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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宏运:郑天挺与南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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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13 22:06: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文转自史学研究网,网址:http://www.3hresearch.com/ShowArticle.asp?ArticleID=54$ Q9 {8 j; h# c
作者:魏宏运   原文来自《历史学家茶座》第6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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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文主要是介绍郑天廷先生其人及其在南开大学的人生经历,其中部分内容涉及文革时郑天廷先生在南开的遭遇,由于文章整体性较强,故将全文贴出,其中与文革相关的部分特别用粗体标明。8 U5 E. [3 t/ o& z

. q4 B  x9 a' k, j: K3 Y郑天挺先生生于1899年,卒于1981年,在人生的轨迹上,他经历了清末、辛亥革命、北洋军阀混战、民国、抗日战争、国共决战,和新中国成立后的三十余年。生活内容丰富而曲折,于中国的现实如是剧烈的演变过程中,他始终追求进步,向往真理,痛恨、蔑视旧势力,投身于推动社会进步浪潮之中。他是一位坚定的爱国者、教育家,一位严肃的学者。走进他,接近他,就可以更多的了解真实的郑天挺。1 y  T# @5 O" a9 u  l

! K/ [6 P& L: a  c( y郑天挺,学界习惯称他为郑老。1952年暑期院系大调整时来南开,此前他任教北京大学二十余年,到南开任教三十余年,一直工作到他人生的终点。  B4 f% J8 @$ o2 D
院系调整事在平津解放后,就部分地开始了。全国大规模的调整是1952年展开的,而基层准备工作是1951年开始的。根据教育部决定燕京大学并入北大,翦伯赞执掌北大历史系,郑天挺执掌南开历史系。南大校方派我赴京到沙滩北大联系郑老来津事宜。北大历史系许士谦等两三位同志接待了我,许说他们不愿意郑先生调走,调走了,北大就没有人讲明清史。这次谈话给我的印象很深,一直留在我的记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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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2年夏郑老来到南开园,参加了胜利楼客厅召开的校务委员会,我也与会。休息时我在走廊与郑老相遇,郑首先发问:“你就是写《民族英雄史可法》的那个魏宏运?”我说:“是的。”我当时想,史可法一文刚刚在《历史教学》上发表,就为大学问家所注意,我的名字就被纳入郑老视线之中。
0 K/ E% q: B3 |9 ~教育部下达的文件,任命郑天挺为南开大学历史系系主任,兼中国史教研室主任。学校任命我为系秘书,后改为系助理,协助郑老工作。我和郑老的接触和来往越来越多,后来可以说是朝夕相处。郑老长我26岁,有幸追随于著名的明清史大家左右,我多了一位成长中的良师益友。4 J; ?# C9 \0 \8 a* p8 Q

4 F8 e$ l' r# \$ N! e4 ~上个世纪50年代,南开教师住房极为紧张,郑老也只能住一间房,而且是杨石先校长让出来的。杨校长住在东柏树村,共有五间房子,他让出了两间,一间给郑老,另一间给两位女教师合住。东村总的环境不错,距学校大门很近,还有食堂。当年张伯苓老校长也住在这里。四户人家挤在一起,太不方便。郑老房间生活用具很简单,只有一个书桌、一把椅子、一张单人床。1958年搬到新房,还在东村,住房面积由17平米增加到28平米。最初几年,郑老、冯老(冯文潜)常去雷海宗家(也在东村)谈天,有时我也参加。郑老每周和数学教授刘晋年到劝业场一带的饭庄去打牙祭。搬到新居,夏天傍晚,常搬只櫈子坐在门前和邻居俄文教授李绍鹏等聊天,住在附近的傅筑夫也常来相聚。我偶尔也去坐一坐。李绍鹏不只一次劝郑老续弦,郑老说:为了孩子,我不能这样做。+ Q3 {" l: v+ M( j, u2 t

4 b1 ], `3 Q9 n. H" I, x当时去北京的机会很多,开会、教学实习、参观访问,郑老多是带我同往。因此我得以接触许多名流,如郑振铎、翦伯赞、尹达、吴晗、邓广铭、向达、周一良、邵循正、齐思和、沈从文等。在校内,我和郑老经常在一起开会、散步、谈心。我感到他真是一位忠厚豁达的长者,从不隐蔽自己的思想。他是近现代历史发展的见证者,也是推动历史进步的参与者。他讲了许多历史事件的实况,以及他在各个历史阶段中的思想感情和行动。诸如辛亥革命时的思想感触;参加的五四运动及对五四新文化运动几位领导者的看法;在三一八惨案时感情上所受的打击,和他参加的抗议活动;1933年他代表北大参加李大钊安葬仪式的详情;他支持一二九运动;抗日战争时期,他的所思所为;国共两党决战时期他支持学生爱国运动,拒绝国民党军警进校捕人,寄信给被列入黑名单的学生,使他们得以逃脱劫难。这一切都显示了一个生活于具体时代的人,面对现实的真面目。他是一位很有主见、很有才智、坚持自己信念的人。) m1 z& c# W) D7 a/ P1 R

- z$ U# t. @: k使人十分敬佩的是,每当关键时刻,人们都处于十字路口时,郑老都作出了理智的选择。现仅举两例说明。一是1937年7月底平津沦陷,两个多月中,各界人士纷纷离开平津。11月,郑老也决定到大后方去,他抛却了五个幼儿,到达天津,住在六国饭店,准备乘船南下。媚日的伪北大校长钱稻孙赶来劝阻,让他留下,服务于日人。他接受不了日人的野蛮统治,认为民族气节高于一切,严词拒绝。与周作人那样的人物,留在北平,当起了文化汉奸相比,自然被人目为有天壤之别。1946年初,俞平伯等人发动签名为周作人说项,郑拒绝签名,认为周的附敌是不能原谅的。一是1949年初北平即将解放时,国民党方面两次派飞机接北平教育界一些知名人士南下。当时中共北大地下党组织走访过许多教授,争取他们留下,不要南走。据原冀热察城工部工委书记、北大历史系学生岳麟章讲,根据上级指示他和一些同志造访了许多名流。如常江凡造访了徐悲鸿、马衡等人,茹健造访了陈垣,他和两三位同志造访了胡适、冯友兰、郑天挺、贺麟、沈从文、朱光潜、毛子水等人。一些人留下来了,访谈获得成功。对胡适的走访,是在胡离开北平的前夜。胡说:“这事情,你们不懂,我和别人不一样,南方的老朋友要我去,你们不要劝了,你们走吧,我得收拾行李。”此前,胡适曾说:“你们要革命,我不反对。但在学校不能搞,你们要到‘那边’去,我送你们走。”要见胡适,常被他的贴身秘书挡驾。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见了两次。毛子水是坚决反共的,几次造访都不欢而散,他说:“你们是共产党。”毛仓皇离平时还拿走了北大图书馆的善本书《水经注》。此时,北平城外已完全解放,飞机降落起飞只能在崇文门和东单的马路上,南下的少数人走的时候是很狼狈的。郑天挺则是支持学生运动的,还给予物资上的支援。历史系地下党员和郑接触很多,他们认为郑是进步的,是一个非常有正义感的人,支持护校运动以迎接解放。1948年12月,北大学生会特别赠给郑老一面锦旗,誉郑为“北大舵手”,这表明了北大师生对他的敬重。这也是1952年北大人不愿意郑老离去而来南开的重要情结。, v2 W1 V! T( N" y' I9 k;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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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中国成立是20世纪中国历史最大的转折点,郑老异常兴奋,1949年10月1日于天安门广场举行的开国大典,有30万人参加,他也去了。他从未见过这种场面,心中的愉悦难以表达。在一次散步时,他率直地告诉我,当群众高呼毛主席万岁时,他难以接受,开不出口,尔后在群众一再高呼中,他也举起手呼喊出来。这是一个知识分子真实心声的吐露。还有一件事对他感触最大,就是1951年他两次带队到湖南和江西参加土改。他从未接触过农民,他整理过《明末农民起义史料》、《宋景诗起义史料》、《太平天国史料》,但那是纸上谈兵,真正了解农民,他说,是土改赐与他的。未曾料到的是,他被从土改前线召回,参加三反五反运动,成为审查和批判对象。他说在北大灰楼一楼的阶梯教室批判会上,一位同学站起来指责他说:“郑天挺,你是世界上最自私的人。”他接受不了这种粗暴无理的言词,但又不能反驳。他一生中从未经过这种批判,给他带来的痛苦,是可以想见的。这一痛苦之久久不能得以平息,我是很理解的。; ?+ i1 m" P% }2 m0 `,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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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南开的三十余年,以其学术地位和社会地位,获得了许多荣誉。诸如50年代,两次受到毛泽东接见,参加全国历史教学大纲的制定,60年代集中到中华书局标点明史,到中央党校和北京各高校讲课和演讲。改革开放初期,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刚一建立,就被聘为历史组负责人,担任中国史学会主席团执行主席,等等。南开在五六十年代,有三位一级教授,即郑老、杨老(杨石先)、邱老(邱宗岳)。那时职称之评定是很严格的,确确实实是由一个人的学术造诣来决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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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x( z" p  X  W" P4 W  @郑老为南开历史系费尽了心血,他具有真正的奉公精神,无愧于教育家的称号。他多次聘请北京著名学者来校演讲,他和雷海宗共同举行学习讨论会,他组织教师认真备课,他说他自己讲了一辈子课,上课前还得备课。他很欣赏翦伯赞提出的“一论二史三工具”,认为这是培养学生的准则。他从不为自己提什么要求。1956年成立明清史研究室是时任副教务长藤维藻提出的,还给郑老配备了两名助手。后来的人,以为成立研究室是郑老张罗的,是不符合实情的,郑老不是这样的性格。50年代人们的组织观念很强,一切听组织安排,和现在的情况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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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们对郑老的讲课赞赏不已。他从不照本宣科,总是带着长方形的卡片,其中一张是提纲,有几张是史料。他讲起课来,旁征博引,很生动。50年代,他讲过明史专题、清史专题、近代史料学及史学概论等课程。那个年代历史系有两位教师的课,最受欢迎,一位是雷海宗,一位就是郑老。就中国史而言,阵容雄厚,王玉哲讲先秦部分,杨翼骧讲秦汉魏晋南北朝,杨志玖讲宋辽金元,郑老讲明清。教师们因此开玩笑地说,四位先生代表了帝王将相。郑老讲的最精彩的是80高龄时,讲“清代制度”、“清代典籍”,每次一讲就是三个小时,内容很具体很细致,又极生动。 他晚年的这些讲座有录音,现在尚未整理成书面文字。郑老研究清史某些方面的深度,是别人尚未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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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研究生课堂上,他反复强调一件事,就是孤证存疑,要求大家研究问题时,不要轻易下结论,要有多方面的资料来佐证。在写作过程中对资料出处要认真查对,尤其对古书版本、卷数、作者要注释清楚,转引的资料一定要查阅原书。他不同意轻率地发表文章。从他的《清史探微》看,他是“求真求实”的。这一文集1946年由独立出版社出版,1947年在香港被译成英文出版,现在看到的《探微集》比原来版本增加了许多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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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做学问的态度还有一个特点,就是重视历史研究要和现实相连。他在抗日战争时期所写的就几篇文章,都是对现实有所思而写成的,有价值的文章,都有时代特点,不是无的放矢。9 _3 l% L" ^: y, R+ y5 ^

; Y2 J# G! X) h郑老一生长期担任着艰巨、繁重的行政工作,但从未离开学术道路,一直在坚持他的“探微”精神。- x/ R8 D# Q* t& L) P1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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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独特的魅力是他能团结人,对同仁极为尊重。有的教师因某种愿望未能达到,如晋升职称等,郑老就以自己的经历去说服和劝导。他向系里诸教师讲,他当了7年副教授,教导青年不要追逐名利。他不同意越级提升,就拿对我的态度来说也是如此。1963年郑老还是系主任时系里通过我提升为副教授,因上报教育部的时间晚了,就拖了下来。“文革”结束,学校校务会议上文理科教师都同意我直升教授,只有郑老不发言,持否定态度。郑老对我非常爱护,从学业到生活,无不关怀。“文革”后期,我得了一场大病,很重,郑老把他家难得买到的鲥鱼送给我,令我十分感动。从各方面思考,他不同意我直升教授,一定是发现我在知识方面还有欠缺,我并没有因此和他有所隔阂。我是很信服方家的意见的。郑老很注意青老年教师的团结,1956年年底历史系团拜时,他讲了一句很有意义的话,这就是:“青老合作,相得益彰,青老分家,两败俱伤。”那个年代,历史系充满了团结奋进精神,是与郑老富有亲和力有直接关系的。2 U+ n) ~7 A0 R7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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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样一位德高望重、勤勤恳恳工作的忠厚长者,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被学校当局划为敌人,历史系确定出“三敌一霸”作为打倒对象。三敌是郑天挺、魏宏运、巩绍英,一霸是于可。因为已是人民的敌人,遭受的屈辱是说不尽的,只举两例,就可知残酷野蛮到什么程度。其一是1966年8月,在烈日下,我们被强制劳动,挂着牌子,先排队走一段路示众,郑老和我轮流打幡,这是北方葬死人的风俗,然后就拔草、扫马路。郑老已是60多岁的老人,草拔不动,就用牙啃。许多小孩来侮辱,让他跪下就得跪下;其二,历史系在主楼二楼一间教室举办活人展览,郑等被拉去“现身说法”,“坦白”自己的罪状,先后参观的人据说达到20多万人。活人展览一事就全国来讲,杭州出现过,北方只有南开历史系有此“创举”。这种伤害是无法医治的。郑老后来多次谈到,“文革”中最伤心的,一是人格的侮辱,一是多年来抄录的卡片被抄走。我真不知道在“文革”中作恶多端、丧尽天良的那些人,后来是否也有悔恨感?难道人类本性就是这样残忍吗?记得小时侯念“人之初,性本善”,而现实中出现的人性的疯狂,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1 q7 C/ s5 m  c.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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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良的人们都关心郑老的命运。值得庆幸的是,他挺过来了。他的学术地位和社会地位,在“文革”结束后立即又获得国家和人民的尊重。在他人生最后的两三年,声望更高了。在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所长梁寒冰的组织和推动下,郑老主编中国历史大辞典。他主持召开了一次明清史国际学术研讨会。他的一个最大愿望是做为中共党员,这一梦想也实现了。. K6 ]) h$ t) K; S*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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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上一世纪50年代后期,清华大学刘仙洲、南开大学杨石先,都先后加入中国共产党。此二人都是郑的好友,对郑老触动很大,郑老也提出了入党申请。那时高级知识分子入党,要经过中共华北局的审查和批准,材料都递上去了。60年代左倾思潮笼罩全党全国,政治运动没完没了,郑老入党问题就拖了下来。一直到81岁高龄之时,夙愿终于变成现实。5 g1 c7 }6 a& _9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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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1年10月,南开大学为郑老和杨老(杨石先)隆重举行执教业迹庆祝大会,表彰二老对南开、对中国教育的贡献。郑老高兴至极,于家中自寿,约我和范曾参加,由他的儿子儿媳郑克晟、傅同钦操持。郑老是学者风范,从不张扬自己,郑老是一位非常冷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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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老离开我们已经25年了,但他的教诲、美德依然留在我的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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