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任教于美国威斯康星大学和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的历史社会学家伊万·尔马科夫(Ivan Ermakoff)在二〇〇八年出版的《自我淘汰:群体让权理论》(Ruling Oneself Out: A Theory of Collective Abdications,以下简称《自我淘汰》)一书中,将剧变中这一群体行为特征命名为“群体对位”(collective alignment)。对位,即在彼此对照中调整自己的位置。
在社会理论中,群体对位理论这种强调同侪高密度互动产生出乎个体意料之外的群体结果的旨趣,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涂尔干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描绘的群体沸腾(collective effervescence)。如果说尔马科夫的《自我淘汰》所处理的“群体让权”是有关群体的自我消亡,那么群体沸腾则是一个群体产生(或再生)自我意识的过程。在《自我淘汰》出版七年之后,尔马科夫在《美国社会学杂志》(二〇一五)上发表了一篇广受关注的长文《偶变的结构》(The Structure of Contingency),其研究的主题,恰恰是涂尔干用来说明群体沸腾的经典案例,也即是法国大革命中的八月四日之夜。
《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 edition , June 15, 2008)
《心灵、自我与社会》(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Annotated edition, May 12, 2015)
那么,分析涌现中的关系性,会面临怎样的方法论挑战呢?米德在后期的《现在的哲学》(Philosophy of the Present)中指出,人们行动所指向的现在时的关系结构,是社会分析的题中应有之义,但这常被常人建构自我认同的连贯性所遮蔽。社会网络分析的理论宗师哈里森·怀特(Harrison White)在其《认同与控制:社会行动的结构化理论》(Identity and Control: A Structural Theory of Social Action)中,也进一步阐发了个体建立自我认同以及对他人认知的连贯性,与社会学对行动的结构化分析之间的张力。常人方法学的对话分析,以及马绍尔·萨林斯(Marshall Sahlins)解释库克船长夏威夷之遇所开启的事件结构分析传统,都逐渐指向对群体动态互动中认知与信念变化的关系性分析,及与常人在这种互动中形成的个体化误识的辩证。在这些前人努力的基础上,尔马科夫对于大时代的突变时刻高度密集的互动的剖析,为社会学的关系性分析所体现的学科独立性做了有力的证明。正是以现在时的关系性分析为理论宗旨,他处理史料之精微可以启迪历史学家;而其研究方法丰富,既包含一般量化社会科学家所熟悉的回归分析,又兼采博弈论的建模。其经验分析之缜密,足见二十年沉潜思考与磨炼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