了几次斗争才解决。剩下的问题就是:我要在花甲残年去适应这个大大变化了的世界,自谋生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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