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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和平:总参五七劳动学校亲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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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3-12 06:46: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总参五七劳动学校亲历记

作者:王和平   
       
知青在五七干校时间有长有短,处境有好有坏,压力有大有小,出路大相径庭,因此感受也各不相同。这是我的干校经历。

01  去干校

1969年初,我和弟弟王翔飞所在的北京二中(我高一,弟弟初一)张贴红榜,分配去吉林扶余插队的名单上面赫然写着我们俩人的名字。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听说总参有五七干校,妈妈即向军委办公厅申请我倆去五七干校,没有想到不久就得到了批准。

离开北京前,通过专案组给不知道关押在什么地方的父亲写信,告诉我们要走了。不几天专案组传回不到香烟盒大小的纸条,上面父亲工工整整地写了几个字“到农村好好锻炼”。就这样,在1969年3月15日,妈妈和弟弟王小曜、妹妹王端瑞到西直门火车站送我们,记得很清楚,虽然已经三月,但那天雪下得很大。

我和弟弟初到干校被分配到八连,当时也不知道多远,反正坐军用卡车离开6090部队后,汽车就在颠簸的土路上,扬着黄尘,沿着曲曲弯弯的路拐来拐去,我几次从汽车帆布棚的缝隙中向外看,看了多次都是一个样子,后来索性不看了。走了大半天终于到了八连,原来是河南省劳改局五三农场的一个监狱管区。这是一个四方形平房院落,四周挖有大约3米宽的水渠,房子都是土胚垒的草顶。记得很清楚,第一夜没有床,睡在铺了麦草的席子上。

我分在一班,班长是防化团管理股长隋玉荣,后来的一连连长。弟弟翔飞在三班,班长好像是于若平,后来的一连指导员。

麦收前干了些杂活,记得为了宣传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曾经到附近农村去宣讲、唱歌,一同去的有李彤妍。还记得一次夜里站岗,防化研究院的干部刘融边巡逻边对我进行教育,要求我和父亲划清界限,要认真改造,称我是可以改造好的。那是一个很黑的夜晚,我们沿防护水渠走来走去,这些听起来十分沉重的话,让我铭记至今。

02  第一次参加麦收

到干校前,我家已经被抄,也被迫搬了家。去干校时我舍不得丢掉自己喜欢的五金工具,便全装到一个木箱里带到了干校。临近麦收,八连为了维修两台苏式马拉收割机,发现一个有许多工具的知青,便将我和弟弟从大田班抽出来,让我们参加机务工作。第一次麦收,我和弟弟轮班坐在马拉收割机的铁皮椅上,在手扶拖拉机牵引下收割麦子。记得手扶拖拉机驾驶员是个年轻军人叫史佑生,天津人。

马拉收割机是设计巧妙的农业机械,在苏联电影《教育的诗篇》中见过。收割机本身没有动力,是在被牵引过程中产生动力,带动刀片切割麦秆,麦子倒在后面的扇形托盘上,积攒到一定数量,我们就拨动一下拨杆,上面有几个在头上旋转的木扒就将托盘上的麦子拨拉到地下,收割后的麦子形成一堆一堆的也算挺有意思。

没有想到,一箱工具改变了我们俩人的生活。麦收后,八连撤销,弟弟随史佑生一起调到了修配厂当了个打铁的锻工,我调到一连机务班开起拖拉机。不过工具也大多损失了,最难忘的是,我非常喜欢的一把大号活动扳手,被人用力过猛拧断了,很可惜。弟弟王翔飞后来曾经出任香港某上市公司总裁,谁也不会相信,这位总裁是在五七干校烘炉旁锻炼过的。

03  干校唯一病逝的知青

老八连是在熊寨南,到兰青公社后向东南6里地的方向。可以讲是离公路最远的连队。这可能也是干校唯一一个知青死亡的原因吧!

河南的天气特别怪,6月初麦收期间就开始下雨,给收割和晾晒平添不少麻烦。1969年麦收刚刚完成,雨就下个不停,本来就坑洼不平的路,立时成烂泥坑了。

不幸的是,和我同房间床挨床的一连知青齐秋生受凉得了感冒,连续几天发烧。干校每连都配备了军医,一连的郑桂荣医生一直很关心他,但是一直没能控制病情的发展,外面阴雨不断,小齐发烧不退。由于连日下雨,熊寨到八连的路汽车无法进入,所以原本早该送院的,由于天气,交通原因拖延了大概四五天。

我记得一个漆黑的夜晚,小雨还在下,郑医生向连领导提出,再不能拖了,必须送医院治疗。由于救护车进不来,所以连领导决定用履带拖拉机将小齐送到熊寨,然后由校部派救护车送去驻马店的159野战医院。记得很清楚,我帮助小齐从床上下来,穿上衣服。我将我的一件蓝色绒衣给他穿上,将自己手头大约一二十元塞到他的口袋里,扶着他踩着烂泥一步一步上了拖拉机。

驾驶拖拉机的是防化研究院的刘融,高高的个子,戴眼镜。记不得有没有陪同,好像没有。因为东方红54履带拖拉机的驾驶室只能坐二人。就这样,漆黑的雨夜里,拖拉机轰鸣着碾压着烂泥,灯光一闪一闪地顶着雨离开了八连驻地。送行的几人谁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目送拖拉机远去。谁也没有想到,年纪轻轻的知青齐秋生就再也没有回来。

知道小齐病故的消息大约半月后,期间连队还派贾在銓同志到159医院去看望过他。谁也没有想到,住进医院后由于肺炎病逝了。小齐病逝后,干校在八连召开了追悼会。我记得还搭了很高的木架,悬挂了一幅很长的挽联,写些什么记不清了,记得干校曹宇光政委乘北京吉普到八连参加了追悼会。

04  知青班和李伯悔的交集

1969年夏收后,八连撤销,我们全体转到一连,时间大约是9月中。第二批知青也到了,弟弟王小曜也到了一连,汽车队的李迪民,李础石也转到一连。这样一连的知青加起来有四五十人。连里为加强对知青的管理,将知青单独编了四个班,采取大知青管小知青的办法。将我从机务班调到知青班当班长,其他班是张铁军、扬云、王曙光当班长,都是老三届高中的学生。机务班就只剩高春明一个知青了。

这招果然见效,过去小知青不服干部管,但这些小弟弟在我们几个大哥大姐面前,确实乖了不少。我们知青班也争强好胜,听了几句表扬的话,就脏活累活抢着干,一个月10块钱(给22元交伙食费12元)就傻呵呵地成为连队的好劳力,现在想起了真是单纯。可以想象,当时一定有不少人抿着嘴偷着乐的。

知青和到干校的干部情况不同,虽然知青到干校也多是由于父母走背,家庭低谷,但完全不是知青个人的问题。知青都是年纪轻轻,处世不深。家里问题严重的,都小心谨慎,生怕给已经背负累累罪名的家长再添麻烦。家里问题不大的就比较轻松,只当换个环境,到农村来转一转。当然主要是大家都受多年家庭和学校的传统教育,思想纯洁,品德端正的缘故,所以知青班干活都是热火朝天的,从来没有消极怠工,偷尖耍滑的事。

总参的干部到干校就不一样了,主要是二种情况:一是挨整,二是整人(造反派)。还有就是单位撤销解散,前途渺茫不定。反正都是不得意、走背运的状态。鉴于这样的精神状态,确实有刘振佩那样的劳动模范,但大多数是穿着军装吃着军饷,服从命令听指挥,叫向东就向东,但情绪压抑,精神不爽是肯定的。

这两拨人,载着两种不同的情绪,曾经在一连碰面了。那天是盛夏很热,我们知青班和干部班同去较远的地块干活(记不清干什么了),中午该吃午饭时,连里还不通知收工。这时一干部说:给地主干活也得吃饱饭啊!这话传到我们知青耳中确实有些感到意外,我见班里的知青一时无语,就回应道:不能这么说,这不是给地主干活。其实在我们的脑海里,受当时传统的教育,地主都是坏人,怎么能说是给地主干活啊,听到军人干部这么说确实很诧异。

当时,一连的指导员是于若平,副指导员陆国瑾,他们为此表扬了我们知青班,我们班副班长孟京山还去各连介绍情况。后来知道讲话的军人是二部干部李伯悔,可以肯定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这件事给他一定带来了新麻烦和烦恼,实应表示歉意。

05  火烧“库尔班”

“库尔班”是三连调到一连的测绘局干部李正祥的外号,因为有些像新疆人的面孔,所以大家送他个外号。借到北京见到毛主席的新疆库尔班大叔的名字,其实也不是挖苦。但是我们这个库尔班在干校的的确确尝到了苦楚,一次意外事故让倒霉的库尔班毁了容,更不幸的是当时他尚未结婚。

大多数知青当兵走了后,干校的劳动力锐减,大田作业主力消失了。没人干活只好依靠机械,于是大多数手脚利索的人都到了机务班,剩下的知青几乎全部到了机务班,迪名、改平、透平、小曜、林三(宪营)和我一起整天围着机械转。机务班当然以干部为主,先是黎志祥班长,黎志祥去新疆后是马国基班长,库尔班也是参加机务班的干部之一,还有李宝华,贾尊胜,刘俊山等。

1971年冬天之后,干校人手少了,大田主要是种一季冬小麦,像玉米、红麻、小米、燕麦等费人力,机械干不了的就不种了。所以,机务班的任务是犁地、耙地、播种、收割,平日就是保养维修机械。那会儿的农机质量很差劲,粗糙得很,根本谈不上什么可靠性,三天两头的坏。所以平日有许多维修、保养的活干。总参五七干校不差钱,我们一连2400亩地,就配备了东方红75拖拉机、东方红54拖拉机、尤特45胶轮拖拉机、丰收35胶轮拖拉机、手扶拖拉机各一台。还有播种机、圆盘耙、钉字耙、五铧犁等各种农业机械。还有大型联合收割机、脱粒机等,可以说是武装到牙齿了。

当年的东方红履带拖拉机不是电启动的,是由一台小汽油机先启动,然后带动大的拖拉机柴油机启动。当冬天寒冷时,汽油机的启动也很困难。天气暖和时,汽油机很好启动,靠一绳子拉动汽油机飞轮转动就启动了,所以保养好小汽油机是十分必要的。一次在保养担架式喷雾器的汽油机过程中出了事故,当时是库尔班检查汽油机的火花塞,取下调整间隙。调整好后想看一看火花大不大?可是一拉启动绳,已经被吸进气缸的汽油从摘掉火花塞的孔喷了出来,在外面遇到火花塞的高压点火,顿时就像一条火龙喷射出去,不幸的是火龙正面喷到库尔班的面部和颈部,他倒地打滚才熄灭火焰,但倒霉的库尔班被严重烧伤。

当我看到被烧伤的库尔班时,他本人神智清醒,被烧伤的地方还没有肿,只看见皮肤上是黑绒绒一层。大家立时围了过去,看到他自己想用手去摸,有人立刻挡住他的手,防止被烧伤的皮肤受损。不一会校部的急救车到了,库尔班被紧急送到驻马店159医院,听说还拦截了火车。

事故发生后,我没有再见到他,也不知道他烧伤治疗和恢复得怎么样。直到我们回到北京,大约上世纪80年代,我和小曜在东华门附近巧遇了库尔班。好多年没见自然问长问短,但我还是更注意烧伤的影响。可以看到面部没有留下明显的疤痕,但是在颈部留下明显的几条曲曲弯弯的疤痕。见到他时,他情绪还是挺乐观,可能烧伤对他的婚姻影响不大吧。

在干校几年,也先后碰到几次事故,一次差点要了我的命。

一天,机务班班长黎志祥好像刚刚探亲回来,要驾驶尤特45胶轮拖拉机去试验站。那台捷克造的老旧拖拉机,我平日开得比较多,所以黎班长叫我陪他去,我便坐在左侧轮挡板上出发了。谁知道,刚刚从一连路口转到校部方向,黎班长就挂上五档(最高),速度就快了起来。校部前的道路可能是干校最宽的路了,拖拉机靠左侧走,由于黎班长不熟悉这旧拖拉机方向间隙特别大,所以当路面不平,拖拉机跑偏时,黎班长来不及调整方向,拖拉机一头撞在校部大门右边一棵大树上。当时前轮支架撞碎了,前轮和后轮碰面了,幸亏离我坐的只有一尺左右停住了,否则正正会把我挤在树和高大的左轮之间。

小曜有一次也十分危险,他和透平拆拖拉机轮胎,没有煞气就卸螺栓。结果螺栓没卸完轮毂就蹦开了,轮毂重重地砸在小曜脸上,也险些要了命。

06  当兵

文革中,青年学生是折腾的主力军。遵照中央文革的忽悠,除四旧、搞串联、斗校长、批老师,反正紧跟伟大领袖干革命,一心要整出个红彤彤的新世界来。可是闹来闹去两手空空,学没得上了,工作没有,社会也容不下,只有响应上山下乡的伟大号召,到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去总参五七干校的几百知青的情况也基本如此。

说是响应号召到农村接受再教育的,实际上都是无奈之举。家里没事的,有关系的早当兵、上大学去了。去干校都是在那时刻走投无路的,像我们家的情况,能去干校就像得到了照顾似的。如果我和弟弟翔飞不去干校,到学校安排的吉林扶余去,我们这两个黑帮子弟的日子就很难说了。遇到宽厚一点的贫下中农是万幸,如果遇到紧跟伟大领袖,狠追猛打,疯狂开展阶级斗争的贫下中农那就惨了。事实上,干校确实也比插队,去兵团强一些,起码有人管,有饭吃。劳动强度也不是很大。特别是在部队的环境中,安全有保障。

五七干校毕竟是文革产物,摆脱不开党内、军内路线斗争的复杂影响。文革搞乱了全国,也乱了军队,总参自然不能幸免。从罗总长倒台起,总参就没有平静过。院校的造反派也折腾得很厉害,各部局不少干部被批被斗。被整的,整人的,被排挤的,被替换的,被边缘化的,下岗的和无岗的,反正需要一个环境,提供一个场所,收留安排这些人,还有他们的家属包括孩子,五七干校就是解决这些棘手问题的伟大创举。

从另外的角度看,五七干校同时也是干部们的机遇,是等待、观望、盼望的场所;是过渡、隐忍、喘息的机会;对重点人物(被迫害的)实施监督劳动,但比蹲监狱强。有朋友指出,总参五七干校没有上吊自杀的,也可以看出,总参干校的政治压力和残酷性与其他干校相比不是最突出的。

但有一件事必须说明白,对大多数知青来说,能够在总参干校穿上军装无疑是十分幸运的。因为在那年代,能够当兵是极大的光荣,离开农村同时参加了工作。特别是当女兵更不容易,总参干校确实做了改变几百青年人命运和前途的好事。

可以说非常不幸的是,干校有几十名知青没有踏上这幸福的踏板。他们其中有由于身体原因不能当兵的,剩下就是由于政治原因不被接受。我们兄弟三人不能去当兵是早有思想准备,因为当时的军委办公厅把肖向荣主任和我父亲往死里整,什么对子女重在表现?那是彻头彻尾的谎言。李彤妍、迪名、豆豆家,叶星、阳阳、晶晶家情况和我们都一样,当时对当兵也是没有奢望的。

不幸的还有李火犁、李透平姐弟俩,当兵的事一直是板上钉钉,稳稳妥妥。可就是临走前二天,一连副指导员陆国瑾找火犁谈话,告诉她俩政审二部不通过,不能去当兵。这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像从天上掉到地下。我很了解他们,姐弟俩都是非常优秀的青年,不比谁差。透平是我们青年班的,一幅好身板,样样农活抢着干。有时性起,一个人顶几个人干,是响当当的当兵好材料。遇困难,透平还冲在前面。一次在寒冬腊月,抽水机在水塘抽水,进水口被杂物堵塞,是透平和我一起跳进冰水里清理杂物的。当拉兵的汽车离开后,我们几人垂头丧气地回到空荡荡的宿舍,只见透平愤怒地拎起一桶水倒进屋里的火炉,猛然间烟气冲天而起,惊得我们目瞪口呆。如今想起来,也很理解透平的举动,甚至应该赞扬透平的反抗精神。

一连拉兵汽车离开前,不知道是哪一位,拍摄了两张照片。解放汽车上站着穿着崭新军装的原知青,许多干部在下面送行。在镜头外,我确实掉了泪,但很快就躲开了。照片中还是留下了李迪名的背影,但是没记下一定是略显落寞的目光。这张照片确实保留了一个珍贵的瞬间,但我每次看都很伤感,尽管已经过去了快50年。

当兵曾经改变了许多人的发展轨迹,但并没有决定每个人的命运。

07  改装“康拜因”

前面谈过,每个人在干校的感受是不一样的,是有各种各样的原因。时间就是一项重要内容。怎么评价在干校的时间长短呢?我把复杂问题简单化,古怪的称为:一麦;二麦;三麦和四麦。听起来确实有点离奇,其实简单点拨就明白:你在干校参加了几次麦收?

第一批到干校的知青,如果没当兵,到干校关门(1972年11月)是参加了四次麦收。大多数知青是1970年底前当兵离开干校,那么照我的计算方法就是,第一批来当兵走的是二麦;7月份来的知青(包括10月来学生转知青)当兵走的就只是参加了一次麦收,他们在干校时间只有一年多,是地道的一麦。

干校1970年的麦收是轰轰烈烈的,我主观讲,那年在那块土地的冬小麦可能是历史上长得最好的一年。因为以前是劳改犯种,再好也好不到那儿去,1969年的麦子就是他们种的,我们收的。地里麦子是稀稀拉拉的,产量也就亩产100多斤。1970年的麦子可是干校种的了,每亩种子都下20多斤,加上几次化肥,天气也好,所以可以讲是丰产的。但由于种种原因,丰产不丰收。麦收时阴雨连绵,熟的麦子割、运、脱粒都困难。不少麦子倒在泥水中,十分可惜。当年总参机关还派许多干部支援麦收,麦场是红旗招展,语录口号不断鼓励很是热闹,但忙了半天实际也就亩产三四百斤的样子。

原因很简单,就是机械化程度低。干校从五三农场接收两台康拜因(联合收割机),一连、二连各用一台。可是这老旧设备关键时刻老掉链子,什么可靠性根本谈不上。存在的主要问题,一是各轴之间传动是链条,时间久了,铸铁齿轮、链条都酥了,动不动就断。二是脱粒系统处理能力太低,可能以前只能够处理亩产100斤的产量,稍多一点就消化不良了,好不容易收割下来的麦子,又全倒到地里去了。于是干校下决心改造老康拜因,我也参加了。其中的重要原因是,1970年底大部分知青当兵离开了,干校人力紧张快玩不转了。

一连改装由防化研究院留苏博士甘仁海出马,成立改装小组。我给老甘打下手,跑跑腿,领个材料。由于人手不够,后来甘博士索性让我画起图纸来了,肯定的讲,我的机械制图的入门师傅就是甘博士。跟博士学习就是明白得快,真明白的人是言简意赅的,他三言两语告诉我个大概,我就一边画,一边问,装模作样地画了不少零件加工图纸,当然下达加工的图纸都要老甘审核通过。在1971年的麦收(三麦)过程中,老旧康拜因换发青春,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一连大约只有20多人,就完成了2000多亩麦子的收割。

08  勇气是这样锻炼出来的

学到本事后,我还用了一次,也是终身难忘。麦子收割后晾晒,干的小麦就要入库。小麦要在库房倒入垛里,垛是由麦秸编的窄席,一圈一圈逐步加高的。麻烦的是,当垛逐步高起来后,就需要搭跳板,由人肩扛麻袋送上去。这可是要命的活,麻袋装满了是200斤,在地面,两个人将麻袋举起来,放到你的肩上。由你挺直腰板,一步一步沿半尺宽的跳板把麻袋扛到垛里。

干部和知青恐怕没有几人干过,也没有几人能干。只有年轻力壮的几个人能够扛起这200斤的麻袋,稍有不慎,就肯定扭伤了腰或跌伤,应该讲,这是在干校最危险的活。我自己曾经扛过几次,咬牙试了一试,谁知道麻袋到肩上,压得气都喘不上了,眼睛里直冒金花。还好没有脚一软掉下去,算是幸运。

在连领导的信任和支持下,我自己设计,自己施工,制造过一台谷物提升机,曾经在一连使用了一年,效果不错。结构实际很简单,就是由一条20厘米宽的皮带,上面间隔挂许多小斗,然后焊一个可以调高低的铁架,由上下皮带轮转动带皮带转动,小斗就从下面将麦子提升到高处了。比较费劲的是需要速度慢一些,为此我曾经调整电动机皮带轮的传动比,尽可能降低速度(没有齿轮箱减速,只好采用皮带减速,很困难)。虽然不是什么高科技,但也用了不少角钢,轴承,加工了好几根轴,现在想起来也是胆大妄为。

还有一件铭记一生的事。知青当兵走了,麦收的另外一个巨大困难是,没有人力给康拜因开路。就是用人力割麦子,把康拜因第一圈前进路上的麦子收回来,避免浪费。因此,在1972年麦收前,干校购买两部东方红40胶轮拖拉机,送到湖北潜江农机厂安装自走式收割机。校部生产组的陆兴旺带我到武汉接拖拉机,等了几天没有接到,老陆有事情先离开,留下我一个人接两台拖拉机并且要送到180公里外的潜江去。

那时,作为一个知青口袋里没有什么钱,也不知道出差前借些钱。记得自己一共有30多块钱,分别买了柴油加到两个油箱里,头天早起,开一辆拖拉机到潜江去,住一天后坐长途汽车回来再开第二台拖拉机去。真是千里走单骑,练了技术也练了胆。路上水火交加也够辛苦的,第一趟是大太阳,晒得我嘴上起了泡。第二趟赶上雨,拖拉机也没有棚子,淋得我浑身湿透了。路上到一个饭馆吃点饭吧,刚刚买了饭去拿筷子,谁想到一个要饭的端起来全给吃了,这经历真是终身难忘。这次出差后,总参管理局给我和二连肖明发了机动车驾驶证,上面标明可以驾驶履带车辆。虽然不可以开汽车,但言外之意是可以开坦克的。

后来在我63岁时,曾经一个人开一台小车(在昆明租的爱丽舍),跑了5天,单人独驾从云南昆明到了拉萨,一路翻越数座海拔5000米的雪山,这无疑是干校的那次出差培养锻炼出的勇气。

09  逃离林业连

1972年7月2日早晨,我和弟弟小曜到修配厂借胶轮拖拉机,一连有拖拉机为什么还要到修配厂借呢?因为这是我们私用,所以要采取骗的办法。修配厂的师傅都认识我俩,同意借,但条件是自己摇着尤特28。我俩面带笑容,但心里很紧张,拼命摇了多次,终于发动了拖拉机,然后一溜烟开向林业连,我们借拖拉机是要接父亲下山回北京。

父亲半月前已经接到回京通知,但由于连日阴雨,校部到林业连的道路汽车无法通行,所以只得在山上苦苦等待。那天刚刚放晴,当看到我们开拖拉机上山接他时,父亲很高兴,指挥我们把仅有的几件行李搬到拖斗里,父亲、母亲、妹妹王端瑞和张炎叔叔和他的女儿张颖一起坐到行李堆上面。记得下山时,我是采用斜坡遛滑的办法启动拖拉机,就是挂上5档,踩下离合器,在拖拉机靠重力向下滑行时,松开离合器带动发动机启动。就这样我和弟弟小曜驾驶着拖拉机离开了干校林业连。

那天驾驶拖拉机真是很兴奋,但也十分谨慎,因为上面拉着的是年迈的父母。一路上拖拉机高大的胶轮在泥水中奋力向前,碾压路上的烂泥。路过前王楼庄时,要过一小石桥,很窄。比拖拉机的轮子宽不了多少。平时过过多次,心里是有底的。但是这次是拉父母,我还是小心谨慎地停下车,仔细地看了一看。确认轮子不会滑到沟里才放心开了过去。

我曾经在2003年和2010年又两次回干校看望,都驾车从当年的这条路走过,兴奋感觉依旧。原因很简单,当年开着拖拉机拉父母脱离困境的传奇经历,绝对值得激动。

我和小曜将父母,妹妹端瑞,张炎叔叔及女儿送到校部后,把拖拉机还到修配厂,就一同坐上干校派的一辆解放卡车离开了干校。记得和弟弟翔飞说了几句,离开时也不知道今后回不回来,就这样我以请假送父母回北京的名义离开了干校。

弟弟翔飞是1972年11月干校撤销时回的北京。是翔飞帮助我收拾了剩下的行李,实际上是没有什么东西了。最宝贵的,带到干校一直藏在我的行李里的是父亲的两枚勋章,那是1955年授勋授衔时颁发的,是1968年3月24日军委办公厅来人到我们南池子家宣布对父亲进行隔离审查,他们带走父亲后抄家开始时,在他们眼皮下我悄悄从父亲保险柜里拿出来的,一直藏在身边,带到了干校又平安带回了北京。在这个情节上,是我,当年的一个孩子战胜了军委办公厅警卫处。

莱卡相机枪,全世界只有10余支,拍卖会上卖出26万欧元,咱买不到也买不起,干脆,自己造一支。相机和镜头都是莱卡原装,其他部分嘛,就是咱看了一眼图片后自己动手制造的

10  两次回干校

不知道别人的感觉如何,“总参五七干校”对我绝对是很刺激的字眼,因为汗水、泪水曾经在那里混杂在一起;委屈和忍耐贯穿着整个过程,所受的屈辱和不公待遇,现在想起来仍然心情不能平静。可是就是那被扭曲的青春年华,那块让人不能不屈服的土地,还是那么有吸引力。

1972年离开干校后,我曾经两次回到干校去看望,去寻觅遗留的感觉,可见干校对我一生都有很强的影响。

2003年春节后,我和张伟光从北京驾车去干校,第一天晚上住在郑州,到测绘学院看到肖明、林宪营、申应臣。肖明和林宪营都没有从干校当兵,干校撤销后到测绘学院工作。肖明已经成为测绘光学仪器的维修专家。第二天我们一路向南,中午时分到明港,我们兴奋地在公路牌下还照了像。可是从明港到干校正在修路,我们开的皇冠车根本无法在泥坑里前行,只好弃轿车租了一辆面包车,路上伟光在烂泥里滑倒,还摔伤了手臂。当时干校的情况是,农场的场部搬到了干校二连,盖了一座楼。因为农场基本也解散了,所以大楼孤零零空荡荡的。伟光在邮局遇到当年的同学,了解了一些干校撤销后的情况。

从二连向北,仍然可以看见干校医院的房子,校部的房子已经不是当年那样,剩了不多了,还住了些人。通向试验站的路上的标语牌还孤零零地站立着,上面隐隐约约显露出文革期间的口号。校部礼堂已经不在了,在沟渠旁,伟光哭诉(玩笑)当年王小曜、张白熊(宏宇)把他养的心爱的小狗扔到水里,他奋力跳到水里捞小狗,这两个坏知青还用土坷垃砍我。伟光这个当年的小学生,如今的英国“绅士”还没有忘记当年所受的屈辱。

从围墙看,一连的监狱又恢复了,当年我们费力拆除的围墙又重新砌了起来,只不过没有以前的高。但是电网和照明的灯仍然不少。拖拉机车库还在,粮库还在。宿舍变化较大,大多数已经没有了。

到林业连看到,虽然已经过去30多年,干校盖的房子基本都在,建在沟边的厕所歪歪扭扭还没有塌。我在当年父亲住过的房子前照了个像,留个纪念。果树已经没有了,光秃秃的山上显得很荒凉。

2010年10月,我和女儿、女婿一起开车又一次到干校,这次干校当年盖的房子基本全没有了。在林业连我告诉女儿,在文革时爷爷曾经在这里放羊,一天晚上爷爷放的羊少了3只,年迈的爷爷实在不能在漆黑的山里把羊找回来,爷爷被狠狠地训了一顿……

如今的当年干校的痕迹已经所剩不多了(听说三连保存比较多),时间也已经那么久远,可是仍然有那些曾经在那里生活过的人,还是那么不能忘却,一批一批地前去看望,寻找。这些人怀念什么?寻找什么?包括我自己……

想一想,因为这是一个人出发的起点,这也是迈入社会的第一步,更因为刚刚开始书写人生经历,就充满了强刺激。

11  从林业连给周总理发出一封信

父亲王兴纲是1905年生人,可能是干校年纪最大的“重点分子”。他1928年入党,在国民党部队中开展秘密工作长达十余年, 1938年在重庆直接在周总理领导下从事军运秘密工作。1941年组织国民党某部起义回到新四军。1956年从总政敌工部调任军委办公厅副主任至文革中长达10余年,辅佐文革前的历任军委秘书长、国防部长说来也十分不易。

文革前1965年的一天,叶群突然到访家中,与父亲大谈对罗总长的不满,父亲没有应承,叶群十分不满拂袖而去,从此厄运降临。在办公厅机关党委会上,肖主任和父亲认为,干部应该好好学习毛主席的原著,谁知道叶群当天回家就向林彪告了状,林彪第二天就发表了最新指示“老三篇不但战士要学,干部也要学”。就这样父亲反对学习毛泽东思想的罪名也成立了。1968年3月24日早晨,父亲被军办来人带走隔离审查,我们全家就此受迫害经历了10年,父亲、母亲身心受到严重的损伤,我们也经历了许多的屈辱和悲伤。

1969年10月,随林彪的一号号令将父亲逐放到五七干校,初到老七连,只有妹妹王端瑞陪着。妹妹只有14岁,就担负起照顾父亲的责任。后七连撤销到林业连,有一段时间妹妹到明港上学,父亲年老体弱生活十分艰难,林业连指导员丁镗忠是刚刚解放的重点,对父亲劳动安排给予许多照顾。唐本叔叔和陈玉清大夫、张炎叔叔、田美阿姨均对父亲生活给于许多帮助。连里包饺子时,张炎叔叔一家帮助包好煮熟,派女儿张萌,张颖送来。身为重点的任恩光也经常帮助父亲挑担水。在干校的环境里,对父亲这样的重点,多数人还是同情的,我们对给予帮助的叔叔阿姨衷心表示感激。但也有少数人恶语相加,冷眼相待,文革暴露了许多人的丑恶的本性。

受多重压力,父亲一度血压190,在身心备受折磨时,父亲从林业连向周总理发出一封求援信。后来叶帅出面为父亲解决了问题,1978年总参党委正式给予平反,父亲恢复待遇,又穿上了军装,搬回了南池子的四合院。令父亲没有想到的是,在周总理去世后,从干校发出给周总理的信居然有了回音。

一天邓颖超的秘书赵炜电话约父亲到中南海,在西花厅邓颖超亲切与父亲见面,并诉说了当年确实接到父亲的来信,由于张春桥把持总政,不便直接干预二办父亲的案件,所以一时没有直接回复。之后,邓颖超送周总理的像给父亲并合影留念,背影是著名的感人画像“给总理补衬衣”。

看来当年,周总理虽然身处逆境,照顾不到所有人,但仍然惦记在心。这段产生于干校林业连的故事,至今温暖着我们全家人的心。

12  干校启示录

2019年5月5日,我们筹备近10个月的“赴总参五七劳动学校50周年”纪念活动如期召开,218名知青和五七战友参加了这一生只能有一次的聚会。不少朋友从外地赶来,还有从国外专程回来参加活动的朋友。大多数人离开干校就没见过,相见时分格外激动,场面充满浓浓的战友情意。

我作为组织者自然也十分激动,几次煽动大家鼓掌欢迎到场的朋友,实际上是欢迎每个参加聚会的自己。我谈到,在干校我们和经历枪林弹雨的老一辈一起生活劳动,他们忠于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军队的精神是我们的榜样,他们顽强的意志教育了我们,此时此刻我们深深地怀念他们。我们也十分想念那些已经离去的知青战友,据了解已经有20多位知青不在了。说到这里,我动情地告诉大家,我是多么想拥抱李透平(我在知青班当班长,与他共同生活劳动,是非常有个性的青年),但是他已经离开,不能参加今天的活动。

作为发起人,我多次在想,这次聚会的场面又一次让我思考这个问题。许多人只不过在干校一年多的时间,为什么对那片土地和经历如此深情?渐渐的我明白了,这是知青走入社会的第一步,情感复杂而深刻。对多数知青来说,也就是我代表他们大声喊出来的“我们要感谢干校,把我们送进军营”,对于我们没有参军的,我也大声告诉所有人“我们也要感谢干校,因为我们得到锻炼,我们学会了坚强”。同时,我也把自己内心的感觉毫无保留的告诉大家,我愿把干校比作为“磨刀石”,把自己磨炼得无比锋利,顽强。

我第一次要求入党的申请书是在干校一连的粮库里写的,那是一个虔诚的青年在向党表示永远追随的决心,现在回想起来,在那个年代,那种环境下这是十分幼稚的做法。这次聚会才知道,干校也发展过知青党员,自己心里还是掀起微微的波澜。虽然自己后来在大学入了党,在两个曾经工作的地方都被评为过优秀党员,但是想起在干校申请入党这个过程也还是会产生些隐隐的痛。

在干校还有许多终身难忘的事。有一次在烈日下驾驶拖拉机麦收,口太渴了,下车抱起旁边的铁皮壶大口大口地喝,一位女同志大声呼喊告诉我,那水不能喝,是旁边沟里的水。我低头一看,沟里布满杂草和污泥,在绿黑的苔藓水里游动着蚂蟥。至今,那眼中的情景就像印在铜板纸上的照片,永远那么清晰深刻。

还有一次,和迪民、豆豆一起开拖拉机到三连南的淮河边拉沙子,由于没有经验拖拉机陷在沙滩出不来了,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没有人来帮忙,只有靠我们几个人找一些稻草垫到轮子下,一点一点慢慢的将拖拉机开了出来。记得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忙了一天赶忙拿出带来的烙饼吃,可是烙饼里面全是沙子,吃到嘴里嘎嘎作响。

还有,1970年在知青班当班长参加麦收,晚上机务班缺人需要我帮忙,我又去开拖拉机犁地耙地。就这样曾经三天三夜没有睡觉。

哎!这些和对革命一生的父辈的摧残算不了什么,但这就是干校给自己的心灵烙印和创伤,痕迹永远不会泯灭。当年军委办公厅的一帮混蛋,干校撤销我们回到北京,他们又要我们去济南军区农场,对我们这些孩子也是百般折磨不肯放过。我父亲大声呼喊:不去,我们死也死在一起。我常和朋友们说,军委办公厅说我们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可是到现在没有告诉我们,我们有没有被教育好?军办欠我们一个说法。

当时在干校,有人背地称我们家里是“黑的跟墨团一样”,我们兄弟几人在干校是被大家关注的,所以我在自由发言时也特意告诉大家我们的情况。我告诉大家,当年在干校打铁的弟弟王翔飞,回京后到图钉厂当冲压工,恢复高考上了大学,后来在香港上市公司担任了总裁。弟弟王小曜回京后当过锅炉工,后来上远洋船当过二副,成为运输专家,现在还在为“一带一路”国家运输大型设备。我们三人还由不同单位外派,同时到香港工作多年。我们懂得珍惜,我们一生在不断努力。

干校是文革产物,文革必须被彻底否定,文革灾难不能重演。此次自己组织并参加了聚会,虽说是回忆青春,重温知青情谊,但对自己来讲,无疑又掀起痛苦的回忆,每当沉思时,那委屈的泪水几欲夺匡而出,甚至是激愤的情绪由然上升,的确,是那年代对我们伤害的太深了。

在干校,我们受到不公正的对待,但是也得到锻炼,令我们顽强地生存着。干校不是原罪,文革伤害了太多人,也包括我们。

褚时健离开了,但我记住他的一句话:那些杀不死我的,只会让我更强大。


二〇一九年五月六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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