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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田:重庆文革口述史(黄廉访谈录第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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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30 15:22: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老田:重庆文革口述史(黄廉访谈录第一部分)

黄廉自述:1976年11月在没有履行任何法律手续的情况下,我被非法关押了接近五年半,在专案人员的巨大压力之下,我没有写过一个字的“交代材料”;今天我已经年愈古稀,越来越迫切感到:需要就自己的经历对历史、对人民写出我自己的交代。

黄廉本是一介平民,只因为参加了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担任群众组织的勤务员,从此人生波澜起伏。黄廉在文革期间最为特殊的经历是:毛泽东曾经为他进入省革委会说情,江青要亲自介绍他入党,曾经作为毛江关心造反派政治上成长的一个范例。在文革运动初期,黄廉被本厂当权派以“一贯反党”的名义关押,在被南下串联学生抢出来之后,于1966年参与组织重庆工人造反军,担任勤务组长;后策划与重庆大学八一五成立联合指挥部,周家喻是总指挥,黄廉担任政委;在联合指挥部被重大八一五总团熊代富带人砸了之后,继续主持重庆工人革命到底指挥部,李木森是班长,黄廉担任政委;在一月夺权之后主持“反到底”与54扶持的“革联会”相对立(革联会的主体组成就是815);在1967年的二月镇反运动(或称二月逆流)中间,被抓入狱;周总理亲自点名要五十四军从监狱里直接提出,送北京参加解决四川问题的会议;1968年成立省市革委会之后,担任省革委会委员,重庆市革委会副主任,此后算是十年不倒。1970年下放长安机器厂三车间劳动,1971年5月在木材公司办“四不准学习班”,据说是“五一六骨干分子”,关押了半年多;1975年选为四届人大代表出席大会;在是年邓小平主持的治理整顿期间,四川发起“批派”运动,被赵紫阳大人指为四川的“四大名旦”(邓兴国、黄廉。周家喻、杨志诚)之一;1976年4月入党;是年赵紫阳主持四川工作,省委下文分管重庆市计委工作;1976年11月以四人帮在四川的黑干将罪名,经过华国锋批准,在被隔离审查了五年半之后,1982年以“阴谋颠覆政府罪、策动武装叛乱罪、反革命宣传煽动罪、反革命杀人伤人罪”等四大罪名被判处18年有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五年,1994年受刑期满释放;现在是“无房子无家庭无医保无工作”的四无人员。

一、 童年和早期的工作经历

我1933年出生于铜梁土桥乡,父亲自幼在重庆谋生,先在望龙门小学当校工,以后在东陵煤矿当工人。母亲是家庭妇女。7岁到重庆,读点小学,初二之后因为家里贫困,辍学进入群峰商行当见习生,相当于学徒。

1949年11月重庆解放,二野十一军招收军政大学学员,在曲靖中学报名,我考入军政大学三分校三中队,驻地在万县。我作为预科学员,学习社会发展简史,辩证唯物主义和毛主席的一系列政治和军事著作。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8月份学校就提前结业,随军部去青岛建设海军基地。后来我又在南京海军联合学校一天门二分校参谋系学习两年,再转到北京总参雷达学校学习。1952年4月,因为战场上需要,分配到青岛海军基地高射炮兵一师二团作战股当联络员,相当于见习参谋。53年调到一师十七支队当文书,在机关工作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又调回作战股当侦察员。1953年4月加入共青团。

1956年5月,转业到重庆木材公司,在政治部办公室当宣教干事,直到66年参加文革。

在反右期间,先是被党委选定为战斗组成员,每天的工作就是和右派作斗争。许多人头天还是朋友,因为一些不当言论,第二天就被交到战斗组受批判。我当时认为言语过激批判也是可以的,不赞成划右派。有一个同事名叫江永平,是行政秘书,被划成极右派,一下子成了敌人。还有一个南下干部赵春元,别人说同样的话没有事,他说话就说是错误,说他有反革命嫌疑。

因为对反右有这些想法,就在会上讲,说民主集中制的关键在于是谁在那里集中,谁集中民主就在谁手上,党委第一书记有了问题,谁来监督?认为中国的前景还是要民主,要让群众讲话去监督领导,毕竟上级领导不是天天在书记身边。还有就讲人事安排上也有问题,在战争年代党叫干啥就干啥是对的,和平时代还是要发挥个人特长,自己选择工作自己合适的工作岗位,我说自己适合当教师,不适合搞宣传工作。我还说工会最好是民办,官办工会没有作用。

这样就不得了,先要我离开战斗组,反右结束后又找我谈话,说你的出身成份好,但是你的观点是中偏右,知不知道?我生病住院的时候,他们在厂里用我的放大照片,缺席开批判会,还把结论拿来要我签字,我坚决拒绝了。在文革期间,当权派还说我是内部右派,不是好人,这在群众组织中间引起过几次辩论。我被他们划为中间偏右,等到后来为右派平反的时候,那些当权派又不认帐了。

当时我听过彭真的一个报告,那完全是领导人可以随意决定人家的生死。李井泉还举例说,南充的一个生产队长划成右派之后,上吊自杀了,他还说为什么要自杀呢?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嘛,上吊干什么?他和彭真都是一路货,把别人的生死轻飘飘地攥在自己的手心里,自己还感觉蛮好。

二、 文革初期的感受

四清运动的时候,23条明确指出运动的重点是针对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我很赞同。文革开初的时候,重庆大学的学生写了很多大字报,揭露西南局和市委的官僚主义,尖锐批评他们把矛头对准下面,我就认为大学生的做法和提法合乎23条,觉得他们是对的。

重庆市委抛出张立群还没有批完,重大校长郑思群在工作组的整治下就自杀了。当时觉得市委抛出张立群他们是转移转运方向,因为张立群当时已经不在重庆了,调去西南局工作了。回想起来,四清运动在他们领导下也是走过场,把矛头对准农民的投机倒把什么的,而不是清查公社书记以上的当权派。

当时印象最深的是大学生游行,遭到赤卫军的围攻,工厂里面也组织工人纠察队,学校里面组织毛泽东思想红卫兵,这些都是市委组织的。我当时感到很奇怪,市委为什么要派学生去抄老百姓的家呢?还有学生在街上剪裤管,剪头发,都是根据市委的安排,由中学生组织出面搞的。还有北京的消息传过来,说西纠可以随便打死人。

另外一方面,根据市委和工作组的布置,在大学生里面抓所谓的“假左派、真右派”,在工厂里抓危险分子。运动按照市委的部署,矛头下指,在群众中间横扫,而且纠缠许多过去的历史问题,本来按照政策都是过去解决了的。我在一次学习会上提出:地主还有接班的吗?黑五类为什么要继续搞?按照中央精神,斗争矛头应该指向书记局长才对。这么一说,就不得了了,非要我在会上讲清楚,他们还翻出我在57年的旧帐,说我当时就是为反革命说话,观点一向是很右的。

我说不仅自己的出身很好,而且历史上也是有几个“红巴巴”的,自己是解放军转业,还是团员。我接着就举例说,局里面做了一栋新房子,都是科长以上的干部分了,工作上书记也是一天到晚养尊处优,不读书不看报,公司经理以上就是有一个特权阶层。

会后我跑到市委去看大字报,晚上在家里刚刚把女儿哄睡了。这个时候门打开了,进来八个人,要我回厂里去开会,结果就这样把我绑架回去,后来才知道他们就是党委组织的保守派。回厂之后连夜开批斗会,说我一贯反党,还要我交代去市委看大字报的事情,说市委已经发布“四不准”,在非常时期,不准抄大字报,不准看大字报,不准跟学生往来,不准去外面发表演讲。我说大字报上说,你们搞特权,毛主席就是这么讲的。

第二天开始就不让我上街,关押在地下室里。我索性写了一张大字报,题目是“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内容是:你们读过九评吗?你们读过关于国际共产主义总路线的建议吗?现在修正主义就在我们眼前,工人再不起来反对走资派,党会不会变色,国家将走向何方?我们工人阶级应该起来,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和毛泽东思想,头可断,血可流,毛泽东思想不可丢,现在再不造反,更待何时?最后是三个口号。

我被厂里保守派关押的事情,有工人去跟学生讲了,南下串联的学生就跑到木材公司门口,保守派不让他们进来,结果他们和本地的学生一起,来的人很多,把整个中心路都扎断了,最后冲进来,找到我拥着就出了木材公司。出来之后就到了市委,外面已经是大变样了,满街都是大字报,十六条也已经发布了,到处还张贴着北京传单,上面是江青讲话什么的,还有打到刘少奇邓小平的标语,我感到自己好像是外星人下了凡,惊奇不已。我最开始接触的是北京国际关系学院的孟宪成,华东政法学院的张金根等外地串联学生。

后来才听说,我的那张大字报传播得很广,成都的826也转抄过去了。他们学生对我说,你写的大字报首先是题目很好,引导工人冲破黑暗,预言了运动的展开,帮助人们冲破思想禁锢,迎接了运动高潮的到来。接着就有很多人,给我送毛主席语录,要我签字,许多工厂的个人邀请我去做报告,我就到处讲要勇敢参加造反,不要怕,工人们觉得我讲的特别好,与他们的感受和心灵相通。

我看到一些学生搞抄家破四旧,完全没有章法,也不主张去砸什么陵墓,更不要跟着搞什么戴高帽游街,走资派就是希望你们造反派破坏政策,失去运动方向。我感到中国的大问题是毛主席的正确路线无法贯彻,中间受到走资派的歪曲,毛主席发动文革的目的是对准走资派,要反修防修,避免党变修国变色。文革的对象不是搞死老虎,而且过去的剥削阶级在新中国已经在接受教育,也不可能让他们的子女来接班,所以我坚决反对谭力夫提出的血统论。孟宪成却认为谭力夫是干部,有水平,讲话是对的。

三、 酝酿成立工人造反组织

这个时候市委已经是人仰马翻,政府也停止工作了,处于瘫痪状态。工人也起来了,但是还没有人去管和组织,大家乱贴大字报。革命高潮确实到来了,走资派被冲击,这个时候更需要严密的组织,引导把握运动的方向,以实现灵魂深处的大革命。

在南下学生的帮助和主持下,造反的工人开了三次会。第一次是孟宪成提议设立重庆工人造反军,来支持八一五学生的运动,也支持各地来的造反派学生。第一次选举我承头,还有印字二厂的工人王文华,长安厂的干部邱伯灵,总共七个人,那几个人都不敢当,后头跑得不知去向了,第二天晚上又选举,这一次有重庆锅炉厂的老陈,建筑工人朱正昆,也是七个人。

工人造反军成立勤务组,选举我当组长,在六中借了一间教室办公。对外发传单,也收集情况,与各厂建立联系,各个单位自己成立组织进行选举,选完了到六中来与我们总部挂钩,各界的人士都来支持。当时的情景,就象红军占领冬宫一样,人潮涌动,招呼都来不及,什么事情一个招呼都有人积极地去办。

那个时候,文联的罗广斌约我去谈谈,他当时是作协主席和重庆市团委书记。我从六中走过去,许多工人说你现在需要人保护,自发地跟着我走,从上清寺走到文联,路上看到工纠在街上游行,反对文化大革命,他们穿着整齐的工作服,头戴钢盔,脚穿长统胶靴,说产业大军上街了,喊口号:只许左派造反,不许右派翻天;打到任白戈;勒令市委交出黄廉。传单也很多,有的说我是右派,是反革命份子,还有的说我是任白戈的警卫员,我看到自己也感到好笑。有个新华社穿着军装的记者刘集贤,问我看到大字报没有,我说市委花这么多钱印传单,诋毁我这样一个普通工人,真是浪费,要是把钱节约下来给我多好哇。他想跟着我到文联去,保镖把他推开了。

罗广斌见到我之后,问我为什么有那么大的勇气,站出来领导造反军,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说很多革命前辈都为建立新中国而牺牲了,我也要跟着毛主席走革命道路,江姐的革命牺牲精神还是鼓舞教育着我们。我问他,他说力争不当走资派。我说还是要为工农写出好的作品,要当跟工人一条心的作家,杨益言插话说绝对是应该跟工人一条心。罗广斌最后对我说,要注意政策,问我懂不懂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的继续革命理论,我回答说就是在共产党执政的条件下,有些官僚不执行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为我们工农大众掌权,文化大革命就是为了纯洁党的路线。他说你这么说也对,要我多注意学习毛主席著作。

四、 北上取经到造反军的正式成立

1966年8月份,十六条已经发布了,保守派对造反派的压制很厉害,市委镇压造反派,不让工人参加运动,支持八一五的人就被打成危险分子,各个单位造反的人被打成牛鬼蛇神。要不要搞文化大革命,支持八一五学生造反对不对,全市的争论都很激烈,在市中心解放碑,很多的工人农民都出来自发辩论,六七十岁的老太太都参加。人民群众是一片沸腾,起来揭发自己单位领导的人很是不少,在马路上有人写了大字标语“八一五好得很”,一个字有几米见方,还有标语“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打倒刘邓李等等。

市委在江北上横街的一个小学里,举办八一五罪行展览,说造反派学生都是流氓无赖,我们去调查过,发现都是市委造谣,根本没有那么回事。他们就是用这些手段镇压起来参加文革的,在工厂里面就更厉害了,有的人被开除、有的人遭到关押、批斗,动不动就说你破坏生产,扣工资,拿这个来扑灭运动的势头,很多单位有人跳楼,有的人被当权派逼疯,游街批斗的更是寻常事。造反派的每一次斗争,几乎都要与当权派组织的保守派发生冲突。我们单位批判我,但是没有游街,因为我的影响大,怕游街的时候被学生抢走。那个时候很多工人都不敢回单位,大家都云集六中,这就是毛主席在他的一张大字报里所说的“白色恐怖”。

北京南下的学生一批批地来,第一批红卫兵来了之后耀武扬威,行为非常过激,搞砸古墓什么的,陈伯达又把他们召回去了,第二批南下的学生孟宪成他们的宣传又很不相同,觉得他们还是很讲道理,他说第一批是“保爹保妈派”。

我心里也很苦闷,群众响应中央的号召,为什么总是受打击?为什么地方上毛主席的指示总是贯彻不下来?那个时候刚刚发现李井泉确实是个土皇帝,很霸道,在重庆鲁大东他们就组织起那么大的保守势力来对抗学生运动。因为这些重大问题都没有答案,我就想亲自去一趟北京,还有几个文艺界的人跟我一道去,几个南下的学生护送我去北京,其中一个是清华附中的林怀。

到北京之后,我就想着要找周总理和文革接待站。到接待站的时候,我填表的时候老老实实把自己的履历和所写的大字报都写上了,是一个姓田的干部接待我的,他说我是一个最正规的上访者。他首先给我提了三个问题:你们说李井泉是土皇帝,他对毛主席的指示有那些很明显的违背?李大章是老干部,解放后一直在四川工作,你对他是什么看法?重庆的情况我们基本了解,工纠是不是要积极抓生产、压革命,他们又是如何生产、如何革命的?我说工纠几十万人整天着装整齐游行示威,在外面不准革命,没有搞生产。我说我到北京来想要搞清楚,工人起来关心国家大事对不对?为什么总是挨批挨斗?受压的工人在重庆完全无路可走,这是为什么?我说自己对李井泉了解不多,省委的大字报揭露他生活腐化,重庆市委派工作组到重大,郑校长自杀,文革目标是要清党内的走资派,这些问题恐怕都是要搞清楚的。在困难时期过后,毛主席都有检讨,四川饿死那么多的人,为什么我们看不到李井泉的检讨?

田干部回答我说,现在是要把北京打扫干净,这恐怕不是对待上访者的措施,下面各个地方都混乱起来了,不可小看,九十月份可能会有些决策出来。然后他就安排我住在北京物资部接待站,地址是在天坛那里。第二天林怀带我去见蒯大富,清华和人民大学一起在北京体育馆主持大会批判余秋里、郭沫若、林枫,会上揭发林枫派工作组到学校镇压学生,说他们对文革很不理解,批判很文明,林枫坐在台上接受批判,学生们一一上去发言。有人把蒯大富请下来做了介绍,他请我上台去坐,问了一些重庆的情况。我最关心的是工人起来关心国家大事,参加文革运动对不对?是不是反革命?蒯大富问我有几个四川的干部说是受迫害,已经在北京,问我知道不知道,就是刘结挺和张西挺,要我想办法找一找。还说最近毛主席就要在天安门接见革命群众,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从文革接待站回去之后,周总理的联络员开了一个华沙车来找我,又摆谈了一阵,问了一些情况。最后要我暂时住下,说准备给我一张票,不过目前还没有定。后来又通知我到文化宫,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都是各地比较有影响的人,有湖南湘江风雷的叶卫东,西安的李世英,我和几个四川和广西来人住在一个帐篷里。晚上王力、关锋、戚本禹和林杰来看我们,王力讲了几句话,说毛主席发动文革,就要发动广大群众反修防修,为中国千秋万代高举红旗,我没有资格代表毛主席,我们代表中央文革来看你们,毛主席更想念你们,明天要见你们。戚本禹说你们被打成“假左派、真右派”,遭到关押,你们受苦了,下面的干部对文革还很不理解,你们起来是帮助他们理解,是帮了文革的忙。

在接见之前,要求铁器交出来,衣服要整齐,每个人填一张表,说我们是毛主席请来的客人,那天晚上带我们去看了我们站立的位置,是天安门下东观礼台,我们旁边的就是军事院校的人。第二天早上六点钟出发,等到十点钟,整个天安门广场人潮涌动,毛主席出来的时候,一个广西的年轻人在那里哭哇哭,最后昏过去了。游行队伍过来的时候,也是不断地有人昏倒,解放军抬着担架把他们送走。毛主席走下天安门跟群众握手,想跟毛主席握手的人太多,到下午就传出来说毛主席的手遭指甲划破,我们参加的是毛主席831第二次接见。

这个时候,我才大致了解五十多天的问题是全国性的。对北京学生三个司令部的情况也了解一些,我打电话给林怀,她说自己是一司的,现在爸妈不让出来了,红袖章也不带了,现在“垮司令”相当风光,她把蒯大富称为垮司令。我出去到处走,看到红卫兵第一司令部的牌子已经被人砸了,孟宪成也回到北京了,他说自己是二司的,他很客观,说我们造了一司的反,他们是保工作组的,我们搞打砸抢,到处东砸西砸,是受了工作组的指派,西纠犯了错误,我们不当保爹保妈派,要跟毛主席干革命。到三司去一看,全部是各个大学的人,一看就知道是群众组织,是真正的造反派。

文革接待站又来找我,说你来北京半个月了,也见了毛主席,应该早点回去。我正要准备回去,第二天文革接待站的赵文成又找到我,要我去煤炭部第二招待所去做造反军的工作,说原来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不可能再遭镇压和打击,要大家回去就地闹革命。他们用车子把我送到二招,我才知道造反军有250多人北上,那时还没有开正式成立的大会,只是处在筹备阶段。我转达了文革接待站的意思,他们说你的问题解决了,我们还没有解决呢,国务院天天来联络员,想要催我们早点回去。

在那里我又听到一曲他们北上告状的悲壮故事,参加北上告状的有各个行业的人,他们打着旗子,从重庆步行到永川,在永川还把铁路拦断了一段时间才坐上火车,他们说筹备组的人有右倾思想,说叶祖龙有倾思想严重,说不定是市委派来的。他们又在永川召开了“遵义会议”,重新选举了勤务员,还承认我,其他几个选出来的负责人是杨国成,402工区的工人;张厚贵,重庆锅炉厂工人;朱正昆,四建公司的工人。他们来了以后,文革接待站的赵文成要他们找黄廉。

他们天天到各个归口部去反映问题,说走资派抗拒文革的种种,控诉走资派怎么迫害批斗他们。在9月10号左右,在北京人民公园召开一次四川联合控诉李井泉的大会,北京各个部委和各大群众组织都派人参加了,各个报纸都派了记者,了解西南走资派对群众的镇压情况。各个部委的造反派,都支持四川来人,帮助解决吃穿,还给了大衣什么的。

有一次我去人民日报编辑部,见到总编唐平铸,他是一个军人。我要求他派人派记者去重庆,他送了一张毛主席的大像片给我。向我了解了一些四川和重庆的情况,他说我们看了你写的大字报,觉得有一定的理论修养和高度,毛主席和中央文革都知道你这个大字报,建议我尽快回去就地闹革命,把工人带好,说这也是毛主席和江青同志的希望,要拿出工人阶级的责任心。他告诉我最近要召开一次会议,由人民日报和红旗杂志举办,准备请中央文革的人来作报告,专门讲抓革命促生产的问题,全国各地都有代表参加,听了这个报告之后希望你们带个头回去,你们200多人不能全部参加,问给你们20张票怎么样?我要了40张入场券,他开玩笑说没有座位不要造反啊。会议是在帅府园召开的,我们基本上保证每个厂有人,进去之后重庆的人坐在第一二排。王力、关锋、戚本禹、林杰出席大会,王力做抓革命促生产的报告,戚本禹讲粉碎走资派反扑的新胜利,关锋讲以革命促生产,以生产激励革命的辩证关系,最后是说情况已经清楚,线路已经明确,走资派各种伎俩都已经破产了,现在我们努力把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的时候了,要大家回去就地闹革命,给毛主席争气。末了还问重庆工人造反军什么时候回去,有人回答说见了毛主席就回去,后面的人也跟着喊,戚本禹说这也有可能嘛,不过要由毛主席来安排。

这一次我们是要参加毛主席第三次接见红卫兵了,给我们安排的地方是广场西侧、靠近人民大会堂的地方,我们说不想站在那里,想要参加游行。因为不让外地人参加游行,我们就把队伍带到清华大学参加他们,大家凑钱做了一个20多公尺的横幅,比哪个的都大。毛主席接见之后,我们受到极大的鼓舞,第二天我们就赶着回去。那个时候革命的政府,办事效率真是不一样,说车厢已经帮助我们包好了,票也已经买了,我们什么时候走,车厢就什么时候挂上去。我们心里充满着胜利的喜悦,大家赶着买了黄布做军装,像章一个不够,要买上一大包回去作为礼品,文件和传单也是一大包,吃的东西一点都没有准备。

戚本禹说你们回去就是宣传队,我们早就想好了要在成都下车,给李井泉示个威。我们到成都火车站下车之后,喊所有的造反军坐在车站,给省委打电话要他们帮助我们找住的地方,接电话的是工交政治部主任张敏,他们怕我们分散下去了在成都造成影响,迅速就来了五台公交车,把我们拉到财贸干校住下。还来了两个干部,要求我们不要上街,还很关心我们好久离开,有什么要求他们说要记下来。这个时候省委正在召开扩大会议,讨论贯彻八届十一中全会的事情,我们就说要列席省委扩大会议,看他们到底是怎么贯彻落实毛主席的战略部署的,还要给成都的造反派战友汇报中央文革关于抓革命促生产的讲话。没想到李大章竟然同意了,他说既然是中央的声音,工人有意见,我们应该直接听你们讲,专门听你们的观点。

第二天下午,就把我们的人拉到锦江宾馆礼堂,群众坐在三楼靠栏杆的地方,头头就坐在楼下第一排。李大章说我们老了,愿意来听听工人的意见,我们还讲不到王力那个好,听听中央的声音,讲完了之后你们回去再去跟鲁大东讲。这个会议826、红成和兵团的人都来了。李大章是副省长,一副学者气派,省委主管工作的还是廖志高。开头我还很担心,准备去念王力的讲话,底下的群众讲,黄老总你不要讲了,下面排队等着讲话的有十几个。我就要朱正昆去念,朱正昆根本不念这个,他上台讲自己怎么见了毛主席,然后控诉了重庆当权派怎么迫害他,还说王力那个讲话你们下去自己看,要四川日报印刷厂帮助印五万份发给大家,李大章说跟他们印,跟他们印,我们在成都做事,比重庆还方便。控诉完之后,一些干部说以前我们真的不知道,做官当老爷惯了,恐怕我们成都也好不到哪里去。结果汇报会变成了批斗会,他们又把杨超押上去交代问题。

会议结束后,李大章就问我们几时回重庆,是坐火车还是汽车?在礼堂后头休息室里,就有人要李大章给经费,有的要他给重庆下指示。他说传单印刷好办,他可以解决装车运回重庆去,至于说给重庆下指示,我找一个人来跟你们谈,省里面还是志高同志负责工作。廖志高过来给我们写了两封信,一封是写给鲁大东的,还有一封是给军分区的,要他们帮助解决遗留问题。写完之后,还问我们满意不满意?对工人造反军的工作,他也表示支持,同意20-30个人脱产,其他人回单位,原来扣的工资要补发,挨批判的同志要道歉。轻工厅还支持我们20辆自行车,兵团列队欢送我们,红成随说是保守的,但是对外地造反派也没有什么偏见,对我们也很友好,这更鼓舞了我们的士气,一路上就散发传单。

晚上回到重庆,市委没有人出来接待,群众出来接待的很多,我们半夜扭起秧歌。几百人没有地方落脚,有人说回六中,有人说干脆全部住总工会。第二天就是满街胜利归来的大字报和中央文革的讲话,许多同志就分别回到自己的单位去。我们在总工会要了两间办公室,当时完全没有想到以后怎么工作,一天都有上万人来访问串联,交流,总工会的地毯都踩坏了,结果收起来。食堂说完全承受不了,造反军总部就出一个通知,说往来串联人员不能在总工会食堂进餐,那个时候的革命权威完全依赖群众的自觉,外地来串联的红卫兵也不去食堂打饭了,本来是食堂是给他们准备饭菜的。

那个时候,群众确实都发动起来了,真是一派革命洪流不可阻挡的势头,工会的干部也有一部分倾向我们,那些老保干部连班也不上了。

我们在内部就开始健全组织机构,总部下设宣传部老陈负责、联络部是朱正昆、保卫部徐传迪、办公室罗哲光、还有一个关系调解部;作战部是杨国成负责,主要收集情报,鲁大东在哪里,李井泉过重庆准备去上海的消息,都是他收集的,准备跟走资派斗。大家都很注意与走资派形成区别,办公室的王英衣服穿得比较好,就有人说不合适,她第二天就换上工作服来上班。总负责人是我、叶祖龙、张厚贵、石兆麟,机构健全之后,我就把事情推给他们,自己独立想些事情,听汇报,每天还要出去作些报告,有时候一天好几场。

市委来找我要廖志高的信,我们不想理他们,因为工厂里面打个招呼,印刷什么的,自己就能够解决,不再有求于他们了,基本上是半夺权状态。支持革命的人已经很多了,我们的影响已经很大了,工人有什么事情也已经不去找他们,而是来找我们解决了。到九月底的时候,市委又来找我们,要拿廖志高信,我不需要他们帮助解决什么问题了,所以我就一直把廖志高的信揣在身上,不给他们。鲁大东这个时候来找我们,是想借机搞好关系,我们理都不理,也不想见鲁大东了。市委在外面出传单说我原来是干部,是任白戈的警卫员,我也不屑于去辨白。我们叫公安局出了介绍信,去刻了个公章,制了一个制工作证的钢印,上面是“重庆无产阶级革命工人造反军”。

那个时候就准备开一个成立大会,在国庆节前进行,要各单位回去准备。我们也不知道会有多少人出席,重庆到底有多少工人造反军,通知是9月28日在六中集合,会议选定在市委大礼堂进行,里面可以坐五千人,当时估计造反军也不过就是5000人左右。

我写好了发言稿,派人去清军分区司令员唐兴盛、省委书记鲁大东、工会主席,还请各个学校派一名代表,首都三司也选一名代表,还派人去重大八一五请人出席,那个时候还认不到周家喻,后来他们也来了一个人,主席台设有四十个座位。通知还要求各个厂矿自己准备游行的旗帜,准备会后举行全市大游行。

28号下午,许多男男女女就自带了干粮,人实在来得太多,大大超出了我们的预料,六中就坐不下了,我们也是措手不及,无法进行安顿,大家都站在操场上讲话。这样我们就考虑不要妨碍六中红卫兵的工作,要大家提前进入大礼堂去,里面坐不下,可以在外面的花园和广场休息。我们的队伍到达大礼堂之后,市委市政府不让进去,什么租金、打扫费用等等诸多推搪,我们派了一个铝制品厂的科长去跟他们交涉,反正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一个机关事务局姓许的出面跟我们交涉,自称是市委常委,我说那就正好,中央要你们支持文革和群众运动,你们要表现一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支持法。

晚上9点半钟的时候,各个学校的代表就来齐了,军分区、市委和工会也都派了人来,都是一般干部,不是主要领导。我和孟宪成上主席台去,他首先讲话说支持重庆工人造反军的成立,支持学生展开运动,帮助维护运动秩序。我在会上宣布,晚上开会,明天举行游行。会议开得很是闹热,大家齐唱国际歌、国歌,还有团结就是力量,会上大学生和中学生代表讲话,会议开完之后,已经是半夜了,第二天我们就上街游行,整整一天都是在重庆的大街小巷里转。

造反军一成立,大家的胆子就大了,农民也成立了造反组织。市委说跨行业的组织他们不欢迎,还说造反军里面牛鬼蛇神多,我说要他们那些当官的说你好,文革就不要搞了,我们自己回去按照毛主席说的进行批判,运动矛头就是指向官僚主义。

那个时候杂七杂八的事情不少,什么两口子打架了,也跑到造反军总部来离婚,完全是应接不暇。我们因此下了五条规定,对于反对干部官僚主义和腐败、反对干部特殊化的要支持,抓革命促生产要支持,一切破坏社会治安、不利于文革深入进行的要反对,对于制造干扰的行为要批判和加以限制,其他的事情一律不要去管。

这个时候,许多学生和干部都提出来,学生领导运动没有经验,工人学生要团结和联合起来,我们要主动去跟八一五搞好联合,成立一个联合指挥部。我们当时在六中,一些老师就主动去找周家喻,东打听西打听,知道他是在少年宫办公,我们去找他的时候,他正穿着一件军大衣跟工人讲话。我们上去做自我介绍,他说在解放碑辩论的时候就认识我。我们说了打算,他说要回总团研究,过两天才能答复我。过两天,他回复同意成立联合指挥部,我们就在图书馆占了一栋房子,新成立的联合指挥部就在里面办公,周家喻担任总指挥,我担任政委。

我们成立联合指挥部之后,重大815总团先是同意了,这样很快就左右了重庆的局势,市委感到很恐慌,对于工人和学生的团结,他们千方百计地加以破坏。市委连续发了三个简报,说黄廉何许人也,他不姓黄而是姓白,是打入造反派内部的黑手,以前是任白戈的秘书,在本单位是一个流氓,曾经打伤过三个情夫,我对这些鬼蜮伎俩嗤之以鼻,根本不屑去辩解。我向文联借了一辆吉普车,在大游行的时候逆着队伍,去重庆大学印刷工作证书,车子上仅仅是贴了一个联合指挥部的标记,游行队伍就自动分开一条路,让我们过去。

后来重大内部发生了分歧,市委又说黄廉有问题,真要有问题朗个承担得起;有些人认为他们最先起来造反,让黄廉去当政委也不舒服,要求解散联合指挥部。我与罗广斌讨论关于抓革命促生产告全市人民书的时候,造反军说重大来了几十个人,走进办公室喊把公章交出来,陈发荣是秘书,说被包围了。熊代富带人来之后,拿到公章之后一劈两半,留一半给我们。我当时不是很在乎,罗广斌试着问我,你回去是不是也带几十个人去把八一五砸掉,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把前头的文革都抹黑了。我说还是要顾大局,不能去砸八一五。回去问工人,很多人都是立马要去八一五砸回来,我制止了他们的冲动情绪,说还是要把矛头对准走资派,并且马上提出口号,成立“打李联络站”。

从熊代富砸了联合指挥部之后,重庆造反军工人和八一五学生就再也没有联合起来过,埋下了后来分裂乃至武斗的种子,后来搞武斗他也很积极,一切有利于造反派分裂的事情,他都很积极。熊代富在粉碎四人帮之后,一点都不曾触动他,八一五总团有人说他是市委派进来的,市委也确实一直在保护他,现在也是发了大财。

五、 与老保的最后一战

造反军成立之后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保守组织的挣扎,毛主席号召全国人民起来关心国家大事,自己在大字报里面抨击五十多天的错误,反复申说走资派才是运动的对象,保守组织想要再转移运动方向并阻挡革命已经不可能了。工纠、毛泽东思想红卫兵他们也感到受了蒙蔽,但是也还不服气,造反军北上回来,得到毛主席和中央文革的支持,他们有心里失落感。那些老保出身好,也是些正统的优秀工人,市委号召他们起来反对假左派,防止右派翻天,结果却是对方受到中央和毛主席的支持,他们犯了错误,因此不服气,想要开大会示威。他们很多人确实是一些有朴素感情、热爱党的人,只是盲目地听从上级的调度,这样的转折对他们在精神上是一个重大的打击,在路线上站错了队,他们批判牛鬼蛇神、搞抄家破四旧,乱打人,都是干部动员的结果。重庆执行抄家、伤害那些出身不好的人,都是在市委的统一部署下,由街道办事处、派出所和单位保卫科、党委安排的,目的是转移运动的大方向,重庆执行这些路线的人,就是市委组织起来的赤卫军、毛泽东思想红卫兵和工纠,正是因为各地的当权派都是这个搞法,毛主席才要写“我的一张大字报”。

为了帮助稳定保守派的人心,鲁大东还准备亲自主持他们的示威大会,还准备在会上讲话。利用过去的隔阂和他们与造反派的过节,继续挑起他们对造反派的新仇恨。他们先发了传单,准备在12月4日这天在大田湾体育场召开改名大会,统一改名为重庆工人战斗军,我们就决定到场造反,工人造反军、南下支队和大专院校红卫兵三股力量,联合冲击了他们的会场。

保守派开会和游行,市委要发几块钱的补贴,还给他们发麻饼,所以被人们称为“麻子兵”,后来就成为老保的代名词。造反派去冲击他们的会场,他们事先准备拿了扁担和棒棒,造反派都赤手空拳冲进去,结果被他们打伤了不少人,尽管如此造反派还是不惜一切地冲上主席台,保守派作鸟兽散都跑掉了,旗子丢了一地,有字的衣服都勒令他们脱下来。老保没有造反派那样的拼命精神,虽然准备了武器,结果还是赤手空拳的造反派冲得人仰马翻。我亲眼看到鲁大东在台上脸色铁青,坐在那里直摇头。造反派欢呼雀跃,我登上检阅台,看到现场一片人潮滚滚的场景,气魄非常大。

工纠的铁旗杆是用电焊做出的,有20多公尺长,说他们是铁杆老保就是这么来的。这个旗杆沉重无比,四十多个工人才抬回去,放在总工会,上面就有很多人贴上纸条,有的写着向造反军的战友致敬,有的是给造反军献计献策,还有的是欢呼铁杆保皇派倒了。

这一次具体打伤了多数人,不清楚,当时传说有人被老保打死,鲁大东很慌张,唯恐出了大事情不好向上头交代,因此市委一声令下,保皇派就不再公开活动了。许多传言说当权派把死人放在重钢的高炉里烧了,接着就下来查封火葬场,各个单位注意当权派的动向,防止他们转移尸体,掩盖事实。一些人甚至说,医院不准收治老保,我说这个不行,我挨个医院打电话过去,要他们不能拒绝任何一个伤员。还有女同志拉着我的手哭,说一定要向老保打回来。当时是一片传言四起,北京也打电话来问,到底死了人没有?全市人民以都很关心,但是谁也说不清楚。

正是在这样的气氛之下,在体育场的主席台上讨论,哈军工的周闯、毛琦坚持要搞抬尸游行,我劝他们要把事情搞清楚,周闯说我右倾,是个小官僚。张金根说老黄主张慎重一些,我认为是恰当的,他不同意小官僚的说法,还有重大的“左左派”徐光明也极力支持,南下的串联学生几乎是一手包办决策,他们在火葬场找了几具尸体,都要通过抬尸游行去控诉走资派的迫害。他们拿了三具尸体看着,也不知道死者得单位和名字,连我都不让去过去看。罗广斌也说要谨慎,同时也劝我说,你也没有什么权力去调查,说大方向是不能过分去给学生泼冷水。文艺界的人还编了一首歌《亲爱的战友你在哪里》,后来调查证明,拿来的那几具尸体都不是造反派,当权派就借着这个造舆论进行反击。造反派有革命热情,但是没有统一坚强的领导核心,很多人自以为是,基本上是处于一种无政府主义状态,有着自由主义的本能缺点,不会思前想后,我提出谨慎建议,被一些人取笑为胆小怕事,遭人轰了。火葬场和医院都是走资派控制,学生能够找到什么样的尸体,则是受控制的,最后竟然拿了一具犯人的尸体,是什么人决定拿的,也不清楚,市委很快就拿这个事情大做文章。今天还听到有人唱那首歌,我听后心里难受,觉得教训极为深刻。

以前重大赤卫军和工纠,都是明的,是公开地反对文革。在一二四那天工纠打伤了很多人,造反派拼死一冲,双方以血相见,在这样的精神压力之后,保守派组织在表面上是自行瓦解,实际上也是鲁大东害怕死人,一纸令下的结果。而且在一二四事件之后,整个重庆谈到工纠就是一种耻辱,舆论氛围变换就是如此彻底,公开的保守派已经不可能继续活动了。

六、 造反派内部裂痕的扩大与一月夺权的迷茫

造反派感到扬眉吐气,新的保守派又出现了,一些人听说打死人害怕了,叶公好龙的本色就露出来了。市委又采取新的手法,在造反派内部收买新的组织,进行分化瓦解,那个时候两三个人就是一个组织,复杂的局面开始出现了。八一五又开始走上层路线,造反派内部的分歧在扩大。保守组织瓦解之后,一些人与造反派的仇恨心结并没有消失,开始大量加入造反派,在造反派组织内部搞派系,走资派由原来的公开对抗,转为隐蔽的手法,私下进行收买,福利引诱,继续用新的手法去支一派压一派,仅仅是中央的态度和文件,解决不了这样的问题。

文革始终是造反派与走资派的生死大搏斗,鲁大东这些人对这个有非常清醒的认识,他们十年文革中间从来没有动摇过他们的决心和意志,就是要不择手段地把造反派压制住、整下去,保护他们自己,把运动的矛头转移过来,对准群众或者死老虎。他们在新的形势下,他们就用新的手法来破坏文革,破坏毛主席的战略部署。抬尸游行带来的混乱,联合指挥部内部的分裂,都是在这个形势下才能更好地理解。

八一五总团认为周家喻跟工农联合是不对的,首先中了走资派的反间计,市委说社会上造反的人都不是好人,他们不纯洁,只有学生最好,唯我独左、唯我独革的思想就是这样顺利地输灌给学生了;再一个就是他们自认为是造反先锋,现在要工人来掌权,心里不平衡。市委干部可是心明眼亮,就拼命挑拨,只要你有一点私心,就最终要被他们利用,打进分裂的楔子。干部说工人有野心,造反的动机不纯,黄廉本来是右派,以帮助破坏工人和学生的联合。学生和我们当时普遍感觉不到文革的长期性和艰巨性,就我们能够集结的力量而言,就我们与走资派的力量对比而言,我们不知道靠自己的努力和奋斗,是永远到不了安稳地分享胜利果实的那一天,总是错误地以为胜利就在前面,总是把内部的地位争夺,变成力量分散的依据。

许多年之后,我们这些局中人才回过味来,有一次我跟周家喻讲了一个寓言,说是有两个人被告知楼上有一个稀罕物什,要多好就有多好,完全是十全十美,两个人从此就开始争夺一个唯一的楼梯,都要抢先上楼,走在前头的那个人时刻不忘记要拿脚揣一下后面的脑壳,最后前头的那个人终于上去了,才发现楼上不过是一场噩梦。他也很同意我的这个看法,后来他也去跟别人讲。

在抬尸游行之后,罗广斌对我说,他自己是局级干部,觉得这个事情背后是有人在挑拨,抢尸体的时候你们控制不了局面,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去抢的,为什么要单单抢劳改犯的尸体出来。罗广斌说斗争很复杂,背后肯定有人。我找唐兴盛征求意见,他是老红军,他说支持造反派没有问题,也认为存在着这个问题。

在一月夺权的时候,干部当时都不敢站出来,站出一个市委就不支持他,说他是牛鬼蛇神,搞得都不愿意当干部了,藏的藏,躲的躲,堡垒始终无法攻破,仅仅靠学生和工人掌握不了局势,大部分单位都是处于混乱状态,走资派在内部破坏,权不夺也已经不行了。元月十一日广播了上海夺权的事情,要在重庆全面夺权我们也没有那个气魄。罗广斌跟我讲,你去跟工人开个会,准备找点有文化的工人,预备在1月25日这一天去夺电台的权。等到我们的人去电台一看,首都红卫兵、八一五、大专院校的人、军事院校和军分区的干部都在那里,十分混乱,第二天早上唐兴盛宣布军管,我才比较放心了,唯恐出了乱子,当时的心态大抵如此。

没有大联合,就不可能夺权,我们向北京请示,回答也是说要实现大联合。八一五想要依靠干部,我们没有物色到合适的人,我个人倒是认为任白戈没有干多少坏事,就是国防文学这个老问题之外。我个人对鲁大东有看法,认为他思想十分保守,在文革初期的时候,很不公正地把“肖(泽宽)廖(伯康)李(芷洲)”打下去了。而且他是山东人,到重庆来工作之后,就在党政系统形成一个山东帮,排斥一些正直的干部如岳林,在造反军北上告状的时候,周恩来召他进京,要他跟工人见面做工作,让工人回来,他根本就不跟工人见面,还欺骗中央和周总理,说已经做了工作,这是他死后许多人写回忆文章中间才露出来的,说造反军从北京回来是他做的工作,谎言一直说到如今。

造反派内面很多人说,市委已经说你是任白戈的警卫员了,而且第一把手都是靠边站的,所以不能考虑任白戈。社会上攻击我的也很多,保守组织参加到八一五和政法兵团的人不少。罗广斌说夺权没有中央支持不行,你是不是还是去北京一趟。我给周总理发了个电报,说重庆非夺权不可了,从生产和生活秩序看,从社会思潮看,都是一片混乱,为了不出现瘫痪局面,我把情况汇集了,说想到北京汇报。罗广斌借了400元路费给我,要我尽快去北京。

这个时候许多其他地方的情况也一样,都是夺权的问题,分裂的问题。贵州红卫军团的李铁乃,云南炮派的范喜莲,都派人到重庆来找我,约我去北京,想要通过我找中央文革,说我在中央文革心目中间还有点地位。想把我推在前头去找人,大家的想法是大同小异,都是希望得到中央的指示,各地都不知道朗个办。贵州的情况是李再含明里支持李铁乃,李铁乃是少数民族像个野人一样,李再含暗地里支持地化所的许英年,李铁乃觉得不公平,就起来反对李再含,也想去北京找周恩来,把事情向上反映,寻求合理的解决。

李铁乃请我在西四吃火锅,还告诉我那天晚上两点半,总理要在四马桥接见他们,他一定要我参加。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了一个屋子,门口站了一个解放军,我们进去之后他们把门全部关紧了。我看屋子里非常简陋,不象是总理会客的地方,就问解放军,他们说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十二点多的时候,进来很多便衣带枪的人,问谁是李铁乃,一下子把他铐起来。对于在场的人,他们说首长说都要带去。我很纳闷,以为是联动的出来绑架,最后才知道是被卫戍区管制起来了。等到第七天的时候,才有两个公安局的人过来,验证我到底是真黄廉还是假黄廉。又隔了两天才来一个军车,一个叫赵文成的干部告诉我,李铁乃犯了滔天大罪,把造反派开进进不得的地方,他还告诉我重庆的问题严重。我走出卫戍区,就看到中国氢弹爆炸的喜讯。

第二天科学院的党委书记温白桦见我,告诉我重庆的革联会已经夺权,重庆根本不知道我在北京的情况,造反军总部已经被砸了,罗广斌从楼上坠下来不明不白地死了。你们叫做砸派,要砸乱革联会。他还说现在两派还是要大联合夺权,必须三结合,你们要选出你们真正的代表,全国都是如此,干部代表要征求群众的意见,政权机构还是叫革委会好。他说,黄廉,重庆的形势远比你能够想象的复杂,你要赶快回去,周总理要你早点回去搞大联合,我们跟你买票。我问这十几天我回去怎么交代,北京卫戍区和公安局就给我写了证明,说是由于他们办别的事情,耽搁了我十多天时间。

七、 亲历二月逆流

我在北京一恢复自由,就看到重庆上北京告状的人又来了,他们说罗广斌被革联会害死了,总部也被他们砸掉了。革联会主任是重大的一个校工刘,八一五派的学生当中,熊代富进入了革联会。全市乱的一塌糊涂,砸派与革联会的斗争比与工纠的斗争还激烈,他们到处抓人关人,提出口号要火烧油炸黄廉,把造反军赶尽杀绝。他们不让我回去,说回去有危险,要我当逍遥派去上海耍。

我在前门买了十几个饼子,立马就上了火车。在西安下车去看了李世英,有个解放军把我招待得很好。到成都下车一看,整个城市鸦雀无声,街上到处都是漫画,把826划成蠢驴,把江海云的头像接在驴身上,兵团也遭到镇压。大街上都是“产业军就是好”“红成是忠于毛主席的”,回应的口号很少,稀稀落落的有几条,例如“革命无罪造反有理”“镇压学生就是段祺瑞”“坚决支持砸派的革命行动”。在街上碰到李志华,他说你怎么还敢在街上走啊,现在赶快离开,告诉我四川一个晚上抓了十万人。到重庆之后,我的警卫员项永福要回南岸,我们就分手了。下火车看到的第一条标语就是“坚决镇压造反军,对他们不施仁政”,落款是革联会。另外一条标语是“绞死黄廉”,在菜园坝我单位墙上写了一条标语“坚决砸乱廉罗栈”,我想还是把他也牵扯进来了,另外一条标语是“对造反军必须斩尽杀绝”,落款是政法学院的一个组织。向阳路上写着“反对革联会绝无好下场”“砸派,留下你们的遗书吧”。我走到总工会门口一看,秩序井然,不复从前的热闹场面。我想要回家去看看,走到牛角沱车站的时候,看到一个标语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将用刺刀挑起革联会”“砸派反军绝无好下场”“反对革联会就是反对解放军”落款是五十四军。总算看到一个砸派写的标语“我们坚决反对拉郎配的假联合”落款是造反军轻工兵团。街上再也看不到戴造反军袖章的人了,工总司也没有了,完全是一派压一派,见到就抓。我感到问题很严重。

正在我准备等车回大坪的时候,革联会的执法大队,大概有一两百中学生蜂拥而上,把我推进一辆嘎斯车。一个政法学院的人坐在我的旁边说:你今天还跑得了吗?不一会就有学生动手动脚,解放军都招呼不了,他们说你本身就是反革命,打了还用负什么责任吗?后来一个干部跟另外两个人商量了,就换了一辆华沙车,送到看守所关起来了。

一进看守所,就听到一片歌声,一片骂声;什么打倒法西斯保皇派,八一五是叛徒等等;唱歌的高唱“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隔了三天,我就抗议,要求见他们的负责人,他们把我喊到正规的审讯室,来了七八个人,中间一个胖子自我介绍叫刘润泉,是五十四军政治部主任,还有曾辉平和李凡,笑嘻嘻地对我说:黄廉,你们搞文革无非是夺权吗,给你官当你不要,你们造反军要砸乱革联会,硬要反对,我们几个今天来找你,是告诉你,我们在革联会还给你留着位子的。我说你们谈的我一点都不懂,我只要你们回答我,我到底犯了那一条王法。曾辉平说明黄廉刚刚下火车,就抓进来了,是不知道,我们这是镇压反革命,你们反对革联会就是反革命。我说你们算啥子东西,毛主席说还是要建立革命委员会,你们的革联会是个什么东西。我们顺带要求他们改善伙食,晚上就给我送两份菜来了。那个时候公安局已经不管事了,已经军管了,是五十四军说了算。

又过了三天,曾辉平又来找我,说今天找你是准备放你出去,你出去之后不能再回文联那边了,罗广斌自杀了,你不了解,也不要过多介入,革联会经过群众推选,也有市委干部,是革命的三结合,就是现在的权力机构,也为你们留了席位,你们不派人来,八一五就比较听话,各组织都派了人。另外,你老婆在七军医大,105那个组织比较被动,就象你们现在这个情况,受了些委屈,你要正确对待,还是要跟我们合作。我们是镇压文革中间的坏人,你们那个组织是反对革联会的,都当作反革命镇压,要做解释,也算是道歉。省委写的信你为什么不交出来,这是你的不对,你从北京回来为什么不到五十四军来报到,所以才发生这种误会。你们砸派的大小头目都是抓了的。我说你们完全是强盗逻辑,你们就那个水平,喊中学生来接我。还要我不要直接回家,说五点钟左右车子直接来接你。公安局的人说:黄廉,是五十四军和革联会与你们的矛盾,不要怪我们咯。

车子直接开到军部里头,在一个会客室门口,参谋长耿志刚站在门口,伸出手来,我拒绝跟他握手,他说:你受苦了,对不起了,在大巴山张国焘搞肃反的时候,我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说你们到今天还是处在学习张国焘的水平。他很尴尬,一会儿韦统泰进来了,说:黄廉,这是个误会,学生把你捉起来,我们发现晚了,是我们的不对,看你还要点什么东西不?在我们招待所洗个澡,理个发,现在北方天气很冷,你穿的太少,你这点衣服抗不了寒。我说我刚刚从北京回来,还去北京干啥?他们说是总理叫你去,还叫成都军区派飞机送,他们明天才能安排,今晚你好好休息,明天我们启程。一会儿有个军官急急忙忙走进来,说马上要走。这个时候,他们要我写个条子给我老婆,要什么东西他们马上派人去取。

不到二十分钟,我老婆就坐摩托车过来了,她很生气,一进来就骂他们,说你们给我们解放军丢人,韦统泰说:政治斗争嘛,就是那么回事。我老婆这才系统告诉我重庆发生了什么事,说在我回来之前,他们搞了一派夺权,利用叶剑英搞的二月镇反,四川一个晚上就抓了十二万人,他们还把标语贴在我的门上,抄了我们的家,砸派起码有上万人去北京告状,全国的逆流四川最厉害。周总理晓得你回来之后被抓了,亲自指示他们要用飞机把你送到北京去。还告诉罗广斌被他们害死了,耿志刚喊我上车。接着后勤学院的张龙宝也来了,胡子老长,已经被关了很长时间,他告诉我革联会一成立就被抓进军人监狱了,他抱着我哭,说感谢周总理和中央文革的关心。过了一会,前副市长段大明过来了,我问他来干什么,他说军队喊我来准备解放我,韦统泰说你要和段大明结合,我说你这个死不改悔的走资派。

上火车之后,他们全部买了软卧,独把张龙宝放在硬坐车厢,我要他们去换过来,最后只好同意了我的意见。张龙宝告诉我,我这一场惊险,并非个人原因,重庆市借二月逆流的尾声来压一派,造反军坚持反对就遭到他们的镇压,五十四军搞的一派夺权中央根本不承认。在火车上,军队故意安排段大明与我一个车厢,我对他很不客气,想他既然跟军队在一起,必定是参与镇压阴谋的,我问他是谁喊他去结合的,他说是军队喊我去结合的。最后他自己表白说,自己当过红军,待遇已经够了,就想着去搞个柑橘研究所,当个所长就好了。

在重庆文革高潮的时候,在市中心解放碑附近的友谊商店大楼上,反到底建立了“完蛋就完蛋”广播站,与对面交电大楼上815的红旗广播站对垒。各人发布自己一派的重大事件、新闻,辩论每天发生的事情。市民群众每天六点钟前后就集中在那里听,听两派的观点和对事件的看法,广播员都是口齿伶俐、能言善辩之人,双方都是高音喇叭,外地人经过的时候往往也要停下来听一阵子。有时广播上激烈辩论,底下群众也开始就冲突和打斗,觉得没有道理就扔石头、吐口水什么的。反到底方面一个最著名的广播员叫做谢掰掰,他当时已经超过了市广播电台最好的广播员红声,其实他并不是掰子,他总是这样开头:亲爱的战友们、同志们,现在反到底完蛋就完蛋广播站开始广播,由广播员谢掰掰负责广播。他讲述一件事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气势上咄咄逼人,一件平凡的事情,他广播的时候下面听众也是鸦雀无声,都愿意聚精会神地听他讲。讲完之后,815的广播就开始反驳。

有一次我下去检查工作,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声音在那里振振有辞,我走到广播室一看,原来是豆腐厂的厂长石有中同志,我进去的时候,他正在那里摇头晃脑地批判《大局已定、八一五必胜》这个文章,他把我们的批判文章抑扬顿挫地表述出来,说到愤怒的时候,就一拍桌子,下面的听众也往往对他的感情和思想感到水乳交融,他把批判文章跟说评书似的讲完了之后,才回头跟我打招呼说“对不起,因为我在完成我的战斗。”周家喻说我们把一个说评书的高人,请来当广播员,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时至今日,许多人仍然不知道谢掰掰何许人也。这个人还是很有政治预见性,曾经问过我如果毛主席的哀乐之后怎么办,后来他就萎靡不振了。

八、 一步到天涯

到北京之后,一车送到西苑宾馆,给我安排了一个西二楼的大套间,我问耿志刚住这么宽干什么?他说是按照市长的标准安排的三套间。我没有想到,自己从监狱一步跨到这里,就好像是做梦一样。

晚上去人民大会堂开会,主席台上有周恩来、康生、江青、吴法宪、叶群等人。江青首先问蔡文斌来了没有、黄廉来了没有?韩怀志站起来回答说来了。江青说这次在二月逆流之间被抓的同志,对不起你们,你们受苦了,经历了这一次反扑也好,不要以为干革命会安然无事。四川一个晚上抓了十几万人,连李大章、天宝这样的老同志一夜之间都成了反革命,成什么话!江青喊我讲话,我说我还没拢屋就被抓了,什么也不知道,江青说你还不明白这是个路线问题。

叶群起身跟江青说悄悄话,总理说,好了现在开会。总理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治蜀未治”,现在该到了解决问题的时候了,这次请你们来议一议,商量一下,四川问题怎么解决。中央审查了刘张的问题,看了他们的全部档案,他们确实是受李井泉迫害的好干部,准备参加省革筹的工作。四川一个晚上抓了十几万人,哪有那么多的反革命,那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凡是二三月份被关押的同志,一律平反。这样就否定了二月镇反。

温白桦也参加了会议,他说54军搞革联会十分草率,把学生拢起来就成立权力机构,有了阻力就把另一派的人都抓起来。总理插话说,你们要一碗水端平,干部结合是拉郎配,也害了干部。我又站起来说坚决反对结合辛易之,总理批评我说,你听一个就反对一个,那你提一个,回去准备成立市革筹。接着就念了关于重庆问题的五条协定。革筹主任是五十四军兰亦农,副主任刘润泉和唐兴盛,黄廉参加一起筹备。临时权力由革筹掌握,军队进入市委市人委主持日常工作,边筹备边工作。

对造反军要完全平反,由市革筹和军管会出公告,所有被打成反革命的都要平反,在单位内部受到不公正待遇的通知也要平反。谢家祥讲话表示坚决拥护,说回去保证一碗水端平,希望群众能够谅解过去工作上不注意的问题,没有承认错误。周总理说,黄廉你回去要做同志们的工作,矛盾向相反的方向转化了要注意,骄兵必败,回去把革委会筹组起来。我们的问题全部解决了,第二天那些干部全部都跑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成都军区前政委韦杰找到我,把我拉到食堂的毛主席像前面,流着泪讲话,说在毛主席跟前给你道歉,当作众人三鞠躬,我看到他这个样子也很感动。他是少数民族出身,性情很耿直,转变得比较快。

在西苑饭店的时候,聂元梓过来找我,问我一些情况,北师大还请我去做报告,讲四川的二月逆流,做了几天报告。五一节去天安门广场看焰火,我看到焰火在空中的变幻,非常感慨,生活上的事情也是此一时彼一时,前几天他们还抄我的家,要对造反军斩尽杀绝,现在中国的问题确实太复杂了。我回到重庆之后,五十四军找我传达中央否定二月逆流的指示,回来又是作不完的报告。

九、 分歧升级到武斗

周总理4月28日接见我们的时候,八一五还说砸派反军,不讲道理。周问砸派是什么意思?八一五的人说就是打砸抢,砸乱革联会。我说革联会是五十四军帮助捏起来的。刘西挺你们造反军也不能代表全部重庆,还是要团结。我说准备联合起来成立重庆工人革命到底总司令部,对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要造反到底。刘西挺说,那就叫反到底吧,反到底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解决四川问题的“红十条”和解决重庆问题的“红五条”下来之后,八一五里面很多人不服气,工厂里面的贯彻阻力慢慢就体现出来了。原来市委组织的老保在“一二四”之后被打下去了,现在军队支持的一派夺权也被否定了,中央支持我们,我们在政治上占了上风,有人说八一五是新老保,八一五在重庆最先起来造反,现在落下一个老保的名声。不说他们天生保守,至少是借助二月逆流参加搞一派夺权,参加了镇压的人,至少是犯了错误。

军队不转也得转,他们也不敢跟中央公开叫板,现在看起来就要实现真正的大联合和三结合了。这个时候,八一五内部发生了分裂,还是他的组织,自己打起旗帜,有些改变了自己的观点,一些人倾向反到底,还有的干脆宣布参加到反到底一边来。反到底感到扬眉吐气,回来周家喻提了个口号:稳住阵脚,准备再战。

大联合要以大批判开路,6月份的时候,我们也要召开批判李井泉的大会,八一五掌握李井泉不给我们批判,叫我们掌握不到批判的主动权。我们在大田湾体育场召开30万人大会,因为八一五不交出李井泉来,我们只好缺席批判,扎了一个稻草人写上李井泉的名字。会场上造反军在二月镇反之后,展现出来的巨大愤慨,至今历历在目,批判完了之后就把草人烧了。这个事情后来周总理他们都知道了,还引用了一句毛主席的诗来形容说是“纸船明烛照天烧”,大家对八一五更为恼火,也加深了他们就是老保的印象。八一五是为了稳定军心,中央批评之后,他们更是士气大减。

军工系统的产业工人,他们多数出身不错,也有很强的组织性,有很强的优越感。早先很多人被走资派利用参加了工纠,工纠瓦解之后,许多人就地参加了八一五派的八一兵团,或明或暗地挑起一些双方的矛盾,早先的分歧和怨气也还没有完全消失,新的分歧和形势又来了。革联会实际上还是没有垮,八一兵团出来仍然非常整齐,大有工纠的架势。农民的组织叫红农八一五。

除了大批判之外,还进行了组织上的调整。把反对革联会的拢起来,反到底方面组织了红一方面军,刘结挺和张西挺打电话来说,这么多的组织,是不是还是团结起来搞大批判,初步算了一下,单以称号来说合计有28个组织,张国华也说一定要把大家捏在一起。这样我们就在重庆市经委设立了重庆工人革命到底总司令部,简称还是反到底,省外很多地方只知道反到底。在反到底内部,底下有六大总部,造反军的头头还是我兼、工总司班长是李木森、军工井冈山头是邓长春,大专院校红卫兵、二七工人造反兵团等。起先各个国防工厂的造反派并不统一,望江厂的叫“金猴战斗队”,建设厂的叫“红大刀”,长安厂的叫“六月天兵”,这个时候各个厂联合起来叫做“军工井冈山”。反到底这边的农民组织比较复杂,有农民造反军、农革会,二七等。

这个时候,外地调来的8711部队、50军、独立师支持反到底,五十四军仍然鼎力支持八一五。市革筹组开始运作之后,市委就彻底瘫痪靠边站了。派性在新的历史时期又有了新的内容。在对于干部的态度上,反到底说刘张是好干部,八一五和军队说刘张是乱萝卜。最初的群众纠纷是辩论“红十条”“红五条”,反到底说八一五不执行红十条,是反对周总理反对中央文革;八一五就说反到底反军、砸公检法。砸派说八一五是二月逆流和走资派的帮凶,是资反路线的二次反扑,他们说自己是跟着军队走。而最关键的五十四军的感情始终难以扭转过来,碍着军队的颜面反到底也不好说透。

实权还是掌握在五十四军和革联会那一排人手里,光是中央在政治上的支持是不够的,大家都感到红十条是一纸空文,虽然政治上平了反,也道了歉,八一五领得到工资,反到底就有人还是领不到工资。指望他们回头认真搞大联合,完全是幻想。形势既明朗,也复杂化了,两派的争论在会上会下都是互不相让,从动嘴巴到动拳头,各个单位都在发生两派对打的情况。到处都说要制止武斗,军队也搞不赢,还在动拳头的时候,双方又都在准备钢钎。

十、 67年重庆制止武斗努力的失败

第一次大武斗发生在施家梁,八一五的人去支持西师“春雷”,反到底的人去支持西师831,都开了汽车过去,两三千人在那里荒坡上拦住打。熊代富是八一五总团的实力派,亲自带人去搞武斗,明显违背了中央的指示,而且是八一五里面仅次于周家喻的头头,叶祖龙和军医大学的人、还有军事院校的人把他捉到了,打了一针麻醉药,穿上雨衣,送到北京去告状,当作一个活证据。他们在车上有两大失误,一是没有解开捆绑,长时间血脉不畅,最后一个手肌肉坏死不行了;另外是麻醉药醒了他们也不知道,最后被乘警发现了,交给北京卫戍区。回来之后就长期住在五十四军医院里,直到成立革委会之后才出来当副主任。

各个单位起先的武斗都是棍棍棒棒,拳头,先头是在二轻和嘉陵江桥头,二轻兵团动用小口径步枪打伤了人。接着大家就开始占据地盘,控制住单位,医院能控制住就控制住。八一五首先控制了重大校园,继而控制了沙坪坝地区,把反到底统统赶出去了。反到底的总部在上清寺,体育馆也住满了被赶出来的人,这一片就被我们控制住了。重庆市逐步形成割据形势,交通都逐步断绝了。

在坛子口电影公司片库里,反到底举行了一个重要会议,讨论应付重庆的局势。这个地方原来是一个防空洞,当时的形势已经比较吃紧,从会议地点选择上就可以看出来,反到底六大总部的负责人都参加了。会议上两种观点的争论非常激烈,徐光明还昏了过去。一种观点是以“左左派”徐光明为代表的“人民战争救山城”的观点,他说批判的武器不能代替武器的批判,我们到处在挨打,红十条、红五条贯彻不下来,全盘否定二月镇反只停留在口头上,实际上又不服气,所以武斗不断,因此有的人就要以武斗来对待武斗,在这样的严重局势前面绝对不能右倾,这种观点比较有市场。我的观点是:目前第二次资反路线是对着毛主席的大字报和红十条的新反扑,是对无产阶级革命派夺权的疯狂抵制,保守组织和跟错路线的造反派转不过弯来,我们还是要进行革命的大批判,上面依靠毛主席相信党中央,解放军还是毛主席掌握的,关键还是要做军队的工作,也要相信中央能够做军队的工作。

我的观点开头是少数,接着我就讲了很多的现实困难,首先是我们没有全面反击的力量,工厂里已有的原材料固然能够生产一些武器,但是后续的供应从哪里来?群众组织没有严密的控制,武器流失到社会上,后果完全不能想象;没有任何物质和技术上救助条件,伤病员怎么处理?群众和群众打起来,死者算什么,是歹徒还是烈士,这个本身是要由政府来认定的;至于后勤给养,就更加不要提起了。武斗升级最后无非是两种前途:一是一派消灭另一派,即便是这样,系列后遗症也难以解决;二是两败俱伤。我说实在不行就撤退,别人拿起枪来了,不跑是不行的。

两者意见争持不下,徐光明和邓长春说我是右倾机会主义,军工坚决反对,他们可以固守工厂地盘。会上最后也没有形成统一的意见,对我的意见比较多。后头没有武器的就只有走,结果几十万人跑去成都。

会后大概是七月中旬了,54军副军长白冰说张国华要他们护送我去成都,由副军长韩怀志陪同我去汇报武斗情况。我们坐铁路巡逻车过去,这个铁甲车是制止武斗的装甲专列。我在锦江宾馆向刘张汇报,说红十条是空文,军队的立场还是没有转变,每个单位都在发生问题,矛盾在逐步激化,群众组织无法解决实际问题,要害是军队的态度没有根本转变。晚上张国华打电话找我去50军军部,他说电话也打不到我,我说重庆到处都在打架,反到底纷纷被从单位赶出来,打出许多人现在住在体育馆里,他叫等着他们研究,也要我与五十四军商量。第二天他又喊我去军区,在西南局第四会议室,说谢副总理来了要见我。谢副总理问了重庆的情况,我讲了武斗从拳头、砖头到钢钎、枪支的过程,他问到红岩发电机厂的情况,详细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他说明天去协助我们,他亲自去做五十四军的工作,要我务必出面去制止和劝阻武斗,再升级对老百姓是不利的。他要我立即回重庆,说两派的头头都要出去把武斗劝阻下去。他说自己是代表周总理和中央文革派来的,也是执行毛主席的指示,中央文革的王力同志也来了。五十四军有一个师在成都,他说要他们派一个连先送我回去,那个时候武斗到处在封锁,铁路已经是一截一截的,五十四军一个连坐了四辆车,接近重庆的时候,我看到工人都是头戴钢盔,手拿盾牌和钢钎,红岩厂的钢钎多,八一五的人被赶走了,从歇马场到红岩厂一线是反到底控制,我要他们不要主动出击,工人还是买点帐,谢富治的秘书说你还是有威信。

我说过了北碚就是八一五控制了,我的威信就不起作用了,解放军说由我们来解决,他明告诉815是护送黄廉的,说是我们从成都军区来的,要他们请军代表出来讲话,一路上到处都是检查站。

谢富治和王力到重庆之后,在警备区接见两派各大总部的负责人,传达了中央的指示,要大家尽力制止武斗。在这个会上就发生了一些事情,还在厕所里发现了匕首。开了会也没有起到很大的作用,省革筹的张国华、梁兴初、刘张都参加了这个会议。会议还没有完全结束的时候,直升机就已经在靶场降落,谢王午饭都没有吃就走了,要去武汉,我跟谢王握手问他们能够呆多久,谢家祥说他们马上就要走。我拦住王力问,你们这一走我们这一摊子怎么办?他回答说有比你这里还紧急的事情。我当时急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不久就传说邓长春要成立黄山战区,我感到没有这个必要,毛主席还能够控制这个局面,有什么必要重上井冈山?不过大批的人趁机跑到黄山上去,省得留在下面发生冲突,八一五也没有能力去攻山。

六中又用小口径步枪打伤二轻的一个人,在这个事情出来之后,有的地方就开始抢枪。这个时候,省革筹梁兴初、刘结挺、张西挺都到重庆来制止武斗,试图调解两派的矛盾,在五十四军召开两派头头的会议。正好在那个时候,江青肯定河南二七公社“文攻武卫”口号,在《文汇报》上刊载了,我拿这个报纸去找刘结挺,他不表态;张西挺说刘政委不可能明确解答你的问题,恐怕只能按照自己的处境条件去决定了。我曾经问过王力,如果人家打上门来怎么办,王力说只有死人才让人家打不还手。我们主张不搞武斗,要是人家逼着你就没有办法了。

我问梁兴初这么多人被打出来怎么办,梁兴初的口气很硬,要大家回原单位去,我问安全怎么保证?五十四军和军分区也跟着施加压力,结果又不采取安全保证措施,回去一批挨打了,又跑出来。

第二天我回到工总司去,中学生跨着冲锋枪进来,逼着我签字发枪。我说这个字我不能签,他们把刺刀拔出来插在桌子上。我说谁打响第一枪,谁的责任大;而且全面武斗就没有了阵线,今天我们这么多人挤在一起,全面武斗赶出来的人还要多,吃饭怎么办?每个人的供给都在单位,吃饭谁给钱?武斗升级死伤必多,军队有编制,我们武斗得伤员怎么救治,孤儿寡母怎么办?他们说怎么能够考虑那么多的问题,人都被他们整成这个样子了,你当什么头头?这个时候邓长春就成了英雄,威信就起来了,也有支持我的,他们也考虑武斗升级之后的死伤,还有中央认可不认可的问题。徐光明他们写的《人民战争救山城》叫我看,我说你都是抄毛主席的东西多,这样搞下去,就不是文化大革命而是“武化大革命”了。

那个时候真实进退为难,处处发生问题,到七月中下旬的时候,整个城市已经处于割据和胶着状态,大家都没有安全感,都找不到出路。一天五十四军张处长打电话给我,要我去军部,说是一二号首长要见我,还不让带随从警卫。我就在体育馆等他们的车,车子来的时候,几个老太太哭着拉住我不让上车,说军队根本不支持我们,怕我被他们害死。到五十四军之后,耿参谋长说是你的一个老朋友要找你谈心,交流一下意见,他还说制止武斗的事情,我们也在制止,还是要靠你们去做群众的工作。

原来是周家喻找我,我去的时候他正在里面游泳。坐下来吃午饭的时候,我问他学生的事情管不管得住,周说虽然管不到但是有些事情也在做。我说我们还是要团结在红十条下,第一是要保证我们的人回去安全,军队还是听你的话。他说你们在施家梁把熊代富捉了。我是从他口中才知道熊代富在我们反到底的人手里。周问我手上有枪没有,我说没有。他说武斗升不得级,升级了大家都收不了场。他问我搞了枪没有,我说没有。我反过来问他,他说我们群众手上现在没有枪,要枪随时会有。我说你这是威胁我。他说你这个人自己不说话,我告诉你实情,你又说我威胁你。他说我看到你们文联的楼上有机枪。

回去之后,我找人询问,才知道文联不是真枪,那些中学生谁也控制不住,他们担心被进攻,把演戏的道具枪摆出来,他们还完全不知道厉害,唯恐天下不乱,还说就是要吓唬吓唬那些老保。我马上给五十四军支左办公室挂电话,说明枪支的问题,是中学生担心被八一五进攻。武斗前的那个征兆,真个是草木皆兵了。

十一、 陷入“安全困境”之下的造反派武装过程

7月底的时候,梁兴初和刘张他们到重庆制止武斗,他们走了问题也没有解决。形势越来越紧张,矛盾在持续积累和激化。反到底被打出来的人越来越多,许多人在重庆站不住脚,赶车跑去成都、宜宾、泸州等地,梁兴初还动不动就打电话来,要我去把人接回来。好像到处都没有了立锥之地了。

在二十一二号的时候,空压厂已经发了枪,机械学校的八一五也已经有枪了。体育馆已经集中了许许多多人,多数都是拖娃带崽的妇孺,我们的自卫力量只有些钢钎,周围都有了枪支,如果一旦打来,后果完全是不能想象。这个时候确实是由不得我了,必须考虑加强总部的自卫力量了,我在中午的时候集合了170个拿钢钎的人,叫他们不要声张,我们去建设厂要枪,听说他们已经发了枪。我们不敢走正道,说“机麻子”已经有枪了,可以封锁大路,是沿着江边的铁路慢慢趴过去的。

我们好不容易到了建设厂,结果军工井冈山的人根本不买帐,不肯发枪给总部。陈代富说你搞上层路线,对现状不管,也不批准发枪,大家对你有意见。我说我给中央发了许多电报,中央也不表态,谢富治王力来了也不表态,刘结挺不表态,我有什么权力批准发枪。现在总部设在体育馆,只有二十来平方公里的地方,都是一些被本单位武斗打出来避难的,万一被人家攻下来,拖娃带崽的多,怎么办?要给我们一点警卫的枪支,我们只要求300条枪。他们说是中学生逼着他们发枪的,我说要发枪也只能先武装成熟的工人,工人听话些,学生拿枪隐患多。

周永古、韩庆昌是他们的主要头,陈代富说我们要研究一下,总部是应该有武器,但是你思想右倾。周永古到重医去了,建设厂军工井冈山的头都在那里。我们到重医说找周永古,结果看到中学生大学生都在领枪。有两个工人挎着枪,把我押到楼梯底下关起来,说是不要我干扰他们,他们说八一五派八一兵团都已经发了枪。过了一下,重钢和杨家坪地区的造反军过来找周永古,说你们扣下黄老总。你周永古能够当好这个头?正在这个时候,五十四军的李处长来了,邓长春的参谋小名周三的,拔枪顶住他,我要周三不要对李处长无礼,结果又有两个造反军的人,拿枪顶住周三。枪的隐患当场就看出来了,我对他们说,我们进行“文攻武卫”是被逼无奈,不是想要玩枪,要枪去参加解放军好了,拿着枪一定要加倍慎重。

有几个工人指责我不签字发枪,我对他们说,你们当工人出身,不懂政治,你手上已经有枪了,为什么还非要我老黄来签字?这不明摆着是一个圈套吗?重钢的几个人荷枪实弹,站在我边上,说你们对老总如此无礼也不见得走得脱。周永古说,枪还没有组装出来,这些枪都是已经有主了。到晚饭的时候,去的同志非常不耐烦,周永古说枪可以发给你,但是今晚发起总攻消灭“机麻子”,你们的人必须参加战斗,把天鹅宝蛋打下来。有些人是军队转业下来的,有些还当过连长什么的,他们说军工真的是很歹毒,这是喊我们拿命换枪,要有命活下来,枪才能拿走,好吧叫他们发枪,我们去跟他打仗。最后发给我们154支枪,每个人十匣子弹。

预备在那天晚上八点半发起总攻,大家都不愿意我参战,四个人把住门口不让我出去。我说我当过兵,最后他们同意我在后面的位置上督战,还给我换了一支最新的冲锋枪,四匣子弹,警卫脚跟脚傍着我。他们想要选择树林作为突破,我说还是选择红苕地比较好。正准备前进的时候,空压厂的四辆坦克开出来了,撤下来又走不过去,我要他们赶快就地休息,准备应付今天晚上可能有的恶战。后来才听说,空压厂八一兵团用灭火器填装炸药炸怀了一辆,就阻止了他们,看来双方都缺乏作战准备,一出现以外情况就不知所措。

第二天我们就的回体育馆了,我们仍然沿着江边的铁路回去,30个人一组,前面的走过去了没事,后面一组才敢跟上来,经菜园坝回到体育馆,这是我们第一次得到枪。造反军内部也开始兼并,想得到枪支就得上黄山跟邓长春他们套近乎。武斗就这样升级了,反到底下面有些分团跟军工搞交易,木材厂、二轻各自去搞枪。在我们最后缴枪的时候,统计的数字是七八百条枪。

全面武斗起来后,武斗的枪支来源有二:一是抢解放军的枪;二是从军工厂里面流出来的。两派都在抢枪,八一五实际上是明抢暗送,他们拿了枪就走,什么事情也没有,有同情反到底观点的战士,还有因为制止八一五抢枪而受过处分;我们去抢枪是付出了血的代价的。

重庆的军工厂中间,江陵厂生产三七炮引信,长安厂生产三七炮,解放前是生产冲锋枪的;空压厂生产坦克,通用机器厂生产装甲车;朝阳厂生产导弹,已经拿出来了,没有敢用。建设厂生产枪支,控制在军工井冈山手里,这是反到底枪支来源的主渠道。生产枪支的技术很简单,江陵厂改装自己的机器生产枪支,八一五在井口农药机械厂,生产命名为“八一五”的冲锋枪。武器就是这样大量地流向社会,大家各显神通。

弹药江陵厂生产一些,主要生产厂是铜元局的长江电工厂,生产步枪和冲锋枪子弹,这个厂子控制在八一五手上,所以我们常常打到弹尽粮绝的困境,为了运子弹,我们不知死了多少人。

我想抵制武斗升级,也抵制不了,邓长春说黄枇杷不批我来批,他自己签字同意发枪。后来军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侦察他当初写的那张字条,作为给他定罪的证据。后来很多人把武斗的责任推给江青,公正地看是一个气候,谁都拿他无可奈何,武斗升级是逐步的、渐进的,不是哪个能够控制得了的。许多人没有亲自经历过,就想当然地下结论,也有许多人明明经历过了,却喜欢附合着说瞎话。我自己亲身经历过那个时期,我曾经竭力想要避免武斗和武斗升级,但是我最后也亲自去寻求枪支来自卫,以增强安全感,所以我没有资格说瞎话。

十二、 重庆大武斗

重庆武斗中间,有许多事情我没有经历过,知道多少说多少,有些是听说的。

武汉720事件之后,成都军区张国华政委,打电话给我,要我去成都把反到底的人劝回来,我说根本就回不来,进得了重庆也回不了单位,不信你派人送回来试试就知道了。

当时是尽量避免打,也不是我们能够用武力打下来的。我当时写了《写给毛主席的汇报》,说他们把我们压缩在十来平方公里的地域里,粮食和蔬菜断绝;因为他们是军队支持,要粮有粮,要枪有枪。那个时候,自来水公司威胁要停水,电力局威胁要停电,我给五十四军打电话,说一经停水停电,几百万人的城市会发生什么后果,你们自己要考虑。

当时水运的航锋、军工的部分人、重钢也有人,集中在重医那一坨。潘家坪高干招待所在八一五手里,他们从中江、泸州调来大批农民,准备夜袭重医,想消灭重医那一坨。农民跟我们毫无瓜葛,谁能够动员他们,非常明显是政府和武装部的行为,八一五给农民发了枪,让他们穿上雨衣匍匐通过招待所的花园和草地,去袭击重医。当时夜已经很深了,重医的反到底又刚刚开完晚会休息了,外面没有人守卫。有一个师专的学生,他的小妹妹不肯睡觉,跑到外面去玩枪,她看到招待所花园里有很多猪,她先是感到很奇怪,等到农民爬过来之后,她就看到刺刀的反光,她用阵地上的高射机枪对准了打,后坐力把她给掀翻了。枪声惊动了已经休息的人,大家跑上来就是一通好打,战后要找英雄,才知道是一个不肯睡觉的11岁小学女生,最先处置危险的。农民根本就没有受过训练,地形又不利,不知道躲避,死伤非常惨重,有的说死了两三百,有的说死了四百,过了几天尸体都腐烂了,结果是就地掩埋了,有些农民死在那里很多年了,家里人恐怕都不知道他在哪里,到底是死是活。八一五后来又来报复,因为是白天,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八一五为了打通往市区的道路,阳增太曾经指挥攻打工业学校。建设厂的武斗,有重钢的人在那里支援,是为了拔掉火力压制建设厂的制高点“弯弯大楼”,他们动用了火炮。

那个时候重庆已经呈现割据局面,谁都是动弹不得。八一五已经控制了沙坪坝地区,断绝了西边的交通要道,在嘉陵江大桥南岸又占据六中和印刷厂,整个封锁了嘉陵江大桥,断绝了北面的通道;东南面是长江,朝天门码头被他们占据了,改称红港。我们总部设在体育馆附近,上清寺一带在我们手里;江北上新街到长安厂一线是反到底控制,嘉陵厂也占了一片,反到底控制南岸和铜锣峡,翻过山去就与望江厂接壤,铜元局又控制在八一五手里。整个城市分割成为一片一片的,每一个地方都走不通了。蔬菜粮食都无法运进来,我们总部就团在体育馆一带,能够撤出来的就集中到体育馆来,容不下的,尽量劝他们出去投亲靠友。

我们三面的交通都被断绝了,码头不能用,西边是重大控制的沙坪坝地域,嘉陵江大桥又被他们封锁,市中区的上百万老百姓也是被困住了,没有粮食和蔬菜供应。这个时候只能打通嘉陵江大桥,从江北运进粮食和蔬菜,这一道路上815只有几个孤立的据点。我们当时开会研究,粮食蔬菜已经没有了,如果八一五再断掉水电,那就更危险了,生存都断绝了来源,自卫都没有办法“卫”了。我当时主持开会讨论,大家都认为封锁大桥的少数人,只有几百人,被困在体育馆的是多数,被困在市中区的老百姓是多数,反到底总部和工总司都认为不能让上百万的老百姓饿死困死,所以就与江北指挥部和长安厂“六月天兵”商量,预备打通大桥,从江北获得粮食和蔬菜,打下来之后立即由江北指挥部和长安厂把守大桥,维护交通。

我们事先商定,在开炮之前要预先通知老百姓疏散,由江北指挥部的苏靖康和工总司的李木森做好炮手的思想工作,不要炮击民宅。同时也准备正告八一五退出,还提前通知五十四军要他们帮助做八一五的工作,请他们自觉撤退,不要封锁嘉陵江大桥。当时也考虑到,有可能八一五得知进攻消息之后,调集大批力量过来,结果攻下不来。

8月14日下午五点钟,我给五十四军白冰副军长打电话,希望他做八一五的工作,白冰说一些官话,叫不要打,一切好商量。我告诉他说,你赶紧做工作,如果6点钟之前他们不撤除对嘉陵江大桥的封锁,我们就要开打了。电话打完之后,由工总司、体委、长安厂联合发出声明,大开高音喇叭,说八一五围困市中区人民将近半个月了,没有粮食蔬菜,我们不得已要用武力逼退他们,请周围的群众支持我们,尽快撤离。第二个广播是对八一五讲话的,说嘉陵江大桥是重庆人民的大桥,是重庆南北交流的要道,任何人任何团体都没有权利封锁,为了人民的生存,要求你们在一个小时之内撤出,为了老百姓的生存利益,希望你们自觉放弃不恰当的作法。

广播之后,我就站在文联的楼顶上看,八一五置之不理,附近的老百姓拖儿带女开始转移,情景非常感人。6点15分,江北区委和长安厂的炮位开始发炮,攻击八一五盘踞的轻工局大楼、六中和印刷厂,战斗大约进行了一小时四十分,也有的说是一个小时,因为是群众组织参战,没有那么一致。八一五还击定位是江北区委,长安厂,三钢。炮击准备过后,工人们都是赤膊上阵,穿了短裤在桥上匍匐前进,非常勇敢。打下来之后,我去江北区委指挥部,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苏靖康他们已经精疲力竭去休息了,武斗人员也找不到了。在南岸,二轻局大楼被炮火击中,整个大楼起火燃烧了;六中的教室也被打坏了几间,印刷厂也有损失,市委大院也落了炮弹,八一五也有炮位设在市委背后。三钢死了几个人,后来就埋在厂区,长安厂也有伤亡。大桥上有两具尸体,还是打着赤膊的。老百姓说还是反到底、工总司好,打仗之前就要我们避开,他们自己去牺牲,第二天尸体就腐败了,我们把他们埋葬在桥头的花园里面。

第二天早上就听说农民的粮食和蔬菜已经进城了,大桥上的人成群结队,都是去江北的粮店买菜油的,粮店干脆每个人一瓶,发给大家。

这一仗打完之后,反到底士气大振,老百姓也认为反到底好,我们还出了很多布告,工总司是很威风,街上的人看到我们,眼光中就充满着敬意。大家都是精神振奋,打下来之后要表功,教我打电话给中央汇报,长安厂的人说他们打了五六千发炮弹,江北指挥部的人说他们也打了那么多,这样我就如实报告给北京方面,为什么要打,以及打了一万多发炮弹。小报以《嘉陵江上烟云滚滚》为题目加以报道,这个文章后来才知道毛主席和周总理都看了。当时总共只有十七八门炮,炮击持续了一个来小时,估计打了三五千发炮弹是有的,没有上报的那么多,当初大家都是争着要表功。最后听说周总理骂败家子,大家又都缩回去了。

当时我们大开喇叭,提前告知准备进攻的时候,五十四军不相信我们真能打;机关干部里面有些人说黄廉好哈呀,哪有打仗还提前告知对方的,也有的说是吓唬而已;周家喻后来告诉我,他当时也不相信你能打。经过这一件事,我对兵不厌诈有了很深刻的体会,事情常常是真真假假,难以辨别。

我们提前告知对方,最后还打赢了,都认为是个奇迹。我分析主要是两个原因:一个是我们的炮多,他们只有几门炮;第二:八一五主要是一些学生,比我们这边工人更算是乌合之众,而且很多工人本身就是部队转业的,有作战经验。打过之后,五十四军和旧市委的一些人就放出谣言来了,说反到底能够打下嘉陵江大桥,背后绝对有黑高参,说黄廉这个人从部队到地方都是耍笔杆子的,哪里会打仗嘛。他们还说得有鼻子有眼,说黄廉曾经跟胡宗南的参谋长裴昌会一起下过棋,五十四军还说是裴昌会亲自确定了炮位。反到底内部本来就有分歧,接着这个怀疑又增加了,黄廉三四十岁的人有这个能耐?还有的人觉得不应该把这个事情上报给北京,这也是一个分歧。后来那些当权派为了整我们,就着这个谣言,去发挥他们的想象力,在清理阶级队伍中间为此还特别确立了“一号专案”。这个专案是为了实现支一派压一派,被走资派所利用,完全是构陷民主人士和群众组织。

根据我了解的实际情况,公安局有个名叫高尚武的处长,曾经参加一号专案的工作。专案的设想来自于五十四军军部保存了一个联络图,这个联络图是事先构思好的,上挂刘少奇邓小平,下联反到底和黄廉,中间把一大批国民党将领和民主人士编入专案,是旧市委、革联会和五十四军早有构思,说他们上面接受刘少奇邓小平的操纵,下面通过黄廉操纵造反军,在清队中间按照事先准备好的联络图进行逼供信,取得口供。具体是一个名叫邓翰的人提供假材料,胡宗南的参谋长裴昌会被他们打断了脚杆,还涉及到夏仲实、鲁崇义等人,还有一些低级别的国民党将领。这个图后来转移到公安局保管,高处长感到他们太不成话,完全没有一点共产党人的气味。我们拿到这个材料之后,作为一个走资派的政治阴谋,上报周总理和中央,说他们无中生有地对一派群众组织进行陷害,对民主人士进行陷害。在我几次挨整的时候,他们都要我交代如何知道这个材料,我怕他们杀人灭口就说案中有案,拒不回答,高处长后来还是遭他们排斥,无缘无故地靠边站了,这个案子决不是群众组织搞的,后来给一号专案平反的时候,鲁大东他们又另外编一套瞎话。

1982年对我进行审判的时候,把打嘉陵江大桥的事情算在我头上,说我参加策划武斗,残害群众,犯有“反革命杀人伤人罪”。判决书列举的伤亡和损失数字是:“这次武斗造成打死十一人,打伤多人,烧毁重庆市第一轻工业局办公大楼、重庆第六中学一栋学生宿舍、嘉陵印刷厂厂房及部分设备,烧毁大楼干部档案、财会帐目、文件资料,后果严重。”他们在1979年已经给“一号专案”平了反,就不再说我们跟国民党残渣余孽勾结搞叛乱了,改而说我们准备在重庆附近上山打游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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