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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洛  忆青浦武斗:取证的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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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9-13 06:09: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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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青浦武斗:取证的风险(上) —萧洛2010年01月12日 1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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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七年初上海青浦县在筹建县革委会时,各造反组织因争权引起派性斗争,上海市中学红卫兵组织红东北红西南红中技跟随“工总司”纷纷派出小分队去青浦,支持青浦工青青中红旗造反组织。五月六日王洪文、黄金海等人在青浦剧院召集一千多人开会,挑动加剧了派性斗争。月十六日工青青中红旗等造反组织联合成立青浦反复辟火线指挥部简称线)。月十八日下午,上海市红卫兵小分队的部分成员同青浦线下属组织一起冲击城厢地区一个造反。当晚,暂住在青浦剧院的这些市区红卫兵被青浦的对立派围困在大楼内,持续断电、断水、断粮三天,双方冲突激烈,有四十多人挨打。日,重固的两派造反组织发生武斗,一名姓沈的年轻工人在逃进变电所后,被对立派的人用电瓷瓶砸中了脑袋。送进县医院后抢救无效,小沈头大如斗地咽了气。七月十九日线发出否认县革委会筹备处通令,并冲砸县革会筹备处县农民造反组织农总部”不忿“线”如此“猖獗地颠覆无产阶级专政”,调集约十万农民进城“镇压反革命”。于是,在二十一浩浩荡荡的农民队伍手执锄头、钉耙,义愤填膺地把县城围了个水泄不通。武斗双方都激动万分地怒斥对方是“反革命”,都大声疾呼“誓死保卫毛主席”。在武斗中死三人,伤多人,一名女孩在混乱中被带钉子的木棍击中头部当场瘫痪。就在这个阶段,江青提出的“文攻武卫”口号传到了青浦,使血腥的武斗立即变得合法化。八月一日朱家角的两派造反组织发生武斗持续天,一人死亡,五人重伤。月二十五日赵巷地区两派发生武斗,死人,伤数十人。日,王洪文以市革委会副主任、“工总司”负责人身份,在上海警备区军人俱乐部召集线”首领开会,对青浦地区的形势态,支一派打一派,使两派抗争愈发剧烈。十月九日,线击城西公社武装部武器仓库,抢走一批教练弹和枪背带,并砸城西公社档案室,导致档案严重失散。月十七日至十八日线”和“农总部两大派在县城再次发生大规模武斗,伤多人注:青浦文革武斗的上述死伤数字摘自青浦档案信息网

听说青浦发生大规模武斗后,因为事态太不寻常了,促动我也赶去观看是怎么回事。在医院里看到小沈那血肉模糊的头颅时,我被它那惨不忍睹的状况吓了一大跳。那头颅竟胀大了几乎一倍,渗出丝丝血迹,看上去狰狞可怖。长年飘荡在停尸房里的阴湿空气中,因此又添上了甜腻腻的淡淡的血腥气。我觉得自己的肠胃都被刺激得差点翻了过来。小沈的母亲眼睛红肿、头发蓬乱,孤苦无援地紧抓住儿子冰凉的手不肯放。她哀哀痛哭着,她的脸因不停的哭泣也肿胀起来。她边哭边诉着:“我可怜的……儿啊……侬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啊……从小跟着爷娘……吃咸菜啊……好不容易……学徒……才满师啊……又去保卫……毛主席啊……可怜侬只有……廿四岁啊……可怜侬死得……这么惨啊……叫为娘的……心痛煞啊……”她不停地哭喊着,把自己的头往那停尸床上碰撞着,恨不得能替她那年轻的儿子去死。我在边上听得汗毛直竖。这情景就象恶梦般纠缠在我心中,多年都难以驱散。

走出阴森的停尸房时,日头已西斜,天边抹上一缕红云,显得也有点血腥。微弱的阳光照射在身上,并不能使人感到有多少暖意。的悲悯心被激荡起来,义愤填膺地想:真该把凶手绳之于法,光天化日之下,随便杀人怎么行!”我想起曾经读过的《福尔摩斯探案》,不由得跃跃欲试地自问:我为什么不能也当一回侦探,找出凶手来上报给市公安局呢?”这个念头时常在我脑中盘旋,催促我付诸行动。终于,在月中旬,我独自搭船去了重固镇,住进重固小学的教室里。

我天天在重固变电所的附近走门串户,谨慎地和各行各业的人聊天,寻找目击者,了解小沈遇害的情景。每次在谈正事之前,我都小心地先探明交谈者对武斗杀人的态度,防备对方向凶手通风报信来阻止我的调查。我发现正常的老百姓实际上都很痛恨武斗,各派中都有人对武斗表示出强烈的不满,不少人乐于提供线索。我秘密查访了大约有半个月时间,最后,线索终于集中到一个姓蔡的银行职员身上。有些人看到他追进变电所,有些人指认是他扔出了那个致命的电瓷瓶,对小沈的死应负直接的刑事责任。我请这些目击者一一写下证词,并请他们签名盖章使证词生效。

正当我感到取证完满,准备第二天一早就离开时,有位四十多岁的工人忽然在一个没人的街角拦住了我,他神情紧张地小声向我报警,告诉我有人不小心走漏了消息,杀死小沈的那帮人今天发现了我原来是在这里追查凶手,他们认为我是在“整他们的黑材料”,因此准备半夜去我的住处抢材料。这位好心的工人冒险赶来,劝我赶快逃离重固,以免搞不好被人干掉。他匆匆地说完,一转身就快步离开了。我的心头一凛。可是,那时已近黄昏,已没有任何车船开往青浦。情急之中,我想起镇上一位姓王的退休老太太。王大妈没有参加任何派别,她极力赞成严惩凶手,曾主动请我到她家喝过茶,还告诉我她在解放前曾做过共产党的地下交通员。我紧张地权衡着自己脱险的可能我想:“王大妈是逍遥派,不会引人注目。她作过地下工作,很可能有办法救我,她赞成严惩凶手,想来也会愿意帮我。于是,就乘着家家举炊、街巷空寂之机,偷偷闪进王大妈家求助。

王大妈正在屋外搭出的灶披间烧饭,我一进门就道明来意,低声说:王大妈,你还认得我吗?我查到了杀人凶手,准备明天回去。我听说凶手那派的人今夜可能会去学校抓我,你能帮我避开他们吗?王大妈一听,立即沉下脸来说:太没王法了,杀人还杀出瘾头来了。你不要怕,今天夜里你就待在我这里好了。”看看四下没人,她领我进了堂屋,掩上门后她想了一下又低声说:正好我儿子、媳妇走亲戚去了,呶,你可以从这里翻过去躲在他们屋里。明早听到我敲墙,你再翻过来,我可以送你上船回青浦。原来,王大妈的堂屋和她儿子的住房相毗邻,是用一堵不封顶的室内墙隔开的,隔墙约两米高,顶端离天花板还有一段距离。两间房各有独用的街门,王大哥夫妻俩前几天离家时,把他的街门从外面用挂锁锁住了。王大妈搬了张凳子,让我从隔墙的墙头上翻过去,躲进了被王大哥反锁着的空屋里。我不由得深深庆幸自己找对了人。我借着从隔墙上端透过来的灯光观察了一下室内,看看有什么地方可以躲藏。此屋不大,只有一扇小窗和街门并排。室内摆设一目了然:立柜和箱子贴着东墙,方桌、方凳放在朝南的窗下,北面是木床,床头紧靠西面的隔墙,床上挂着帐子,帐子后面挂着一块厚厚的土布隔帘,隔帘后面和北墙之间放着个马桶。如果有人白天从临街的窗口朝屋里看,唯一看不到的地方,就是这垂地隔帘的后面。



忆青浦武斗:取证的风险(下) — 萧洛2010年02月09日 22:59

[table=840px][tr][td]时钟敲过十二点时,重固小镇上的人似乎都睡熟了。四周静悄悄的,只听见阵阵夜风拂弄着树叶,发出沙沙声响。那扇反锁着的木门,不时被风力晃动出吱吱嘎嘎的噪音来。天上没有星光,但昏暗的路灯,仍透过那窄小的窗口,将婆娑树影投射到床前。合衣躺着,蜷缩在床上背光的角落里。尽量调匀了呼吸,使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长时间的保持高度警惕,使感到有点紧张,冷汗慢慢地渗透了的衬衣。不敢睡,不知道是否真的会有人去学校捉?那些热衷于武斗的人扑空后,会不会再四处搜索得随时准备出逃。我这么干值得吗?”我忐忑不安地自忖:我会因此也死在这里吗?我可不想这么早死,我才不过刚满十九岁……”我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已呈丰满圆润的躯体,在心里轻轻叹息着:唉,我这次纯属自己惹祸上身。可是,总得有人站出来声张正义啊。”我轻轻地、小心地翻了个身,小沈那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我想:太惨了,我实在无法视若无睹……”我屏着气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祈盼着:但愿今夜能平安无事……”可是,事与愿违,将近半夜一点钟时,远处静悄悄的石子路上,忽然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我一惊,悄悄溜下床,从临街的窗口望出去,街上有一群人正挨家挨户的从各家的窗口向室内张望着,手电筒的光柱乱晃。在树上夜宿的鸟儿,被这嘈杂的人声惊起,爆发出一片胆怯的哀鸣。我的心噗噗乱跳起来,我赶紧悄悄地躲到床后、作一团。厚厚的土布隔帘下垂及地,严严地遮蔽了我。

由远到近有一个细嗓门在说着上海方言:……伊弄出的黑材料,如果让伊交到市革会去,阿会得对我伲组织弗利?”
一个粗嗓门很生气的打断了他的话:文攻武卫是中央文革号召的,毛主席肯定同意的。毛主席讲:革命不是请客吃饭,革命是暴力。为‘武卫’敲死人,哪能好算凶手?!哼,那个多管闲事的小姑娘是躲在这边吗?”

那个细嗓门答道:天快黑时,我看到伊向这边走过来的,当时弗晓得侬会寻伊,没留心伊到底躲去哪里了。”
晃动着的手电筒光透过窗口射了进来,我仿佛嗅到了死亡的气息,我屏住呼吸,忽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手心有些发潮。

只听那粗嗓门说:妈的,捉凶手捉到老子的组织里来了,居然想和老子对着干,看老子捉到她怎么收拾她!”
这时一个女声插进来说:哎,这家人家老早走亲戚去了。看到吧?门锁牢了。小姑娘躲不进这里厢的。”
粗嗓门说:哦,那么就仔细照照那边。”

乱晃着的手电光随着对话声慢慢远去,街上嘈杂的人声、脚步声渐渐消失了。夜风仍然一阵紧一阵松地刮着,晃荡着木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我终于松懈下来,重新回到床上。我开始等待着、急切地等待着王大妈招呼我离开。黑夜笼罩着我,好像总也过不去……渐渐地,在万籁俱寂的氛围中,我感到有点儿睡意朦胧了……忽然,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下,我听到隔墙上响起几下用手指轻扣的声音,我的睡意一下子消失了。我立即悄悄地、灵活地翻过了隔墙。没有开灯,黑影里,只听到王大妈的耳语:我送你去搭早班船离开这里。我先出去,你隔几步跟牢我走,如果看到人,我就咳嗽,你在后面就快点躲起来……

“等一下,”我一把拉住王大妈,也悄声地说:“王大妈,这包证明材料很要紧,我怕半路上被人捉住搜了去……”我的声音颤抖了,一股悲壮之情忽然笼罩了我年轻的心灵。我迟疑了一下,犹豫地问道:“可不可以先放在你这里?如果我能安全回到县城,再请你送去给我?这是不是太麻烦你了?”

“这不算麻烦,捉牢杀人凶手,大家都有责任的。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给你送去。”王大妈答应得很乾脆痛快。

我感激地搂着王大妈在她耳边悄悄地说:“谢谢你,到了青浦我就给你打电话,就说医生要你还钱。你听到这句话,就把它送去给我,好吗?”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从哪本小说中读到过的情节,我忍不住顽皮地想:真有点象是在做地下工作。

“好的,你自己一路上要当心。”王大妈关切地嘱咐着:“你记牢,我这里的传呼电话号码和地址是……

幸好,那批曾搜寻过我的人,在黎明时反而贪,没有再到街头去设卡捉人。有惊无险地,我终于躲进船舱,安全回到了县城。收到王大妈专程送过来的取证材料后,我立刻把它交到了上海市公安局。一周后,市公安局的人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找到我大舅家,又向我当面详细了解取证的经过,并说,这份材料很有价值,可以作为把凶手逮捕判刑的依据。
可是,没过多久,上海公检法被再次“清理”夺权,原班人马被进一步“彻底砸烂”了,这件事从此就没有了下文。

文革结束后,我回想起在青浦目睹的派性武斗,想到两派人都高呼着“誓死保卫毛主席”这相同的口号,却不共戴天地相互残杀,犹感惊心。我不由得深深叹息着,心情沉痛地写了一阕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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