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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愿“流亡”前后的小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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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1-28 12:04: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流亡”前后的小故事   /夙愿      
    ---- 文革点滴记忆

             一、我们正在做我们的前人从来没有作过的

67年8月的一天,我们在学校大礼堂召开“东方红”兵团成立一周年纪念大会,南京大学、南京林学院等校的“屁派”也派代表参加,会议由我主持。
江苏省所谓“好派“、“屁派”,是在一月夺权以后形成的。上海“一月夺权风暴”以后的一月二十六日,以南京大学文凤来为首的南京地区的“红总”急急忙忙搞了夺权,其实就是夺了大印。而我们“东方红”所在的以南京大学曾邦元为首的“南京八二七”,被排斥在夺权行动之外。
“夺权派”说,“一.二六夺权”好得很! 没有参与夺权的“八.二七”和“东方红”造反组织则说,“一.二六夺权”好个屁!
我们说好个屁的理由是, 按当时中央的要求,夺权地区一定要实行革命造反派之间的“大联合”,新政权一定要“三结合”,必须有领导干部、革命群众、军队的代表参加。他们搞的单方面夺权行动,显然违背了这些要求,所以“好个屁”。
当时,好和屁之争,让南京市区大街小巷标语、漫画、大字报铺天盖地。现在看来,“夺权”所激发的公民权力意识和民主意识,也是一种历史的进步。那朝那代不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几时试过百姓能这么清醒地明目张胆地参与夺权行动?那朝那代不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几时试过农民总理?女工总理?哪怕只是“尝试”,只是“试错”,只是“演习”,只是上面号召、下面过过瘾?它有意或无意播撒的是深广地藏于人心中的民主意识、权力意识。我敢说,现如今大大小小的精英的这一意识,有的也是通过文革启蒙的。
当时南京的两个组织,都是社会上公认的造反组织,却互不卖账、互不承认,一直打打斗斗,就是联合不起来。想想文革局面弄到后来的不可收拾,也有“自作孽,不可活”的道理在其中。
我们那天的庆祝活动,是在两派尖锐对立的背景下产生的。所以对立派“斗批改”中那个专门从事武斗的小分队更加肆无忌惮。
他们先是拿着撮箕扫帚当锣鼓在礼堂后面敲打,进行“反庆祝”,又跑到舞台外隔着门往里扔石块,突然,“哐铛”一声,门玻璃被砸碎,我感到头上一热,不知是石块还是碎玻璃落头上了,手一摸,满手是血。
眼看出现了流血事件,会场顿时出现此起彼伏的声讨口号声,几个捣乱的家伙见势不妙,悄悄溜了。
校医剪掉了我头顶的头发,快速对伤口作了处理。很快,我头缠纱布和绷带又出现在舞台上。可以说,我的受伤为会议的顺利进行扫清了障碍。
后来有人说,你那天的主持是你所有主持中最具感召力的一次。
其实那天我并没有因受伤显得过于激愤,说是有一股英雄之气在心中激荡可能比较准确。我平静地置受伤于度外,给了与会者一种力量,一种信心,也感动了我自己。客观的说,主持的成功,主要应该归功于一个瘦弱的女生头裹纱布的形象营造出的悲壮感。
我当时也确实有一种“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因为我们已经计划会后撤出学校,外出“流亡”了。

我引用了毛主席在第一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开幕词——《为建设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国家而奋斗》中的片段:
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正义的事业是任何敌人也攻不破的!…….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我们正在前进。 我们正在做我们的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极其光荣伟大的事业。我们的目的一定要达到!我们的目的一定能够达到!
虽然以后的事实说明,“前人从来没有做过的极其光荣伟大的事业”夭折了。但它的影响是无法消除的。
文化革命的过来人,不管你保也好、造也好、逍遥也好,你得承认,它是你回忆一生、检点一生时最深厚的资源。

           二、钢筋水泥铸就的证明

学校不上课,有很大一部分人回家避风去了,留校坚持的这部分人分散到各处,有的还住在大桥二处“八二七”的工地上。当时,南京长江大桥正在建设中。文革前,桥墩全部架设完毕,文革中主要是完成桥梁的架设,由浦口和市区方向分别向中间靠拢。真正全线通车是我们毕业以后68年底。
那段时间,生活条件比较差,天气炎热,太阳暴晒,洗又没那么方便,就因为这,我背部长了一个包块,红肿疼痛。一个战友将我领到工地医务室,医生熟练地进行了消毒处理,用手术刀将包块划开,挤出了脓血,贴上药膏。
领我去的战友说:“你这个女娃,不知厉害,你问医生,这是不是就是中医说的痈疽,按黄帝内经里说的,长在背上是很危险的……”
医生的答话断断续续。只是说“处理比较及时,回去记得换药,换药前用酒精清洗。”
他说得很平静,没有给我危言耸听的感觉,还因为是战友,没有收取分文。事后,我想起这件事时,对他是心存感激的,正是由于这位医生战友的及时处置,才使我轻飘飘地逃离了一次可能的危险。
在大桥工地呆过以后,我们常常以桥梁建设者的一员自居,情切切地牵挂着大桥的建设进程。毕业后,最早去见南京长江大桥,是69年去上海的一次出差。那次,船要因故在南京停靠四个小时,听说后,我心急火撩,以极快的速度跑步加乘车到达桥头堡,为的是看看我那么贴近过的长江大桥——完全由我国自己设计制造的大桥。
长江之险,曾令许多英雄折腰。楚霸王当年就是被刘邦所困,因在江北卸甲甸过不了江,转道安徽乌江镇走投无路拔剑自刎,留下毫情天纵之霸王别姬曲和来世称雄之千古遗恨歌: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而在人民建设者手里,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了通途。
桥的南北桥头堡上塑有三面红旗,象征着50年代的人民公社、大跃进和总路线。还有一座10多米高的工、农、兵、学、商雕塑,桥头堡堡身周围有不少浮雕。比如:“全世界人民大团结万岁”等,好歹也给文革文艺留下了一点钢筋水泥铸就的证明。

三、    墙

当时,有几个受伤的同学需要照顾,我们通过南大八二七的战友,在南京大学校园内的一栋楼里住下了,我们派有专人照顾。
没想到,我们学校对立派的几个打手还是找上门来了。除了几个伤员,就是几个看护的女生,眼睁睁看着他们强行架走了一个在此养伤的男同学。
明知道我是夺不回他的,但我还是又气又急冲下楼,什么也来不及想,跟在他们后面追。
也许,他们没有想到竟还有人敢追。其中两个人不耐烦地掉头朝我跑过来,嘴里还高喊着,“连她一起抓!”
我左右为难了,不知该迎着他们跑过去,还是掉头往回跑。正当我放慢脚步,横下一条心,准备看他们到底拿我怎么办时,奇迹出现了:
那些手拿书本的,端着饭碗的、提着暖瓶的三三两两的不知属于那帮那派的大学生们,不约而同地汇聚过来,在我与企图抓我的人之间瞬间筑成了一道厚厚的活动的人墙。没有人指挥,两个人往左冲,人墙往左移,两个人往右突,人墙往右移,使他们硬是无法往前半步,只得无可奈何地悻悻而去。
这个世界上的墙不算少,那些用来防风防雨防寒防晒的房墙,用来防犯人逃跑的监狱的墙,用来抵御外族入侵的城墙,用来隔离“主义”的德国柏林墙……,都没有这堵学生们用身体构筑的“墙”让我永志难忘.它刀刻斧凿般留在我的记忆里,它让我思考文革中表现的人性善、恶,向我传递了扶危救困、同情弱者这一人性中最美的一面。

            四、“下回我还来送你!”

在校外流浪的我们,如果有事要和住在校内的同观点校工、老师们取得联系,惯常的做法是从偏僻的菜地一侧的校园围墙翻到最近的教工宿舍,那里的墙根恰好有一处土坡。
那天,我先去林学院联系了有关事情。知道我要趁黑回校,林院八二七派了一个男生送我。
穿过长长的林中道路往我们学校走时,远处不时有“汪汪“的狗叫声传来,我虽然胆子够大,还是有点不寒而栗,心里有点感谢细心的林院战友,给我安排了一个“保镖”。
他很有经验地要我学他,在路边拣些石块放在口袋里以防不测。  路上,为了分散我的也可能是他自己也有的恐惧感,他讲了他为什么选择林学院,他说他特别喜欢中国园林,说到北方园林的富丽堂皇大气粗犷,南方园林的细腻精美明媚秀丽。他问我去过那些园林?我说听说的有几个,去过的一个没有。他说,等文革过后,你应该去看看南京及附近的园林,比如苏州的留园、拙政园、上海豫园、扬州的个园等等,他说,中国古代园林是世界三大园林体系之最,他说自己计划要走遍天下园林……。
月色朦胧,树影婆娑,他的讲述使恐怖的夜路有了些许诗情画意。以后,当有人把造反派都说成是毁坏文化之徒时,我就会想起已经记不起面容的这位园林之子的娓娓述说。
到了围墙边,怎么上去成了问题。以前回来,我们都有三、四个人,男生把女生送上去后,往往自己一个人就能上去。
这次,他抱住我的双腿,将我一下就举上了围墙边,我借势轻快地翻坐到了围墙上,压低声音对下面说:‘回去吧,路上小心!”
他说:“好!——
我跳到下面的土坡上时,听到他的下半句:“下回我还来送你!”
我回忆这次夜行时,想起当时我们都没有问对方姓名,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的我们,没有任何功利目的,也省却了礼节,当然也留下了遗憾。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碰到过他,也不知他有没有实现他游遍所有园林的计划。

http://www.60nd.net/Article_Show.asp?ArticleID=2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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