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查看: 3504|回复: 1

【南方都市报】河南“75.8”事件35周年祭

[复制链接]

0

主题

8173

回帖

13

积分

管理员

积分
13
发表于 2010-9-9 01:02: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http://my.cnd.org/modules/wfsection/print.php?articleid=26553


青纱帐里,汽车犹如一艘小船弯弯曲曲地破浪前行。路的尽头,是一个曾经在35年前消失的村庄。

准确地说,在驻马店平原地区近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历史只有35年——35年前,几乎所有的村庄在几个小时之内消失殆尽。洪水毫无商量地改写了这些,洪水是被人们构筑的大坝拦起来的,后来,成为人类的水墓。

一个众说纷纭的巨大伤亡数字,一个鲜被提及的惨祸。

1975年8月8日凌晨零时40分,河南驻马店地区板桥水库因特大暴雨引发溃坝,9县1镇东西150公里、南北75公里范围内顿时一片汪洋。

35年前的8月8日凌晨,从路尽头这个叫魏湾的村庄以上十多公里处,死神起步开始旅行:以下百多公里的华中平原,在数亿立方米的溃坝之水覆盖之下,数不清的人们瞬间毙命。

死神傲慢而坚定,在东西150公里,南北75公里范围内,杀戮所有的生物,人们被悉数淹没在高达十米的水舌之下——那是一个冰冷的夏天。

美国Discovery频道制作的“10 top technological catastrophe in the world”专题片,将此次溃坝事件列于首位,居于其后的是印度博帕尔化工厂泄毒事件和前苏联切尔诺贝利核电站爆炸事件。他们披露说,溃坝造成的直接死亡,加上后续因缺粮、感染、传染引起的死亡,人数共计24万多人。

前水利部长钱正英作序的《中国历史大洪水》一书则披露说,超过2.6万人死难。

[溃坝前奏]

天水那场史无前例的大雨


河道堤防漫溢决口。


溃坝后的板桥水库溢洪道。


溃坝后的石漫滩水库。
  
1975年7月31日,福建晋江。

  3号台风在太平洋上空形成。1975年8月4日,该年度中国内地第3号台风(“7503号”台风)在福建晋江登陆。台风没有像通常那样在陆地上迅速消失,却以罕见的强力,越江西,穿湖南,在常德附近突然转向,北渡长江直入中原腹地。

  强烈低气压和南下的冷空气形成对峙,热低压从海洋携带的大量水汽,遭遇强冷空气,受到桐柏山、伏牛山组成的“喇叭口”地形的抬升,罕见的大暴雨形成。

  那场雨有多大?后来的气象专家统计的数字显示,1975年8月5、6、7三日的降水量超过中国大陆以往的正式记录,最大的暴雨中心为河南泌阳林庄,8月7日一天降下1005.4毫米,其中6小时降雨为830.1毫米,超过了世界纪录。

  林庄,一位当地农民式的水文工作者记录下的那三天的降水量为1606.1毫米,是当地正常年份两年的降水量。

   方城县黄土岗

  河南方城杨家庄,此次台风滞留的中心和暴雨中心地带,距离遂平近200公里。记者当年十岁。

  8月5日中午,山谷里的村庄到处是巨大的雷声和闪电,小孩子们都胆小地躲在门后,在农村传言,雷电是天上的龙,要抓坏人,孩子们没有一个不偷过邻居的果树和玉米的。

  一个球形闪电落在了院子里,火球钻进窗棂,引燃了才十七八岁的姑姑的闺房。一家老小几乎不用跑出去挑水救火,顺势在房檐地下接上水,浇灭了越来越大的火。

  水把门前的小河灌满了。到8月6日清晨,里面的堰塘憋开了。山洪的速度极快,平时一跃可过的小河,已经成了十几丈宽的大河。洪水跳跃着窜向下游5公里左右的黄土岗水库。

  水库溢洪道与另一个河谷交汇处的山脚,居住着记者姑奶奶一家。

  6日凌晨,姑奶奶舍不得一袋粮食不肯离开家,儿子将牲口刚刚赶到高地,回来救母亲的时候,突然拐过山脚的巨浪将母亲卷起,在水头上一个鱼跃,就消失在咆哮而下的洪河谷中。

  在距离驻马店200公里之外,这个几乎是淮河一个毛细支流的山村小河里,我的姑奶奶成了这场暴雨中漂出的第一具人类的尸体。与之相伴的,是徒劳挣扎的牛羊猪狗,或像纸片一样被撕碎的鸡鸭。

  山间巨石,在山洪中互相碰撞,发出巨大声响。河谷地带的粗大的树木,被巨石击为齑粉或碎片。

  大水沿着淮河支流澧河,奔向孤石滩水库,之后,满溢的库水沿着平狭地带,直奔下游,向遂平等地快速移动。

  此刻,距离板桥水库溃坝不到48小时。

   宿鸭湖水库坝下十里铺

  十里铺王梦琳家。

  大队干部的父亲忙着和生产队的人在大堤上抢险。母亲在家陪着最小的女儿王梦琳。如注的暴雨,对一个刚刚五岁的孩子来说不是吸引人的事情。她早早地进入了梦乡。

  8月7日深夜,从宿鸭湖大坝上赶下来的父亲有些慌张,催促家人赶紧向宿鸭湖大坝跑。宿鸭湖的水位疯了一样,一会儿一个样子。

  家距离大坝只有250米左右的距离,但对于这个庞大的村庄来说,坝体无疑是一座脆弱的山。随时可以倾倒淹没这个村庄。

  母亲甚至来不及叫醒女儿,就背在背上,拉着大女儿和儿子们,向大坝上跑去——— 宿鸭湖平地起了一个大坝,对这里的居民来说,此刻不论生死,就系与这个人类的奇迹上。大坝是惟一一个可以活命的地方,即使大坝决口,也有生存的机会。

  这位现在是资深新闻人的女士说,到处都是哭声,人们在哭叫。“我问妈妈:‘我们这是去哪儿?’母亲说:‘不怕不怕,你睡觉吧你睡觉吧!’”

  近80岁的父母回忆说,如果雨不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停了,哪怕再下一会儿,宿鸭湖能不能保住?我们能不能和你说这些话呢?

  此刻距离8日凌晨不到两个小时。

   文城魏湾:魏成栓家族

  8月7日,夜。

  魏成栓刚刚结婚不久,21岁的媳妇赵姑娘过门3个月零三天。

  大雨将一家人聚在了一起。这个家族大小28口人,5日上午10时,魏成栓时年31岁的哥哥魏栓从文城公社派出所涉水赶回老家魏湾村,执行乡里分派给他的防汛任务。

  一对小夫妻趟着齐腰深的水,来到村子里一个地主留下的大青砖瓦房,这里的结实的地基和墙壁,给村子许多人保护,大屋里挤满了近百人。

  “当时已经下了两天大雨,沟满河平,一些路段的积水差不多齐腰深了。”魏栓说,当时他的父母、妹妹、妻子和两个女儿(大的8岁,小的2岁)都躲在土坯屋里,接雨水煮饭。

  8月6日魏栓本来要到公社汇报情况,雨越下越大,与公社的通讯联系彻底中断,水已经很深,已经无法赶到文城公社。

  直到第二天大雨仍没有停歇的迹象,一家人无所事事地待在屋里,听任孩子不停哭闹。

  魏湾,直线距离板桥水库大坝只有数公里之遥。在大沙河第十个河湾的北岸,地势低于河对岸人声可闻的沙河镇。

   板桥水库渔业生产队

  7日下午,板桥水库渔业生产队发现有鱼从溢洪道流出,领导要人开着最好的机船,在溢洪道里挂上网挡雨,到处都是水,生产队职工陈志家就和一群工人去收拾渔网。到黄昏的时候,拖船上装满了渔网,但是许多人都跑掉了,只剩下七个人,于是陈志家也上了船,大风大雨的,也没有什么事儿。

  这七个人是:陈志家、孙苏玉、孙兴、曹士元、郭廖成、董正高、苏长保。

  他们要把船开到坝南的溢洪道,拦网挂鱼。此刻,是晚上8点钟左右。在巨大的风浪中,大船摇摇摆摆地驶入浊浪之中。

  4日至8日,超过400毫米的降雨面积覆盖了整个台风滞留地带,达19410平方公里,大于1000毫米的降水区集中在京广铁路以西板桥水库、石漫滩水库到方城一带。暴雨的降水强度,在暴雨中心——— 位于板桥水库的林庄,最大6小时雨量为830毫米,超过了当时世界最高纪录——— 美国宾州密士港的782毫米。

  王梦琳的父母说的对———如果这样的雨再下一会儿。

  8月7日,板桥水库管理局与上游龙王庙、桃花店等雨量站全部失去联系。与下游的遂平县,也是去了电话、电报、陆路联系。

  遂平县城,水已经到了齐腰深。整个遂平境内,一望无际的天水,正在为近十亿立方米的水制造摩擦力极小的通道。

  7日21时前,确山、泌阳已有7座小型水库溃坝,22时,中型水库竹沟水库溃坝。

  从福建晋江,到河南方城,到几百平方公里的板桥水库容水区域。从8月5日开始的72小时时间里,所有的指针都向着一个方向:板桥水库,遂平,豫南驻马店平原,这里居住着1000万的人民,以及数不清的生灵。

   毫无准备的防守

  台风带来的数以百亿吨水计算的云,一股脑地将数以百亿计立方米的水,汇拢在自伏牛山余脉直桐柏山脉之间狭长地带,进而在坡级递降的海拔高程中,加速向驻马店地区流动。然而淮河任何一个可以筑坝的地方,都已经构筑了拦水大坝,加上平原地带的积水顶抬,淮河上游,聚集了令人可怕的水能。

  板桥水库设计最大库容为4.92亿立方米,从8月5日晨板桥水库水位开始上涨到8日凌晨1时,最高水位117.94米,设计最高蓄水位110.88米。暴雨已经让它承受的洪水总量为7.012亿立方米,而上游逐渐崩塌的小型水坝以及径流汇聚,致使洪峰流量达1.7万立方米每秒,是板桥水库设计最大泄量(1720立方米每秒)的100倍。

  三次只有少量喘息的强降雨过程,终于酿成了弥天大祸。

  8月5日14:00—8月6日00:00

  第一场暴雨持续了10个小时。当日,板桥雨量站测得日降雨量为448 .1毫米,最大1小时降雨量142.8毫米。而按水库“千年一遇”校核标准,最大日降雨量是306毫米。板桥水库水位迅速上升到107.9米,已接近最高蓄水位。

  8月6日12:00-7日04:00:

  第二场降水历时16小时。6日23时,板桥水库主溢洪道闸门已经提出水面,输水道全部打开泄洪。库水位高达112.91米,而设计最高蓄水位110.88米。

  8月7日16:00-8月8日0:40:

  “75·8”暴雨的第三场降水、也是罕见到不到两秒钟就接满一脸盆水的最大降水降临,这场暴雨持续13个小时。

  不详征兆在天地混沌的状态下陆续出现。8月4日,桥板镇,鸡不入舍,猪不吃食,一黄狗跳上屋顶,如狼狂啸;桥板水库下游几十里处的暴雨核心点林庄,村边聚满了黑压压的乌鸦,驱不走、赶不散,聒噪不已。上游泌阳县境内大路上蚂蚁密密麻麻地搬家。

  上游泌阳境内在第一轮暴雨中,各水库、河道水位急剧上涨,大中小水库均达到蓄水极限。而悲剧率先在确山发生,近在咫尺的板桥和遂平没有得到任何消息:确山经过两轮暴雨袭击后,降雨达1100多毫米,山洪暴发,山体滑坡,水库溃坝,塘堰坝溃决,几十吨重的钢筋水泥军用设施顺水漂走。军方的武器和装备被洪水卷走。8月7日,京广线上一列火车被洪水推出轨道,翻沉在马庄河下。

  淮河另外两条支流西平县洪河、汝河洪水也再向驻马店平原滚动,5日至8日两次出现洪峰,河水越过多处堤坝。

  8月5日17时,库区内电话中断。公路交通中断。板桥水库逐渐地变成了一座信息孤岛。驻马店地区革命委员会生产指挥部副指挥长陈彬只好到部队用电台,辗转大坝两端、沙河店、接力联系。

  8月6日子夜,板桥公社一名干部蹚着齐腰深的积水赶到水库管理局,转达了泌阳县委转来的省、地防汛指挥部指示:板桥水库开闸泄洪,最大泄量开到400立方米/秒——— 这是一个令台风和暴雨耻笑的决定。

  7日天刚蒙蒙亮,水库管理局动员保护国家财产,组织家属转移。中午,陈彬召集驻军、水库、板桥公社领导人会议,商讨应急措施。宣布水库处于紧急状态,通知下游群众转移。同时催促地委立即向驻军求援,派军队到水库抢险,抢修通讯线路,运送草袋、发电机组和其它防汛器材。

  指挥部有争吵的声音,全部打开泄洪渠道或者等待上级命令,成为一个两难的选择。

  在无法得到更高级别命令之前,指挥部尽力地做着抵御的准备。水利局的回答是:

  麻袋:没有。

  草袋:没有。

  板桥水库和板桥镇防汛器材:没有。

  木料:没有。

  铅丝:没有。

  应付意外的炸药:没有。

  这是驻马店方面在8月6日、7日对板桥水库灾情作出的全部反应。

  库水位以每小时0.3米的速度上涨,此时已达115.7米,离坝顶只有一米左右。

  这是8月7日晚7时许到凌晨的几个细节:

  陈志家正在收拾渔网上船;魏成栓夫妇正在寻找结实的房子躲避;宿鸭湖坝下村庄里,5岁女孩王梦琳即将进入梦乡;数万人已经拥挤在宿鸭湖大坝上。

  河南省水利厅正在郑州召开紧急抗洪会议,商议死守薄山水库、保住宿鸭湖水库及石漫滩水库是否要炸副泄洪道的问题;水利工程师陈惺等人在担心板桥水库,陈惺建议:速炸板桥水库副泄洪道,以增大泄洪量!但这一建议已无法传到板桥。

  原中共驻马店副书记魏世昌一直通过邮政局联系各县,能通话的地方都汇报雨大、水大,到处决口子。

  溃坝前一刻:雨骤止,星闪烁

  22:00,在水库方面的要求下,调集驰援水库防守的驻军在大坝南端升起了两颗红色信号弹,并举枪对空扫射报警———没有人弄清楚摇曳的红色信号弹以及隐隐约约的枪声,是什么意思。

  22:10,水库管理局收到了驻军转来的地区防汛指挥部电报,指示打开闸门,以450立方米/秒的速度泄洪,不考虑其它影响,全力以赴保证大坝安全——— 距6日指示最大开闸400立方米秒,多出了50立方米秒的泄洪量。

  接报后,陈斌、张群生、陈付安等人联名向中央、省委、地委发出的这份特告急电,通过军队发出,在历史档案残缺不全的材料中,河南日报记者于为民找到过这样一份电文,这是板桥水库历史上,最后一纸救命的莫尔斯电码:

  “板桥水库处于特别危机状态库水位已过坝顶即将漫过防浪墙主副溢洪道已全部运用要通知沿河社队注意抢险转移水库防汛指挥部在大坝南头请求空军支援”。

  从板桥水库下的魏湾、赵庄,到文城乡,诸市乡、诸堂乡、阳丰乡、直到遂平,自西南向东北方向数百个自然村的十数万百姓,正在泽国中度过一个困苦却不乏快乐的一夜。

  在魏湾一座拥挤的地主的大宅子里,人们湿漉漉地拥挤着,开着平时开的玩笑,讲着笑话。除了难熬的夜晚和天空裂缝一样倾灌而下的雨之外,没有什么两样——— 一些家庭,甚至在暴雨的天气,请来了无法干农活的亲戚来吃种植的瓜果。

  此时的遂平县,也是少年儿童的欢乐家园,从襁褓婴儿到儿童到少年,他们的哭闹和嬉戏,装扮着深夜的活泼。

  0:20,水库电站因形势危急,停止发电。大坝陷入黑暗。

  此时,板桥水库大坝上大批水库职工、家属这时正被转移到附近的高地。库水一厘米一厘米地上涨,淹至脚面、脚踝、小腿、膝盖……

  库水迅速平坝,坝体受水面,水舌舔着防浪墙,将防浪墙上的沙壳一块块掏空,一千多米的大坝,闪电之下发亮的水漫过来,形成了一块巨大的瀑布。

  水库职工还在与近十亿立方米的库水做着抵抗。有人甚至搬来沉重的书柜,试图挡住防浪墙上不断扩大的缺口。

  冷静的水文站职工在暴雨中用斧子凿树,以记录洪水水位……

  一道闪电。一串雷之后,突然天地噤声———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暴雨骤止,夜幕中出现闪烁的星斗。

  妇女儿童们惊喜地发现,埋没膝盖的水,落到了脚踝甚至脚面上。

  惊喜的喊声响起:

  “水落啦……”

  陈斌突然觉得脚下一晃,他听到了天崩地陷般一声巨响,板桥大坝,像是打了个趔趄,洪水已经翻过防浪墙,剥去沙土层,从大坝跨越汝河的地段推开了缺口。

  板桥大坝在微弱的星光之下,瀑布般的水幕消失,积攒了几天的近亿立方米库水,在上游来水不断地推托之下,以撕裂一切的力量,推开了板桥大坝。

  “出蛟啦……”

  这是在惊喜之后又一声巨大悲恸的喊声。

  在地球大坝历史上,迄今依然无能超越纪录的净高十几米的水墙,逃逸出人类构筑的大坝,所向,披靡一切,睥睨一切……

  水声轰隆。即使是板桥大坝上所有这些为数不多的见证者,也无法想象几秒钟之后,将被彻底改变的世界,将被抹平的历史。

  板桥水库水文站的职工们,几乎来不及想任何东西,他们的职责,是记录水落水涨的水位。他们默默地拿起石块,水下去,做个记号,下去,再做记号。他们跟了几个小时,直到水库,露出清晰的,原来叫“沙河”的河床。

  水每下去一厘米,那就是巨大的水墓不知道向上堆了多少米;埋了多少人。没有人说话,没有一个声音,只有这种刻骨蚀髓的天籁之声。

   [灾难时刻]溃坝




时间:1975年8月8日,凌晨0:40

地点:板桥水库决口处。河南省驻马店地区泌阳、遂平、确山三县交界处,沙河进入驻马店平原峡口处。

1975年8月8日凌晨零时40分,河南驻马店地区板桥水库因特大暴雨引发,9县1镇东西150公里、南北75公里范围内顿时一片汪洋。板桥水库大坝,位于河南驻马店地区,灾害发生时,17个泄洪闸只有5个能开启。水库管理人员在没有得到上级命令的情况下,不敢大量排水泄洪,而上游石漫滩水库的大量洪水急骤流入板桥水库。

在溃坝6个小时前的8月7日19时30分,驻军向上级部门发出特急电称:“板桥水库水位急遽上升,情况十分危急,水面离坝顶只有1.3米,再下300毫米雨量水库就有溃坝危险!”8日零时20分,水库第二次向上级部门发出特特急电,请求用飞机炸掉副溢洪道。同第一封急电一样,这封电报同样没能传到上级部门领导手中。

20分钟后,洪水漫坝。水库管理局第三次向上级部门发出特特告急电,并“擅自”开启尚能移动的五扇闸门,此时水库已经开始决口。

震惊世界的惨剧拉开了悲凉的序幕。据记载,溃决时最大出库瞬间流量为7.81万立方米每秒,在6小时内向下游倾泻7.01亿立方米洪水。溃坝洪水进入河道后,又以平均每秒6米的速度冲向下游,在大坝至京广铁路直线距离45公里之间形成一股水头高达5- 9米、流宽12-15公里的水流。

[真相追问]

水墓:那些正被遗忘的残酷记忆


京广铁路遂平段,50吨的火车车厢被冲走5公里,铁轨被扭成麻花形……


被困水中的灾民。


汝南县灾民向高处转移。


医疗队向灾民宣读慰问电。

在35年后酷热的7月末,我们来到板桥水库。

在大坝复建纪念碑前,9岁的小姑娘王思念,手里拿着一本著名少儿文学作家马红鹰的书,旁边是自己家里摊在水泥路面上晒的小麦。

粉红色衣服的小女孩,安然地生活在大坝下面。复建的大坝依然连接着一南一北的两个山头,大坝显得结实而现代。

在大坝溃口处,一个当地警察在酷热的午后照例在村庄里巡逻,村子里除了老人,就是35年后的又一茬小孩。巡逻警察把没有空调的闷热汽车停在一片树荫下,打开门散热;在草丛里自在地小便之后,将脚伸到一个水管汩汩流水的小洞上,任哗哗的水流弄湿他的制服。

“你问‘75.8’吗?我们这代人没有几个知道。”警察有些难为情,笑着说。

是的,忘记的不仅仅是年轻的一代。包括他们的爷爷和父母们,也在忘记———前辈刻意忘记的是痛苦;年青一代,不经意间忘记的却是历史。

不仅是年青一代对“75.8”记忆缺失,就连属正史记载的当地县志,关于“75.8”的记载,也只有短短一小段文字,寥寥数语。巨大灾难在这里是那么轻描淡写。

把死去的孩子从妻子怀里蹬掉

河南省遂平县文城乡魏湾村的魏成栓和新婚妻子赵英被巨浪打散了———所幸,他们后来生子生女,已经有了第三代。共有28口的家族瞬间失去14口老老小小,而今重新兴旺起来———在魏湾没有谁家的房子比他们家的漂亮;而当年21岁的姑娘,变成了56岁的慈祥大妈。

8月8日凌晨,哥哥魏栓发现院子已经变成了大水坑,屋里的水也渐渐没过小腿肚。过了约半个小时,魏栓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老屋内墙上的土块一直往下掉。“房子要塌,得跑。”魏栓赶紧招呼父母先出去,他一手拉着妻子,一手抱着小女儿向外走。水很快漫过了胸口,妻子拖着哭腔对他说:“你会水,你先走吧,看来我活不成了。”魏栓瞪了妻子一眼:“要死咱一块死。”刚出院子10多米远,魏栓回头看了一下,老屋已经坍塌了,很快消失在大水中。夫妻俩捞着一个东西死死地抱着。

“嫂子还抱着女儿,其实只有11个月大的女儿早就呛死了。嫂子依然死活不丢手,水大浪急,哥哥不敢松手啊,一松手也是死。哥哥只好把小女儿从妻子怀里蹬掉,任死去的孩子随波逐流”———三天后,魏栓和妻子回到家里,得知两个妹妹和两个孩子都没了。

赵英等人被困在了一座老房子里,那里聚集了近百人,大水已经向屋子里渗透了,“有人把被子往门上堵,想把水堵住。”当年的赵姑娘说,可是这时,房子塌了,房子是被水憋烂的,“百十口子,活下来的没有几个。”她和丈夫扒拉上了一个箔(河南农村高粱杆织成的席状物,很大,可以卷起来晒东西,也可以抹上泥巴当墙)。

57岁的陈志家,35年前是板桥水库水产队的职工,有幸赢得了那场“生死劫”,后调回薄山水库管理局灌区管理处,在那里,结婚,生子,在家庭困顿中提前退休。他大学毕业才30岁的女儿陈慧,身患尿毒症在床数年,已经花费了20多万的医疗费。

陈志家回忆起那个夜晚,他可能是幸存的板桥水库溃坝第一个亲历者,在巨大的水头上看到的一切:世界,就在他的面前眼睁睁地消失。“就这样飘着,这个时候能看见一些东西了,白花花的水啊。我在水头上,看到前面有村庄,有灯光,突然一下近了。人和哭喊声就在眼前,可一下子就什么都没有了,过去之后,身后的水面太安静了。什么都没有了。”

“当我能够抓着东西浮出水面的时候,我已经喝水喝得快撑死了。”他不知何时从船上落入了水里,另外六个同伴不知所踪。他拼命抓住了一件东西,似乎为船体的一块木板。“这个时候能听到周围的动静了,除了呜呜的水声,也听到了嘁哩喀喳的声音和人喊救命的声音,我不知道是在哪里。”

陈志家从水里冒出来有意识时,他回忆道:“雨一下子停了,天上有了星星。”这个景象在板桥水库水文站职工老黄那里得到印证,水冲下去了,雨住,天晴。

大水把一切连根拔起

35年后,56岁的“赵姑娘”在自家新起的大房子里回忆那时的惨象:“几天后,我们七八个人回到了村里,是按着记忆找回来的。”他们只能按照模糊的记忆寻找村庄,因为大水所到之处,房屋、庄稼、树木,一切“有根”的全被连根拔起,“留下白花花的生地,一棵庄稼都没有了。”

这是几乎所有经历大洪水冲击幸存下来的人回到村庄的记忆。

魏成栓家14口遇难的亲属中,只有奶奶的尸体找了回来。这个村庄的历史就此“从零”开始。因为,就连祖坟都被连根拔去了。“过去的东西,哪怕是一张相片,都找不到了。”村民李志国说。魏湾在1975年洪水中死去的千把号人,基本都没有坟头。埋什么呢?啥都没了。照片?唉,洪水扫得可干净了,现在有点连面目都记不清了。

不知过了多久,陈志家终于遇到了活着的人。“有些距离很近,可是谁也帮不了谁,水太快。不过大家能够互相说着话了。也看到一些冲得没力气的人‘出溜’一下子就落水里不见了。”

天快亮的时候,他问周边的人这是哪里,人们说这是阳丰乡。这个时候遇到了一棵树,树上已经有七八个人了,把他救上去了。

天亮时,赵英看到了一个大瓦房的房顶,喊上面的人,才知道冲到了铁路边的仁桥。魏湾村被冲得最远的一个人到了上蔡。

大部分从板桥水库被冲下来的人,未能活着翻越京广铁路,水浪形成的巨大落差,在翻越铁路时下沉入路沟,那里成为许多人的坟墓。“基本是几十个回来一个。”水后,铁路路沟里沉积下的尸体不计其数。一位从武汉方向来的参加救援的解放军战士后来回忆:“铁路两旁的树枝,都被黑压压的苍蝇压弯了”。

大水下去的时候,人们把陈志家放到门板上,他的腿受伤了,流了很多血,垂死的他被放在一个淤杂堆上。等他能歪斜着走路的时候,医疗队的人竟然从他睡过的淤杂堆里拉出来8个死人。“我就睡在这些肿胀得像牛一样的尸体堆上。”他蹒跚着走到阳丰公社卫生院,那短短的三里路上,成百具死尸散落在路旁。

魏湾村东面的赵庄,赵学正和媳妇、7岁的妮子坐在房顶上。大水先猛地灌进房子,接着房子被水往上一拱一提,就散架了。

他和女儿抱着房檩条,开始往下漂。碰到一棵树的时候,树把房架给撞散了。女儿就此失散了。他左右不了自己的生死了,心想妞这么小,肯定是回不来的了。

“我们在水头。从文城到阳丰,一路上,听到前面喊救命,接着没声音了。一路上都是这样,感觉很奇怪,所有的东西在眼前变没了,掏空了。心里说不出来的一个东西堵着。”他漂到了京广铁路边的张店村,女儿漂得更远,并经历了几次生死。“她这一辈子也没有想到能坐这样的船。”

赵学正的女儿失散后,又抓了一个箔,箔卡在了一棵树上,天亮的时候,树被水连根掘起来,女儿又漂下去。“漂到遂平莲花湖的时候,孩子在水里哭,嗨,一个晚上啊,7岁孩子坚持到天亮!”一个大麦秸垛上,上面趴了十几口子人,孩子一哭,上面赵庄一个叫春莲的看到了,救孩子上了麦秸垛。麦秸垛过铁路的时候,被大浪打散了,断了两截,赵的女儿坐在麦秸垛前面,冲出去活了。后面半截麦秸垛上的十几个人,就活两个。

赵英和丈夫等人活着回到了魏湾,可是,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回来,最多的是10岁以下的孩子,这是魏湾人最不能提的伤痛记忆。“10岁以下的小孩就活了几个。”当年开学的时候,一年级学生只有三个,高年级的也就剩下五六个学生了。学校都开不起来了。魏湾断了一代人。

大水冲走了一切,包括那里一代人的生命接力。赵学正和女儿回来了,300多口人的村子,他们是活着的130来口人中的两个。

坠入旋流不复此生

板桥水库底部高程为120米,文城魏湾高程为100米,遂平县城的高程为65米,县城东部的高程为50米。这是一个洪水可以绝对控制一切的坡度。

板桥水库控制流域面积762平方公里,水库纵长8公里,平均宽4.45公里。下游遂平西起文城公社魏湾,东至常庄公社任庄,长达55公里,宽15公里,有830平方公里的土地,直接属于其扇面攻击范围。大坝被水头撕裂的缺口很快成为300多米的裂口。

巨量的库水,犹如一把切蛋糕的刀子,轻松地将裂口从坝顶向坝基切伸,从20多米高的坝顶,直到坝基根部,近十亿立方米的水,再也没有阻力。

奔涌而出的更大的水流,雷霆万钧,成扇面的水墙,向他们蓄谋已久的目标扑去:田野、树木、飞禽走兽,平原上大大小小小的村庄和人们。

板桥水库大坝高仅为25米,库容仅为5亿立方米,板桥水库最大溃坝流量达到78200立方米/秒。板桥水库的溃坝洪水冲到下游约四十公里处的遂平县城时,还有53400立方米/秒的洪峰流量。洪水波以立浪或涌波形式向下游急速推进,时速在30到50公里。

换句让人无法接受的话,这就是一架绞肉机和粉碎机。

按照溃水的速度,大约十分钟左右,第一个水头来到板桥水库下游沙河第十一道弯北岸洼地的魏湾。

又几分钟后,洪水来到毗邻魏湾的赵庄———这是一个更深的洼地,村子里最高的树的树梢,还没有周围的地面高。

接着是文城、阳丰、遂平县城、京广铁路……

死神邪恶地选择了黑夜。从凌晨一时到水势平稳的早晨,这5个小时是驻马店地区最漆黑的5个小时。5个小时后,驻马店迎来了新的一天的光明。

赵英对洪水以前,她初嫁的村庄的记忆是:夏日里青纱帐密密实实,瓜熟蒂落的季节里总能尝到瓜果的甘甜与清香。可这一切,已被洪水滚滚带走。

就在板桥水库溃坝之际,它北偏西的石漫滩水库亦溃坝,同时,河南中部两座中型水库、58座小型水库相继溃决,近100亿立方米(注,加上此前暴雨已经滞留在平原地区的均一米左右的积水)的洪水肆意横流。驻马店地区东西150公里南北75公里范围内一片汪洋,400多万群众被洪水围困。倒塌房屋524万间,冲走耕畜30.23万头,猪72万头。跨越驻马店境内的京广线铁路被冲毁102公里,中断行车16天,影响运输46天,直接经济损失近百亿元。成为世界最大最惨烈的水库溃坝惨剧。

浑浊的水面上,是成千上万具漂浮的人的尸体,大人,小孩,老人,妇女,激烈的水流将他们的衣服剥碎,他们赤裸着,回归自然状态,而更多的,则被掩埋在水下。数不清的家禽走兽,野生的,家养的,甚至包括脆弱的昆虫,几乎被悉数格杀。

沿途的黑暗中,“呼通”、“呼通”的房倒塌声,“咔嚓”、“咔嚓”的树被击断声响成一片,撞击声中,那些呼救的声音,没有机会发出下半句的声音。

人们直接被水呛死,或被水中的物件击中死亡,或被电线、铁丝缠绕勒死,或被吸入涵洞窒息而死,更多的人在洪水翻越京广线铁路高坡时,坠入旋流不复此生。

没有人,也没有神能更准确地俯瞰这个被碾碎的大地。

当时间磨平伤痕走过35年后,人们逐渐听到、看到、“回忆”到那真实一幕的情景:

洪水“所到之处,建筑、树木一瞬间消失了踪影。干流(指溃水主要冲击扇面)水面上,人头攒动,拼命挣扎、呼救。遇难人的尸体和猪、羊、牛、马、鸡、鸭等动物尸体,顺水漂流。石磙碾盘被冲下沟河,链轨拖拉机、重型机械车床等随水翻滚。遂平火车站50吨的火车车厢被冲走5公里,铁轨被扭成麻花形……遂平县燃料公司五十吨级地下油罐被拔冲走八个,最远的冲到五十华里外的宿鸭湖水库。

洪水过后,只留下一片灰蒙蒙的大地。河沟里、淤泥里,人畜尸体,横七竖八。”

1975年8月8日3时左右,峰头高达7米到10米的洪水兵临45公里外的遂平县城城下。它轻松地越过遂平县城,在遂平县档案馆保存的档案资料记载:“全县23万人被冲走,18869人遇难。”

可是,对这个数字的准确性是一直存疑的,因为,仅文城公社的记载官方数字是:全公社3.6万人口中,有1.8万余人遇难。该公社魏湾大队沿河五个村子李湾、魏湾、梁湾、吴湾、赵湾,一字排开:1700余人中有近千人丧生;该大队三小队256口人中仅存96口,有7家人绝户。

百万生灵的炼狱

“我看到了水从西南方向冲过来。”文城南街,70来岁的邓玉成回忆35年前,他从遂平县城回到家看到的情景,35年后,这座曾经的古镇已无往昔的寨墙、古老的房屋,“所有这个地方的一切都是重建的。”

这位遂平县塑料厂的厂长兼支部书记,在漫天的大水就要冲来时,和家人、小孩儿来到寨墙边。这时,他的邻居邓茂的媳妇刚刚在水里早产,人们搀扶着产妇也走向了两三米高的寨墙。

邓玉成刚爬到寨墙上,洪水已经排山倒海般扑过来了。“我突然感觉西南赵楼方向有一道亮的东西,一种奇怪的呜呜的声音。等黄色的发亮的线近了,突然拐弯,接着‘呼咚’一声,赵楼就被水拍进去了,开始还听到赵楼的狗叫人哭,很乱,几秒钟,赵楼啥动静也没有了。哎呀,跟拍蚊子一样啊!”

寨墙上挤满了人,未来得及爬上的,已经被水卷走了。邓玉成让家人抱紧墙上的一棵树,等着天亮。“和等着刀落到脖子上头落地的感觉差不多。”那是寂静的等待,“文城安静得像是连蚊子都死了一样。鸦雀无声,怕人。”

大水顺着文城向东北方向奔去,沿着35年后的一条宽阔的公路,直扑遂平县城。大水过了上仓、罗李、阳丰……瞿阳镇、京广铁路、八里杨村……大水没有终点,它的终点是要汇入江河,汇入大海。

“水头过去了,水的声音也小了。水面上漂过来的人,还有零零星星哭喊。这些都是上游村子里的,说不定熟悉的朋友和亲戚,就从自个脚下的水里流过去了!”邓玉成和活着的人眼瞅着被大水冲走的人不能施救,这是洪水沿途所有逃生者的悲哀。

洪水过后的文城、诸市、阳丰等一带,所有残留的树木,趴在裸露的土地上,一律指着一个方向:西南到东北,这是板桥溃水惟一留下的证据。

8日凌晨2点,洪水已扑向了遂平县城。

洪水以每秒六米的速度滚滚东下,上游被冲断的水泥电线杆连着高压线,在洪水中直扑下游,拉直的电线犹如一把利剑,所到之处,房屋、树木、建筑物拦腰切断。有的人被电线切去了头,有的被斩断了腰,有的被击昏致残,几乎无一幸免。

遂平县招待所里停着一辆炮二师的军用吉普,几名战士把电台架在车顶上,轮流向外呼叫,但报话机里没有任何回声,洪水切断了县城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中共驻马店地委第一书记在洪水来的前夜,还在郑州参加地市书记会议,在他心急如焚往驻马店赶时,大水已经冲断了路。他后来绕到周口、项城、新蔡、越过淮河、经淮滨、信阳,又转乘火车,100多公里的路却绕行上千公里才辗转回到驻马店。

中共驻马店地委、地革委在想到向上级报告时,电讯中断,电报由驻马店军分区发往武汉军区,转到安徽合肥,再上报中央。

就在驻马店的告急电报辗转到达北京时,洪水的巨浪继续东进,在扫荡了上蔡、汝南之后,于8月9日深夜,洪水淹没了平舆县城。至此,板桥水库溃水,完成了对驻马店地区生灵肆无忌惮的涂炭。

可以查询到的档案资料显示,在那几天里:汝南,10万人被淹(指尚漂浮在水中),已救4万,还有6万人困在树上,要求急救;全县20万人脸浮肿;新蔡,30万人尚在堤上、房上、筏上,20个公社全被水围住,许多群众5昼夜没有饭吃;上蔡,60万人被水包围。华陂公社刘连玉大队4000人已把树叶吃光,黄铺公社张桥大队水闸上有300人6天7夜没有吃饭;平舆,40万人在水里……

新蔡、平舆东部水仍上涨,全区200万人在水中。

这是大水过后的怎样的一座炼狱?没有人见过这样一具棺材,见过这样的一座坟茔:几十亿立方米的水仅仅用了几个小时埋葬了这一切。

逐渐回归的人们却找不到家在何处,他们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来找到自己的房舍依稀可能的地方。失散的人们,夫找妻、妻找夫、父找子、子找父、兄觅妹、弟觅姐……互相询问,东奔西跑。

几乎每个村庄,都失去了很多孩童叽叽喳喳和哭闹的声音:几个小时前,还是家庭希望的孩子们,就如小鸟一样去了天堂。一些村庄,十岁以下的孩子很少再回来———水,比他们脆弱的生命更坚硬。

腐尸遍野,夺命瘟疫

滔天洪水过后留下的,是一群群体力不支的人,饥饿、疾病、甚至传染性疾病,在大量尸体未能清理之前,瘟疫随时可能爆发,将有一批人不能逃脱第二波的劫难。

灾后第21天,恢复运转的遂平县革命委员会发出了“遂革发75(30)”号文件“关于当前防病治病的通知”。“由于灾后环境污染严重,人群抵抗力下降,乙脑、伤寒、疟疾等传染病日趋上升。”文件说,要把各地的野战医院建立起来,加强疫情报告,就地隔离治疗传染病。

京广铁路以东,地势低洼,从西平到遂平、汝南、平舆、上蔡、新蔡洪水连成一片,在数百里的洪水中,人们被围困在房顶上、树杈上或河堤上,开始打捞些瓜果、玉米棒充饥,后来只能吃树叶、树皮。

中共驻马店地委组织了几艘机帆船,日夜不停地抢救群众,但数百万被浸泡的人怎能救完———

水坑里、田埂边、桥洞中、到处都是死尸,横七竖八惨不忍睹,有的死尸倒悬在树上。卡在柴草堆里。埋尸队员们开始小心翼翼地将尸体集中在一起,给赤裸的尸体裹上随手都可以拾到的破被子、烂床单和衣服,掩埋起来,在地上留起坟头。但尸体太多,有的已无法辨认,更无法挪动,只好在水坑里,路边上挖几锹土,就地掩埋。在车站,铁路两旁、车辆里,淤积了大量尸体,既无法挪动,又无法掩埋,只好浇上汽油点火烧掉。逐渐发臭变烂甚至产生毒素的人和动物的尸体,弥漫着人们说不清楚的雾气。

由于细菌的吞噬,天蒸地热,尸体正在可怕地威胁着无衣无食,体能消耗过大抵抗力越来越弱的存活者。大量蚊蝇滋生,树上的苍蝇结成辫,滚成团,压弯了树枝和高压线。

逃难而生的陈志家被阳丰公社卫生院收治,那里已经挤满了病人。他是板桥水库的人,因此受到了格外关照。卫生院里,开始是受伤发炎的,后来是传染病发作的,每天都有人在死亡。由于病人接收太多,一座两层小楼由于住人太多而倒塌,又有很多人被砸死砸伤。

遂平县档案馆的文件记载:“灾后的遂平县腐尸遍野,苍蝇成群,外伤、肠炎、红眼病等发病人数达24万,前来救灾的北京、广州、上海和解放军等11个医疗队,共计433人。9天时间里治疗12527人。”

如何去除瘟疫,消灭蚊蝇,治疗和预防疾病,遏制传染病和瘟疫的蔓延,遏制第二波可能比第一波更大的死亡悲剧,是摆在丧失部分机能的政府机器面前巨大的课题。

更为致命的是,在一片洪荒之中,本来就很薄弱的医疗系统陷入瘫痪:各县、公社大部分医院和诊所房倒屋塌,药品器械不是被洪水卷走就是霉锈变质。

由于交通依然不畅,上述各县的发病数据相当不完善、精确、详细。流行性感冒、细菌性痢疾、传染性肝炎、疟疾、流行性乙脑、钩体病到处扩散。文件档案显示,据不完全统计,病人有113.3万……

现驻马店市档案馆藏资料显示:8月18日,平舆、上蔡、新蔡三县尚有88万人被水围,群众生活极困难,华陂公社5.6万人仍有2.16万人泡在水里,已病死21人;汝南发病32万。其中痢疾3.3万,伤寒892人,肝炎223人,感冒2.4万,疟疾3072人,肠炎8.1万,高烧1.8万,外伤5.5万,中毒160人,红眼病7.5万,其他2.7万。8月20日全地区尚有42万人在水中,病死者274人。

从8月9日至22日,卫生部、解放军总后勤部、北京、湖北、河北、山西、武汉军区、广州军区、河南省军区及全国各地市的198个医疗卫生部门,派出三千多名医务工作者先后抵达灾区。空军从9月1日至6日连续出动飞机248架次,喷洒可湿性“六六六”粉248吨,覆盖了宿鸭湖以西250平方公里的地区。

炸开班台闸

魏成栓、赵英、李志国,那些活着的魏湾村民,在摸索着找到村庄遗骸时,已无一口可以充饥的粮食。

驻马店地委、地革委的求救电报最终到达了北京,8月9日晨,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李先念的指示到达全国各地:河南地方的党政军民要集中力量抢险救灾,重点是救人;明天中午派慰问团到河南;要求各省向河南支援大批救援物资。

8月9日深夜,遂平县委召开了紧急的常委会,决定向全县发出安民通告。但广播没有了,电讯中断了,最后想到用大字报形式贴出去,可是,找遍整个县委机关却无一张纸墨,最后在招待所楼上翻到了红纸,洪水过后的第一份安民通告才发了出去。

灾后第四天,中共中央的慰问电到达河南,号召灾区人民向洪水灾害作顽强斗争。

灾后第五天,中央慰问团在国务院副总理纪登奎、全国人大副委员长乌兰夫的率领下,到达驻马店,纪登奎等人乘坐两架米-8直升机作了空中视察。

解放军以最快的速度向驻马店推进,海陆空立体地向灾区数百万人进行着当年力所能及的施救。空投粮食,成了解决饥饿的幸存者口粮的唯一办法。那些从天而降的食物有了一个称谓:天馍。

“那时的省会郑州,简直成了大饼、馒头的世界,都是发往灾区的救济食品。”河南省委办公厅的一位同志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说。

原驻马店地区档案馆馆长朱玉福当时在地区救灾办公室工作,奉命到省委报送材料时,看到大街小巷扯起了绳子,晾满了不计其数的大饼,忍不住热泪盈眶。

从灾难发生到1975年9月5日,从北京、广州、南京、兰州、济南、成都、武汉7大军区,和北京铁道兵司令部、北海舰队、东海舰队、河南省军区等赶赴驻马店灾区抗洪抢险的部队,诸兵种已达42618人。

灾后短短的几十个小时里,炎热的太阳,将数万平方公里的水面加热,几百万具人和动物的尸体开始肿胀发烂。

安徽与河南交界处的班台水闸成了困住洪水东去的“拦路虎”,如果不打开班台水闸,洪水继续浸泡着数百万的民众,发病率将迅速上升。只有一个方案:炸掉班台闸。

陈惺,河南水利厅水利专家,参与了板桥水库的设计。南都记者试图寻找到这位历史的见证者,遗憾的是,河南省水利厅的人员传递出的消息说:陈惺已于去年辞世,带走了许多不能说的秘密。

史料记载,陪同纪登奎视察的正是陈惺,他们察看了京广线以东灾区,汝南、平舆、新蔡、上蔡和西平县的范围内见到的几乎是一片汪洋,5座县城和条条块块分布的高地如同散布在海中的岛屿。直升机飞行的高度仅50米,能清楚地看到每座“岛”上都密集着灾民。一些“岛”人多面积小,大量灾民不得不站在水里和爬在树上。

陈惺告诉视察的中央领导,必须炸开班台闸,加速行洪才能救百姓于洪水。8月14日凌晨,陈惺在河南省委书记刘建勋一再的嘱托下,与农林部长沙枫一起抵达北京,向李先念做了汇报。

李先念在与主持中央军委工作的邓小平通话后,邓同意派出武汉军区和南京军区舟桥部队,向陈惺在地图上指出的爆破位置进行炸坝任务。

随后,纪登奎做出决定,沙枫任指挥小组组长,陈惺、盖国英为成员,执行爆破任务。14日上午十点,沙枫、陈惺、盖国英等人已经几经辗转,从北京到达新蔡县,又换乘一艘柴油机船,驶向班台闸,与武汉军区副司令员孔庆德汇合。

此时,安徽阜阳地委书记正在班台闸的另一方,他被带到沙枫等人的指挥船上,沙枫下令他接受中央指令,转移下游群众。可是,他说,群众不愿转移,不同意炸坝……要与班台闸共存亡。

沙枫再次强调,中央命令一点都不能变动,必须炸坝。当日10点20分,10吨炸药爆破了班台闸,被束缚的洪水立即向下游泄去,被淹没了7天之久的驻马店,渐渐露出了地面。

  【警示】建坝反坝后的危机


板桥水库溃坝最高水位铭石,掩映于荒草之中。溃决洪水就是从这个位置盖地而来。 南都记者 江华 摄


板桥水库复建纪念碑,碑文称“卷走数以万计人民的生命财产”。

    75 .8对大坝的反思一直在持续,“建坝”、“反坝”的双方意见难见高下,就在二者的争论中,中国的大江大河大多数完成了被分割的过程,越来越多的大坝筑起在江河上。

   死亡数字模糊

  地方志里、纪念碑的官方“墓志铭”里,这个数字一直是模糊的,各种说法在流传

  “75.8”洪水到底死亡了多少人?是不是如D iscovery所说:死亡24万人?

  令人遗憾的是,确切的“75.8”洪水,确切的台风线路,确切的来水流量以及库存,却没有一个确切的伤亡数字。直至今天,在当地地方志里、在纪念碑的官方“墓志铭”里,这个数字一直是模糊的,各种说法在流传着。

  1975年,人们对这场震惊中外的特大洪水讳莫如深,报纸、广播保持沉默。

  板桥水库重新修建,原水利部长钱正英撰写的碑文是“卷走数以万计人民的生命财产”,异常简洁地概括了这场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1980年代后,全国政协委员乔培新、孙越崎、林华、千家驹、王兴让、雷天觉、徐驰和陆钦侃在文章中披露,河南“75.8”死亡人数达23万人。

  遂平县档案局2005年编的《砥柱》一书载,遂平全县被洪水冲走23万多人,淹死18869人,大部分死难者被冲积到京广线以下地区。

  1994年,原水利部长江流域委员会主任、国务院长江三峡建设委员会副主任魏廷铮在马来西亚被国外媒体问及“75.8”水库溃坝事件,回答说:“不记得具体死亡人数,但不会超过一万人”。他的理由是,如果死亡人数超过万人,国际新闻界必然会有报道。

  但这位部级官员的说法立即遭到了中国民间的批评,死亡不过万人显然过于保守。而民间关注“75.8”死亡人数,为死难者获得尊重的努力一直没有停息。

  孟昭华和彭传荣编的《中国灾荒史》中载录,板桥水库和石漫滩水库溃坝失事,1029万人遭受毁灭性的水灾,约有10万人当即“被洪水卷走”;中国科学院大气物理研究所研究员蔡则怡和赵思雄研究说,死亡近10万人;中国科学院著名气象学家陶诗言写到,死亡人数达“数万人”。

  “75.8”洪水见证者、新华社随慰问团记者张广友先生在2003年的一篇回忆录中,详细地回忆了死亡数字变化的内情———

  原国务院副总理纪登奎说:“两个大型水库和那么多的中小型水库溃坝,所造成的人民生命财产损失相当于一颗小型原子弹!”他又对张广友、人民日报记者安子贞说,给毛主席、党中央的报告,由你们来起草,内容要丰富,文词要简练,以不超过两千为好。他一再强调“不要超过两千字”。这就意味着,除了阶级斗争为纲,人民群众不怕牺牲地“战洪图”的革命精神为主导的当时,笔墨将花费在此。

  张广友和新华社国内内参组吴明华于8月下旬到9月中旬再次来到河南、安徽沿旧路,从陆路重访灾区,写了5篇国内动态清样。

  国内动态清样,是主要提供给中共中央和国务院主要领导的情报性质的动态信息。

  这篇内参在追寻这次河南水灾究竟死了多少人?内参认为,原来报的8 .5万人的数字显然是多了,估计3万多人,最多不会超过4万人。

  1975年8月20日,河南省委有个初步统计数字,说全省死亡85600多人,连同外地在灾区死亡的人数在内,最多不超过10万人。当时省委说,这个数字比较准确。中央慰问团在给毛主席、党中央写的关于河南、安徽灾情报告中,引用了这个数字。

  而当时驻马店地委的意见是,不主张再逐个核实。

  由钱正英作序的《中国历史大洪水》一书披露,在这次被称为“75·8”大水的灾难中,河南省有29个县市、1700万亩农田被淹,其中1100万人受灾,超过2.6万人死难。2.6万,成了后来被沿用的一个“官方数字”。

   原因总结

  原板桥水库水文站站长黄明栓说,即使泄洪水闸提起来,“肯定还是要溃坝”

  对“75.8”灾难,当年的地方领导和水利专家各有总结。原驻马店地革委生产指挥部指挥长刘培诚总结道:“一是雨型恶劣,降水量大;而是水库缺乏准备,防汛措施不得力;三是水库标准太低,四是通讯中断,上下失去联系。”

  许多人的总结中,包括舆论的质疑多将矛头对准“水闸”未能提起,导致行洪不畅,大坝被憋垮。对此,当年亲自参与测量了板桥水库水位,见证溃坝瞬间的原板桥水库水文站站长黄明栓在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说:“我后来反复做过三次试验,如果泄洪水闸提起来,会不会发生溃坝呢?”

  “肯定还是要溃坝。”他说,其实,当时已经提起了一部分水闸,即便全部提起,泄洪量也不过为最大泄洪能力1742立方米每秒,而那3天的入库流量为13000立方米每秒。提闸泄洪已经是力所不能及,溃坝在所难免。

  板桥,或许是原河南省水利厅总工程师陈惺一辈子的疼痛,是他永生的纠结。这位老人已离开,关于板桥以及河南平原上的诸多水库的历史争论却没有停止。他曾经回忆道:“这一年没有召开专门的防汛会议,防汛机构严重削弱,指挥不得力。”

  1975年8月21-22日,中央慰问团在郑州召开了水电部和淮河规划领导小组参加的座谈会,后来,水电部组织了全国水利机构,有关科研单位和大专院校专家进行了调查研究,总结了三条教训:

  一、水库设计标准偏低,对超标准洪水缺乏考虑;二、在管理工作中存在失误。由于大水前天起干旱,驻马店地委雨前通知各大水库,可能出现伏旱,不要轻易放水;三、防汛方面准备不足,指挥失当。当险情明显,下游组织群众撤退时,一位驻马店地区生产指挥部副指挥长指责“扰乱人心”。

  1975 年9月19日,有关部门的“板桥水库《关于大坝漫决前后情况的报告》”形成,这份报告写道:“水库垮坝的教训之一是:学习马列、毛主席著作不够,路线觉悟不高,管理和防汛工作做得不好。前一段班子不团结,形不成核心,精力分散,水库管理工作偏离了方向。”

  1975年11月下旬至 12月上旬,水电部在郑州召开全国防汛和水库安全会议,时任部长的钱正英说:“……责任在水电部,首先我应负主要责任。由于过去没有发生过大型水库溃坝,产生麻痹思想,认为大型水库问题不大,对大型水库的安全问题缺乏深入研究。……三是对水库管理工作抓得不紧。在防汛中的指挥调度、通讯联络、备用电源、警报系统和必要的物资准备,也缺乏明确的规定。板桥、石漫滩水库,在防汛最紧张的时候,电讯中断,失去联系,指挥不灵,造成极大被动。”

   幸存者心病

  魏湾村的幸存者仍然害怕:“大坝加高了,如果再垮,那是不是淹死的人更多?”

  “现在,我们就怕下大雨。”这是赵英等魏湾村那一代经历75.8洪灾幸存者共同的心态,“多少次了,只要暴雨一来,村里的大部分人都会开上车、拖拉机往外跑。”水,成了魏湾村人永远的“心病”。

  1987年,板桥水库复建工程开工,魏湾村的幸存者也被征集到工地上出工,他们问工程师:“大坝加高了,如果再垮,那是不是淹死的人更多?”这些沙河右岸的受害者,对十余公里之外的水库,表现出抗拒和忌惮。

  溃坝多年后,陈惺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写道:

  “应该全国贯彻治淮方针,实行统一治水和蓄水。河道上的上中下游是一个整体,75.8特大洪水的抢救工作是在下游承担损失的情况下完成的,当发生特大范围的洪水时,必须强调服从全局,当发生中小洪水和局部洪水时,应该尽量照顾局部,把自然灾害缩小到最低限度,发挥水利建设的最大效益。”

  或许,亲临班台水闸的炸坝一线的经历,滔天洪水从河南进入安徽,是他难忘的记忆。对水的控制是水利专家的命题,当洪水从面前随意流淌却无能无力时,那是怎样的滋味?

  如果不是当年陈惺对河南水利工作的“纠偏”,或许75.8的灾难将更大。

  板桥水库兴建于1950年代“治淮”初期,指导思想为1950年夏天,国家出台的《关于治理淮河的决定》。这个决定确定了“蓄泄兼筹”的治淮方针,具体制定了“上游应筹建水库,普遍推行水土保持,以拦蓄洪水,发展水利为长远目标”和“低洼地区举办临时蓄洪工程,整理洪汝河河道”的战略部署。“治淮大战”由此拉开序幕。

  到1960年代末,驻马店地区新增水库100多座———不知不觉中,驻马店扼住了自己的喉咙。包括板桥水库在内的部分水库为苏联专家设计。

  1961年,河南省委书记刘建勋在信阳找到了发配在那里的“右倾机会主义分子”陈惺。按照陈惺的建议,河南开始对水利工程进行“纠偏”,全省水库一部分设计标准偏低、施工质量较差、存有隐患的水库,包括一些大型水库,予以废弃。

  但是,陈的建议鲜有人理会,“以蓄为主”的治淮策略被大范围推广,很快便推及到安徽。在安徽境内,不仅丘陵地区涌现大批小水库,淮河流域的河道也被一道道“水坝”分割闸起,造成淮河流域在后来数十年间致命的“肠梗阻”。

  75.8对大坝的反思一直在持续,“建坝”、“反坝”的双方意见难见高下,就在二者的争论中,中国的大江大河大多数完成了被分割的过程,越来越多的大坝筑起在江河上。

  板桥水库溃坝后,河床赤裸了11年,驻马店地区依然遭受过几次重大的洪水灾害。经历了数不清的考证和结论,1986年板桥水库复建工程被列入国家“七五”期间重点工程项目。1986年底开工,1993年6月5日通过国家验收。板桥水库复建工程水库总库容比原来增加了34%,水库防洪库容4.57亿立方米。

  “我们仍然害怕。”魏湾村人说。

  还是那份《关于大坝漫决前后情况的报告》,有这样一段话:

  在党的英明领导下,在全国人民的大力支援下,遂平县人民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在一片废墟上展开了艰苦卓越的抗灾斗争。灾区家家户户搭起了庵棚。当年全县播种小麦652178亩,种油菜37836亩,力所能及地整修了河道和桥梁。特大灾害之年,灾区群众没有出现一户讨荒、要饭的,没有出现一人冻饿致死的。到1980年9月,灾区55183户,建房200700间,集体建房21737间,灾区面貌焕然一新。

  将这一段话放在全文的结尾,这是对75.8大洪灾的灰色的、模糊的、艰涩的、曲折的、荒诞的记忆,这是另一种况味的解读。

专题采写:南都记者 江华 喻尘

图片除署名外均自河南水利厅编《河南“75·8”特大洪水灾害》一书

□ 南方都市报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0

主题

8173

回帖

13

积分

管理员

积分
13
 楼主| 发表于 2010-9-9 01:04:54 | 显示全部楼层

周平  板桥溃坝三十五年祭

1975年我和祥都在河南西平县化肥厂工作。

那一年的夏天格外的热。八月初祥和几个同事去湖北出差,八月八日,我有事去郑州,那天天气阴沉下起了大雨。下午办完事后我想着只有婆婆和才一岁的姗姗在家里,今天一定要赶回去。一路上看到沿途许多庄稼已经被淹,有几处水已快淹到路基。到了西平雨小了些,出了车站,看到平时热热闹闹的车站已经没有人了,车站前的路积水已到小腿肚。我冒着雨,淌着水深一步浅一步赶回家中,看到婆婆抱着姗姗正眼泪汪汪巴望着我回家呢。我把在郑州买的蛋糕给姗姗吃,姗姗还要给婆婆一块,婆婆舍不得吃,说留给姗姗吃。后来我才知道我乘坐的这一班是京广线上最后一班车,我后面的一班车走到一半,因路基被毁,没能通过。

当晚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那雨就像把水龙头拧到最大忘记关了,就一直不歇气地哗哗地下,到了半夜,一道照亮天空的闪电后,听到一声像要把天空撕裂的巨响,化肥厂有节奏的机器轰鸣声嘎然止住,天地间一片黑暗,那种黑暗可以这样描述,人们睁着眼和闭着眼没有区别,。化肥厂的职工习惯了厂里日夜不停的机器轰鸣声,看惯了厂里日夜不熄的灯光,听着这声音吃饭睡觉,心里有一份踏实和安宁,现在这些声音和灯光一下子消失了,大家心里充满恐惧和不安,仿佛到了世界的末日,预感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可在那暴风雨的黑夜又都无能为力。婆婆起来点了个蜡烛,她说要发大水,赶紧接点水存在家里,我心想,这漫天漫地都是水,还接水到家里干什么。她自己到外面把家中所有的容器都盛满了水。到后来我才明白,水灾过后,这漫天漫地的水是不能随便喝的。

第二天大家看到的是西平县已全部停水停电,铁路和公路交通全部中断,和外界的电话电报也已中断,我们已经和外部世界完全隔绝。那么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多方面的消息证实,昨夜位于遂平境内的板桥水库承受不了这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坝堤被洪水冲毁,堤上保坝抢险人员全部被巨浪卷走,洪峰扑天盖地势不可挡地向下游冲去,所到之处,像扫帚扫地一样,把地上的所有一切,房屋,庄稼,牲畜和熟睡的人们一下吞噬掉,洪峰从西向东扑向京广铁路,把铁轨高高卷起又狠狠摔下去,从西平到驻马店一线的铁轨已被拧成了麻花。京广铁路全线中断。当时京广线是中国南北交通大动脉,京广线一中断,半个中国就瘫痪了。

由于没有公开的信息,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真真假假,有的越传越邪乎。

人们关心的是这两天雨还要继续下,上游的洪峰还要一波一波继续冲下来。

化肥厂家属区后面有一条河叫洪河,这条河在厂后面突然拐了个90度的弯向北流去。洪河的河堤高过县里的许多房子,如果洪峰冲下来,在拐弯处冲破堤坝,直冲县城,整个县城就会成为一片汪洋。

板桥水库的崩溃让人们明白了,在大自然强大的威力面前,人类是渺小的,人类的力量是有限的。县里和厂里没有组织护坝保堤突击队,叫各单位派人轮流值班,如果破堤就敲锣打鼓叫大家逃难。

化肥厂大部分职工都是本地人,老早就跑回家了,厂里剩下七八家外来户和值班的厂领导,各家自己想办法自救,有的拆门板,有的把床上的萡篱重新绑结实。拿萡篱当救生圈。祥不在家,婆婆就成了我的主心骨。她拿旧衣裳做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布兜,可以把姗姗放在里面绑在身上。家里有一张八仙桌,是用上好的木料打成,婆婆千里迢迢从丹阳把它运过来。据她说,那年丹阳发大水,她就是靠这张桌子捡了条命。如果洪水来了,就把姗姗绑在身上,我们三人在这八仙桌里就能活命。厂里几个男人们商量说,家属区离河堤太近,地势又低,叫厂里的男女老幼晚上不要在屋里过夜,到厂里未盖好的造气楼去。造气楼是钢筋水泥地基,有三层,比洪河的河堤高,在上面呆着比较安全。

当时家里只有四五斤白面和七八斤红薯面了。如果洪水十天半月不退,这些粮食就是我们娘儿三个的救命粮。傍晚婆婆给姗姗赶了几根面条,就着蛋糕让她吃下去。她又做了几张饼,把剩下的粮食放到篮子里挂到房梁上,就跟着大伙上了造气楼。

造气楼到处是钢筋钉子,还有大大小小的洞眼,二三十口人挤在上面。女人们怕孩子乱跑掉下去,紧紧抱着孩子不让他们乱跑。

当夜幕降临时,黑暗再次笼罩了西平大地,又像昨晚一样的暴雨。好在这次人多,大伙在一块壮壮胆。男人们在一块儿吸烟聊天,女人们在一起哄孩子。借着烟头微弱的亮光,还有孩子的哭闹声,你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真实的存在。

那个晚上天气闷热,又有许多蚊子,姗姗一直在哭闹,我和婆婆轮流抱着她,给她搧扇子赶蚊子,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

早上起来一看,洪河没有决堤,雨也小了些,就陆陆续续回家。出了生产区,看到许多难民从乡下往城里跑,连家带口,扶老携幼。家属区也挤满了难民。我们都不敢开门回家。时任副厂长的万良看到着个阵势,赶紧叫厂食堂熬了几锅面糊糊汤让难民都喝了些,一碗糊糊汤喝下去后,人们都缓过了点劲。万良对着大伙说:乡亲们,毛主席他老人家派飞机给咱灾区老百姓送大饼来了,大伙快往城里去,直升飞机正往下扔大饼呢。

难民听说县城里有大饼,就都赶紧往城里去了。那几天确实有飞机往下扔大饼,但是抢的人很多,年纪大的和妇女根本抢不到。

难民们走后院子里清净下来,大家才敢回家,我们看到梁上吊的粮食还在,桶里存的雨水还在,就放下心来。

当时各家都存了些雨水,都还能坚持几天。老人们说,水灾过后,河里,塘里甚至井里的水是不能喝的,因为洪水卷走了地上所有的污物,还有死人,死牲畜,腐烂的庄稼。洪水过后瘟疫就是由此引起的。历史上洪水过后瘟疫死亡人数往往比洪水造成的死亡人数还要多。我真庆幸当初婆婆存了那么多雨水。

婆婆熬了点面糊糊,把最后的两块蛋糕给姗姗吃了,告诉她再往后就没有蛋糕了。

大家正在吃饭,在厂区看门的小翟急忙跑来,说有一孕妇走到厂门口走不动了,马上就要生了。他把产妇放到堆煤的屋子,就跑来求救。

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妇女拿了些小孩的衣服赶了过去。李婶叫我到化验室拿把剪刀,酒精和干净的纸。当我拿了东西赶到时,我听到了产妇凄惨的叫声,她斜躺在煤堆上,身下垫了些报纸和化肥袋。我不知该干什么,李婶叫我回家去熬点姜汤,我回到家和婆婆熬好姜汤赶回去时,孩子已经生出来了,是个健康的男孩,但产妇却昏死过去。大家叫婆婆来给看看,婆婆在产妇的人中使劲按了几下,又灌了几口热姜汤,产妇就缓过气来。几个有奶的妇女轮流给新生的孩子喂了几口奶,孩子就·安安静静睡了。那产妇的婆婆看到媳妇孙子都平安,感激得给大伙作揖说:谢谢各位救命之恩,这孩子就叫水生,长大后一定回来报达各位大姐大婶的大恩大德。

大家商量刚生完孩子就在这煤堆上躺着不行,就叫厂里两个工人拉架子车把他们送到县医院去了。

接下来几天,雨停了洪水也慢慢退下来,但厂里依然是没水煤电,我们就靠家里那点水和粮食过活,天气炎热,没有净水,无法洗澡,姗姗浑身起了痱子。又没有蔬菜吃,蛋糕也吃完了,每天也就跟着吃点面糊糊,大人小孩都嘴里起泡上火。婆婆就跑到厂外去挖野菜,先在河里把泥洗掉,再拿回家用清水冲一下,剁碎了给姗姗包了几个野菜馄伅。姗姗吃到新鲜的野菜馄伅,可高兴了。

那几天,河边还经常有飘过来的尸体,天气炎热,几天几天泡下来,空气中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腐臭味。县里组织了埋尸队,很多人都不愿意干,县里就同意发加班费外加两顿饭。一些年轻人看有钱赚,有饭吃,就去了,回来后说这活真不是人干的,有的人恶心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他们看到的死尸男女老幼都有,有的妇女还抱着孩子,很惨。尸体是就地掩埋,挖一个深坑撒上些石灰就埋了,每天向县里报个数。据统计西平死亡人数大约在千人,因为西平不在板桥水库的泄洪道上,没有被洪水冲下直接死亡的。而在西平的邻居遂平县就惨烈得多,死亡的尸体太多了,没有人手掩埋,中央派了解放军,有的就地方是挖大坑集体掩埋,几千个解放军埋了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埋完。不管官方数字怎么说,老百姓估计,板桥水库的泄洪道上几乎无人生还,遂平县的死亡人数在二十万以上。遂平县和西平县这次受灾情况相似,两县的人口基本相同,但死亡人数有如此巨大的差别,这只能说明,遂平县95%以上的死亡是由板桥水库的崩溃引起的。

几天以后,祥他们一行出差的人也回来了,经过这场生死浩劫,亲人重逢,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他们带回了灾区急需的火柴,蜡烛,电池,手电,药品和一些食物,还给姗姗买了蛋糕。祥把一些急需的东西分送给了邻居。

祥告诉我们,他们在新洲化肥厂听到板桥决堤的消息后就急忙往回赶,到武汉后,京广线已断线。他们就坐飞机飞到郑州,郑州到驻马店地区所有的铁路公路也已阻断。看到的是郑州市的大街小巷的居民都在烙大饼,说是让飞机送给灾区人民。他们想了解西平的情况,没有人给他们答案,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他们找到几个西平老乡,听说省里派了飞机去查看灾情,看到西平城关塔的塔尖在水面上,其余都是汪洋一片。城关塔是西平县城地势最高的,如果城关塔被淹,其他地方一定泡在水里了。想着家里的男人不在,老幼妇孺碰到这么大的洪水可怎么办,越想越害怕,几个大男人坐在招待所里呜呜大哭起来。仔细想想,与其坐在这里胡猜乱想,不如赶紧想办法回去。他们把手中的钱买了些急需品,就到处打听往南的车子。刚巧碰到西平农机厂的两个老乡,开着拖拉机准备回西平,也愿意带上他们,多些人壮壮胆,以防路上的劫匪。据这位老乡讲,通往灾区的路已经戒严,一是防灾民跑到大城市,二是防止灾区瘟疫蔓延到城市。但他对这段路很熟,可以穿小路。为了防止路上被拦截,他们决定傍晚走,赶夜路回家。他们坐在拖拉机后面的拖斗里颠簸了一夜,天亮时赶回了家。看到家人平安,化悲为喜,心里终于踏实了。

过了几天,县里的救灾粮发下来了。厂里组织了救灾队给厂里领导和职工送救济粮。首先是给领导送,如果职工和领导在一个村,也就跟着沾光了。我被安排去师灵公社。车子一路开过去,满目苍痍,地里庄稼基本死绝,今秋绝收已成定局,大部分的土坯房已被洪水泡成一滩泥,只有少数砖房还在。我们来到一个工人家里,他家的房子是在土坯的地基上用树枝撑起个屋顶,树枝上盖了用化肥袋拆的朔料布。周围压了些土坯。屋里除了一个炕和几个碗,基本没有什么东西。外面的土灶支着一口锅。他们烧了些水,放了些野菜,拿我们送去的面粉打了点糊糊,让我们一起吃,我们没有吃,又继续送了几家,家家情况都差不多。回来的路上,大家心里都很沉重,不知下半年西平老百姓的日子怎样过。

驻马店地区的大水灾在当时从中央到地方大小报纸没有提一个字,但这个消息不知怎么比现在的internet跑得还要快传遍全国,我的父母亲当时在南疆兵团农场里,他们很快也知道了,他们听到的和祥在郑州听到的一样,西平县城已被淹。他们曾经打过电报,电话,都没有打通,音信全无。那一阵他们天天都没有睡好觉。半个月后当邮局重新开门那天,我立即给父母发了个电报,只有四个字“全家平安”。母亲接到电报后,说了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几年后我们出差经过遂平板桥水库遗址,看到从被冲垮的大坝洪水流过的痕迹,那里仍是一片没有生命的砂石地。

如今,三十五年过去了,那个叫水生的孩子,已是三十五岁的男子汉了。关于这场灾害的记录不多,前几天看到CND上的报道,作为这次洪灾的幸存者,我把自己亲历的见闻写下来,谨以此文祭奠那些逝去的亡灵,也祝愿这场灾难的幸存者大难不死,都有后福。

□ 读者投稿

http://www.hxwz.org/my/modules/w ... p%3Farticleid=26692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文革与当代史研究网

GMT+8, 2024-11-22 00:48 , Processed in 0.035238 second(s), 19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