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传统要在中国建立起来。我们看到,国外的学术刊物,包括我们常常要用到的亚洲研究杂志,书评要占很大的篇幅,像《哈佛亚洲研究杂志》(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通报》(T?oung Pao)、《亚洲研究杂志》(The Journal of Asia Studies)、《美国东方学会杂志》(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皇家亚洲学会杂志》(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都有大量的书评或书评论文。所谓“书评”(Reviews of Books或者Book Review)往往是一两页、两三页的短书评,更短的还有“简评”(Brief reviews of books),大概是半页左右。但是,“书评论文”或者“研究性书评”有的也很长,早的如邓广铭先生1942年在《中国青年》七卷二、三期上连载的《评周谷城著中国通史》,就长达20几页,近两万字[3](PP.73-94),晚的像《通报》2008年的这一期,西雅图华盛顿大学的Howard L. Goodman给J. Michael Farmer2007年刚在纽约州立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有关三国谯周的著作(The Talent of Shu: Qiao Zhou and The Intellectual World of Early Medieval Sichuan)写的书评,就有14页之多。更长的甚至有几十页的。书评论文的价值和影响,我觉得一点儿也不比论文差。当然,国内也有一些书评类刊物,像《读书》《书城》《中国图书评论》《书屋》,但是,大多数是借题发挥的文化评论类文章,虽然写得很有意思,有的也有真知灼见,但大部分不能算是学术性的书评。而学术刊物像《历史研究》《中国史研究》《中国学术》等等,也有一些好的学术书评,但是,我觉得数量还不够多,质量也还不够好。
我们知道,世界著名的汉学家伯希和(Paul Pelliot)有“学术监督”之称,而杨联陞也被人称为“学术警察”,这是因为他们经常写严格而客观的学术书评,对学界的各种著作进行评论。杨联陞用中英文写过几十篇书评,评论过很多著名的大人物的著作,像用中文写过吉川幸次郎《元曲选释》、寺田隆信《山西商人の研究》、戴密微和饶宗颐《敦煌曲》、刘若愚《中国文史中的侠》、郭廷以《郭嵩焘年谱》等书的评论,用英文写过王力《中国语法研究》、梅原末治《东亚考古学概观》、卡尔.沃尔夫冈与冯家升《辽代中国社会史(907-1125)》、John de Francis《民族主义与语言改革在中国》、Luciano Petch《十八世纪早期的中国与西藏》、薮内清《中国の天文学》、仁井田陞《支那身份法史》、内藤湖南《中国近世史》、石田干之助《唐史丛钞》、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芮沃寿《中国历史上的佛教》等等的书评。
这里也举一个例子。余英时先生曾经写了几十页的评论,讨论狄百瑞的学生钱新祖的英文著作《焦竑与晚明新儒学的重构》(Chiao Hung and the Restructuring of Neo?Confucianism in Late Ming)。钱新祖的这本书,研究明代学者焦竑,用了很多西方的新理论和新方法,像“诠释学”、“对话理论”、“语言分析”等等,简单地说,他的结论是,焦竑的三教合一思想是对国家正统思想程朱学说的反动(Revolt)。但是余先生指出,首先,钱的“重构”方法和“对话”途径是有问题的,他所谓与焦竑“对话”的方式,越过了历史背景和现实策略,走上“六经注我”的路子,余英时指出,当你把古人当作一个“沉默不语的伙伴”时,常常可以任意解释,尤其会把新儒学当成语言游戏,这是反历史的推断。
前一段,有个博士生要做一个有关清史的课题,他看了一些美国最近流行的新清史研究著作,特别是欧立德(Mark C. Elliot)的《满洲之道》、米华健(James Millward)《新清帝国史:内陆亚洲帝国在清代承德之形成》[8],以及柯娇燕(Pamela Kyle Crossley)、濮德培(Peter Purdue)、卫周安(Joanna Waley?Cohen)的部分著作,他很想在这方面找个题目做。后来他告诉我,他最受益的,倒是来自卫周安和欧立德的两篇综述,一篇是卫周安发表在Radical History Review第88期(2004年冬季号)上的《新清史》(The New Qing History),一篇是欧立德关于新清史的介绍,也曾经用日文发表在日本的刊物上。他从这两篇综述性的文字中,了解了新清史的全貌,知道各种被称为“新清史”的著作,大体位置在哪里,它们的旨趣是什么,有什么共通性,也大体上了解了“新清史”从罗友枝与何炳棣的辩论起,到柯娇燕和欧立德对满族族群意识的研究,高彦颐和曼素恩对清代女性精英的研究,米华健和罗友枝对清代边疆与皇权的研究,这样一个历史。我觉得综述其实就是简单明了的书评的汇集,要把同一领域的论著的内容和要点勾勒出来,对它在学术史脉络里的意义进行评述,通过这种综述,你可以知道(一)新清史不再把清代看成是明代之后,可以算在二十四史之后的一个中国王朝史,而且是一个包括满蒙回藏的大帝国,应当放在世界史里面研究;(二)清朝皇帝不仅是汉族中国皇帝,而且是各族的大汗、蒙藏佛教的菩萨、满人的首领;(三)清代的思想文化史不应当只是汉族儒家、经学理学的内容,而应当重视满、蒙、回、藏的文化,以及它与周边、甚至欧洲的文化交换。所以,后来这个学生选择了乾隆中叶在承德接待蒙古、朝鲜、安南的礼仪活动作为题目,避开一些热门课题,他也懂得了,要重视礼仪活动中满族统治者的色彩,以及承德的各种宫廷建筑为什么如此设置,这又是接受了新清史研究的方法提示。可见这种综述,对他的论文很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