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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海深仇收租院》全书(1974年四川人民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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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3-22 09:19: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血海深仇收租院 四川省大邑贫下中农家史》全书


作者:四川大学中文系,四川省大邑阶级教育展览馆编

页数:129

出版社:成都市:四川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1974.02

中国文革研究网录入


前言

一九七三年初春,四川大学中文系全体工农兵学员和部分教师,遵照毛主席关于“文科要把整个社会作为自己的工厂”的教导,在校、系党组织的直接领导下,去到大邑阶级教育展览馆,以批林整风为纲,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实践毛主席的教育革命思想。

四川省大邑阶级教育展览馆是解放前官僚、军阀、地主、恶霸四位一体的土皇帝刘文彩的庄园现场。对刘文彩的这座魔鬼宫殿,人们用这样一句话概括了它的由来:

雕梁画栋,广庭深院,处处皆由白骨堆砌;

金银珠宝,豪华陈设,件件都是鲜血凝成。

今天,这座展览馆和馆中的革命现代泥塑《收租院》,成了对我们进行阶级教育和路线教育的课堂。在旧社会,这座庄园曾经吞没了多少劳动人民的生命财产而身受刘文彩残酷的政治压迫和经济剥削的广大劳动人民,对以刘文彩为代表的万恶的地主阶级,又进行了多少可歌可泣的反抗斗争!但大邑贫下中农的这种苦难史和斗争史却至今没有用文字记载下来。在我们同贫下中农相处的整个过程中,贫下中农在旧社会所经受的苦难,他们顽强不屈的反抗斗争精神,以及解放后,他们紧跟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为了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而大干苦干的革命气概,都深深地感染着、教育着我们。毛主席教导说:“用讲村史、家史、厂史的方法教育青年群众这件事,是普遍可行的。”我们决心把这些革命家史写出来,让它发挥出更大的作用。本书中的七篇家史就是从这次调查的家史中编选出来的;就其内容而言,可以看作是对《收租院》泥塑群像的文字补充和说明,较典型地反映了川西一带、特别是大邑地区贫苦农民在解放前遭受到的以刘文彩为代表的地主阶级的压迫、剥削以及他们的反抗斗争;用铁的事实生动地揭露了地主阶级的罪恶发家史,痛斥了刘少奇、林彪一类骗子所鼓吹的“剥削有功”“劳动发家”“今不如昔”“与人为善”和“阶级斗争熄灭论”等反动谬论,戳穿了他们妄图改变党的基本路线,复辟资本主义的罪恶阴谋。

在当前的批林批孔运动中,革命家史是一种有力的武器。林彪这个“巧伪人”,在他的反革命生涯中,始终卖力地鼓吹“孔孟之道”。无恶不作的刘文彩,在他残酷迫害劳动人民的罪恶活动中,也是手不离佛珠,口不离善行,把他吃人的魔窟打扮成“履中蹈和”的“德门仁里”。而大邑贫下中农在家史中的愤怒控诉,却无可辩驳地揭露了这一伙逆历史潮流而动的反动派的虚伪面孔和他们“克己复礼”的险恶用心,有助于我们进一步认识阶级斗争的长期性、复杂性,努力提高执行党在社会主义历史阶段的基本路线的自觉性,坚持无产阶级专政下的继续革命,为巩固无产阶级专政而斗争。

这次家史的写作和四川大学中文系的教育革命实践活动,得到了大邑县委、安仁公社党委和当地贫下中农的大力支持和多方指导,对此,我们表示衷心的感谢!

由于时间短,限于水平,这几篇家史一定有不少不足之处,我们恳切地希望广大读者提出批评意见。

四川大学中文系

四川省大邑阶级教育展览馆

一九七三年十二月




永远不要忘记过去

冷月英

七岁逼进虎狼窝

说起我一家在旧社会的苦,硬是苦胆煮黄连,苦事说不完!我的老家在彭山县的谢家沟,祖祖辈辈穷得打老鸹的土巴也没得一块,全家人住着一间四面透风的破草房。我七岁那年,奶奶病在床动不得,两个弟妹又患软骨病;妈没法子,到爹当长工的地主家要工钱,哪晓得狗地主用顶门杠把妈打了一顿。爹一气之下,砸了地主的水缸,狗腿子涌上来把爹关了起来。妈被打伤了,不能上山打柴,弟妹们饿得哇哇直叫。这时,有人劝妈:“吴嫂子,你家娃娃都快饿死了,卖一个也救一下全家嘛!”妈听了,只是摇摇头,娃娃是妈的命根子,是死是活也要拉扯在一起啊!

这时,奶奶又病得不行了,又有人劝妈:“吴嫂子,这年头,卖儿卖女才你一个卖出去还能留条命根子,饿死了连骨头都看不到哟。”妈实在无路走了,心一横,把我卖给了一家姓徐的地主,从此落入了虎口。

晚上,徐家老小都睡了。我这里走走,那里摸摸,也没找着睡觉的地方。最后摸到了灶房,就倒在灶脚前的长凳上睡了。刚闭眼,只觉得耳朵象割了一样火辣辣地痛。我揉了揉眼睛,看见管家板着面孔站在面前,凶狠地吼着:“天亮了,扫地!”一会儿,地主婆起床了,我把洗脸水给她端到屋里,她哼也不哼一声。我又气又累,一下把盆子放在地上。地主婆说我使气,骂我糟踏了她的东西,抓起洗脸盆就往我头上砸,砸了一条大口子,鲜血直流。

我痛得双脚直跳,跑到后门去哭。徐家“大丫头”凤姐听见哭声赶来,一看我被打成这样,也忍不住掉下泪来。她给我包好伤口,又悄悄地到厨房取了个馍给我:“吃吧,妹妹。往后多长个心眼。”我到徐家第一次见到关心自己的人,好象见到了亲人,手拿着馍吃不下,两眼感激地望着她。

就这样,我在徐家苦熬苦煎,忙得整天屁股不沾板凳,身上还是新伤重着旧伤。将近三年的头生活,我身上没有留下一块好肉。徐家老小都不把我当人看,每次挨了打,只有凤姐和奶妈张大娘体贴我,安慰我给我摆摆心里话,陪着我抹两把眼泪。

一天晚上,凤姐跟我说:“妹,你去歇会,我忙不赢再叫你。”我躺在灰堆里刚睡着,就被凤姐的惨叫声惊醒了。听见凤姐的哭声,我的心都紧了。凤姐又挨打了。我觉得自己身上的伤也在钻心地痛,好象地主婆正把我的头往马桶里按,正拿着烧得通红的烟针往我脸上戳哩。我恨死了徐家的老老少少我暗自下着决:一定要逃出这吃人的虎狼窝。

第二天,凤姐不见了。

第三天,仍然没有见到凤姐。

我按不住内心的疑虑,也压不住内心的怒火,我要找到凤姐,共同逃出徐家。

我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张大娘。张大娘摸着我的头说:“女儿,你逃吧!这里不是人活的地方,你走后我也要逃,你凤姐都被她们按在火盆里烧死了!”

我心头又气又恨,这真是一伙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

凤姐的今天就是我的明天。我一定要逃出去。张大娘把自己积存下来的几个铜元和十几个小钱给了我,又把自己常用的一把剪刀送给了我。她把我带到后门,指着往南去的道路说:“去吧,女儿,那边就是蒲江。”

“大娘, 我…….”抓住张大娘的手说不出话来。两年多来,张大娘和凤姐顾着我,护着我。我们在苦难的生活中结下了深厚的感情。现下凤姐死了,我又要离开张大娘,还能看见她吗?

“快走吧,天要亮了。”张大娘催促着。

我哽咽着走了。走了老远,还看见张大娘那瘦瘦的身影站在茫茫的夜雾里。


小乞丐的仇恨

我从徐家逃出来,躲在蒲江的山上已经两天了。

那时候,川西坝子恶霸当道,土匪流氓横行,青年男子白天都不敢独自在外行走,年轻女子就更不敢出头露面了。前思后虑,左右不是办法,肚子又饿,怎么办啊?

“难道才逃出虎口就这样饿死吗?不行!”我摸着临逃时张大娘送给我的剪刀,心里突然亮了。我抓着头发“,咔嚓”一下剪了,甩了甩头,往山下走去。可是,路在哪?往哪走啊。

那时候,川西坝子的叫化子成群结队。他们大都是缴不起租被夺了佃的贫苦农民,其中有孤儿寡母的,有脚瘸眼瞎的,也有象我这样女扮男装的。我人小,要饭也不知道怎么要。别人去过的地方,要不着;别人没。去过的地方,又不敢去有时饿得心慌好捡些黄菜叶、菜疙瘩啃。到了晚上,又怕歹人。找个田头、地边一躺,还得半睁着眼睛,听到脚步声来了,赶快爬起来躲开。冬天,更是交命的关口。逃出来时穿的一套衣服,早已成了烂襟襟,西北风尽往里钻,冷得我象柴疙瘩缩成一团。这都是狗地主害的呀!我每受一分苦,心中就添一分仇!我要饭要了三年,就是饿得头昏腿软,我也没挨过象徐财主家那样的门槛;我知道,那里面,不是有咬人的恶狗,就是有象恶狗一样的财主。路过这样的大门,我总要狠狠地瞪它两眼,对它吐口口水。

有一天,我在邛崃街上讨饭,听人说父亲从地主家逃出来了,在新津帮人。可是,新津在哪儿?我一路要饭,一路打听。我想,就是天边边、地角角,也要找到自己的亲爹爹。

“穷人总有翻梢的那一天”

我要着饭到了新津。那天,我见几个长工正在吃饭,就走了过去。一个长工把碗里的饭倒给了我。我抬头一看,不觉一怔:“哎呀,他多象我爹!”倒饭的长工也楞了一下,没有开腔就走了。我观察了那长工好几天,举止、言谈、口音、相貌,没有一处不象我爹,又听别人叫他老吴,心里更踏实了。

一天,老吴碾米去了,我跟着到了碾房。我一见碾房里没别的人,就去抓米吃。老吴一见,抓着扫帚追出了碾房,一看周围没人,问了句:“叫化女,你姓啥?”我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出来:“我姓吴,爹,我是你的冬冬呀!”

他一听果然是自己的女儿,丢下扫帚,一把将我抱在怀里,说“苦命的女啊,这几年把爹想得好苦!”父女俩痛哭了一阵,爹突然抬起我的脸,给我擦干眼泪,颤巍巍地说:“叫化女呀,你还是走吧!”

我吃了一惊,多年不见的爹见到了,为啥又叫我走?我呆呆地盯着他,咬着嘴唇慢慢地走开。

过了几天,爹偷偷地离开地主家,在新津街头找到了我。他把我带到一个僻静的地方,对我说:“冬冬,不是爹不认你,这里的财主和徐家是通气的啊,认了你就等于害了你。你到大邑去安家吧,那里一个姓冷的是我的穷朋友。”他顿了顿,出了口粗气说:“我肯信,这些吃人的财主能横行一辈子!你记着:穷人总有翻梢的那一天!”他嘱咐了我一些话,把我领到一个姓罗的老婆婆家,托罗婆婆把我带到冷家。从此,我就在大邑县安仁镇附近的上安乡安下了第二个家。

那时,我刚满十三岁。


“我要看他刘家背时倒灶”

冷家的日子也象河里的鹅卵石穷得溜光。家里没有地。我捡柴割草卖,我的丈夫冷春庭和他的父亲、弟弟成年累月在新津、邛崃帮人吆鸭子;一天到晚,累死累活,糠糠菜菜的,也只能糊个半饱。

过了几年,我有了娃娃,单靠割草卖柴、吆鸭子,已经不能糊口了。一家人商量一阵,租种了刘文彩的二亩七分田和刘文彩侄儿刘元琮的一亩八分田。那晓得种下刘文彩一家的田,也就种下了我家家破人亡的祸根。

提到刘文彩,川西一带农民哪个不恨得牙痒。这个官僚、军阀、地主、恶霸四位一体的土皇帝,早先是个地痞流氓,家里只有三十多亩土地。一九二一年以后,四川军阀混战,刘氏家族登上了军政舞台。刘文彩也就在这个时候倚仗家族势力,一跃而为“川南税捐总局总办”和“叙南清乡司令”。他一手拿枪,一手抢钱,千方百计地搜刮民脂民膏,网罗土匪恶霸,屠杀革命人民,镇压革命运动。一九三二年,刘文彩的靠山兵败,他被迫逃离宜宾时,还以筹军饷为名血洗宜宾,抢走了八百八十万个银元和无数贵重物品。回到安仁老巢后,刘

文彩明抢暗夺,霸占了一万二千五百多亩土地,并掌握了一万多条枪的反动武装,成为反动的哥老会“公益协进社”的总舵把子。我们穷苦农民吃尽了他们的苦头,受尽了他们的冤气。刘文彩一家是千千万万个冷家誓不两立的死对头,不共戴天的大仇人。

种上刘家的地,我们一家起五更睡半夜,劳累一年还是交完租子就一颗谷子都不剩了。

那年,我们交完刘文彩的租子,再给刘元琮交租子。看着刘元琮的狗腿子大斗大斗地把谷子运走,坛坛罐罐都抖空了。管家晏子辉把算盘一拨吼道:“冷大脚,还差四升”我一听心里着了慌,对晏子辉说:实在没有了,你就让这点嘛。”“老子拿来喂狗,也不让你这些穷鬼!交不出来你就走不脱。”“没得谷子了,你再逼,牯牛也下不了儿。“”老子就要逼牯牛下儿,没得,给我吊起来就有了。”狗腿子们听晏子辉一说,拳打脚踢地把我吊了起来。

保长范银斋从外面过,听到这事,眼珠一转,就进来了。“晏管家,冷大脚差的谷子包在我身上,你把她放了,吃馆子算我的。”我当时想,黄鼠狼给鸡拜年不会有啥好心肠的:哪个不晓得范银斋一向是口头蜜蜜甜,心头锯锯镰!果然,当我从他家借了一斗五升米和八只鸭子抵了刘家的欠租后,他走来狡猾地笑笑说:“我是看你吊得可怜发善心,你有啥子钱还我?算了嘛,我们乡里乡亲的,你帮我做年把活路就算喽。”我明知范银斋是在敲竹杠,又没得办法想,只好给他干了整整一年活路。

刘元琮倚仗刘文彩的势力,到处作威作福。有一次,我和几个佃户正在田里割谷桩,远远看见他骑在一匹马上,一帮狗腿子跟着跑过来。走近一看,马后面拖着佃户李大爷,头和脸都在地上擦烂了,血淌得到处都是。我们都很气愤,拦着马头喊起来:“交不起租子就不是人啦?你们还让不让人活啊!”刘元琮翻身下马,两眼直转,要找闹事的人。我质问他说:“你们把人都快拖死了,我们就不该说一句话呀!”他一听,就象乌龟遭牛踩了一样,脑壳缩了一下,干笑了两声说:“我今天要杀鸡给猴看!看你有好硬,给我带起走”几个狗腿子冲上来,把我拖到唐场刘元琮的公馆里,吊在梁上,用皮鞭蘸着水打。刘元琮坐在太师靠椅上问:“看你多嘴!你和李老汉有啥子勾结,不说清楚要你的命!”然后又在我的脚上吊了两块火砖,背上加了块三十多斤重的土砖。直到第二天,我还在昏迷中。刘元琮以为我吊死了,就叫人喊冷春庭来领尸。春庭把我放下来,我的脚手都肿亮了,过了好一阵才苏醒过来。刘元琮一看,骂我装死吓他,抓起一块火砖就向我砸来。我的左手被打伤了,后来伤口化了脓,半年多都不能干活。可是,租谷要交,几张嘴要吃呀,硬是整得人生不得死不成啊!

一九三六年,有一天,唐场一带专门给人写字画的唐先生来到我家,给我抓了医伤口的药。我很感激他,心里有啥话都跟他讲。唐先生热情地跟我说:“冷大嫂,刘家威风不到几天了,红军都打到草坝一带啦。红军一来,就是我们穷人的天下!“”红军是干啥子的哟?”“红军是共产党毛主席领导的队伍,专门给穷人撑腰的。红军来了,打倒刘家这样的官僚恶霸,穷人就翻身啦!”

我听到唐先生的宣传,高兴得不得了。我和许多佃户在虎口上挑上五角星,用墨水染上,盼望着红军早点来。我们也用这种办法团结起来对付刘家,一人有难大家相帮。刘家知道这件事后,就一面打听谁是头头,一面支使爪牙进行反动宣传,威胁佃户们用镪水把手上的五角星毁掉。大家都来找我拿主意。我说:“要杀就杀吧五角星我们要留着,我们要看着他刘家背时倒灶!”我们冒着风险,还是把五角星保留下来了。在那冷冰冰的年月里,我们看到五角星,就觉得心窝里发热啊!

水牢血泪仇

一九三七年,几个月不下一颗雨,沟都干断了。俗话说,“秧奔小满谷奔秋”。我一家人拚死拚活地车水戽水,到大端午后才把秧子栽下去。季节误了,田里没有收成。到了秋收,刘文彩的布告倒照样贴出来了:每亩收租一石七,一颗也不能少。我一听说,心都凉了半截:正常年景的庄稼,交了刘文彩的一石七八斗谷子,都只能剩点谷草,何况今年!这光景怎么办啊?

那几天,我们天天打听,看刘家能不能让点租谷。

佃户们尖担满背地给刘文彩送到收租院,回来时十有十个都是愁眉苦脸的。没过几天,刘文彩的狗腿子们骡骡马马一大群,扛的扛枪,提的提鞭子,赶着抬风车的来收租子了。

第一天,他们涌进我屋里,摔坛砸锅地翻了一遍,把谷子全拿走了,最后一拨算盘,说还差五斗二升。过了一天,别人都吃过早饭了,我家还是凉锅冷灶的。我叫女儿玉华到邻居家借了半碗米。她刚走回家门口,看见刘家的狗腿子又来了,惊诧诧地叫我说:“妈呃,他们又来喽!”一下摔倒在门坎上。她还没爬起来,狗腿子就撵拢了:“谷子准备好了没有,快拿出来!“”我们都三天没揭开锅了。”“哼,揭不开锅还有米铺地!”潘德成指着地上的米炸雷似地吼起来:“我晓得你是个刁婆娘!总办说了,他家每年收五百六十万石谷子,哪家也不敢少一颗,你没得谷子就到他家去一下。”潘德成嘴一歪,狗腿子一下涌上来,趁势把我捆起,拉到了刘文彩的庄院。

左转右拐,过了好几道门,才在一个黑古隆冬的巷道里停了下来。我一看,两边是风火砖墙,一股霉臭扑鼻钻心。狗腿子推着我下了几道石梯,才看见两道黑漆大门,门板足有五寸厚,门上挂着一把半斤多重的大铁锁。狗腿子边开锁边说:“总办说你穷骨头发高烧,叫你进去歇歇凉!”“哐当”一声,门开了。我还没回过神来,就被掀进一个两尺多深的水坑里。坑里全是血水,粘糊糊的,象大粪一样。后来我才知道,这就是刘文彩镇压劳动人民的罪恶水牢。

我在水牢里还没站稳,狗腿子就用铁爪子抓住我的衣服,把我推到水牢中心,然后又把我拉进铁笼里。

铁笼只有两尺见方,四尺多高,上下左右都有锋利的三角铁钉。我被关在笼里,站不能站,坐不能坐,靠不能靠,只有埋着头,弯着腰,活受罪。我才坐了月,血水一浸,肚子比刀子割的还痛。我心想,不能在这里关死,就大声喊:“你们放我出去。”

“嫂子,你不要喊。这些豺狼吃人吃红了眼,早就听不进人话了!”

我听到这突如其来的声音,仔细看了一阵,才看见铁笼外的墙边还靠着两个人。我想,是啊,他们存心要关你还会放你出去吗?也就静下了心来。我打量着这间一丈多长、一丈多宽的水牢,四周都是砖墙,只有正面五六尺高的地方有一个一尺大的铁窗,关在这里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啊!我心里骂着刘文彩,肚子更加绞痛起来,只觉得天昏地转,一会就啥也不晓得了。这样痛昏死又醒来,醒来又痛昏死,记不清有多少次。一次,我刚醒转来就被抓进一间屋子里。刘文彩坐在太师椅上,戴着博士帽,穿着灰绸长衫,一双饿老鹰似的眼睛直盯着我。潘德成和几个狗腿子分别站在刘文彩的身边。潘德成背着手,眨了眨猫猫眼,问:“你欠总办的租子咋办?”

“没有了,谷子都被你们倒光了..”

“好啊!你还要耍刁,不关死你我不姓潘。”潘德成没等我说完就吼起来,“你自己拿主意咋个办?”

“反正没谷子,随你们咋个办!”

刘文彩见我不松口,气得把手杖一拄,车身走了。

刘文彩一走,潘德成吆喝两个狗腿子把我毒打了一顿,然后把我拖回水牢。我往回走时,低头看见两脚上糊满了腐烂的肉砣砣,血浆把裤子都染红了。我心里火辣辣的,我们穷人就这样任人宰割呀?这血水水、肉砣是多少穷人兄弟的血肉啊!我想着、想着,不由得眼前发黑,又昏过去了

过了两天,我第二次被带出来。没走几步,潘德成就问:“冷大脚,想好没有,谷子放在哪家,我们去拿。”

我没好气地说:“谷子你们都拿光了,谁家也没有放。”

“总办讲了,乡里乡亲的,看你可怜,只要你说出放在哪几家,指个名,点个姓,我们就放你回去。”我看清了他们的狼心狗肺:他们是想叫我说出几家人,好到这几家去敲诈抢夺。咋个能上毒蛇的当!我把脸车到一边,任潘德成咋个讲,我也不开腔。潘德成见软的不成又来硬的,皮鞭又象雨点般落在我的身上。我咬着牙,忍着痛,打定主意,就是死,也不能乱咬乡亲们一口。我要叫刘文彩的阴谋毒计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潘德成打一阵,骂一阵,实在没法,又把我拖进了水牢。

我倒在水里,叫冷水一浸,猛地清醒过来:难道就这样含冤带屈地死去吗?不,我要活出去!刘文彩这个活阎王想整死我,我偏不死,我要活着看到他背时倒灶!我想起了唐先生讲的:“快了,穷人就是要出头了,红军来了就要打倒刘文彩这些吃人的魔鬼!”我吃力地抬起手,看着自己虎口上挑的五角星,好象看见了红军打着红旗,头戴八角帽向我走来了。我浑身充满力量,使劲地爬啊,爬啊,爬到了屋角,头靠在墙壁上,又昏过去了。

后来,刘文彩见从我身上实在挤不出油来,才又逼着我丈夫春庭去借了二十块银元,把我赎了回去。乡亲们都围拢来看,这个送来一把草药,那个送来一碗稀饭..。我已经奄奄一息了。过了七八天,我能说话了:“我的奶娃呢?”春庭说:“你走后不久,娃娃就断气了。”他又把借刘文彩钱庄二十块银元取我的事说了一遍。

“我们只差他家五斗二升租谷,咋值二十块银元?”我不解地问。“刘家的水牢坐一天要交一斗谷子,你住了七天,加上欠的五斗二升谷子刚合二十块银元。”我一听,气得捶胸顿足:“刘文彩,你整得我家破人亡,这口气怎能消啊!红军啊红军,你为啥不快点来啊我

们盼啊盼,盼星星,盼月亮,盼着红军来打倒刘文彩,穷人分田分地的那一天!盼着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穷人砸烂千年铁锁链,捣毁吃人的水牢的那一天!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大邑县解放了,大邑的贫苦农民翻身了,世世代代受地主阶级残酷压迫剥削的广大农民群众当家作主人了!


永远不要忘记

我们这些在旧社会苦水中泡大的人,有句说惯了的话:“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确是这样!解放后,我们怀着对党对毛主席无比热爱的感情,也怀着对旧社会的深仇大恨,积极地参加了党领导的历次运动。我常跟我一家、跟贫下中农讲:“毛主席指到哪儿,我们就奔到哪儿,跟着毛主席革命路线朝前走,刀山火海不回头!”

一九五一年上半年,一场翻天覆地的土改运动在川西坝展开了。我和广大贫下中农一道,在党的教育下,挺直腰板,斗争地主,镇压叛乱分子。那些过去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的地主、富农,见了我们一躬到地,象丧家狗一般,真是大快人心啊!可是,我们贫下中农知道,刘文彩虽然在解放军隆隆的炮声中吓死了,

但他代表的那个阶级人还在,他们是不会甘心自己的失败的。就在这时,乡政府得到报告,刘文彩的爪牙、参加过反革命叛乱的熊福安,化名胡福安,混入彭山县谢家场村农会当了文书。我一听,饭都没吃,就朝乡农会跑。乡农会正在开会,讨论派谁去抓熊福安。我推开门说:“我去!这个熊福安不要说化名,就是化成灰,我也认得他!谢家沟是我娘家,路熟人熟,保证完成任务!”经我一再请求,乡政府决定派两个民兵跟我一道去完成这个任务,并由我先去和当地公安机关取得联系。

天刚麻麻亮,我把介绍信和材料缝在衣服里层就上路了。这时正是隆冬季节,北风呼呼地吹着,还飘着毛毛雨。我抄山间小路往前赶,饿了啃口干馍馍,渴了喝口清泉水,身上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一百多里山路,一天就赶拢了。我到公安局报了案,公安局安排我和当地民兵监视熊福安。这个狡猾的家伙,大概听到了点风声,在屋头打包包,象要跑的样子。我闯了进去,大叫一声:“熊福安,你想往哪里跑!”这家伙一听有人喊他的真姓名,抖抖索索地急忙辩白:“唉唉,你们找错人了,我叫胡福安。”我说:“熊福安!你不要猪鼻孔插葱装象!你当年跟着刘文彩收租逼命的威风哪儿去了!“”你是.”“我是坐过你们水牢的冷大
脚杆!”这家伙一听,忽地站起来就往门外冲,但是民兵和公安局的同志早在门外等着他了。我又连夜带着两个民兵把熊福安押了回去,由人民政府开了群众公审大会,依法镇压了这个罪大恶极的反革命分子。县人民政府授予我“剿匪模范”的称号,鼓励我继续前进。在党的耐心教育和培养下,在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中,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在上安乡的党员登记表上,土改工作团的同志端端正正地填上了代我取的名字冷月英。

入党后,我心想,决不能辜负党对自己的希望,我下定决心跟着党和毛主席革命到底。在抗美援朝斗争中,我在全县大会上愤怒地控诉了美帝国主义野蛮入侵朝鲜,残杀无辜群众的罪行,坚决响应党的号召,努力搞好生产,支援前线。我用退押金的钱买了四十只鸭子,捐献给朝鲜人民。一九五二年六月,贫下中农推选我参加了赴朝慰问团。我到了前线,用亲身经历的苦难史和翻身史鼓励亲人们保家卫国,奋勇杀敌,为人民立功。



在农业合作化运动中,我们翻身农民衷心拥护毛主席关于“组织起来,走农业合作化的道路”的指示。在党组织的领导下,我白天劳动,晚上就走东家、串西家,进行宣传动员,很快地成立了全县第一个互助组。后来又在互助组的基础上成立了合作社。我们的集体生产,搞得热火朝天,年年增产。贫下中农翻身后的好光景,引起了阶级敌人的疯狂报复,他们放水淹田,偷割青苗,甚至在贫下中农的水缸里施放毒药。在这样严酷的阶级斗争面前,我和广大贫下中农一道,展开了激烈的对敌斗争,捕获了施放毒药的反革命分子、刘文彩的又一个爪牙“刘篾匠”,搜出了他隐藏的定时炸弹和其他凶器,狠狠地打击了阶级敌人的破坏活动。

转眼到了一九五九年。我永远忘不了那个大喜大庆的日子。十月一日,在天安门城楼上,我幸福地见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我激动地流下了幸福的眼泪。我觉得有千言万语要对毛主席他老人家讲,又不知从哪里说起。我暗自下着决心:毛主席啊毛主席,是你把我们从火坑水牢中解放出来,是你领导我们打倒了地主阶级,是你领导我们走上了社会主义的金光大道,我冷月英一家、我们贫下中农世世代代也忘不了您的恩情,忘不了党的恩情,我要跟着您干一辈子革命,永远战斗在三大革命运动的第一线!

记得一九六四年初夏,遇上天旱,大部分秧苗都栽不下去。季节不等人啊!为了战胜旱灾,保证满栽满插,公社党委决定由王书记和我(那时我担任公社党委副书记)负责,立即组织人淘泉抗旱。一百多人的队伍开到了“三八堰”。一到工地,我第一个跳进了齐大腿深的污水烂泥里。王书记见了,忙说:“要不得你那坐水牢留下的老病根,下不得水!”大家都劝我在岸上指点指点、作点轻活就行了。那咋个能行!共产党员就应该吃苦在前,拣重担子挑!我坚持和大家一齐把淤泥一桶一桶淘上岸。冰凉刺骨的污水烂泥泡得我浑身象散了架一样,患关节炎的两只大腿,经凉水一泡,象针扎似的一阵痛似一阵。我咬紧牙坚持,终于同大家一起把泉眼挖通了。现在,我还是经常回公社参加劳动,决心和广大贫下中农一起,在平坝子上闯出一条大寨路!

随着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自己被选进各级领导班子,先后担任了省委委员、县革委副主任等职务。我时刻鞭策自己,地位变了,继续革命的觉悟不能变,联系群众、参加劳动的作风不能变。我还经常教育担任大队党支部书记的儿子和担任生产队妇女队长的媳妇要严格要求自己,接受群众的监督,不断改造思想,把工作做得更好。为了对广大群众和下一代进行阶级教育,党组织经常派我到各处去作忆苦思甜报告。自己已经六十多岁了,身体不好,往往讲到一半就昏过去了。但每次我都在醒了之后,一定坚持讲完。我知道,这是党交给自己的战斗任务。为了教育青年一代,为了使我们国家永远不变颜色,我要活到老,讲到老!

我跟大家讲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但这血泪斑斑的过去,我们一时一刻也不能忘记!在我们大邑,从解放初刘氏家族组织“反共救国军”搞反革命暴动到现在,阶级敌人从来也没有忘记恢复他们失去的天堂。就在前几年,在现在的阶级教育馆附近,一个地主分子还跳出来为自己翻案。他公开串连,把被迁到外面去的地富分子招回来,对干部和贫下中农实行疯狂的阶级报复。这种事情在我们大邑何止一起两起!可恨的是刘少奇、林彪一类骗子完全站在这些阶级敌人一边,胡说什么“国富民穷”,鼓吹啥子“阶级斗争熄灭论”,这是在为复辟资本主义制造舆论,是在为刘文彩招魂!在这样严重的阶级斗争面前,我们决不能当睁眼瞎!我们千万不要忘记在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还存在着阶级和阶级斗争,还存在着资本主义复辟的危险性。我们要紧跟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深入开展批林整风运动,把无产阶级革命进行到底!

(《冷月英家史》写作组整理)



穷人的硬骨头

罗二娘的家史

每当提起罗二娘,人们怎么也忘不了一九五七年那火辣辣的反右斗争场面,忘不了二娘在这场斗争中经常说的一句话:“我要来讲几句!”

那时,资产阶级右派趁我们党开门整风的机会,大肆攻击党领导的社会主义事业。农村中没有改造好的地、富、反、坏和一些对党不满的家伙以为时机已到,也跳出来向党进攻。安仁地区就有这么个煽阴风,点鬼火的角色,他在暗中向群众散布什么“共产党好是好,就是不民主”,“社会主义好听不好看,两根苕菜抬颗饭”等无耻谰言。

听到这些反动谬论,贫下中农和革命群众无不义愤填膺,罗二娘更是气炸了。她对大家说:“这伙瞎了眼的,叫他们来试试吧,我在旧社会还不怕他们,新社会倒怕他们不成。”为了戳穿这些谣言,驳倒这个反党分子,白天劳动时,二娘和贫下中农一起大讲特讲共产党的好领导,大讲特讲集体化道路的优越性。晚上收工后,她有时连饭都顾不上煮,就跑到区政府向党组织揭发这个反党分子的罪恶言行。

声讨右派分子反党罪行的一天来到了。

罗二娘来到斗争大会会场,可精神啦,她头上包的是白布新帕子,身上穿的是新卡叽布衣服,腰上围的是新蓝布围腰,脚上穿的是新解放牌胶鞋,浑身上下崭崭新。这一切,跟她手里提的那个讨口用的破竹篼跟竹篼里装的她在旧社会穿的烂襟襟,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比!批判大会一开始,二娘就冲到台子上,大声喊道:“我要来讲几句!”随着话音,群众的目光一齐投向二娘:只见她一手举起破竹篼,一手指着那个反党分子直骂:“你这个没长心肝的东西,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啥子?共产党哪点不民主?社会主义哪点不好?有胆的不在背后做黑鬼,当着大家讲清楚。”这家伙吓得浑身发抖,象乌龟一样缩成一团,哪里还敢张口。罗二娘越说越起劲,针对这家伙的造谣诬蔑,噼啪啪地摆出了一大堆事实:

“共产党哪点不民主?从土改到今天,党的干部就和我们受苦人在一起,把党的政策交给群众虚心听取群众的意见,把工作做得好上加好。解放前,我们受尽了刘文彩的欺压,哪有半点做人的权利?这究竟是哪个民主?

“社会主义哪点不好?旧社会逼得我卖儿卖女,家破人亡,八方讨口,四处逃难。要不是毛主席指引我们走社会主义道路,我这个在旧社会披麻袋,盖‘秧毡’的叫化子,咋个能穿上今天的新衣服,过上今天的好生活?

“莫忘了,要没有党和毛主席的英明领导,没有国家的支援,我们的日子咋个能越过越幸福?贫下中农同志们想想,我们是咋个从过去吃野菜的苦日子里跳出来的?富裕中农也算算,你们入社这几年增加的收入是咋个来的?..”

二娘摆出一桩桩铁的事实,就象一瓢瓢油泼进火堆,到会的群众顿时轰动起来。这个说,“要不是来了共产党,我这根老骨头早就当鼓槌敲了”;那个说“,不是毛主席救了我一家,我不晓得还要讨多少年口”;有些还未发言的小伙子见插不上嘴,就跳到台前喊起“打倒反党分子!“”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的口号来..

罗二娘对旧社会的血泪控诉,对反党分子的愤怒批判,使人们更加心明眼亮,更加紧密地团结起来,更加积极地投入到保卫社会主义的斗争中去。

“我要来讲几句!”

这句话,是从罗二娘的心窝窝里迸出来的!它不仅表现了一个老贫农的革命责任感,还包含着她对新社会的无限热爱和对旧社会的无比仇恨..

罗二娘本名苏玉琴,邛崃冉义人,娘家只有三间烂草房,两亩黄泥地。一个大旱年,因无粮交租,爹被逼死了,妈无法养活几个儿女,只得将年仅十四岁的玉琴嫁给了大邑上安乡的陈青山。

玉琴嫁到陈家时,迎接她的还是一个“穷”字。她见丈夫常年帮人染布,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就同丈夫商量向大地主刘文彩租了三亩五分田和三间草房。

哪知道这一租,却“租”来了加在“穷”字上的“阎王债”!

一年到头,玉琴用辛勤的汗水浇灌土地,打下的粮食却装不满刘文彩的“星记”大斗;青山染布跑断了脚杆,得到的工钱也还不清刘文彩的“阎王债”。眼下,谷子又割完了,打下的粮食全部交了租,还是“欠”下刘文彩二斗八升租谷。这笔债,逼得一家人就象在滚油锅里度日。玉琴担心丈夫在家吃亏,就叫青山挑起染具出外谋生,自己守着两个孩子靠挖野菜过日子。

日子实在难熬,玉琴简直把心都操碎了。不久,外出的丈夫又被抓了壮丁。迫不得已,她把儿子沟山过继给了邻居杨大伯,把女儿水蓉送到附近甘庙子学尼姑,自己改嫁到大邑县安仁镇罗家。因丈夫罗吉安排行第二,镇里的人都习惯地叫她罗二嫂。

罗家夫妇虽吃一锅饭,但性子却完全两样。罗吉安平时少言寡语,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为了生活,他成天出外担炭、推车、抬滑杆,样样力气活都干。二嫂胆大泼辣,敢说敢闯,特别是十多年的苦难折磨使她得出了一个结论:“对待恶狗,只能打,不能怕!”二嫂嫁到罗家不久,沟山和水蓉都先后逃出虎口,到了罗家。从此,沟山改名罗学成,陈水蓉改称罗水蓉。过了两年,二嫂又添了两个小娃。日子过得虽苦,全家总算团聚。谁知就在一九四一年秋天,又遇到了一场拆房子的灾难!

原来,刘文彩为了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借办“公事”为名,大兴土木,修建“星廷戏院”和“文彩中学”。他出了一张告示,强迫安仁一带的穷苦人民有钱出钱,有粮出粮,无钱粮出力。他一眼看上罗二嫂等八户贫苦农民的屋基后,便强制他们拆房搬家。

二嫂早就狠透了刘文彩。她怎么也不会忘记,在陈家时因“欠”刘文彩二斗八升租谷,被害得抓走丈夫,卖了儿女。眼下,刘文彩又害到罗家头上来了,真是仇上加恨,二嫂怎不怒火冲天!

告示贴出的当天下午,刘文彩的走狗伪乡长刘绍武和狗腿子潘德成就带上一帮人马来到罗家圈地基。

他们一边撒石灰,一边把抗拒拆房子的罗家么婶吊在戏台的柱头上,说是“杀鸡给鹅看”。看到这副霸道相,

罗家八户穷苦农民都纷纷出来评理,二嫂更是火冒三丈。只见她扯衣角,挽袖子,冲到刘绍武面前质问:“你们凭啥子来绑人?哪个挖了你刘家的祖坟?你刘家要图‘风水好’,当大官,发大财,修房子就修到你刘家的‘风水墩’上去!”

刘文彩最忌讳这句话,因为他“吃心心田”,撵人搬家的理由,就往往是借口别人的田地和房屋有伤他家的“风水墩”。刘绍武一听罗二嫂这么说,就拉长马脸吼起来。可是二嫂双手叉着腰,还是挺直腰杆站着,一动也不动。后来二嫂见刘绍武两眼闪着凶光,象要动手打人的样子,就干脆跨前一步,喊道:“来嘛!怕你的不是硬骨头!”说着,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逼得刘绍武倒退了好几步。

碰到如此不怕事的妇女,刘绍武不禁暗暗吃了一惊,觉得再吵下去,一个堂堂的乡长和袍哥大爷,斗不过一个穷家女人,多丢脸!于是,他两眼一瞪,骂道:“穷泼妇,你不配跟我说话!”接着把脸转向众人,强装笑脸说:“别闹了,告示上写得清清楚楚,修戏院、办学校都是大家享福嘛!房子是不会白拆的,总办说要用好房子给你们换,要给你们修新房子,要..”谁都知道这是说谎!没等他说完,又轰动起来。刘绍武见势头不对,边说边擦冷汗:“好好啦,龙..龙不跟蛇斗,等..等着瞧吧!”转身走出包围圈,带着没圈完屋基的一帮人灰溜溜地回刘家大院去了。

罗二娘大骂刘文彩的话,刘绍武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刘文彩气得青筋直跳,拍着桌子骂刘绍武是个“没用的东西”,对他说:“白天拆不成,晚上去拆!把运来的木料趁天黑搬进去,就说她偷了我的木料,来个双管齐下,看她还硬不硬!”

当天晚上,几个狗腿子鬼鬼祟祟地抬了些木料堆在二嫂的屋前。第二天麻麻亮,刘绍武就带着一群狗腿子拆房子来了。房顶上,瓦块掀得哗啦啦响;房门前,刘绍武在狂呼乱叫:“这个婆娘,硬是吃了豹子胆,竟敢偷总办的木料,快给我抓起来!”随着吼声,门被砸开了,刘绍武和几个狗腿子闯了进来,就要绑二嫂。

二嫂毫不惧怕,她把娃儿往床上一放,霍地从床头抽出一根四尺长的棍子,大声喊道:“抓吧,豁出我这条命,跟你们这伙野兽拚了!”喊声中,二嫂手上的棍子已打在刘绍武的头上。

“快,快给我捆起来刘绍武一手捂着头,一手把狗腿子往二嫂身边推。几个狗腿子把罗二嫂推倒在地,绑起二嫂和罗吉安就往外拖。拖到街头,二嫂被绑在戏台的柱头上,吉安吊在一座洋楼旁边的槐树下..

房子拆完、东西抢光后,天已大亮。这时坐在洋楼上看拆房的刘文彩要回他的庄园歇息了。当刘文彩走下洋楼,正要上轿,忽然看见一个小孩搬着石块给吊在槐树下的人垫脚,就问身边的潘德成:

“这是哪家的穷娃娃,胆子这么大?”

“就是那个歪婆娘罗二嫂的。”

“歪婆娘生的娃儿也歪。”刘文彩走到学成面前,就是一手枪柄,打得学成血流满面。

这一切,绑在柱子上的罗二嫂看得清清楚楚。旧仇未报,又添新恨,二嫂恨不得挣脱绳子,把这个魔鬼卡死在街上。她放声大骂:“刘文彩!你这条丧尽天良的老狗!你拆了我的房子,又打我的儿子,你…….”

听到骂声,刘文彩不觉打了个寒颤。他知道绑在树子上的女人就是自己心目中那个可恶的罗二嫂,便凶神恶煞地叫喊:“来人,把这个泼妇给我关起来,看她有好歪!”

罗二嫂哪里还顾自己的死活!在进“班房”的路上,狗腿子打得越凶,她骂得越狠,一直骂到被狗腿子打得皮开肉绽,昏死过去..

二嫂惨遭拆房,无辜被关,镇里的穷人愤愤不平。在群众的愤怒谴责和二嫂不甘屈服的反抗下,刘文彩只好放了罗二嫂,罗二嫂又活着回到了穷人中。Wengewang.org

一九四二年秋收后的一个早晨,罗二嫂一家刚吃完饭,狗腿子潘德成、杨泽甫就带着“兄弟伙”气势汹汹地闯进了二嫂家里。

潘德成用手枪顶了顶帽沿,嚎叫着:“罗吉安,你欠总办的一斗八升谷子,快交出来!”

“打来的粮食昨天都交给你们了,我们眼下锅都揭不开,哪找谷子还啊?!”

杨泽甫根本不理罗吉安的回答,只顾贼眉贼眼,东摸西抓。翻了一阵子,发现锅里有几粒碎米,他把桌子一拍,凶恶地吼道:“好啊!你胆敢抗交总办的租子。”

罗二嫂抱着才满周岁的小儿子,冲着杨泽甫质问:

“粮食都被你们搜光了,拿啥子来交?”

杨泽甫指着锅里的碎米粒说:“这是啥子?哼!”

“你们的飞轮风谷机看得起那个?”

潘德成受了二嫂的挖苦,顿时咆哮起来,他把手向“兄弟伙”一挥:“给老子搜。”

三个狗腿子翻箱倒柜,揭锅打碗,几乎把小茅屋搬了个家。闹腾一阵,杨泽甫从床下挖出了一罐谷子。

罗二嫂见孩子们捡来的一点泥巴谷子也保不住了,把娃儿往丈夫怀里一塞,冲上前去抢谷子:

“你们不能这样蛮不讲理!”

“理,什么理?总办的话就是理!”潘德成用手揪住二嫂的头发狂叫着。

二嫂忍痛把头一甩,挣脱潘德成的手,站起来指着潘德成的鼻子:“你这个狗东西,娃儿捡来的一点泥巴谷子也不放过,我今天跟你拚了!”二嫂用双手卡住潘德成的脖子,潘德成一边拚命挣扎,一边喊叫:“快..快..快给我拉开呀!”杨泽甫、杨茂全一齐向二嫂扑去。罗吉安见雨点般的拳头落在二嫂身上,怒不可遏,拿起一根扁担就向两个狗腿子砍去..

终因寡不敌众,罗二嫂被打昏在地,罗吉安也倒在门边。谷子被抢走了,锅灶也被砸烂了,房子里只剩下了一块地皮。

从这以后,他们再也租不到田种,只得在安仁镇场边上搭了一间小茅屋栖身。罗吉安天天起早摸黑地出外抬滑竿、推小车,学成和水蓉带着小弟弟在家挖野菜,二嫂给另一个地主当了奶妈。

二嫂到这个地主家要路过刘文彩的庄园。一天,二嫂刚走到庄园的侧门外,不幸被狗腿子发现。在刘文彩的唆使下,狗腿子把她拖进了刘家大院,强迫她给刘文彩挤奶。二嫂拚命地挣扎着。狗腿子用尽了力气,还是挤不着奶;潘德成就抽出藏在身上的匕首,向她的乳房刺去,罗二嫂昏死过去了

天渐渐黑下来。当一阵冷风把罗二嫂吹醒时,她才发现自己躺在刘家大院后门外的乱草里。

罗二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好容易才摸回了家。

一进门她又昏过去了。罗吉安见她满身鲜血,连忙把她扶到床上,脱掉血衣“啊。”吉安看见二嫂乳房上的刀印,禁不住泪流满面,惊叫起来,赶紧用水烟涂在二嫂的伤口上。

罗吉安又给二嫂灌了一碗热水,二嫂才渐渐醒过来。罗二嫂看到丈夫在自己身边,指着奶头上的刀印悲愤地说:“娃儿他爹,我们人穷骨头硬,就是不给刘文彩这个酒囊饭袋挤奶!”

又过了一年,罗二嫂一家还是在死亡线上挣扎着。

到了腊月三十,偌大的安仁镇,除了当铺十分拥挤,就只剩下几个刘家的狗腿子在街上来回巡视,显得更加凄凉和恐怖。呼啸的北风故意与穷人作对,把罗二嫂那矮小的茅屋刮得“呼啦啦”直响。

二嫂坐在小板凳上,搂着小儿子,干巴巴地望着冷锅冷灶。这两天,二嫂一直在盘算着一件事:水蓉是决不能丢进刘家虎口的。可是三天的限期已到,怎么办?突然,二嫂站了起来,对丈夫说:“坐着等抓,不如外逃求生!”

“你怀孕有两个月了,能走路吗?”罗吉安担心地问。

“逃出去死了也比在刘家活受罪强!”二嫂回答得十分有力。

除夕之夜,一片漆黑。北风刮得更加厉害,天又下起了雪。罗二嫂头顶破棉絮,手提烂竹篼,带着各背一辆纺车的学成和媳妇,就这样冒着严寒离开了丈夫和其余两个儿子,向水蓉临时借住的卢家走去。

原来,水蓉十五岁那年,就同理发工人何进忠订了婚。一天上午,刘文彩在去他花园的路上,看见水蓉生得俊秀,就起了歹心。中午,刘绍武带着几个狗腿子闯进罗二嫂家,嬉皮笑脸地对二嫂说:

“恭喜,恭喜,你女儿有活路了,给总办当丫头去。”

“办不到!”罗二嫂满脸愤怒,斩钉截铁地说道。

“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刘绍武见二嫂声色严厉,带起狗腿子夹着尾巴跑了。

刘文彩见刘绍武碰了一鼻子灰,又施下毒计,以何进忠欠了他的房租为借口,硬要抓水蓉。

何进忠听到风声后,急得团团转。二嫂想,刘文彩这个“活阎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于是把水蓉马上送到乡下一个姓卢的亲戚家暂时避难,让进忠先回仁寿老家,安排好后再来接水蓉。

不料,何进忠正准备启程,刘绍武带上乡丁赶来了。他们见水蓉不在,就把何进忠五花大绑抓走了,连夜卖了壮丁,从此再也不知下落。

第二天上午,刘文彩又派狗腿子闯进罗二嫂家,反咬一口说二嫂女婿“赖账逃跑”,要她立即交出女儿抵偿房租。罗二嫂火上加油,满腔的仇恨一起迸发出来:

“狗东西,你抓走了我的女婿,还想来害我的女儿,抓吧,老实告诉你们,要人没人,要钱没钱,要粮没粮,要命有一条!”

狗腿子们被罗二嫂骂得狗血喷头,一时想不出别的主意,又把她关进了团防局的“班房”里。下午,罗吉安抬滑竿回来,听说后赶紧煮了点罗卜稀饭,带上学成来到团防局。可恨的门丁,趁火打劫,说要草鞋钱才准进门。吉安只好拿出当天辛辛苦苦抬滑竿得来的一点工钱交给了门丁,才进“班房”见到了二嫂。

“班房”里黑洞洞的。罗二嫂的颈子上、手上和脚上都被几十斤重的铁链锁着,罗吉安见了泣不成声。二嫂从丈夫手里接过稀饭,才吃了一口,狗腿子杨泽甫就跑来了。他飞起一脚踢翻了二嫂手中的碗筷,又从袖子里甩出二尺长的弹簧钢鞭,把罗吉安毒打一顿,关进了另一间房子。

刘文彩索取的是罗二嫂的女儿水蓉,他知道把二嫂夫妇关起来也无济于事,于是限定二嫂夫妇三天之内交出女儿,然后把他俩放了。

母子三人一路上想着这些情景,顶着越来越大的风雪,踏着又滑又烂的小路,十分艰难地走着。出门不远,一阵猜拳喝酒的吆喝声从刘家大院隐隐约约地传来。罗二嫂搂着学成和儿媳说:“你们要牢牢记住,是刘文彩在年关把我们逼走的,这深仇大恨,一定要报啊!”母子三人在卢家接了水蓉,好容易才来到蒲江。

经过一番周折找到了罗吉安的叔伯妹子鲁二姐,在她家草草地安顿下来。过了些时候,二嫂十分惦记家里的丈夫和两个孩子,很想回去看看。

一天晚上,天象锅底一样漆黑,二嫂和学成母子俩经过七天的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了安仁地界。当来到离家不远的城隍庙时,镇里传来了狗叫声和打更声。

二嫂怕人发现,就和儿子猫着身子往家爬。短短五、六百米的距离,足足爬了一个多小时。

罗吉安见二嫂母子回来,又惊又喜,把刘文彩的狗腿子怎么逼自己交人,自己怎么在团防局挨打受“审”的情况一一告诉了二嫂。他还说:“这条老狗没抓到水蓉,总不甘心的,成天派人打听你们的去向。”天还未亮,他就催母子俩赶快逃走。二嫂说:“要走,也要住上一天,看看孩子再走!”丢在家里的两个孩子太小,二嫂怕他们吵闹,就拿起剪刀在墙壁上戳了一个碗口大的洞,眼不动睛不转地从洞里望着两个瘦骨嶙嶙的孩子。

她越看仇恨的烈火在她心里燃烧得越旺了。她几次拿起菜刀,要找刘文彩算账去,都被罗吉安和学成劝阻了。罗吉安说:“刘文彩要我们死,我们就偏不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天黑了,罗吉安和乡亲们把二嫂和学成送出了镇口。母子二人来到了名山,因为人地生疏,不幸走散了。罗二嫂孤苦一人,沿路讨要,又进了蒲江深山。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迎着刺骨的寒风,走在昏暗恐怖的山林里,什么路也没有:抬起脚,踩着的是枯枝败叶;一伸手,就碰上野刺荆棘。但是,她没有眼泪,没有哭泣。她不时抬起头来仰望天空,她是多么盼望这时候有一轮红日照亮深山,多么盼望拯救穷人的大救星啊这一天终于来到了!

平地一声春雷响,乌云拨开见太阳。受苦人的大救星来了!共产党领导的亲人解放军来了!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万年的枯树发了芽,劳动人民翻身当了家这天,灿烂的阳光照耀大地“东方红,太阳升”的嘹亮歌声响彻云天,欢庆胜利的锣鼓震动四方,获得新生的安仁乡,一草一木都沉浸在欢乐和喜悦之中。就在这极度欢乐的气氛中,罗二嫂在解放军同志的护送下,热泪盈眶地回到了离别多年的家乡。

罗二嫂回到家里,一看家里也住着解放军,更是万分高兴。她一把抓住解放军的手说:“解放军,毛主席派来的亲人,你们辛苦了“二娘,你辛苦了!”解放军同志亲切地回应着。前来探望罗二嫂的乡亲们也跟着喊起“二娘”来。有的说:“二娘,我们早就盼你回来啦!”有的说:“二娘,我们终于熬到头啦!”一会儿,罗学成扛着枪跑了进来。他看到久别的母亲,不禁流下了热泪,好一阵才说:“妈,我比你早一步回来,现在参加武装队了,我们要彻底打倒狗地主!”

提起狗地主,罗二娘忽地站了起来,问身旁的老村长:“刘文彩这条老狗是咋个死的?”老村长说:“解放战争节节胜利,吓得这家伙整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天包头的热帕子要换几十次。他看大势已去,夹着尾巴逃到成都,不久,就连吓带病见了阎王!”听完老村长的讲述,二娘又高兴又气愤:高兴的是刘文彩那个狼狈相;气愤的是她没有亲自打死这条老狗。她说:“这个‘活阎王’死得太便宜了,斗他一千次一万次也不解我心头恨哪!”




接着,护送罗二娘的那位解放军同志,拿起罗学成手中的枪讲道:“是呀,刘文彩把我们穷人整得惨!刘文彩剥削压迫我们,是因为他们地主阶级掌握了印把子和枪杆子,我们要翻身作主人,就要跟大大小小的刘文彩作斗争,夺过他们的印把子和枪杆子,永远跟着毛主席、共产党闹革命!”

活了大半生,罗二娘还是第一次听到“阶级”“、剥削”“、革命”“、斗争”这一类字眼。她虽然还不能完全明白这些字眼里所包含的深刻内容,可是根据自己的遭遇,她已经体会到解放军讲这话的意思。还没等解放军把话讲完,二娘坚定地说:“我一定永远跟着共产党、跟着毛主席!”

傍晚,漫天的晚霞抖动着绚丽的彩衣,村里的炊烟袅袅飘动,归宿的鸟儿在愉快地歌唱,一切都在欢庆人民的胜利。

罗二娘一家围在桌子上吃晚饭。二娘端起香喷喷的白米干饭,怎么也吃不下去。她久久地凝望着挂在墙上的毛主席像,从心眼里感谢毛主席,感谢共产党!不久,罗二娘也参加了武装队,参加了活捉潘德成、镇压刘绍武等坏蛋的斗争,并多次在斗争大会上控诉了地主阶级的滔天罪恶。在那些日子里,罗二娘风里来,雨里去,总是站在斗争的最前线。由于她工作积极,被群众选为村、乡的妇女代表。

接着土地改革开始了。罗二娘一家五口,分到了九亩四分田,一条黄牛,还有许多农具和衣物。当二娘双手捧着土地证的时候,她脸上笑开了花,无限深情地说:“毛主席呀毛主席,您是我们的大救星,我们一定世

世代代不忘本,永远跟您老人家干革命!”

事实正是这样。参加互助组,罗二娘是第一个;加入农业生产合作社,罗二娘是第一个;一九五三年,国家实行统购统销时,罗二娘第一个带头卖了一千五百多斤余粮;一九五八年,罗二娘又是第一个豪迈地跨进了人民公社的大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她带头支持红卫兵造刘少奇的反,在自己的家里接待了从几千里外远道而来的各族红卫兵战士,向他们讲述旧社会的苦,新社会的甜,讲述阶级斗争的长期性,讲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就是无产阶级的生命线..。罗二娘深深感到:走毛主席指引的道路,硬是越走越宽广啊!由于旧社会的残酷折磨,罗二娘患了严重的心脏病、肺结核和气管炎,不幸于一九七年十一月离开了我们。

罗二娘去世后,人们十分怀念她。是啊,我们永远不能忘记罗二娘的深仇大恨,永远不能忘记地主阶级的滔天罪恶,永远不能忘记阶级斗争!

同志们,让我们也象罗二娘那样,把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谆谆教导牢牢地铭刻在心中吧:

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

(《罗二娘家史》写作组整理)


满腔怒火话当年

龚逼方

一走进收租院,心里真难受得很。想起自己的往事,眼泪实在包不住。我就是这收租院的见证人,我要控诉旧社会。

可恨林彪一类骗子,还想复辟资本主义,把我们再打入那十八层地狱受苦,这怎不把人肺都气炸!我要摆一下自己的悲惨历史,让同志们想一想,要是他们的阴谋得逞,那会是多么可怕的情景!

童年

我出世不满三天,瞎眼婶婶就带着我要饭了。

八岁那年,妈妈帮长工的那个本家地主婆想要我去当丫头。她跟妈说:“你家女子还在讨口,长大了哪个愿讨叫化子女子呀?还是到我屋来打点杂,几年混大了,也好放个人户!”

妈回家来商量,瞎婶婶搂着我哭了。“去吧,小疙瘩!跟我讨口下去也不是办法啦!”她劝我,她的眼泪却热漉漉地滴在我的脸上。

看见她伤心的样子,我也哭了。我父亲下力死在外乡,妈生下我的第二天,就被强迫给两个地主娃娃喂奶去了。瞎婶婶背着我,风里雨里讨口,一口残汤、一口剩饭地喂我。我们老小俩真是相依为命啦。想起这些,我止不住心里的辛酸。“我不去,我要跟你一辈子!”我扑在婶婶怀里,紧紧抱住她“,我离不开你。我走了你又咋个办啊!”

婶婶还是流着泪劝我去。倒是妈妈伤心起来,不要我走了。

穷人路窄,没有一两个月,瞎婶婶就离了人世。我在家无依无靠,只好走进了地主的家门。

哪知当丫头吃不上一顿饱饭,一天忙得毛根不沾背不说,还要挨打受气。

一个早晨,满天鹅毛大雪,我照样天不亮起身,扫地、送水、倒尿桶、引奶娃,忙得不行。收拾妥当,留给我的那点剩饭已冻得象铁壳,实在咽不下;我想偷偷给狗吃,再换点热的。

“你这穷鬼,你都不吃的东西拿来喂我的狗!”我刚把冷饭倒进狗槽,地主婆一眼看见,就劈头劈脑给我一

阵毒打。这时,妈妈端着洗衣盆,在一道门后眼泪汪汪地望着我。我真想喊她,诉诉满肚子苦情,可地主婆站在面前,我不敢喊妈,妈也无法救我。我只好埋下头,不让妈再看到我的眼泪。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我过了三年多。

一天,我在门前晒葫豆。半下午,窜来一伙国民党的烂兵,地主一家慌忙关门躲藏,却强迫我在外头看守。烂兵过完,葫豆遭抓走很多。

“喊你守住,你搞啥子去了!”地主婆揪住我的头发骂。

我顶了一句:“开头你们咋个不出来开声腔呢?”

“嗨,你嘴硬呢!”她撕我的嘴,扯我的头发,用麻柳条子乱掺。那些地主狗崽子也跑上来,一顿足尖、坨子,打得我浑身是伤,嘴巴、鼻子鲜血直流。

天黑尽了,我还没吃夜饭。我听说妈又为我挨了打,就丢掉地主婆叫做的活路,悄悄地跑到妈妈住的地方。妈正在推磨,她看见我,一下扑过来,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我们俩哭成一堆。

“乖幺女,是妈对不起你!”

“妈,我受不了这口气,我要离开这里呀。”

“离开?”妈吃惊地看着我,“往哪里走呢?除了你,妈,我们家啥人都没有了啊!”

听妈这么说,我又拿不定主意了。再说,只有她是我的亲人,我也真舍不得丢开她啊!

“嗨,你这懒鬼!”一声尖叫,地主婆怒气冲冲地钻了进来:“活路不做,在这里哭丧哇?”

“莫太过分了!”妈忍不住了,气愤地说:“她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娃娃,一天累死累活,还给你做得少啊!”

地主婆象逗疯了的狗,拖着我大吼大叫:“走!吃了我的饭,就得把事情做够!”

第二天,地主家来了客,大办宴席。我们忙了一整天。夜深了,还得侍候他们烧鸦片,给他们抬腿捶背,拿烟递水。我蹲在踏脚凳上,浑身疼痛,眼皮直打架,不知不觉睡着了一会。

突然,一个东西刺进我的颈项。我朦朦胧胧地以为是虫子咬,猛地一掌拍去。

“唉哟!你还敢打人啦!”听见地主婆和她的狗男人的吼声,我才醒转来;一摸后颈项,血还在流,才晓得遭烟签子锥了。我还没站起来,地主两口子就一齐动手,一个按着我,一个拿马鞭子抽,直到他们打得累了,才把我推到天井里。

黑漆漆的夜,吹着冷风。我一点不感到寒冷,心头好象火在烧。我咬紧牙想:死,也要走出这里!我摸到妈的住处,几次想喊她,跟她说几句告别的话,但又担心这会牵连她,到底没张口。后来,屋里的灯熄了。我扑到墙壁上,咬住嘴伤心地哭了。天亮前,趁地主家的管田师傅开门下地,我偷偷地跟着逃了出去。

出家

跑回家一看,柴无一根,米无一粒,怎么办呢?

正在着急的时候,地主婆拉着母亲闯进屋来,气势汹汹地指着我骂:“你这穷鬼胆大喃,敢偷跑,跟我回去!”接着,扑过来抓着我的独辫子往外拖。我气得火星子溅,心想:你休想要我再落虎口,就是死也不再转去!地主婆拉着我走过几块田,我一下挣脱了,拚命跑回屋,摸出剪刀咔嚓咔嚓几下把头发剪掉,回头甩给母亲说:“妈,你看到头发就等于看到我了!”说完,穿过几块菜地朝莲城寺跑去。Wengewang.org

庙里的老尼姑问我的身世,我把事先想好的话说了说。她上下打量了我几眼,大概看到我粗手大脚,又是十多岁的人,就念着“阿弥陀佛”把我收下了。

这个庙子里的活路真多,我除了学念经外,还要同一个姓芶的师姐烧香,扫地,煮饭,种地,服侍老尼姑。

碰上赶庙会,那就更苦了。老尼姑陪着几个从城里来的太太、小姐,一会叫拿烟,一会叫端茶,忙得脚不点地。有一次,这些“客人”吃完饭,老尼姑就喊我倒洗脸水。我刚放下脸盆,她又连声喊“看茶”。我捧着茶盘风快地端去,她狠狠地恨了我一眼。等“客人”一走,她就骂起我来:“呆头呆脑的,做个事又笨又慢,你要把那些有钱的施主得罪了,我要饿你的饭!”我顶了一句,她拿起桌上的戒尺劈头打来,打得我头上鲜血直喷。

她好象没看见一样,又“啵啵啵”地敲起木鱼,叽叽哝哝地念起经来。我蒙住伤口,两眼发黑,血把上半身衣裳都染红了。半夜,我从昏迷中醒来,翻来复去地想,才出虎口,又落狼窝,还是活不下去。过去听说庙子是“积德行善”的地方,原来这是欺压我们穷人的鬼话。

我不能在这里,还是要逃!

我逃到安仁乡表姐家。表姐一家大小七个人,吃野菜都要挖一背。几天后,表姐悄悄地到龚家对我妈说:“姑妈,小妹到我家来了,她遭打得恼火呀!”母亲眼泪汪汪地对表姐说:“十二三岁的人了,给合适的人户当个童养媳吧。只要能过日子就行了。”没两天,表姐就把我说给了肖家。

肖家也穷得象水洗过一样,一无土地,二无房屋,只有娘儿两个。婆婆给地主帮长年,丈夫肖青山在瓦窑上做工。麻雀也有个窝,结婚总得有间屋。凑巧,表哥搬家后,留下了两间四面通风的破草房,表姐拿两张

烂席子一拦,就成了我们的新房。邻居婶婶又送来一口补了三个疤的锅。就这么七拼八凑的,我们在瓦窑村安了家。

黑牢血泪

婆婆和丈夫在外做工,我跟着表姐做篾活,凑合着过日子。后来,婆婆在地主家拖死了,孩子也一年年多起来,只好又租点田种。没隔好久,地主安保山的田转到大地主刘文彩手里,我们就成了刘家的佃户。

刘文彩是个敲骨吸髓的魔王。这一亩五分屙屎不生蛆的高山田,一到了他的手里,就连水沟一起加上,算作一亩六分“上等田”;不管年成好坏,租子颗粒不少。

有一年开了春,接连几个月没下雨,小河都干得来睡得人。秧栽晚很了,到秋天白穗穗瘪壳壳很多,一亩五分田只打了三挑谷。我怀身大肚,带着大女儿到处拣谷子,又拼凑了一两篼篼。望望谷子,我心里直盘算:今年咋个过交租关啊?

我生了娃娃,丈夫带回一只母鸡。我舍不得吃,心想喂起生蛋,也好卖点钱救个急。谷子更是一颗也不敢动。月子头还是喝野菜汤汤。

过了几天,村里锣打得“哐”响,刘文彩的狗腿子抬着飞轮风谷机,提着刘家的“星记”黑斗,如狼似虎,挨家挨户地收租来了。交不够租的佃户,男人怕抵壮丁,躲了起来,留下女人在家顶起。我勉强拖起身子和女儿把谷子抬出来,狗腿子伸手抓几颗丢进嘴一咬,见是干透了的,才叫往风车里倒。飞轮风谷机哗哗地转得飞快,好谷子也遭搧掉很多,三挑谷子风下来只剩下四箩多。

“妈,这好谷子他们不收,我们拿回去自己吃大女刚抓起一把从车尾搧出来的谷子,一个狗腿子一掌掀开她,横目怒眼地大吼:“快滚,倒进风谷机的谷子都是刘总办的,哪个也不准拿!”狗腿子们过完斗,说我家还差二斗二升谷子。

“留的谷种和娃娃拣的泥巴谷子都拿光了,哪里还有谷子交啊?”我冒火地说。

管事眉毛一耸:“没得就算了吗?这个事我作不了主,你们有话跟我见刘总办当面说去。”常言说:“官打个屁,狗跑断气。”我就是要找刘文彩讲理去!我和几个欠租的妇女走拢刘文彩的庄园,天已经黑了。蹲在黑漆大门外的一对石狮子,呲牙咧嘴,象要把人一口吞下去。进了门,保镖们一个个满脸横肉,叉着腰杆,斜眼盯着我们。账房门开着,总管薛畴九打着饱嗝,抱着

白银水烟袋,坐在太师椅抽烟。看见我们进来,他吊眉毛一皱,眼一翻,装模做样地问:“干啥的?想来抢东西吗?”

我们气愤地说明来意。

“不行!”他“叭”地拍了下桌子,桌茶盅、算盘一齐震跳起来“,刘总办招呼过了,他的租子是‘铁板租’,不管天旱水涝,雷打火烧,一颗也不能少!就是倾家荡产,卖儿卖女也要交清。你们的男人哪里去了?默倒尽来些婆娘我就没办法了。哼!哼!”他咬牙切齿地冷笑两声。

我们一听,明白阎王殿不是穷人讲理的地方,就转身走了出来。

安仁街上一片漆黑,只有团防局里的两盏灯光象鬼眨眼一样,在黑暗中打闪。我们又饿又累,一路盘算:今天总算过去了,明天不知又咋个办?谁料到我们刚走到团防局门口,刘文彩的狗腿子潘德成、打手队长杨玉清和一帮爪牙突然从里面冲出来,抓住我们就是一顿拳打脚踢,说我们“抗租欺主”有罪,硬把我们拖进去丢入了牢房。

牢里黑洞洞的,地下淹有几寸深的水,我只好靠墙站着。一会儿,潘德成、杨玉清钻进来了。

“龚逼方是你嘛!”杨玉清用电筒射着我“,跟你说清楚,赶快把欠刘总办的租谷交清,要不叫你进得来出不去!”

“家里的地皮都叫你们翻转过来了,我又有啥办法!”

“说得好撇脱!进了这道门,不交清租谷就别想出去!”

我偏过头不理睬他们。

嗨!你还很不服气喃!”潘德成接着说“,今天叫你好生尝尝这里的味道!”他两个把我悬在梁上,又拿鞭子轮流抽打我。我咬紧牙,一声不响,心里骂着:狗地主,打吧!总有一天要向你们算账的!周围的牢房里,几个妇女也在遭受毒打,不停地骂着那些豺狼。开始,我心里还清楚,后来只觉得一阵耳鸣眼花,天旋地转,就昏过去了。

鸡叫二遍,我醒了过来。牢房外传来狗腿子们的鬼叫狼嚎:“去看看这些穷鬼睡醒了没有?”牢门打开,绳子一松,我从空中落了下来“。杨队长,有两个死了!”一个乡丁叫着。“刘总办说了,死了叫她家里来交租领尸。”这是杨玉清的声音。我侧身躺在水里,浑身关节都象散了架;一想起家里的小孩无人照看,眼泪便不断线地涌了出来。

天亮了,我慢慢地爬到门口,靠墙坐起来。忽然一声叫唤传进我的耳里:“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呀?”我从门洞往外望,啊!是我那八岁的二女抱起我那生下地才几天的娃娃来找我。奶娃子一天没吃奶,声气都哭哑了。女儿听到我的喊声跑过来,叫看守的团丁死死地挡在牢门外。我只好从那个给关押的人送饭的小洞里把娃娃拉过来,包娃娃的破布都扯掉在外面了。这时,二女淌着眼泪搬来一捆谷草,一把把地塞进来,给我做坐垫。杨玉清气势汹汹地跑来,踢了二女几脚:“想烧房吗?老子整死你!”他又闯进牢房,从我怀里夺走奶娃子,一手倒提起来,往一丈外的天井里拌去。我的心一下收紧了。二女扑上去,把弟弟抱在手里,痛哭失声地喊:“弟娃,你哭呀,你喊呀!你为啥不开腔啊.”杨玉清这狗奴才提着她的衣领往外拖,还威胁说:“快走,不然把你也关起来。叫你们几娘母死在一块!”

二女子走远了。我扶着牢门,盯住这吃人的地狱,恨不得几拳头把它砸个稀巴烂!

抄家夺佃

丈夫从三十里外的窑上赶回来,一进门,他呆住了。饿得皮包骨头的三个娃儿在床上蜷成一团,仅有的那床破棉絮不在了,灶上补过几个笆的铁锅不见了,猪圈里喂了八个多月的猪儿没得了,鸡笼里空荡荡的,装粮的破罐罐也被打烂在地。这是咋回事呢?

大女子从梦中惊醒,看见父亲回来,拉着他的手,一面哭一面告诉他家里发生的事情。

原来,我被抓走的第二天,刘文彩又命令一群狗腿子闯进我家;翻坛坛、倒罐罐,找遍角角,见啥抢啥,连一根稻草也没放过。临走,一个狗腿子把破锅也提了去。乡亲们实在看不过去,上前说:“把东西都拿走了,叫他们一家大小咋个活命?”

“少管闲事,这是刘总办的命令!”

狗腿子把锅举过头顶,哗啦一声摔在地上,拍拍袖子走了。

听完大女子的话,我丈夫火冒三丈:“刘文彩,你不是在逼租,是在逼命啊!兔子逼凶了还要反咬一口,你不让我们活,我也豁出命来拚了说着就往外跑。

乡邻们拦住他。这个说:“现在是有钱人的天下,跟他斗要多长几个心眼,眼下还是先把大嫂救出来要紧!”那个说:“刘阎王作恶多端,早晚不得好死我们总会把他斗垮的!”

我丈夫气得跺脚捶胸。乡邻们好说歹说,才把他劝进屋里。后来,在大家的帮助下,找了三家铺保,才把我保出来。

天下穷人心连心。乡亲们看到我好生生的一个人被折磨得浑身是伤,家里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都尽力帮忙。张婶婶送来一床棕垫和一口砂罐,王嫂子送了点豆豆果果;又请来一个穷医生给我治疗,我的伤才慢慢好了一点。我正想到地头做点活路,刘文彩又派来狗腿子夺我家的佃了。

“佃约上的期限还早嘛!为啥要收佃?”我真是气封了喉。

“刘总办的田要好久收就好久收!你家连猪毛都没有一根,未必靠田头飞过的麻雀屎肥田吗?”狗腿子说。

我一横心说:“那把押金退给我!”心想只要押金到手,还可以另外佃田,再不受你刘家的气了。

“嘿嘿,想得倒好!刘总办说了,押金还不够你住团防局的饭钱和房钱呢!”

“坐牢还要收钱!夺佃吞押金,你们讲不讲理?”

“理?刘总办说的就是理,你不服去告吧!一千张状纸抵不上刘总办一句话!”

那时候,豺狼当道,刘文彩有钱有势有枪,官府衙门都跟他一鼻孔出气,穷人真是有理没处讲啊。

丈夫惨死

在旧社会,祸事专找穷人家。不久,我丈夫又病倒在床。

他的病是活阎王刘文彩害成的。

刘文彩强派成百上千的民工为他修戏院、建新公馆,把我丈夫也强行派了去。他在那里做工,没饭吃,没工钱,从早忙到黑,连双草鞋都穿不起,成天光起脚板筛石灰,调石灰。

那正是七月天,太阳象火在烧。监工坐在树荫下摇扇子,逼着民工们不歇气地干活。

我丈夫弯着腰,把水浇在石灰上“,嗤”的一声,一股热气腾起直冲鼻子,呛得他眼前冒火星。他赶紧扶着锄把,定一定神。冷不防监工跑过来,喊了声“给我下去踩”,一掌把他推进了石灰池。

池里,滚沸的石灰水把他的两只脚烧得血红,烫满了豆粒大的亮泡。我丈夫忍无可忍,捏紧拳头冲上去,又被监工一脚踢倒在石灰池里。晚上,几个民工把他抬回家,只剩得一口气了。

这时,我家老四被地主的狗咬死了,大女子出去也不知下落;丈夫一气,病更加重了。

大年初一这天,有钱人欢天喜地过年,我家连锅都揭不开。丈夫的病拖了快半年,整天昏昏沉沉地躺在破棉絮里。我又悲痛又着急:再不让他吃两顿饱饭,他真拖不了几天呀!我只好又提起破砂罐,拿起从小就熟悉的打狗棒,带着娃娃出门叫化。

乌云压倒眉尖,天暗得象要哭了。我们几娘母顶着利刀一样的风雪,讨了好大半天,才要到几个黑面馍馍。大娃娃靠着我说他头晕。我看着他又瘦又青的小脸,晓得他是饿昏了,就把他抱在怀里,要他吃点馍馍。他只是摇头说:“不饿,这点东西拿回去和爸爸一起吃。”这时冻得象筛糠的小娃儿扭住我嚷:“妈,我冷,我饿,我要回家!”看看娃娃们这个可怜相,又惦念着丈夫还没吃饭,只好往回走。哪晓得在安仁场口碰上了潘德成,他吃得醉地说:“是你呀,龚逼方!大年初一碰上你,要冲掉老子的..运气!”他赶上来把我的砂罐拌了,落在地上的馍馍也遭他几脚踩成了烂泥。

我气得真想扑上去,把他的心肝抠出来,看一看是啥做的!几个过路的穷人也为我抱不平,捏着拳头赶上来。那狗东西一看,酒醒了一半,偏偏倒倒地哼着戏走了。

丈夫的病越来越重了。我心里象火烧房子一样急。要想请个医生看病,可家里连刮痧的钱也没一个

呀!这时,邻居肖三嫂劝我把二女子卖了。我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跟丈夫一商量,他只是摆头:“我就是死,也不能卖掉二女子啊!”我咬咬牙说:“眼下没吃没穿,到别人家说不定能逃一条活命。”丈夫叹了口气,张张嘴,没有说话,泪水顺着他深凹的脸颊流了下来。

不几天,二女子被接走了。一家人的眼泪还未擦干,两个乡丁就破门进来,翻开一个本本说:“龚逼方,刘总办扩充团防,保卫家乡,团防区内的人,有力出力,有钱出钱,你家该交团防捐白米五升!”




刘文彩这个大恶霸真是“阎王不嫌鬼瘦”,干竹竿里也要榨出油来,现在又想方打条来敲榨穷人了。我忙说:“我男人给刘总办修公馆,病倒在床上,半个钱也没领到,娃娃们饿得惊叫唤,哪里还有钱交捐呀!”

两个家伙贼眼溜溜转,看见放在桌上的几升米,咧开嘴笑了:“你真会装穷,这不是米是啥?”

我急了,上前一把拖住口袋:“这是我卖女儿换来的一点米,是我男人的救命米,你们不能拿走!”他们象虎狼一样把我推倒,硬把粮食抢走了。

乡丁走了,屋里哭成一团。丈夫捏紧拳头,歪倒在床边,昏过去了。大娃娃攀着他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爸爸!”我也连连唤着他的名字,拚命地摇他。他睁开眼看着我和娃娃,咽喉哽哽地说:“记住我是咋个死的,要..报仇。”

冲出虎口

丈夫死后,大儿子去打短工,推车子糊口,我给地主刘辉廷家当奶妈,挣点粮养活留在家里的小儿子。这家地主住在街上,还开了一座烧坊。我实际上成了他家的长工。担水,做饭,洗刷,打扫,照看门面,里里外外的活路都做,还要给他的两个孙子喂奶,一天到晚没有空闲。

一天清早,我正在门口扫地,潘德成和几个狗腿子走了过来。

“龚逼方,你在这里搞啥子?”

“当奶妈。”我冷冷地回答。

“刘总办找你谈话。”

提起刘文彩,旧仇新恨一齐涌上心头:刘阎王呀刘阎王,我跟你有算不完的账呀!

“我不去!”

“敬酒不吃吃罚酒今天去也得走,不去也得走!”

潘德成夺过我手里的扫帚,拉着我就往外拖。我挣扎着,怒喊着,硬不肯走。几个家伙围拢来,打的打,拖的拖,把我拉进刘文彩的庄园,交给了他的五老婆王玉清。

王玉清盯了我半天,妖声妖气地说:“龚逼方,今后你就是我家的奶妈了,一天除了挤三道奶,还要干活路,吃我的饭,就要服我管啦!陈奶妈。”一个中年妇女应声出来,“你把她带进去。”陈大娘朝我点点头,我只好跟着走了。

陈大娘问清了我的家世后,说:“我们是一根藤上的苦瓜,我们几个奶妈都是欠刘家的租遭抓来的。”我问:“他家没有奶娃娃,要这么多奶妈干啥?”她看看周围没有人,悄悄地说:“刘文彩这吸血鬼为了保狗命,每天要吃人奶炖人参。五妖婆为了不生头屑,还用人奶掺水洗头。他们给狗吃鱼肉、睡毯子,给我们喝残汤剩水,简直不把我们当人看待!去年,一个从重庆抓来的奶妈,只有二十多岁,说话顶了五妖婆,就被活活打死了,尸首也沉了河。你要处处留神啊!”我们走进一间房子,屋角上摆着两条板凳,上面搭了几根树棒,铺了一些草草,这就是我们的床。

吃的猪狗食,干的牛马活,我身体越来越坏,奶越来越少,挨打受骂的次数越来越多。一天下午,王玉清看见我交给她的奶里有血丝,马上叫唤起来:“咋个是这个颜色?掺了假!”我说:“奶挤完了,血挤出来了,命都交给你们了,还掺假呀!”她骂我嘴硬,连盅带碗向我打来。我回到屋里,对陈大娘说:“我忍受不下去了,我

不能在这里等死!你帮我逃出这虎狼窝吧!”

那天夜里,天上出着朦朦月亮,地主庄园在倒明不暗的月光中,更象地狱一样阴森森的“。当,当”远远传来安仁街上的更锣声。我跟着陈大娘轻脚轻手地穿过几道黑巷,从一道小门里逃了出去。

哪里是穷人的活路?我心头只有一个念头往远处逃,逃出刘文彩的魔掌!

天下乌鸦一般黑。我到处讨口要饭,住山洞,宿古庙,好容易到了雅安。一天,我路过一家地主门口,一条恶狗“呼”地向我扑来。我慌忙一棒打去。地主闻声赶出来,指使他的狗腿子打了我一顿,把破篮子给我踢出好几丈远,恶狠狠地骂着:

“呸臭要饭的,不赶快滚出本乡地界,就把你沉到河里喂鱼去。”..

我没有遭喂鱼,也没有在苦难中死去。

黑夜再长也有天亮的时候,穷人的苦难再大也有边边。我们翻身的日子一定会到来,我要亲眼看到刘文彩这些恶霸地主背时倒灶!

丹心永向阳

我们天天盼,夜夜盼,一九四九年,终于盼来了恩

人毛主席,盼来了救星共产党,穷人的苦日子到底熬到了头。

一九五年,毛主席派来了工作队,带领我们清匪反霸,减租退押,向地主阶级作斗争。在斗争刘文彩的狗腿子刘绍武的大会上,我们控诉了大恶霸刘文彩的滔天罪行,倒出了肚子里的苦水。在广大群众的要求下,当场枪毙了刘绍武这些害人虫,为我们穷人除了害,报了仇。

土改时,毛主席重新给我安了家。我大儿子接了媳妇,送给别人的小女儿也回来了。

我拿着土地证,想起万恶的旧社会,为了种上几块田,整得我东搬西逃,逼得我家破人亡,眼泪就唰唰地流了下来。看着分得的那床大红铺盖,我就想起了死去的丈夫,他一辈子也没有盖过一床铺盖,没有穿过一件象样的衣裳,要是他能活到现在,看看今天的幸福生活,那有多好啊

在工作队的帮助下,我懂得了一些革命道理。从那以后,我就努力生产,积极工作,同志们信任我,选我当乡人民代表、妇女主任。我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开会学习。搞土改那阵,有两个多月天天晚上开会,有时开到半夜,我都不感到疲倦。我总是这样想:有毛主席、有共产党,才有我们穷人的今天,也才有我龚逼方的今天,现在累一点算得了啥。成立互助组的时候,人家问我参加不参加,我说:“只要是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我都参加,都要积极去做。”以后,不管是成立初级社、高级社、人民公社,我都带领全家第一批报名入社。

我过上了好日子,心里老是想着我的大女子,晚上做梦也梦见她回来了。

一九五三年,领导上帮助我找到了她。我对女儿说:“旧社会我们一家人被整得东走一个,西逃一个,你不知娘的生死,娘不知你在何方。今天,我们山隔几十匹,路隔几百里的母女能重新见面,这都是靠毛主席他老人家的英明领导啊!”

从解放到现在,要说我们所过的好日子,硬是五天五夜都说不完。现在,我家有七口人,住的是大瓦房,吃的是白米饭,穿的是好衣裳。儿子和媳妇在生产队劳动,孙儿和孙女都在读中学。一九六八年,我把两个外孙送到部队,当了人民解放军,保卫我们的红色江山。我经常托人写信教育他们,要他们听毛主席的话,不忘阶级苦,为贫下中农紧握枪杆子。

经过轰轰烈烈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和批林整风的学习,我更心明眼亮了,进一步看清了阶级敌人并不甘心灭亡。林彪一类骗子还妄想为刘文彩这些吃人魔鬼招魂,让他们翻过来,重新骑在我们头上,这,我们怎么也不能答应!

一九七三年三月二十六日,我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虽然我已经是七十多岁的人了,但我还要为人民工作。我要把在旧社会受的苦、受的罪讲给同志们听,用事实戳穿林彪一类骗子复辟资本主义的罪恶嘴脸,让我们牢记党的基本路线,珍惜今天的幸福生活,世世代代紧跟毛主席走!

(《龚逼方家史》写作组整理)


小长工

王寿其



我九岁的时候,就到大地主刘文彩家当长工。

记得那年刚打完谷子,一天,伪乡长王培昭的狗娘王范氏把我们全家人喊到安仁镇街上的三益店。狗腿子潘德成见我爸来了,就高声喝道:“王海如,谷子拿来没有?”我妈妈见潘德成凶神恶煞的样子,就对坐在厅堂中央的刘文彩说:“我们实在没有了,明年再.”

“少说废话!”潘德成一双贼眼盯着我爸说“,五爷的谷子不能拖!”这时,刘文彩的猪脑袋一摆,阴阳怪气地说:“干脆把田收了!”潘德成一听,马上吼叫起来:“不拿谷子,就把人抓起来!”几个狗腿子一拥而上,把我爸爸、妈妈连拖带打地往团防局里拉。我和哥哥两个抱住爸爸、妈妈不放,潘德成飞起一脚,连喊几个“滚、滚、滚”,就把我们两弟兄踢出了大门。

第二天,我哥正准备送点稀饭给爸爸、妈妈吃,忽然隔壁婶婶跑来说,刘文彩要抓他去抵租。我哥没法,就逃走了。我想,他们总不会抓我这个小娃娃吧?到了下午,我把三弟交给婶婶照管,提着一点邻居送的稀饭就到团防局去。那个看门的狗腿子见是我来了,眼珠一转,骂了一声:“哼,来个小的!”就把我放进去了。我只找到了爸爸,没有找到妈妈。后来才晓得妈妈被关在另一间房子里。我一见爸爸全身是伤痕,头发乱蓬蓬的,手上戴着铁锁,脚上戴着铁链,眼泪不禁地流了下来。爸爸看着稀饭,也吃不下去。他用手抚摸着我的头说:“老二,不要哭!”我望着爸爸的脸点了点头,两眼盯着他脚上的铁链,猛地抓起来往地上砸。“当当”的响声惊动了狗腿子。潘德成一伙提着枪跑了进来,一脚把饭碗踢得老远,抓起我就往外走。从此,我成了刘文彩家的小长工。

开头,潘德成叫我在屠宰场里捡粪。同我一起捡粪的还有十几个娃娃,都是交不起租被抓来的,我是当中最小的一个。我们睡的是牛圈,冬天,挨着牛肚皮取暖,热天,被蚊子、臭虫咬得周身是疙瘩。后来又把我弄到刘文彩的花园里替女“舵把子”张管事做勤杂工。在那里,光早晨的活路,忙断了手脚也做不完。

一天,天刚麻麻亮,我就照样起床扫地。别人吃完早饭了,我才端起饭碗,张管事喊起来了:“王寿其,快给我把桌子擦了,碗洗了。”我只好把饭碗搁下。我年纪小,个子还没有桌子高,就爬在凳子上去擦桌子。盘子还没有收拢,张管事又喊开了:“王寿其,三小姐屙屎了,快弄水把地板洗干净。”我一听,就想快点把桌子擦了,再去洗地板。“嘿!吃了饭还不快点,喊你洗地板,你还在擦桌子。”她嘴里骂着,伸手来扯我的耳朵,把桌子上的一个盘子带下去打烂了。“哼!穷小子,叫你做点活,就不耐烦!”她心痛她的盘子,拿起一根鞭子朝我身上乱打。我的衣服打烂了,身上流出了血,痛得我在地上打滚,昏了过去。

这天晚上,张管事又强迫我跪在地上。我想,为啥子,我们穷人连盘子都不如?我仇恨地望着张管事,心里暗暗地说:“王寿其,你快长吧!长大了就不怕这个恶婆娘了!”

第二天早晨,我被张管事一顿鞭子打醒了。她一边打一边骂:“哼!吃了我的饭,在这儿睡懒觉,还不快起来给我扫地去。”我爬了几次都爬不起来,整个身子就象散了架似的。我说:“你打得我起不来了!”她见我还顶嘴,又打我说:“你犟嘛,等五爷来收拾你。”想到刘文彩的狠毒,我决心逃脱这一关。等恶婆娘张管事转过背,我把牙齿一咬,就忍着痛跑了出来。

天快黑了,我在外面躲了一天才跑回家去。当我见到离别一年多的父母亲,一头就扑在妈妈的怀里痛哭起来。妈妈看我头发盖着了耳朵,两眼深陷下去,血糊着的烂衣服还遮不住肚子,就摸着我的头说:“孩子,你告诉妈妈,是咋回事?”说着泪珠不断地掉在我的身上。我把在刘文彩家挨打受骂的事对爸爸、妈妈说了,妈妈揩干了眼泪,抱着我说:“租子也该抵够了,不端他刘家那个碗罗!”我一天没吃饭了。妈妈给我端出一碗野菜。我正吃着,突然听到外面一个婆娘大声叫骂:“穷鬼娃娃,吃了人家的饭,不做事情,把盘子打烂了..”我一听是王范氏来了,就跑到屋檐下的稻草堆里躲起来。我透过草缝,看见王范氏拄着一根拐棍,手指着我妈说:“王大嫂,你那个老二,昨天跑回来,听说还把张管事的东西偷了,弄得我内外不好做人呀!”我在草堆里听到这话,肺都气炸了,就跑出来说:“我哪里偷了她的东西!我跑出来,是她打出来的。”我边说边挽起袖子,露出鞭子打的伤痕:“你看,这就是她前天晚上打的。“”哎呀,蛋黄都没有干,还敢跟我顶嘴,蒸笼也要分个上下格嘛。”说着,她就举起拐棍要打我。我爸平时不太爱说话,但一见王范氏这样横蛮,就把碗一搁,站起来抓住王范氏的拐棍说:“我们就是穷得舀水不上灶,也不会偷人家的东西!”王范氏瞪着一双死鱼鳅眼睛说:“不管你偷没偷,端了主人家的碗,就应服主人家的管。随便跑了,就是输理。今上午,到五爷家去赔礼道歉,不然的话,有你们的好处嘛!”说完就走了。

我见王范氏一走,就朝她走的方向吐了一口口水:“挨了打,还去赔礼,我不去“这世道,哪有穷人说话的地方,把仇恨搁在心上吧!”妈妈叹着气劝着我。

吃完野菜,我着嘴巴,气呼呼地跟着爸爸、妈妈来到了刘文彩的门口。“你们找哪个?”看门的狗腿子问我们。我抢着说:“找刘文彩讲理!”看门的狗腿子瞪了我一眼“,哼”了一声进去了。

我们在门外等了好一会,门“咿呀”一声开了,跑出来的是两条大黄狗,吊着舌头,张着血口朝我们扑来。我妈妈还没来得及躲闪,跑在前头的一条狗就在她的脚上咬了一口。跑在后头的一条狗朝我扑来。爸爸见了,就来护我;这条狗先扑在爸爸的背上咬了一口,又向我扑来,咬着我的左腿乱扯。看门的狗腿子见我们三人被狗咬得这样惨,高兴地站在一边哈哈大笑。我恨得心里直骂:“你笑嘛,总有一天,连你们的主子刘文彩一起收拾!”



家里没吃的,爸爸又把我送到十里场一个姓万的地主家当长工。这时,我只有十一岁多点。

天下老鸦一般黑,世上财主一样恶。我在万家明是帮他放牛,其实还要扫地,倒马桶,做不完的杂活。挨打受骂,也不晓得有好多回了。记得有一回,我出去放牛,地主家有个六岁多的小崽子,硬要跟我去耍。我看天要下雨了,就不要他去。这小崽子“哇”地一声哭起来,告诉了他哥,他哥强迫我把他背上。我牵着牛,背着这条几十斤重的“胖猪”,压得我连气都喘不过来。我一边走一边想,我什么时候才不受罪呀,难道我们穷人就苦得没头吗?我越想越气愤,恨不得把小崽子从背上摔下去。

过了一会,打起响雷,下起大雨来了。牛受了惊,满山乱跑。我放下小崽子去追牛,追了好一会,摔了好几跤才追到。中午回去,小崽子告诉他妈,说我不背他,还推他摔了跤。地主婆一听,捡了根竹板子对我乱打,打得我鼻血长淌。

有一次,上午放了牛刚回去,牛还没拴好,地主婆又要我倒马桶。我想,一天给你这个懒婆娘倒两回,没那么撇脱,就不耐烦地说:“早晨才给你倒了嘛!”她骂着把她的大儿子喊来,两人紧紧拉着我,提起脚乱踢,踢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真是火从心里冒心想,穷人要有穷人的志气,哪怕饿死,我也不在这里挨打受骂了!

跑回家不久,就过年了。地主家张灯结彩,吃喝不尽。我们家屋黑灶冷,锅里装着几瓢清水,一家人坐在一起发愁。借也无处可借,没办法,我爸爸妈妈就商量着出去要饭。

大年初一这天,我跟着妈妈到唐场要饭去。在场口上捡着两个粘满泥沙的馍馍,我对妈说:“妈妈,我要吃!”妈妈怕我吃了肚子痛,就拉着我捡了一些干柴草,到一个坟坝头烧火烤。馍馍快要烤热了,忽然跑来两个背长枪的狗腿子,一脚就把馍馍踢得老远:“哼!讨口子,你们不想活了,敢到李大爷的祖坟上来放火!”我气极了,愤怒地站起来。我妈怕我吃亏,用身体挡住我说:“我这娃儿两天没吃饭了呀!“”哼,饿死活该!”这两个坏蛋吼天吓地地说,“还不快滚!老子唤狗来咬死你们!“”走!二娃。”妈妈拉着我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大年初一,穷人还要受狗的气。”

我和妈妈回到家,爸爸和哥哥早回来了,把要来的馍馍都烤热了。我抓起一个馍馍就吃,刚进口,王范氏骂进屋来了:“王大嫂,哪个叫你大年初一去要饭,简直是丢了我们王家的脸。”我爸气愤地说:“丢啥子脸,是我们去要饭,关你啥子事?”王范氏说:“不管咋个说,你就是丢了我们王家的脸”她说着,抢过我手上馍馍就跑了。后来才听说她信菩萨,说是叫化子大年初一要的东西,有钱人的娃儿吃了,命长胆子大。当时,我爸爸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鼓起好大几根,抓起根扁担要撵出去。我也拿了根棒棒,想狠狠地把这个不要脸的地主婆娘打一顿。我妈怕惹出事来,死死地拦住了我们父子俩。我们一家人,就这样含着仇、嚼着恨过了一个年。



过了年关,还是没路走。

爸爸和妈妈商量了几天,又把我送到本村富农王步云家当小长工。

我到王步云家才十三岁,干的活倒跟大人一样多。多亏一个姓胡的长工的照顾,才勉强拖了三年。

开头,王步云说一年给我五斗米,到了年终,他一颗也不给,硬说我家过端阳拿了几升,过中秋又拿了几斗,还说啥黑字写在白纸上,他是有账可查的老胡晓得我受了骗,站在一旁故意说:“照这样整,哪个乘得起,大家退活路。”王步云一看势头不对,赶忙做出笑脸说:“今年是个烂账,算不清了。明年记清楚点,格外添你一斗米。”对这些人的话,我当然信不过,不过那年月的活路也难找,我只得留下来,自己安慰自己说:“快长吧!长大了,我总有收拾他几爷子的一天!”



长啊!长啊!又熬过了两个年关。一天,我去找王步云问问增加工钱的事,他说,那些事往后再说,你家里有人死了,还不快点回去看看。

我从王步云家跑回家里一看,妈妈抱着三弟坐在地上,爸爸和哥哥坐在一边流泪。我一头扑在弟弟身上,哭喊着:“弟弟啊!你再睁开眼看看二哥吧!”那年,我家欠刘文彩的租子,就把三弟卖给了唐场一个姓唐的地主。过了三年,唐家生了一个男娃娃,就把老三不当人看了。后来嫌老三干活气力小,就干脆把他撵了出来。一天晚上,我逃走的大哥从外面跑回来,走到唐场天刚麻麻亮,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娃娃蹲在地上,冷得象筛糠一样。我大哥走拢一看,一把将他抱在怀里,哭着说:“老三,你怎么了?”三弟只是不住地哭。

老三回家不到两年,就得了天花。家里穷得舀水不上灶,哪里有钱给他治病呢?妈叫我问王步云拿点工钱,王步云说他家没栽摇钱树,长工还没干活,他从哪里拿钱,硬是不给。有病没药吃,有嘴没饭吃,三弟就这么拖死了。

我从家里回到王步云家,心想这家伙跟刘家、万家是一个炉子里打出来的刀,专靠割穷人的肉发家的。我不能叫他把肚子胀破了,就扭住王步云问他加工钱。他藏起硬刀子,换了把软刀子,假装出一副笑脸说:

“好!好!明年一定加。”到了明年,他还是这句老话:

“好好!明年一定加。”我找着老胡,请他想个办法。

老胡说:“加啥子工钱,到时候跟他算总账,他不给也不成了。”我一听,就问:“真的吗?“”那还有假,川东都解放了,共产党和毛主席领导的解放军就要打过来了,连刘文彩都要打倒,他王步云算老几。”

我听了这话,心里多高兴啊我九岁出门帮人,当了七年小长工,天天盼长大,盼翻身,盼报仇,长到十六岁了,还是被地主、富农压得喘不过气来。今天,有了共产党和毛主席,有了解放军,报仇的日子眼看就到了..。老胡又悄悄对我说,他还会唱一只歌,接着就低声唱了起来:

“东方红,

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我也跟着唱了几遍,一下就学会了。这时,我才明白:我们穷人翻身,并不象我小时候想的那样,靠年纪大,力气大,而是要靠党和毛主席的领导,要革命,要推翻旧社会。

第二天,我和老胡找到王步云说:“你把账算一下,我们不干了。”王步云摸头不知脑地说:“你,你..你们为啥都不干了?”我们拍着胸脯把他欺压穷苦人的罪状数落了一顿,连一分钱都没有拿就走了。走到大门口,我们又回头对他说:“你今天不给,以后跟你算总账。”

回家的路上,我越走劲越大,越走越高兴,好象脚下的路比过去宽广多了,好象有一团火燃烧在我心里。我流着热泪,哼起了我平生学会的第一只歌:

“东方红,

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不久,我们大邑解放了。在清匪反霸、征粮、土改的斗争中,我逐渐提高了觉悟,懂得了报仇要报阶级的仇,光打倒几个姓刘、姓万、姓王的地主富农还不行,只有推翻整个剥削阶级,我们在旧社会受苦的工农群众才能彻底翻身。一九五一年,伟大领袖毛主席发出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我怀着强烈的阶级仇、民族恨,参加了中国人民志愿军,奔赴朝鲜,投入了狠狠地打击美国侵略者的战斗。在党和同志们的帮助下,我立了功,受过奖,入了党。一九五七年,我复员回农村后,在两条道路的斗争中,我经常用过去当长工的苦难历史警惕自己,用朝鲜战场上的艰苦斗争生活鼓励自己,使自己坚定地走毛主席指出的社会主义道路,努力把党和贫下中农叫我担任的生产队长、民兵营长等工作做得更好一些。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我又担任了大队党支部书记。当我接受这个任务的时候,我又想起了我学会的第一只歌:

“东方红,

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毛泽东。”

我要在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永远高唱《东方红》,坚决沿着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朝气蓬勃地建设我们的社会主义新农村。

《王寿其家史》写作组整理)

不老松

安松廷的家史

大邑县一九七三年劳模大会结束了,全县掀起了又一个“农业学大寨”的高潮。六十八岁的老贫农安松廷,迎着初春的朝阳,满怀战斗的喜悦,从县上回到家里他放下背包就拿起锄头,投入了热气腾腾的春耕生产。

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使这位农村基层干部焕发出革命的青春。

旧社会的苦难生活激发着这位老贫农一心一意地奔在社会主义大道上。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安松廷经常以自己旧社会的苦难遭遇和新社会的幸福生活来鞭策自己、教育年青的一代。

仇恨的种子

安松廷,他出生前三个月父亲就去世了。他有两个姐姐,大姐十四岁嫁给崇庆县一户穷人家,二姐八岁送给邛崃一个姓纪的当童养媳。他母亲安三娘常说:“让他们各自奔各自的生路吧,总不能坐在家里等死呀!”

松廷家里只有三间茅屋七分地。他出世那年,安三娘在门前空地上栽了一棵松树。她希望儿子象松树那样健康茁壮地成长。

松廷从小就跟着母亲捡粪、割草、挖野菜。他从没有吃过一顿象样的饭,穿过一件成整的衣服。他很羡慕别人家的孩子们有爸爸:爸在田里做活路,妈可少累点,自己的生活也会好点嘛!可是自己的爸爸在哪儿?爸是怎么死的?他几次想问妈妈又不好出口。

一次,他出门挖野菜。那年头穷人多,挖野菜的人也多,近处的被挖完了,他跑到十几里路以外的斑马寺附近去掏苕菜。掏着,掏着,突然觉得一个东西在背上戳了一下。抬头一看,原来是个地主小子背着书包,摇头晃脑,手里拿着一根竹棍,直往他背上刺来。松廷站直身子,怒视着对方。可那家伙嘻皮笑脸地说:“哈哈,我当是个蛤蟆,原来是个穷鬼。说着,举起棍子又向他戳来。他一手夺过竹棍,吼道:“你为什么欺负人!”地主娃儿说这是我家的苕菜,是我家喂猪的,你为什么来掏?”松廷说:“荒田里长出来的,谁都可以掏。” 那小

子见说不过理,又想来夺棍子。松廷将棍子往对方身边一送,地主娃儿站立不稳,摔了个四脚朝天,象鸭一样嘎嘎地大叫起来:

“妈呀,爹呀,穷小子偷了苕菜还打人呀!”

一会儿,地主院子里跑出一个穿长衫拿木棍的人来,边跑边喊:“抓住他!抓住他。”

松廷见事不妙,拔腿就跑。他一气跑了好几里路,才发现自己的背篼忘了带走,心里十分焦急。可这时候天已快黑了,他一天没吃饭,两腿再也提不起来了。天黑尽了,松廷才回屋。妈看到儿子空着两手,脸红筋跳的样子,一把将他拉到面前问:“咋个这歇才回来,你背篼呢?”他这时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委曲“,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爸爸,我的爸爸呃!”妈听见儿子喊爸爸,也顿时伤心起来。她问明了白天发生的事情以后,哽咽地说:“好,我说说你爸爸是怎么死的..。

“你爸,他是个裁缝。因为排行第三,人们都喊他安三裁缝。他人老实,做事认真,起早摸黑给有钱人缝衣服,可是挣来的钱还是不够一家人吃用。

“有一年,地主‘安二举人’嫁女,叫你爸给他作嫁妆。这家伙有钱有势,外表斯文,心肠狠毒。一天,你爸饿着肚子做到半下午了,他的老婆才喊丫头端了碗苕菜饭来。你爸吃了几口,一点盐味也没有,就说:‘咋个,盐都舍不得搁一点!’谁知他一看亲家在场,认为伤了他的面子,就车过身来故意骂着:‘菜里咋个不把盐放够,我家连盐都没有了?’说罢,唤过一个狗腿子来,咕噜了几句,又大声说:‘快去给安三裁缝拿点盐巴来。”

“狗腿子马上进屋抓来一大把生盐丢在你爸碗里,还咧着嘴奸笑着说:‘这下有盐味了,吃吧。’你爸气愤地说:‘你们还拿人当人不?这么多生盐能吃吗?’这时,‘安二举人’走了过来吼了一声:‘不识抬举的东西,给我灌!’两个狗腿子象疯狗一样窜到你爸跟前,一个把你爸的双手反剪在柱头上,一个抓住你爸的头发说:

‘你不吃,我来喂你!’说着把这碗盐饭象灌牛药一样,给你爸灌了下去。

“那天晚上,我听说你爸要回来,把家里积存的一点米全煮了等着他。大半夜了他才拢屋,一进门那个脸色就把我吓坏了。他一头扎在床上,嘴里连声喊着:‘水..水..’

“从此,你爸就得了盐喉病。倒在床上,一咳就是半天,他再也不能出门干活了。就在你出世前的三个月,他活活地叫那碗盐饭毒死了!”

母亲讲到这里已经泣不成声了。松廷紧握着一双小拳头,心里想:我爸是被地主害死的,我一定要记住

这笔账,给我爸报仇!

漫长的路

爸爸死后,家里抽掉了顶梁柱。两个姐姐又先后离家,于是,当妈的只望着儿子长大成人了。可是摆在松廷面前的路是多么漫长、多么艰难啊!

随着时间的流逝,松廷也跟门前的松树一样长高了。他背上的背篼,现在变成了四季不离肩的白木扁担。可是印把子捏在地主阶级和官僚资本家的手里,哪怕劳动的汗水淌成河,依然得不到一天的温饱这一年,母亲由于长期生活的折磨得了一场大病。

她斜靠在床上,不断地呻吟着。松廷端着一碗开水,站在母亲床前说:“妈,您喝口开水吧,等天亮了,我去借点钱来给您看病。”妈用枯瘦的手把儿子拉到自己面前,抚摸着儿子的头说:

“孩子,听妈的话,我老了,不中用了,财主的钱千万借不得呀!”

松廷最听妈的话,他没有去借地主的债。他帮短工,割草卖,寻医买药给母亲治病。一天,他担炭回来,妈喊着他:“松廷,你看我的眼睛咋的了?象一团雾似的总也睁不开。”松廷说:“妈,我给你打点水洗洗脸,不

就好了吗?”妈又说:“啥时候了,天怎么这么黑?”松廷说:“半下午,出着太阳,怎么说黑?”

妈一听这话,脑子嗡地一声响,心里想:“完了,我的眼睛完了!”松廷跳到母亲跟前,问:“妈,我在你跟前,看见了吗?”妈伸出一只手摸着儿子说:“看不见,我什么也看不见呀!”

母亲的眼睛瞎了。她再也看不见自己的儿子,再也不能下地干活了!

从此,全家生活的重担就落在安松廷一人身上。

催租逼债

过了几年,苦日子虽然还是没有变,安松廷却长成了一个大汉子。

一天,村上李弹花匠的老婆李二娘路过安家门前,喊着安三娘说:“三嫂,你家松廷可勤快啦,家里吃的不缺了吧?”安三娘说:“我一个瞎老婆子,就是有吃也弄不进嘴呀!”李二娘说:“松廷也该成家了,家里有个人帮帮,你就好过了。”安三娘叹口气说:“我们这样的人家,谁愿意来跟着受苦哇!”李二娘说:“我倒有个人户,只是年龄大点儿。”安三娘说:“大点儿怕什么,能干活就行。”

就这样,安松廷同比他大六岁的叶家姑娘结了婚。

叶家也是田无一垄,地无一分的受苦人。过门那天,安松廷脚上第一次穿上一双掺麻草鞋,身上穿了件粗布对襟衫。叶家姑娘脚上穿了双布鞋、一双线袜,身上是一件半新的蓝布褂子。她家兄弟还送来一个旧柜子,算是陪奁。

一年以后,他们添了个女儿。

家里添了人丁,为了不挨饿,母亲托人租了地主安敬堂、刘文三、安可均等家的八亩多田来种。叶家姑娘虽是个小脚,可是田头地头、粗活细活都能干。农闲时,她还织布打草鞋。一家四口有两个强劳动力,按说也该做来够吃了。可是,穷困就象影子一样跟着他们。解放前,安仁这个鬼地方,三年两干。当时流传着一个民谣:

“安仁是个干浆坝,

荒田一坝连一坝。”

有一年,安松廷家赶着季节在小满前栽完了秧子。

夫妇二人满想能闹个丰收,哪晓得插秧后滴雨未下,到秋天,每亩田只收了八九斗谷子。安松廷把家里的破烂都拿去卖了,还是不能把租子交够。一家人守着三间破屋和几只空箩篼,连锅也揭不开。安松廷没有办法,只好去担炭卖。可是,两天的血汗才能换回四、五

斤米,怎够一家七口吃饭呢?松廷妈又病又饿,一口气不来,抛开全家走了。接着,松廷的两个大女儿也被活活饿死了。

到了腊月间,债主象走马灯一样在安松廷家转来转去。刘家走了安家来,安家走了李家来..。安松廷被迫把仅有的几分田卖了,才把账还清。

这一年腊月二十八,有钱人家早已张灯结彩,杀鸡宰鹅,准备过年了。安松廷家连一颗米也没有。他看看儿子,又看看女儿,把头埋进了长满茧子的双手。

儿子饿得实在忍不住了,两只柴棍似的小手搂着爸爸的脖子喊着:“爸爸,我饿,我要吃饭!”安松廷心头就跟猫抓一样。他想:“我一年到头没有松过一天肩,为啥还是要吃没吃、要穿没穿?那些有钱人,一年到头,没有做过活路,为啥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这到底是什么世道?”他用手抚摸着儿子的头说:“儿啊,不是当爸爸的笨,也不是当爸爸的懒,是有钱人把我们的谷子拿去了呀。

看见了阳光

安松廷在穷哥们的帮助下熬过了年关。他依旧靠,自己的那条扁担过日子。他凑了点本钱买了一担油挑到邛崃、名山等地去卖。心想跑上一转,赚几个钱拿回去度春荒。谁知到了百丈遇上了国民党军张大炮旅。他们遍地抓伕,搞得人心惶惶。安松廷闻讯,便将油削价卖出,只求保本,好尽快回家。

这天上午,安松廷担着油担,朝着一个村子走去。

突然,一片狗咬声从村里传出;接着又是鸡叫声、羊叫声、猪叫声,混杂着人的呼喊声,闹成一片。安松廷见事不妙,车身就往回走。才走得几步,只听到背后有人喊:“喂挑担子的,站住!”

安松廷回头一看:只见七、八个“丘八”歪戴帽子,斜穿军衣,向他赶来。有的枪上挑着鸡,有的手里牵着羊,还有一个当官模样的人在后面押队。安松廷放下担子想跑,已经来不及了。

安松廷被抓到张大炮旅。匪兵们不光抢去了他剩下的油和卖油的钱,还把他抓去当了伙伕。在这里,凡是最脏、最累、最重的活,他们就喊他干。他咬紧牙关干活,寻找机会逃跑。但几次逃走,又几次被抓回。他受尽了国民党匪军的打骂和侮辱,心中怀着满腔仇恨。后来他被押过新店子,关在芦山。红军在天泉和国民党军打了一仗,张大炮旅溃败逃跑时,他才趁机逃了出来。

安松廷在山上转了几天,又转到了名山、百丈。一进街心,他就看到了红军的宣传员:头戴五星八角帽,身穿灰布补巴军服,脚下绑腿、草鞋,显得格外精神。安松廷挤进人群一听,原来这位同志讲的是公买公卖,还说红军是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帮助贫苦百姓翻身求解放的。安松廷边听边想:从来军队都是整穷人的,天下还有为穷人的队伍?他车过身来,又看到另外一些红军战士:有的给老百姓担水,有的给老百姓扫地,还有的给老百姓盖房子。他们一个个说话和气,除了穿着不同外,和老百姓全一样。


看了这一切,安松廷心里热乎乎的,就象一道阳光照亮了他前进的路。他嘘了口气说:“这一下,我们穷人可有了指望了。

讹诈

安松廷回家以后,妻子儿女都很高兴:一家团聚了,再苦也有奔头。可是,安松廷却默不作声,常常独自陷入沉思。他想起那个头戴八角帽的宣传员,想起那些红军战士不禁暗自叹口气说:“多好的人呐想想红军,心里宽敞些;看看眼前,他的眉头又锁紧了:一家人还得靠他照护,生活的担子仍旧沉重地压在他的肩头上!

安松廷一家,农忙种田,农闲织布、打草担炭卖,熬过了一年又一年。他现在已经是三十七岁的人了,可依旧没有摆脱被抓壮丁的危险。

一天晚上,保长把跟班们喊拢一堆说:“这次我们保要出壮丁,青年人都跑光了。那年红军过路时,安松廷见过仗火,就抓他去吧。”

安松廷听到消息后,到一个亲戚家躲了起来。亲戚家也是穷人,不能久住,后来地主安寿廷要雇个长工,他经人保荐到了安寿廷家。当面议定每年工钱一石二斗米。

这一年快要过年了。一天,安寿廷突然把安松廷叫去。松廷以为是算工钱,急忙走进地主的内院,却看见安寿廷恶狠狠地盯着他,样子象要吃人。

安松廷一看这阵势,知道这家伙又打了一个什么鬼主意了,但还是沉着地走上去问:“叫我干啥?”安寿廷冷笑两声说:“哼,你装啥聋,卖啥傻?偷我的谷子藏到哪里去了?”

安松廷一听楞住了,再一想不由得怒火直冒,他大声反驳道:“安寿廷,你不要血口喷人!你把工钱给我算算,我就是饿死也不帮你了。”

安寿廷跳了起来:“你还想要工钱?不把谷子拿出来,你今天路也走不倒!”

安松廷咬着牙愤怒地说:原来,你是想赖我的工钱啊!哼,工钱我要拿,路我也要走。你各处去打听一下,我安松廷几十岁了,看我拿过哪个一个茄子一根豇豆?”

安寿廷理屈词穷,看到要全部赖掉是不行了,就又耍了个花招。他冷笑一声说:“好吧!既然谷子没了,就只能给你现款罗。”

安松廷拿着一叠伪币,把烂棉絮一卷就回了家。

在国民党统治时期,物价不断上涨,钞票不断贬值。安松廷一石二斗米的工钱,第二天拿到街上就只买了二斗米。一年的血汗,就这样被地主讹诈了。

倾家荡产

庄稼人离不开土地。安松廷夫妇商量了很久,依旧租田来种。

松廷家喂不起猪,田里没有肥料;没有耕牛,栽插赶不上季节;遇上天干水涝,田里无收,只落得高利贷缠身。

有一年,恶霸地主刘文彩修公馆,强迫穷苦人“无钱多出力”。安松廷被抓去当了三十多天民工,家里活路成堆,快到插秧的时候了,田里还没关起水。安松廷两口子忙了多少个日夜,才把沟沟、凼凼里的水戽到了田里。可是有了水又没牛,正在翻田备耕的节骨眼上,借又借不到,安松廷急得没法,一狠心向富农李孝成借钱买了一条牛。

解放前,官僚、军阀、地主、土匪都是穷人的死对头。安松廷买牛不久,土匪就找上门来了。

一天晚上,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安松廷听到狗咬得厉害,提心吊胆地刚起来,突然看见三个人打着火把直朝牛圈走来。他明白这是土匪抢牛来了,转身就朝外头跑,边跑边喊:“快来人哟,‘棒老二’抢我的牛罗!”邻居安海山听见喊声,急忙披起衣服,拿着一只火药枪赶了出来。安海山问:“‘棒老二’在哪里?”土匪闻声开了一枪,正打在安海山的膀子上。这时,周围的人拿着棒棒、扁担撵了出来。土匪见势不好,丢下牛跑了。安海山忍着痛走过去把牛牵到手里,但由于伤口疼痛难忍,一下倒在地上,流了一摊血。Wengewang.org

安海山的伤久不见好,家里也是吃了上顿没有下顿的。安松廷见了,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不久,安松廷急火攻心,病倒在床上。他跟妻子商量一阵,只好托人把牛卖了。牛没有了,钱用光了,松廷的病、海山的伤却还是不见好。

李孝成晓得安松廷把牛卖了,就趁火打劫,打起了安松廷三间房子的主意。

一天,李孝成来到安松廷家,一进门就笑嘻嘻地说:“安松廷,你的病怎么样了?嗯,都好了?”

安松廷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打个招呼叫他坐。

李孝成忙说:“不用了,我是差一笔钱用,听说你把牛卖了?”

安松廷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卖牛的钱付了药钱,早就用光了。”

李孝成不紧不慢地说:“没有钱,没关系。你不是还有三间房子吗?就当给我吧。无债一身轻嘛!如果不行,就当我没有说,还我的钱吧,我明天来拿。”安松廷听到“当房子”三个字,心头一紧,赶忙说:“当房子,这不行!”

李孝成把脸一垮,凶狠地说:“明天是有钱还钱,无钱当房子!”说完,屁股一拍走了。

第二天,安松廷一家还没有吃早饭,李孝成就带着人来了:“安松廷,想好没有,还钱还是当房子?”

安松廷还是昨天那句话:“当房子,这不行!”

“不行?”李孝成阴沉地说“,既然没有钱,就在这个上头盖个手印。”说着,他带来的帮凶从身上拿出一张早已写好的“当房文约”,对着安松廷,象猪哼一样说:

“你何必想不开呢?当了房子,还可以跟李先生租来住嘛!”李孝成接过话说:“他说得对,亲不亲故乡人嘛。啊,一年一石二斗谷子的房租,便宜得很嘛。”

李孝成和帮凶一唱一和,软磨硬逼。权在人家手里,势在人家手里,有什么办法呢?安松廷的三间房子就这样成了李孝成的。

当了房子,每年交了地租还要交房租,生活更困难了。



青松不老

一九四九年,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了安仁。安松廷日夜盼望的亲人来了!

这年安松廷四十四岁了。这个饱经旧社会辛酸苦难的中年农民,跟年轻小伙子们一样,高声唱着“东方红,太阳升”,热烈地欢庆穷苦人民的天大喜事。但是,比起年轻农民来,他的感情更深厚一些,想得更深远一些。在诉苦会上,他捏紧拳头,愤怒地控诉了地主阶级残酷压迫和剥削劳动人民的罪行,决心为埋葬旧社会的苦,保卫新社会的甜,巩固劳动人民刚夺到手的政权流一辈子汗,出一辈子力。

被打倒的地主阶级象干了的火葱皮死心不死。他们继续玩弄阴谋,不管在什么地方碰到安松廷,总是皮笑肉不笑地打招呼:

“‘大老爷’,你老人家忙啊?”

“‘老辈子’,你老人家好啊?”

有着对地主阶级刻骨仇恨的安松廷,敏锐地意识到这几句话里就有阶级斗争。他按下心里的怒火,故意打了两个哈哈才说:“你们解放前认不到我,这阵认得到我了!我安松廷过去是黄泥巴脚杆,现在还是脚杆黄泥巴,永远不会当你们那种‘老爷’,赶快给我滚远点!”

阶级敌人的糖弹,一颗一颗地被砸碎了。在他们面前,安松廷永远是一棵不倒的青松。

这些年来,他一直担任农村基层干部,从没有脱离过生产,脱离过劳动,一直保持着劳动人民的本色。但是,旧社会的苦难生活严重地折磨了他的身体。

公社党委考虑到他的健康状况,决定让他长期休养。这天晚上,安松廷想了很久:我这点病算得了什么,一个共产党员咋能躺在家里不干事?现在农业学大寨,不是各方面都需要人吗?党培养我这么多年,我怎么能..他再也躺不住了,连夜去公社反映了自己不能推车也要拉车,不能挑重的也要抬轻的的要求。

后来,公社党委作了全盘考虑,对他的工作作了适当安排。不久,他又为革命东奔西忙了。他积极帮助新的支部书记作好大队工作,有空就参加生产劳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中,安松廷被选为大队革命委员会委员,分管水利。

说起管水,这可是个细致而又艰苦的工作。安松廷深深懂得水利对农业生产的重大意义。春耕大忙,他日夜守候在水渠旁边,及时给田里送水;秧子下田以后,他不怕日晒雨淋,经常扛着锄头在田边转来转去;十冬腊月,为了作好蓄水、保水工作,他仍旧不辞辛劳地奔走于沟边、渠边、田边、塘边。

贫下中农夸他说:“安书记人老心红,偌大的年纪还这样苦干,真是我们的好榜样。”

去年,安松廷被评为先进生产者、模范水利员。今年三月,他出席了大邑县一九七三年劳动模范大会。社员们祝贺他,他总是说:“我还做得很不够,离党和毛主席的要求还远呢。”

安松廷今年六十八岁了。如果说阳光能使冰河解冻、荒山变绿,那么安松廷这棵不老的青松,正是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雨露阳光抚育下,变得更加挺拔、青翠,更加郁郁葱葱,更加朝气蓬勃了。

(《安松廷家史》写作组整理)

多少血泪多少恨

郑玉良的家史



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做庄稼的。在旧社会,我们穷人田无一分,地无一块,爷爷给地主当了十八年长工,留给我们的只是从活阎王刘文彩家租来的五亩四分田。

刘家的租是“铁板租”,不管天干水旱,每年一亩要交一石谷子。做上刘家的田,就在自己的颈子上戴上了铁链子,越拴越紧。

一九三五年,我才满十一岁。遇上天干,全家辛辛苦苦做了一年,秋收后,一亩才收得谷子八、九斗。打完谷子,刘文彩就派狗腿子唐廷轩来收租了。爸爸说:“唉,今年天干,租谷交不够了。”

“少来那一套!”唐廷轩说着,就喊人用带来的大斗,把谷子一斗一斗地往口袋里装。装到四石六,箩空了,拌桶也空了,他们就到处搜,把留在坛坛里的谷种全倒尽,也只凑了四石八,还欠六斗。爸爸要求减免,唐廷轩哼哼鼻子,叉着腰说:“郑海山,总办的租是铁板租,一颗也少不得。”他往猪圈里扫了一眼,指着我家那条独一无二的小猪:“没得!这根猪儿不是吗?”第二天,我妈忍着心痛,含着眼泪把猪卖了。狠心的刘文彩,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活阎王,他等我们把欠租交清后,又派唐廷轩来到我家说:“郑海山,总办的田租,今年每亩加两斗。”

爸爸一听,火冒头顶,就反问他:“铁板租还要加呀!”

“总办说的,他的租想啥时候加就啥时候加,你赶快交来!”

爸爸抢上前一步说:“家里的粮食交光了,猪卖了,东西没得了,叫我再拿啥子交?”

狗东西一听,奸笑了一声,歪着头说:“哼,没得?干竹竿也要把你熬出油来。”

过了几天,爸爸去安仁赶场。唐廷轩牵着一只大洋狗站在场口,见我爸爸就说:“郑海山,你胆子大喃,为啥还不把欠的租谷交来?”

爸爸没说话。

“你把细点,敢吃总办的租谷。”他指着我爸爸的鼻子吼道:“限你两天交清,不交,要你的命!”他一吼,爸爸气得连场也没赶就回来了。

爸爸回到家里,妈给他端去一碗才煮好的野菜汤,

爸爸只是摇头,啥话也不说。

“你咋个了?”

“唐廷轩又催租了,他说限我们两天交清。”

“两天!我们拿啥子交?”


正说着,唐廷轩就带着两个团丁来到我家门口,妈叫爸爸快躲一下。躲,家里空荡荡的,往哪里躲啊?爸爸没法,只好躺在床上。这时,狗东西已闯进来了。两个团丁把爸爸拉下床捆了起来。妈急了:“大天白日的,你们为啥子要绑人?”唐廷轩一呶嘴,两个团丁就把爸爸往外面推走了。

我趴在地上哭着,叫着,骂着。两个妹妹都叫哑了喉咙。妈妈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叫着我的小名说:“杨柳,快去看看爸爸关在啥子地方。”

我哭着跑到乡公所。一看,团丁把爸爸反手吊在梁上,脚上还坠着一块大石头。他闭着眼睛,满脸是血,衣服扯得稀烂,周身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的。我喊了声“爸爸”,就再也说不出话来。爸爸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看着我。

我再也不忍心看爸爸了,一口气跑到舅舅家,把家里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舅舅家也是佃户,一时也想不出办法。过了好一阵,他才说:“杨柳,先回去招呼你妹妹,明天舅舅把那条小黄牛卖了给你们抵债。”第二天,舅舅卖了牛和一些家具,把钱拿给我们送到刘家。可狠心的地主拿到钱后,还是不放我爸爸。

没有几天,唐廷轩又带着三个狗腿子,抱着竹签来到我家。唐廷轩皮笑肉不笑地对我妈说:“郑大嫂,把你们做五老爷的田指出来。”

“田?你问田做啥子?”

“哼!做啥子?你穷得连猪毛都没得一根,靠天上的雀雀屙屎做庄稼吗?”

妈一听,晓得他们要夺佃,气得直跺脚。

“还不快点!”唐廷轩的手枪已经对准了妈妈。

“你要取就取,不种你刘家的田,我们也饿不死!”

妈把心一横,背起不到一岁的小妹妹出去了。我那三岁的幺妹,也哭着跟在妈妈后边。

唐廷轩用枪逼着妈妈在前面指田,狗腿子就在一块块的田里插上“此田另佃别人”的竹签。

田被夺了,狗地主才把爸爸放回来。

家里没有田,日子咋个过呢?




第二年三月间,有个姓罗的盐商叫我爸爸给他推盐,全家人都很高兴。

第二天,天还没有亮,我就跟着爸爸,推着一架借来的鸡公车到新津推盐巴。一路上,我肚子饿得叽哩咕噜地叫,再也忍不住了,就问爸爸我们啥时候吃饭。爸爸眼巴巴地看着我,又紧了紧裤腰带说:“乖娃子,快走,到新津老板会给饭吃的。”

我们忍着饥饿,到新津装好盐巴,胖老板只给我们开了一张条子,哪有饭吃!我们拿着纸条,空着肚子,推着一车盐巴往回走。

我们两父子饿着肚子,一前一后地推啊,拉啊,车子越走越慢。快到万街,车子不动了,我回头一看就楞住了:只见爸爸倒在车上,喘着粗气,头上豌豆大的汗珠直往下滚。

“爸爸,你病了?”

爸爸抬起头,看着我慢慢地说:“杨柳,快把衣裳脱下来,我们拿去换点饭吃。”

我一听,眼泪唰地滚了出来。爸爸看出了我的心思,难过地说:“杨柳,二天我们挣了钱,再把它取回来。”

夜深了,我们才回到安仁。盐商把盐一称,拿着纸条,硬说差了四斤。他瞪起眼睛骂道:“你们偷了我的盐,给老子赔起。”

我们不识字,哪个晓得纸条上写的多少。爸爸气得说不出话来。

车子被盐商扣下了,我们莫可奈何地走出了铺子。

一路上,我光着身子,冷得不停地打抖。回到家门口,我喊了声:“妈,快开门呀!”只听到妈在屋里说:“幺妹,快起来,哥哥拿米回来啦!”

我们进了屋,爸爸一句话也没说就倒在床,我也只知道流泪。妈妈明白了一切,叹了口气,哄着幺妹睡了。

过了半个月,那盐商又逼着我们去韩场给他推盐。

哪晓得这回推盐,就整得我们骨肉分离。

那一天,我们刚到韩场,迎面碰上一伙国民党匪兵。一个军官模样的家伙,抓着爸爸,叫几个滥兵把背包接二连三往车子上堆。爸爸急了:“我们是靠挣脚钱吃饭的呀!”

“给你钱!”一个匪兵抽出枪上的通条,劈头劈脑朝爸爸身上一阵乱打,硬逼着爸爸走了。



爸爸被国民党抓走了,只剩下我们母子四人。妈妈哭得死去活来,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们只好去讨口。

妈妈饿得黄皮寡瘦,我们三姊妹脸都肿了,没得一点血色。

熬到一九三八年年关,大年初一的早晨,天下着大雪。鸡叫头遍,妈妈背着小妹妹,我拉着妈妈的衣角出去要饭。雪风吹在我身上,简直象刀割,光着的双脚踩在地上,痛得象乱箭钻心。我们母子三人,冒着风雪,含着眼泪,跌跌撞撞摸到蔡场,天还不亮。我们要了一整天,还是饿着肚子。天擦黑了,只得往回走。突然,张家地主喂的那条大黄狗向我扑来,把我的右脚撕了两个大口子。幸亏附近的一个穷老大娘见了,进屋找了一个芋头,切成薄片,给我贴在脚上,才止住了血。

她又拿了三个馍馍给我们。我咬紧牙,忍着痛,拄着棍子,一跛一跳地跟着妈妈往家里走去。

屋里黑洞洞的,啥子也看不见。

“么妹,妈妈回来了。”妈妈喊着么妹。我脚痛得钻心,一屁股坐在灰堆旁,点燃柴草一看,家里哪有幺妹的影子。

妈妈把背上背的小妹妹放在我身边,点着火把找了好一阵,才在村边的一条深沟里找到么妹。她一身透湿,已经哭不出声了。我把两个冷馍馍塞在她手里,她连眼都没有睁开就把两个馍馍吞下去了。

半夜了,我没有合一下眼,被狗咬着的伤处火辣辣的,痛得我在床上翻来滚去。妈妈坐了起来,把我抱在怀里,伤心地哭着。

家里无钱医治,我的伤灌了脓,肿得很厉害。我整天发高烧,昏迷不醒,一直拖到三月间,伤口才渐渐好转。

事隔不久,表叔把我介绍到安仁戴维新师傅那里学木匠。去了几天,我们就到刘文彩家修公馆。我岁数小,干不了那么重的活,只得逃了出来。

我没有找到妈妈,又不敢回舅舅家,也不敢去找戴师傅。在外流浪了几个月,舅舅才把我领回他家去。我还是没有见到妈妈,心里很挂念。后来,我才晓得:我走后,妈妈没有办法,卖了房子和小妹,把么妹送给别人,自己也被逼得远走他方。



一九四三年,保长派我去修桑园机场。做了几个月的苦工,就象坐了几个月的班房。

伪队长把民工十个人编为一个班,班班都有监工。我们那个班,数我最小,担东西每回都走在后头,一天不晓得要挨监工多少回打。就是吃饭,我十有九顿都要遭殃。我们吃的是米糠、麦麩、沙子合成的“八宝饭”,很难下咽。但是伪队长规定一顿饭五分钟吃完,时间一到,哨子一吹,要是哪个的碗头还有饭,不是挨打,就是罚跪。

我们白天做十二个钟头的苦工,晚上还要加夜班。

一天晚上,我们拉着比人还高的石滚压跑道。忽然,滚子从坡上滑了下去,当场就有几个民工被压成肉饼,还撞伤了十几个人。伪队长瞟了一眼,又逼着我们干活。我心里恨得火飘飘的。

有一回日本飞机轰炸成都,我们跑警报。在我前头跑着一个头发盖着耳朵的高个子。定眼一看,我高兴极了:那不是多年不见的爸爸吗?他光着脚板,穿着一件结满疙瘩的衣裳。天下真有这样的巧事。梦中想念的爸爸今天总算见到了。我赶紧追上去,拉住他的手,心里有多少话要对他讲啊!

爸爸听到家里的遭遇,气得捶胸跺脚。“天啊!这是啥子世道啊?一家五口被整得五零四散..”他把我紧紧搂在怀里说:“山再高也有顶,穷人总有一天要出头。杨柳,你要记住这些啊!”

警报解除了,伪队长从洞里钻出来,看见我们父子俩在一起,不问青红皂白地举起篾板就打:“你们在搞啥子名堂?”爸爸用身子护着我,怒气满眼地盯着他。伪队长见爸爸不理睬他,就叫几个监工把爸爸捆起吊在树上,又转身揪着我的耳朵说:“你们在搞啥子?不老实说,就跟他一样吊起打!”

“人家两父子有几年不见面了,今天碰在一起,说了几句话,这算犯的什么法?”十几个民工跑来,愤愤不平地质问。伪队长怕事情闹大了,耽误工程,才把爸爸放下来;他已经不能动了。



一九四四年,我给刘元塘当长工。刘元塘是刘文彩的侄子,又是国民党新十二军的军长,那阵带兵出川去了。他刮了许多地皮,佃了很多田给别人做,还雇了五六个长工,专门给他家打杂种菜。

第一年,我起五更睡半夜地做了一年苦活路,年底一算账,还倒欠他草鞋钱、剃头钱、牙祭钱共合八斗四升米。

第二年,活路更重了。白天当牛做苦工,晚上还要给他守庄稼。有天晚上,我实在太累了,倒在窝棚里就睡着了。天亮起来,守的甘蔗掉了几根。咋个办呢?我正在发愁,刘元塘的管家黄志仕转菜园来了。

“嘿嘿!会偷嘴,不会抹嘴,今天逮到你啦他冷笑一声就走了。”

吃早饭的时候,黄志仕气势汹汹地把我的碗摔在地上,扣了我的饭,还打了我一顿。腊月结账的时候,黄志仕阴阳怪气地说:“郑老幺,你偷了三十根甘蔗,每根折一升米,合三斗米,加起去年的八斗四,你共欠主人家一石一斗四。”

黄志仕这家伙狗仗人势,骂我们长工“端人碗,受人管”,一天到晚不让我们有半点空闲。我做了田头忙屋里,有时还要给他当跑腿,到处去喊人。他叫我去喊的人,十个有九个都是穷苦人,哄得过我就哄,拖得过我就拖,想方设法帮穷人一点忙。后来,黄志仕晓得我哄他,就用枪管捅我的背,现在我背上还有核桃大的一块伤疤。

一天早上,我往菜地里送粪,黄志仕喊住我说郑老么,邛崃冉义场张铁匠欠军长五斗租谷,你去把他喊来!”

我一进张家,就看见张大嫂和两个娃儿蜷在一个谷草窝里。我说:“大嫂,黄管事说你欠五斗租谷,叫你去见他。”

“幺爸,不瞒你说,我男人才死几天,留下两个只会张口要吃的娃娃,屋头啥子都没得,连锅都揭不开了..”张大嫂说着伤心地哭了。

听了张大嫂的话,看着眼前的景况,我的眼泪早流出来了:她们的遭遇和我家有啥两样啊!我心一横,说:“大嫂,你不用去了。我们穷人横竖没得好日子过,要你的命不如砍我的头!”

回到刘家,黄志仕见我没有把人喊来,就一蹦三丈高地跳了出来:“郑老么,人呢?”

“张铁匠死了。”

“他婆娘呢?”

“没有在屋头。”

“哼,连一个婆娘都喊不来。”他转身从屋里拿出一把明晃晃的切菜刀向我砍来。我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喊:“杀人啦,杀人啦!”

第二天一早,黄志仕就带着两个步枪的家伙来找我舅舅:“张久成,昨天郑老幺偷了主人家的东西跑了,你把人交出来!”

我在屋里听到这话,看到舅舅又要遭殃了,就不顾一切地冲了出来:“黄志仕,哪个偷东西?明明是你用刀把我撵出来的!”

黄志仕把嘴一歪,那两个家伙就把我捆了起来,拉回刘元塘家,毒打了我一顿。

我前前后后在刘元塘家做了五年长工,到头来没有拿到一分工钱,反倒差他一石八斗米。

在旧社会里,天是剥削阶级的天,地是剥削阶级的地,枪在他们手里,权在他们手里,我们穷人真是无路可走啊!



一九四九年冬月,安仁镇解放了。毛主席、共产党把我从火坑里救了出来,我们向地主阶级讨还血债的时候到了。

在清匪反霸、减租退押的斗争中,我当上了武装班长。我拿起枪和广大翻身农民一起,向地主阶级作斗争,讨还了他们欠下的累累血债,穷人当家作了主人。土改后,毛主席给我安了家。我们夫妻俩分得二亩九分田,三间瓦房,还有衣服和农具。我拿着土地证,看着分到的胜利果实,想起祖祖辈辈在暗无天日的旧社会走过的苦难道路,心里是多么高兴啊!

这样的好日子,爸爸一天也没有过上。修桑园机场时,他的两只手膀被打断了,没有钱医,没有饭吃,回到娘娘家不久,就离开了人世。他死后,没有棺材,没有衣裳,连安埋的地方都没有,只好寄在别人的坟园边边上。解放后,我才把他的骨头拣来埋了。

妈妈总算熬到解放,过了两年好生活。

一九五五年正月,一天我们在栽红苕母子,突然有两个背着娃娃、提着篼篼的青年妇女朝我们走来,要找一个叫杨柳的人。

“杨柳,是郑玉良嘛!你们找他做啥子?”地里的人一下子议论开了。

“他是我哥哥!”

我走到她们面前,左看右看好一阵,才认出是分散了几十年的两个亲妹妹。

我们兄妹能团圆,全靠共产党和毛主席啊!

现在,我家八口人,除了我老两口和没上学的幺娃子外,大的几个儿女都成了有文化的人。

回忆起那个开纸条骗我们的胖老板,我总是经常教育他们:今天过着好日子,不要忘记过去的苦日子!贫下中农信任我,多年来,让我担任生产队保管员的工作。挑这副担子,不比当年给资本家推盐巴了,再重再累,也得朝气蓬勃地挑起来啊!为巩固无产阶级专政挑这副担子,我想,不光要出大力,流大汗,还要刻苦学习,努力提高路线斗争觉悟哩。白天,我要参加集体生产劳动,挤不出时间,就在晚上请儿女们帮助我读马列的书和毛主席著作。我决心认真学习,认真实践,在毛主席革命路线的指引下,坚定地依靠贫下中农,团结中农和广大社员群众,把农村两条道路的斗争进行到底,把农业学大寨的群众运动推向一个新的高潮,备战、备荒、为人民,对人类作出较大的贡献。

(《郑玉良家史》写作组整理)

血泪的控诉

余文琴的家史



阳光普照的川西平原,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到处荡漾着劳动人民欢快的笑声。广大贫下中农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指引下,经过“批林整风”的战斗洗礼,更加焕发出冲天的革命干劲。“手拿银锄心向党,热汗换来丰收粮”。看来,又是一个丰收年景!但是,在万恶的旧社会,这里的人民受尽了蹂躏,这里的土地洒满了贫苦农民的血泪,留下了地主阶级的罪证。

我们访问了贫农老大娘余文琴。她讲述了自己在解放前的悲惨遭遇。

我娘家在大邑县高山镇新林寺,我六岁那年,哥哥就饿死了。我们一家四口人,除了一间又破又窄的茅草房外,连一块打麻雀的土巴都找不到。我爹叫余大兴,起初在一家烟铺子里刨水烟,一回家来,总是愁眉苦脸的。我妈说:“家里实在无法了,娃娃要吃饭呀!”我爹听了,手托着脸坐在凳子上不开腔。他连自己的嘴巴还敷不圆,哪有钱拿回家呢?母亲只好织一点布卖了,买几颗米,采些野菜,几娘母就守着一盆清汤过日子。

后来,我爹受不了烟店老板的打骂,跑回家来帮别人当赶脚。哪知两个肩膀还抬不动自己一张嘴,头一回出去就打个空手回来,连穿的衣服都卖来吃了。我和妹妹都喊着妈妈要饭吃,我妈看着两个瘦得象干柴的娃娃,望着愁眉苦脸的爹,流着眼泪说:“这日子咋过啊?”

立了冬,讨饭的人多了,野菜少了,家里的日子更难过了。我爹和我妈商量,这样下去怎么行啊?还是去租一点地来种吧。托了好几个人,才租到大地主廖子洲五亩田。廖子洲是这一带有名的“廖抠抠”,他的地租重,每亩地一年收租谷一石,隔一年增加一斗。好多人租了他的地,颈项上就套上了枷担,被逼得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地总算租到了,全家人眼巴巴地望着这五亩地。

我爹更是把全部心血洒在地里,每天拖起瘦筋筋的身体,顶太阳,背月亮,勤耙苦做,指望多打几颗粮食。

辛苦了一年,我爹看到黄灿灿的谷穗说:“总该有一碗饭吃了。”脸上露出了少有的笑容。哪知谷子刚打完,地主就来收租,谷子全部送进了地主的粮仓,全家照样过着半糠半菜的生活。

第二年,从惊蛰到小满都没落过雨,田里裂开了巴掌宽的缝,芒种以后才插下秧子。我爹看到这情景,皱着眉头说:“今年每亩又要加一斗,秋后拿啥交租啊!”谷子刚打完,廖子洲就带领一帮狗腿子闯进我家。

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睁大两眼,拉着妈妈的衣角。

“余大兴,今年收成不错吧?”廖子洲两只老鼠眼滴溜溜一转,盯着我爹。我爹一声不吭,坐在装着谷子的箩筐上。廖子洲又说:“今年照老规矩,每亩增加租谷一斗,一颗也不能少。”

我爹从箩筐里抓起一把谷子,在手里掂一掂说:

“今年天干,秧子芒种以后才下田,没收到啥谷子,每亩还要加一斗,这不是明明不要我们活了吗?”

“啊,你还想过好日子!告诉你,租子若是交不齐,

‘好日子’正等着你过呢。”

廖子洲骂着跳着走了。

当天下午,他就领来一伙人,收,刮缝缝,把从田里收回来的几颗谷子全弄走了。接连几天,我们一家人闷坐在屋里,望着屋顶发愁,盘算着今后的日子咋

过。一天早上,屋外响起了“蹬蹬蹬”的脚步声,廖子洲又带着几个狗腿子闯进门来,开口就要欠下的三斗租谷。我爹说:“打下的粮食都叫你拿走了,家里锅都揭不开,哪里拿得出粮食来?”

廖子洲嘻嘻一笑说:“没饭吃?那好办。你到我家去做活路,让你吃个饱。”

我爹被廖子洲拉走后,家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白天,妈牵着我们姊妹俩,把田边路旁的棉花草、苕菜、野红萝卜找回来,和上一把麦麩、糠皮,用清水煮一煮,硬咽下肚充饥。晚上,几娘母蜷在谷草堆里,盖着破秧毡,冷风透过墙缝吹进来,冻得浑身打颤。一晚到亮,小妹妹哇哇地哭。我妈摸摸她,又摸摸我,想起这时又被廖子洲弄去修飞机场的爹不知是死是活,她心里真够难受了。

一天深夜,我们母女三人紧挨着睡在谷草堆里,月光透过屋上的漏洞,星星点点地落在屋里。忽然篾笆门“嚓嚓”一响,我妈连忙翻身坐起,点燃几根竹片一看,只见我爹气喘吁吁地走进屋来。原来,他在飞机场,每天又累又饿,实在忍受不住了,就偷偷地跑回家来了。

我爹躲在家里,多了一张嘴,日子更难度了。过了半个月,我爹只得冒着危险,偷偷地到高山镇找活干。

哪知刚走到茶馆门口,就叫保长看见了;只听这家伙吆喝一声,几个狗腿子扑上来把爹捆起,给他一顿拳打脚踢,硬把他拉回了飞机场。

家里人盼啊盼啊!过了两个月,爹带着满身伤痕又摸回家来,刚进屋就一头栽进谷草堆里,吃力地说:

“你们要活..活下去,记住廖子洲那些狗地主!”



我爹刚死,廖子洲就把地夺回去了。不久,我妈又生了一个孩子。刚满三天,廖子洲就逼着我妈去当佣人,整天坐在他家门外的阶沿上给他挽当柴烧的草把子。

一天,地主家吃过午饭,端了半碗剩饭给我妈吃。

她端起饭,扒了几口,想起我们在家饿着肚子,再也吞不下去了。她和往常一样,趁着廖子洲抽烟的工夫,把剩下的饭端回了家。不料转来的时候,被廖子洲发现了;他红着眼睛,恶狠狠地吼:“你把饭端到哪里去了?”

我妈拿着空碗说:“我两个女儿在家饿肚子,我省口饭端回去给她们吃。”廖子洲的老鼠眼睛转了几下,回头走了。

天刚黑,廖子洲来了,瞟了瞟堆在阶沿上的草把子

说:“你才挽得这么点,还要把我的饭偷走。”

“饭是我自己省下的,咋个是偷你的?”

廖子洲眼睛一瞪说:“哼,你嘴还要犟顺手拿起旁边的柴棍,就朝我妈打来。

我妈又气又恨,发誓死也不给“廖抠抠”干活了。

她回到家里,带着我们姊妹俩打猪草卖,换的几颗粮食还是顾不上一家四口的嘴,只得让我去给一个本家地主带娃娃。

我到了这个“么奶奶”家,一天手不停,脚不住,地主婆还是不断地骂我:“娃娃屙屎啦,快来扫,死丫头,地都扫不干净,你一天光吃饭。”

这时我才十岁,因为没吃过一天饱饭,身子又瘦又小,比地主家的门槛高不了多少。一次,我背起地主家的“小少爷”,刚要翻过门槛“,咚”地一声,摔倒在地上。正在抽烟的“么爷”听见娃娃的哭声,提着长烟杆跑出来,一边打我一边骂:“你今天穷骨头发烧,我要你的命!”

我遭了毒打,跑回家抱着妈哭起来:“妈,我饿死也不去了”。我妈看着我流血的伤口,连忙抓一把草灰给我敷上。

第二天,地主婆来到了我家,皮笑肉不笑地说:“大疙瘩,你才小气喃,幺爷轻轻拍你几下,就跑回来了。

快回我家去,有饭给你吃。”

我看见她那面善心恶的样子,心里就是气,冲着她说:“我不吃你那碗饭!”

她听了,变了脸说:“你吃了我家的饭,哪有这样撇脱!娃娃摔倒还没有找你付汤药钱呢。”

我妈再也忍不住了,把我拉到身边,指着我身上的伤对她说:“你们家的娃娃是金银,我们家的娃娃是土巴,你看看打成啥样子了!”

邻盘里的人听到我们家的吵声,都涌了过来。地主婆一看跑过来的都是一些穷人,就灰溜溜地走了。日子一天比一天更难过了。我十四岁那年,妈含着眼泪把我嫁到了侯家。

侯家也是受苦人,父子俩种着地主的几亩地,住在两间茅草房里。那年月,兵荒马乱,国民党军队到处拉壮丁,抢东西,时常深更半夜闯入人家户,闹得人心惶惶,不得安生。

一天,我从外面回来,看见公公眼泪汪汪地坐在那里,屋里的东西甩了一地,好象有人在这里打过架。我吃惊地问公公发生了啥事情,公公低声说:“云松..叫狗保长王云久拉去送壮丁了。”

真是一个晴天霹雳!我眼前发黑,两脚一软就倒在柴堆里了。我哭啊,哭啊,眼睛都哭肿了。想不到我

结婚才一百一十天,丈夫就被那万恶的保长拉走了!

家里缺少劳力,往后的日子咋过啊!

一天、两天,一月、两月,丈夫杳无音信。一年过去了,丈夫还不见回来。公公常常生病,失去了劳动力,眼看几亩地也做不下去了,生活一天比一天困难。我含着眼泪回到娘家,拉着我妈的麻布衣襟说:“妈,给我想个办法吧!”

我妈看着自己的亲骨肉,也不觉流下泪来。她抚摸着我的头说:“老大啊,铁树还有开花的时候,今后的日子你自己去熬吧!”



我十五岁那年,经过亲友的介绍,又和董场的胡汉清结了婚。

胡家也是穷苦农民,五弟兄,父母都在,加我一共八口人。自己只有五亩田,两间瓦房,两间草房。人多地少,又租了刘文彩十五亩田。每年名是给刘家交十五石租,其实少说也有二十石。刘文彩是川西平原有名的土皇帝。他倚仗恶势力,用各种罪恶手段,掠夺了大量土地。失去土地的农民在他高租重压、高利盘剥、无偿劳役的剥削压迫下,家破人亡,离乡背井的不

计其数。他收租的斗,比一般的斗大四升,就是风调雨顺,佃户收下的粮食也往往不够交租。胡家租的十五亩田,总是交不够租。自己那五亩田,就成了一块肉,今年割一块抵租,明年割一块抵债,到了一九四八年,五亩田也就抵光了。

这年秋后,全家累死累活一年,把用血汗泡出来的谷子全都担进刘家交租,还差四斗五升。

十月的一天,我抱着刚满月的三儿子坐在家里,狗腿子潘德成、杨孟全如狼似虎地收租子来了。我还没来得及关门,潘德成早冲到了门前:“你家还欠四斗五升,快拿谷子来风。”

我抱着孩子望着潘德成说:“打下的谷子都给你们送去了,今年实在没有了。”

潘德成贼溜溜的眼睛在屋里到处搜寻,他走到一个箩篼边,一脚踢翻盖在上面的簸箕,冷笑了两声:“你还说没得,这又是哪里来的?哼你们竟敢窝藏谷子不交。”

“这是留的种啊!”

“啥子种!五老爷的铁板租一颗也不能少。拿去风!”

一箩谷种怎能填满刘家的虎口斗?家里再也没有了,杨孟全挥挥手枪,恶狠狠地说:“租谷都交不起,你家另外找地方吧!”

两条“狗”说完,大摇大摆地走了。

过了几天,胡汉清一早带着大儿子去帮零工去了,公公和婆婆也走亲戚家想办法去了。这天吃过早饭,我在给孩子喂奶,看着乱翻翻的屋子,心里想:“刘文彩把田夺去了,欠的租谷他决不会放松的,不知道这条毒蛇会想出什么办法来整我们!”五岁的女儿坐在我旁边,愁慵慵地望了我一阵,把蜡黄的小脸紧紧地贴在我的腿上哭了。突然,门外几声狗叫,大路上摇头晃脑地走来两个人。我仔细一看,走在前边的是潘德成,他身穿长衫,头上戴了一顶博士帽子;走在后边的是杨孟全,他身上笼着一件又长又大的军服,头上裹着白纱帕,手里提着一只短枪。我心想:“这两个狗东西,今天又没安好心!”

两个狗腿子一跨进门,潘德成一脚踩在拌桶上,两只乌龟眼睛一翻说:“谷子准备好了吧?五老爷的租谷一颗也不能少,今天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

“头几天你们把谷种都拿去了,我们庄稼人,一不偷,二不抢,谷子从哪里来?”

这两个家伙一听到偷抢二字,就象叫火烧着了一样。潘德成双脚跳起吼:“哪个在偷,哪个在抢!告诉你,铁板租就是铁板一块,少一颗、欠一粒都不行。今

天不把谷子拿出来,老子要叫你脱层皮!”

杨孟全在旁边死死地盯着我怀中的奶娃,听潘德成说到这里,走到我面前说:“刚满月吧?没有谷子,好办,好办,去给五老爷挤奶。”

“要得!”潘德成说着,伸手就拉我。”

我看他们早就打好恶主意了,知道眼下脱不了身,只好横下心来,站起来,拿根草绳把奶娃背在背上,朝门外走去。小女儿拉着我的衣角“哇哇”直哭。我忍着眼泪,抚摸着女儿的头说:“女啊,莫哭,爸爸一会就回来,妈妈也要回来的。”

女儿还是拖着我不放。狠心的狗腿子冲上前来,一脚踢开了女儿,抓着我的手把我拉出了大门。我被关在刘家后院的一间阴冷潮湿的黑屋子里。里面放着一张方桌、一根凳子。我刚把娃娃从背上解下来,杨孟全从“丫头”手中接过玻璃盅,放在桌上说:“快挤奶,五老爷正等着用。”

“娃娃才吃了没有多久,咋挤得出来?”

杨孟全一子打在我的背上:“你挤不挤?每天两盅盅,挤不满要你的命。”说完,甩着长袖出去了。站在一旁的“丫头”狠狠盯了杨孟全几眼,然后走到我跟前。

我问清楚这个十六、七岁的姑娘叫胡松,也是穷人家的女子,被卖到这里的。

我说:“胡大姐,天气这么冷,地上焦湿,这屋里一根草都没有,我们娘儿俩咋个睡啊?请你给我们拿点草来盖一盖脚嘛。”

胡松去不一会,带回两个草和一床破棉絮。我把草在屋角里铺好,抱着娃娃坐在上边。从此,我们母子俩就象囚犯一样被关在这间阴森森的小屋里。

转眼就是腊月了。一天,胡松来端奶,我对胡松说:“胡大姐,年关到了,我想回去看一看家里的娃娃,你帮帮忙吧。”

胡松犹豫了一下,关切地嘱咐我说:“那你赶快回来啊!”

天黑了,我背着小儿子从后门出来。走到自己原来住的两间瓦房跟前,静悄悄的,一点声音也没有。我走上前去掀门,只摸着一把大锁,再一看,上面有一张斜贴的封条。我大吃一惊:这是咋回事呢?这时,旁边茅草屋里传来公公的咳嗽声。我赶紧走进屋去,墙上挂着一盏亮油壶,一线灯光颤悠悠的。一家见我回来,又惊又喜。婆婆抬起头来,象有好多话要说。

我走上前去,喊了一声“妈”,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婆婆向我哭着说:“那天你被拉走后,刘家还是不放松我家,霸占了那两间瓦房,把我们赶进这座茅草屋。你兄弟叫他们拉去守弹药库,又被他们打死了。

你公公一气倒了床,全家生活过不下去了啊!”

听婆婆说到这里,我急切地问:“娃儿她爹呢?”

婆婆睁大干枯的眼睛望着我:“那天他回家,听说你被拉走了,就立即找你去了。”

“啊,找我来了?”我吃惊地说“,找我来了,我咋没有看到他呢?”

一家人听我这么一说,都说事情不好。我看着婆婆满是皱纹的脸,只得硬着心肠说了一番宽心话老大、老二好久没有看见妈妈了,紧紧地挨着我,深怕我走了。

远处传来了鸡叫二遍的声音,我小心地起来,看看熟睡的儿女,不觉心头发酸。我强忍住泪水,告别了公婆,背着小儿子,冒着浓雾,又被迫回到了刘文彩的阎王殿。

第二天,刘文彩的五老婆王玉清走进我住的屋里,看见盅盅里的奶没挤满,就厉声问:“为啥没挤满?”我楞眼看着她,想起一家的辛酸事,想起饿得象干柴棍一样的孩子,忍不住愤怒地说:“剩饭剩菜都吃不饱,奶水从哪里来?”

王玉清听了,粉脸上青一杠、红一杠的,拍着巴掌吼叫:“我家的狗都吃得饱,你还没吃饱,你要小心点。”

下午挤奶的时候,王玉清手拿一把菜刀藏在后面,

在薛副官的老婆和潘德成的陪同下,又闯进我住的屋里来。她走近桌边看了看挤奶的盅盅,耸耸尖鼻子问:“为啥又没挤满?”

我说“一天挤几次,咋个挤得满?”

她把菜刀“咣当”往桌子上一摔,伸出两只手猛扑过来:“今天挤不出来,老子要把奶给你割了!”

这时,睡在地下的娃娃哇哇直哭,潘德成指着我说:“怪不得奶水挤不满,原来是拿给这小杂种吃了。”

眼看着灾祸就要临头,我抱起娃娃说:“这娃娃象不象吃奶的样子,瘦得屁股上都叼不出二两肉!”

“少说废话,你为啥把奶拿给他吃?”潘德成说着,从我手里把奶娃抢过去,举过头使劲地摔在地上。奶娃一下子没有了哭声。

我冲向前去,抱起娃娃,紧紧地搂在怀里,看着他半眯着的眼睛,两片小嘴唇一张一张的。我赶紧把奶头放进孩子的嘴里。

“你还要拿给他吃?”惨无人道的潘德成又夺过娃娃,倒提着小腿,甩出门外。

我气急了,捏紧拳头挺起身来,不顾一切地向王玉清、潘德成扑过去。我抓住潘德成,牙齿咬得格格响,恨不得把他咬成碎块。

“好呀!造反了!竟敢打老子!”潘德成大叫一声,

从我手里挣脱出来,抓起身边的铁条对着我打来。我又掉头向王玉清冲去,这只“母老虎”吓得惊叫唤。这时又冲来几个狗腿子,围着我把我打昏过去了。

等我夜里醒来,觉得浑身麻木,用手一摸,满身是血。我慢慢地站起来,只觉得眼前晃动着一把雪亮的菜刀,“母老虎”今天要割奶,明天不是要割头吗?刘文彩!你整得我们好惨呀!我不能死,我要活下去!我要给爸爸报仇,给丈夫报仇,给孩子报仇,我要跑出这道鬼门关!

我扶着墙走到门边,门锁着,我又走到窗子边,窗户也是锁着的。怎么跑呢?刘家那么多看家狗!我想到了管泡菜的任大娘和胡大姐。山上的苦竹根连根。

在刘家这黑屋子里,只有她们是关心我的。正想着,任大娘提着一桶水朝这边走来了。她早知道了今天发生的事情,没等我喊,她就在窗口边说:“哎呀!那些狗东西,咋个把你打成这个样子罗!”

我看到任大娘,跟看到亲人一样,禁不住眼泪长流:“任大娘啊,我一身都是冤和仇,我要冲出这座阎王,你给我想个办法嘛!”

任大娘擦了擦眼泪说:“你莫着急。听说胡大姐那里有开窗子的钥匙,我去拿来,只要走出这阎王殿就好了。”

我从刘家跑出来,走一会,歇一会,好容易到了娘家。我妈看见我满身伤痕,吃惊地问:“老大啊!你从哪里来?”

我刚要说,心一酸,话被哽住了。




我妈心疼地摸着我的头说:“老大啊!我知道你一出世就没过一天好日子。”我们两娘母抱头痛哭起来。

我惦记着自己的儿女,过了两个月,回到家里一看,丈夫还是音信杳无,公公又饿死了。刘文彩的狗腿子一天到处窜,我在家里不敢久留,又拖着一儿一女逃了出来。这个晚上,天上堆着乌云,只有一点点星光。一望田坝头都是路,哪有一条给穷苦人走的?在那个吃人的社会里,我仇满肚冤满胸,真是找不到路走啊!东方红,太阳升。受苦人翻身的日子来到啦!

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大邑解放了。从此,云散天开,饱受辛酸的劳动人民翻身做了主人。

减租退押、清匪反霸、土地改革的群众运动,在党和毛主席的领导下胜利开展,取得了一个又一个的胜利。在斗争地主的大会上,我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愤怒地控诉了地主阶级的滔天罪恶,人民政府依法惩办了那群吃人的野兽,给我全家报了仇,给贫下中农报了仇。

我一家四口人,分得了五亩六分田、三间大瓦房和各种家具、农具。我看到这一切,高兴得流下泪:我们贫苦农民能有今天,全靠党和毛主席啊!我那时还不晓得,其实好生活才开了一个头!接着,我家和广大贫下中农一样,先是参加互助组,后来又入了合作社、人民公社,好日子真象芝麻开花节节高啊!

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指引下,经过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摧毁了刘少奇和林彪两个资产阶级司令部,粉碎了他们妄想把我们拉回刘文彩的阎王殿,复辟资本主义的阴谋。我们贫下中农拍手称快,一百个高兴!

但是,阶级斗争是长期的。路线斗争还会出现十次、二十次、三十次,还会出现林彪、刘少奇这类人物。我们一定要记住毛主席关于“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教导,牢记阶级苦,不忘血泪仇,紧跟毛主席,永远干革命。

(《余文琴家史》写作组整理)

“农村版图书”出版说明

遵照毛主席“无产阶级必须在上层建筑其中包括各个文化领域中对资产阶级实行全面的专政”以及“要关怀青年一代的成长”的教导,我们从全国近期出版的图书中,选拔出一批适合农村需要的读物,作为“农村版图书”出版,向全国农村推广发行。

“农村版图书”以马克思主义、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为指针,以党的基本路线为纲,根据党的政治任务、农村各项方针政策和三大革命运动的实际需要进行选编。读者对象是广大贫下中农、农村知识青年、农村基层干部和农村中小学教师。“农村版图书”的内容,包括政治读物、社会科学基础读物、文学艺术读物、文化科学读物以及工具书等。

选编“农村版图书”是件新的工作,希望广大读者和有关方面的同志帮助我们做好这项工作。

农村版图书编选小组


《血海深仇收租院 四川省大邑贫下中农家史》

作者:四川大学中文系,四川省大邑阶级教育展览馆编

页数:129

出版社:成都市:四川人民出版社

出版日期:197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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