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泳:《杨尚昆日记》中的胡风案

reading

   我平时读书，特别在意对日记的解读，因为我们研究历史，有时费了很多力气，最后还不如当事者的一点看法。特别是中国现当代历史，许多研究能在多大程度上接近历史的真实，是很难说的。近几年来，关于朝鲜战争、抗日战争、西安事变等等的研究，突破都是建立在挡案解密的基础上。有很多挡案，要是等到它解密以后再来研究，是不大可能的，在这样的情况下，研究中国现当代历史的一个好方法，我以为是从杂书和日记中去发现材料，这样，也许会在不经意间发现一些历史的真象。

   在日记当中，政治家日记和学者日记是最有这方面价值的，所以值得特别留意。我在一次学术会议上，听李锐先生说过一件事，他说，五十年代初，他到湖南，当地公安局知道他有文史方面的兴趣，就让他看了唐纵没有带走的日记。他在唐纵日记中，看到唐纵1942年的日记，说延安最近很乱，可惜我们没有一个内线。李锐是从延安来的知识分子，他的意思是要说明延安整风的定性问题，我们知道延安整风时，光打成特务的人就是一个相当大的比例。研究延安整风的性质，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有唐纵日记一条材料就够了。唐纵是蒋介石侍从室的高级幕僚，长期负责情报特务工作，他的话应该说是真实的。

   1992年，群众出版社以《在蒋介石身边八年》为题，经删节后出版了唐纵的日记。1942年8月31日记载：“晚在罗家湾座谈会讨论共产党问题，切实检讨，对共党毫无内线，所得报告，皆空泛无所据，至可惊叹！（301页）李锐的记忆，虽然略有出入，但意思是没有问题的。

   我最近看了《杨尚昆日记》（中央文献出版社），感觉对于许多历史问题，也可以从中得到新的认识。关于高饶事件、胡风集团、合作化运动和民盟主要领导的关系，日记里都有一些可以解读的历史线索。特别是关于胡风案，我们以往很难知道高层对此决策时间和态度，以及对胡适、胡风和舒芜的看法。《杨尚昆日记》中就有这样的记载，1955年1月11日“夜与胡绳同志商量关于高饶问题报告的几段内容问题，同时谈到了反胡适和胡风思想的一些问题。”（141页）1月14日：“看看胡风的意见，20万字长，真是洋洋大观！小资产阶级的东西和资产阶级的东西，实在不少！一写就很长。读读这样的东西，以及再读读批评它的文章，自己是可以学到一些东西的”。（143页）请注意这个时间，《人民日报》发表关于胡风反革命集团的第一批材料是5月13日，杨尚昆提到的就是后来随《文艺报》附送的《胡风对文艺问题的意见》。从这个时间上看，中央要批胡风也是早有计划了。

   1955年5月13日的日记中说：“今天《人民日报》公布了胡风的自我批判并附有舒芜的《关于胡风反党集团的一些材料》编者按：号召胡风集团的一切分子站出来向党交待，交出与胡风往来的密信，交出来比隐藏或销毁更好些！我以极大的兴趣读了舒芜的东西（胡的文章简直无法看！）。胡风集团是一个长期仇恨党的反革命集团，应该是无疑的了！（205页）1955年5月19日；“下午饶案五人小组继续开会，听取徐子荣的汇报，因陈毅同志会梅农，故未开会。同时听了一些有关胡风集团的材料。……胡风案，是一个反党反人民的专案，已决定捕起来。其爪牙甚众，不仅在文化界有，在其它方面也有，甚至有混入党内来的，中央宣传部就有3人，其中1人可称核心分子，胡风的30万言书，是6个人写的，据说有 4个是共产党员。继高饶问题之后，潘杨案件之后，又算找到了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说明阶级斗争如何的尖锐化！要记着主席说的话：提高警惕，肃清一切特务分子；防止偏差，不要冤枉一个好人！两个专案的事，都会有发展的，应随时注意。”（208页）1955年7月4日；“今日本拟约刘华峰同志等汇报反胡风的工作，因他们正与各单位汇报，故未能按原定的想法去做。”（210页）高层对胡风案的重视，于此可见一斑。杨尚昆当时是中央办公厅主任，他的日记对于研究中国现代当代历史有极高的价值。

   －－转自《边缘》(7/11/2002)

https://blog.boxun.com/hero/xieyongwenji/8_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