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正清的历史性著作《伟大的中国革命》(The Great Chinese Revolution)曾被《时代》周刊誉为是“讲述中国革命的最佳著作”。(1) 鉴于作者在其一生中对中国历史的发展与演化以及制度变迁进行了无与伦比的研究,创造性地提出了“冲击—回应”等理论分析框架,从而对美国的中国研究产生了深远影响;因此,他的任何一本关于中国的著作都是值得重视,都应成为一项新的研究的思想和知识前提。即使从批评性的立场出发,如柯文在他的著作中对他的老师费正清所主导的中国研究的三个思想框架——冲击—回应框架、近代化框架与帝国主义框架——提出了根本性的质疑,认为这三个分析框架“都受同一弱点的制约:即受渊源于西方的关于历史理应如何发展之假设的制约,以及同样渊源于西方的历史为何按此发展或不按此发展的一些固有问题的制约。”(2)但是,这些理论性挑战——“带有批判性与解释性的估量”,并非完全是否定性的,而毋宁如费正清所说,是站在前辈人的肩上,直面新的问题,深化对固有问题的研究。正是基于这个判断,本文在展开对中共革命与中国左翼运动的关系的研究时,不能不重新审视以费正清为代表的美国主流的中国革命叙事。
约瑟夫·列文森在他的《儒教中国及其历史命运》这本重要著作中认为:“培育了中国共产主义历史学家的历史并非是这些历史学家所能写出的历史。他们所研究的历史与他们研究出的历史并不能完全符合。”(38)这个批评是不是同样可以用来针对费正清学术共同体关于中国革命史研究中所存在的主要问题?按照法国“年鉴学派”的代表人物布罗代尔的理解:“历史始终是一门正在形成、正在被超越和需要重头开始的科学。” (39)这是不是意味着所有关于中国革命史的研究包括“费正清史学”都需要重新开始?费正清直至生命的最后几天都在修订他的中国史——《中国:新历史》(China:A New History),并对中国革命进程中的若干重大问题发表了前所未有的新见解,这是一个伟大的历史学家应有的历史意识和历史行动,他不仅是在为自己开辟出新的研究领域,而且也是在为后人搭建前进的桥梁。(40)国史已旧,其命维新,中国革命史是需要不断重新认识与重新评价的历史,本文首先从费正清的中国革命史叙事中那些需要被“超越”和“从头开始”问题出发,旨在深入研究中国革命史的一个新问题:中共革命与中国左翼运动的关系,致力于探寻中国的左翼运动是如何在中共革命的光谱中日趋丧失了自己的本色,最后从革命的同盟者沦为了共产主义的附庸。这也算是对费正清史学“冲击”的一个建构性和反思性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