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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3 07:36: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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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日记(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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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G: N: |6 R9 i# L! ~* P9 D 几只钉着铁掌的皮靴牢牢地踩在这几个瘫成一堆的“牲畜”身上、头上,几枝自动步枪黑洞洞的枪口紧紧地顶住这几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小青年的脑门,唯恐这些尸居馀气的生灵还会作垂死挣扎。随着汽车的颠簸,枪口一下一下地撞击着这些脆弱的太阳穴,好像随时都会将其捅破似的。这几个头朝下、屁股朝上趴在车厢底板的“恶魔”,别说反抗,简直连呼吸都感到困难,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窒息致死。紧紧箍在脖子上的绳索也随着汽车的颠簸越箍越紧,脑袋像要爆炸似的疼痛,连口水都无法咽下去,只好任由口水、鼻涕一起自由流淌,眼珠子一直都好像蹦出了眼眶,耳朵嗡嗡直响,耳膜向外膨胀,也就来胀破了。反绑在背后的双手动一动都如刀剐般剧痛,整个躯体都陷入一种不可名状的痛楚之中。真是“昏惨惨,黄泉路近”。可是,从脑袋里闪烁出的一点意识却在不安地追问,“他们到底要把我们拉到哪里去?”也许当初就是靠着这一点微弱的意识,才勉强支撑起这个垂危的生命。然而,又正是这一丝微弱的意识在残酷地折磨着我们的灵魂。1 g* {; G, \,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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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是不是还有更大的灾难在等待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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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阴影再一次笼罩着我们的心灵。曾经听人说过,许多人就是这样不明不白失踪的,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任何痕迹。现在大概是轮到我们了。我们像死囚一样听天由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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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日记(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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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辆敞篷汽车,趴在车厢底板是无法看到马路两旁的街景的,然而,从头顶掠过的灯光还是无声地告诉我们,汽车并没有驶出这座大城,它仍然行驶在这个城市的街道上。也许这条马路就是我们平时行走的道路,只不过以往我们没有留意道路是否凹凸不平,今天,我们却要用肉体的痛苦去体会这条道路的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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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3 S5 i5 D4 X4 F9 r4 Z8 {: { 也不知行驶了多久,也许过去的时间是短暂的,只是痛苦使时间变得漫长。汽车驶进了一所灯光昏暗的大屋里,这几个被当作牲畜运到这里的人又从车上被扔到了地下。尽管是“啪”的一声摔到地上,骨头与坚硬的水泥地板发生猛烈的撞击,可是谁都没有感到疼痛,因为整个人都完全麻木了,谁也无法站立起来。绳子被解开了,那个被阎王殿小鬼勾去的灵魂似乎又回归到僵尸般的躯壳,眼珠子回落到充满泪水的眼眶,口水也从咽喉中咽了下去,心脏恢复了跳动,不过依然胆战心惊。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入到这些刚刚平复了的耳膜:( ]! J% z1 @9 d V
( U6 ^* W+ r) R6 e" J2 H “打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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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k+ P* g7 e5 @ “打过了。”' W& U- k' w8 g! ?& ~5 s7 ^
, W; c. i/ I% u; p. |- C2 F9 M2 y: l “好吧,你们走吧!”% [2 Y) H5 V6 Y
/ s" d$ ?0 d2 ^7 P, O a, y, f 交接完毕之后,这群胜利者扬长而去。我们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不知道是谁授予他们随意抓人的权力,也不知道是谁允许他们对我们五花大绑、大打出手?不知道是谁给了他们摧残生命的权利?难道这些生命真的蝼蚁不如,可以任意蹂躏吗?他们走了,也许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到这些丑陋的面孔,但是,他们落入我们心中的阴影将永远也挥之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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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世纪过去了,那个大院依然屹立在那个地方,那场摧残生命的罪行好像从来都没有在这里发生过,没有人声称要为此事负责。“正义”在此石沉大海。, o2 @' h3 c; n)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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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 F4 V# W 书生日记(3—8) x$ O# Z& y- e#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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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一声,通道上第一间房子的铁门被打开了,敬军被推了进去,“砰”的一声,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重新关上,随后是“咔嗒”一声,铁门外的铁锁被锁上了,一个“罪犯”就这样被打发了。第二个是钟朝,第三个是孟云飞。一个接一个地被关了进去。我被眼前如此美妙的有节奏的音响所陶醉,也不知如何就被推进了最后一扇铁门里面。
8 Z) d; W1 Y2 v+ m. ~5 s& ~+ x* `" k, @
% e4 P$ ~& P# _' [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跨进了这个令人恐惧的昏暗世界,一股浓烈的汗臭味和尿骚味扑面而来,鼻孔、喉咙立即觉得酸不溜秋的难受,差一点就要呕了出来。几个钟头的生死拼搏已经将肠胃里的食物消耗殆尽,如今翻上来的全是这些酸水。迷迷蒙蒙中只见一座大木架突兀在眼前,幸好跨进门槛时我定了一下神,否则一头就撞到这个庞然大物上去了。这是一张贯通整个房间的双层木架床,大约有四、五米长,除了门口靠墙边的一条不足1米宽的通道外,这张架床几乎占据了整个房子的空间。床上铺着一些破席子,看上去邋邋遢遢。下铺已经躺满了人,大约有七、八个,上铺也差不多挤满了人。屋子里静悄悄的,不时还听到一点轻微的鼻鼾声,大概是躺在床上的人都睡着了吧。我屏气敛息顺着墙根的通道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屋子的尽头,我见到上铺的角落头还有一个尚能容得下一个身躯的位置,便爬了上去。躺在最边上的那个人见我爬上来,赶紧将身子向架床中间方向挪了一下,腾出足够一个人躺下的空间。我爬上去后转过身来坐在床沿上,头差一点就碰到房屋的顶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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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一声,通道上第一间房子的铁门被打开了,敬军被推了进去,“砰”的一声,沉重的铁门在他身后重新关上,随后是“咔嗒”一声,铁门外的铁锁被锁上了,一个“罪犯”就这样被打发了。第二个是钟朝,第三个是孟云飞。一个接一个地被关了进去。我被眼前如此美妙的有节奏的音响所陶醉,也不知如何就被推进了最后一扇铁门里面。3 z, C3 E" j9 I. @0 p
" {) ?9 Z" E% k9 }- [2 ?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跨进了这个令人恐惧的昏暗世界,一股浓烈的汗臭味和尿骚味扑面而来,鼻孔、喉咙立即觉得酸不溜秋的难受,差一点就要呕了出来。几个钟头的生死拼搏已经将肠胃里的食物消耗殆尽,如今翻上来的全是这些酸水。迷迷蒙蒙中只见一座大木架突兀在眼前,幸好跨进门槛时我定了一下神,否则一头就撞到这个庞然大物上去了。这是一张贯通整个房间的双层木架床,大约有四、五米长,除了门口靠墙边的一条不足1米宽的通道外,这张架床几乎占据了整个房子的空间。床上铺着一些破席子,看上去邋邋遢遢。下铺已经躺满了人,大约有七、八个,上铺也差不多挤满了人。屋子里静悄悄的,不时还听到一点轻微的鼻鼾声,大概是躺在床上的人都睡着了吧。我屏气敛息顺着墙根的通道向前走去,一直走到屋子的尽头,我见到上铺的角落头还有一个尚能容得下一个身躯的位置,便爬了上去。躺在最边上的那个人见我爬上来,赶紧将身子向架床中间方向挪了一下,腾出足够一个人躺下的空间。我爬上去后转过身来坐在床沿上,头差一点就碰到房屋的顶板。! I5 g9 x' D- Z7 U4 Y2 z( D& Y7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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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日记(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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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h/ L: _% r4 s) _* p8 Z7 i “怎么这么晚才进来啊!是被打成这个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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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N9 F7 Z$ I5 r/ C# a l% u 眼看我的狼狈像,刚刚挪开床位的那个人低声问我,语气中充满着同情与义愤。我顿时感到有一股暖流传遍全身,几个小时的狂风恶浪至今还令我胆战心惊,第一次有人表示同情,我感动得眼泪差点儿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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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 T- Q; V3 \( R& J4 F “嗯,是的!”8 M) ?% C( n2 g3 Z* e% e. g
& M: V& k6 C8 ?/ N' @9 S& ] 我用沙哑的声音回答他。几个钟头以来第一次从嗓子里吐出声音,竟然是如此的嘶哑,我还以为套进脖子上的绳索早已将声带勒断,如今尚能发声,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我无暇继续思索下去,我心有余悸,不知道眼下身陷何处,灾难是否会重新降临。- I9 w, ]: }6 w9 a5 B$ f
1 W# w6 T& ^6 {- a0 p8 L* s8 _ “不用害怕,如今我们成了难友,都是自己人了。”. f' V0 E- T! ]! @- ]7 W5 |" K9 `: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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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地方?你知道他们下一步还会如何处置我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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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T# o. k# i _" d9 }, T “听说这里是闻名遐迩的‘南京路’,估计他们暂时不会对你们怎么样了。”+ w% H- _& [ J9 ^/ H+ Z
7 K9 _7 {# L+ `; u, U 我去过那条著名的“南京路”。然而,在我居住了这么多年的这座大城,我还从来不曾听说过也有一条“南京路”,也不知道这条“南京路”还有一个这样的好去处。尽管如此,听了这番话,我的心还是稍稍安定了下来。直到这时我才不由自主地往自己身上瞟了一眼,只见浑身上下全是泥土、灰尘,仿佛刚从泥浆池里爬出来似的,黏黏糊糊、血迹斑斑。那件白色小背心被撕成一条一条小布片,一边吊带完全扯断,另一边也仅剩下细细的一条小布条勉强挂在肩膀上,裸露的胸膛道道伤痕让人目不忍睹;那条短裤头还算坚固,虽然已经黑不溜秋,总算没有把屁股暴露给别人;脚上穿的鞋子就无影无踪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到处肿肿胀胀,已经找不到一块完好无损的地方了。脖子上、手腕上、手臂上凡是被绳子勒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大拇指粗细的深沟,沟的四周还在慢慢渗着血丝。从鼻孔里流出的鲜血,早就凝结成一块块硬痂镶嵌在脸上。我无法看到自己的脑袋瓜成了个啥模样,只好举手摸上去,感觉像个大冬瓜似的鼓鼓囊囊。眼珠子虽已回归原处,可眼睛也真的变成了两个大圆灯笼。如此尊容,恐怕连亲生父母都认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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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里有背心和短裤,你先拿去换了吧!”; X4 M; p) m |0 r
2 Z# f& y. l! k6 ]: v( ]' ]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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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这位热心的新邻居深深感动,昏暗的灯光加上失去了眼镜的深度近视眼,我无法分辨出他脸部的线条,只是看到了一个大致的轮廓。这是一张还很年轻的面孔,甚至还未脱尽稚气,只不过是铁窗下的光阴在他稚嫩的脸上刻下了老气横秋的波纹。我欣然接受了这位素昧平生的朋友的好意。) I, Q/ t1 r& I8 Z0 o7 b5 p8 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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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好衣服后,我疲惫地躺倒在那凹凸不平的床上。这时我才发现靠头顶的那面墙上还有一扇小小的气窗,窗棂是大拇指般粗细的铁枝。窗子外面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见。不过,有时也会感觉到一丝丝沁人心扉的凉风从黑洞里吹进来,冲淡屋子里令人窒息的恶臭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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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上蚊子嗡嗡嗡地飞来飞去,时不时就向着底下的血肉之躯俯冲下去,身上不时觉得有什么小东西爬过。我直挺挺地躺在坚硬的床板上,周身上下像针刺刀剐般疼痛,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全身的骨骼像散了架似的,起初我还以为骨头已经全被打断,现在看来还算很侥幸,各处大骨尚未感觉断裂。只是那条脊椎骨用手摸过去总感到不那么顺畅,估计多少都会有点问题,骨节错位看来在所难免。脑袋虽然一阵阵针扎般刺痛,仔细摸摸也感觉完好无损,如果真被砸裂,恐怕脑浆都会流出来,不过,脑震荡看来就跑不掉了。想不到如此文弱书生竟是铜头铁骨。那群暴徒极其阴险毒辣,使出的都是阴招,凶狠的拳头、枪托都朝着我们身体两肋之间的软组织打去,显然他们是要把我们打成内伤,杀人不见血。钉了马掌的皮鞋则向着我们的头颅踹踢,明摆着就是要将我们踢成脑震荡,让我们那些敢于胡思乱想的头脑不能继续思索。出手之狠毒令人咋舌,如此之刻骨仇恨不知从何说起,想起来都不寒而栗。, U* x3 r* W6 N P, d; m/ A9 v1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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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日记(3—10)5 R i- J8 h4 j; _3 j- P;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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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身边那位善良的小青年早已发出轻轻的鼻息声。我睁着眼睛向上看去,只见那未经批荡的房屋顶板露出一排排拆除模板后的痕迹,呲牙咧嘴、狰狞可怕,但又近在咫尺,好像一块巨大的石板压在面前,使躺在石板下的的人压得透不过气来,只有那不屈的灵魂还在凝视永恒。" w) M$ u) R0 K+ ~2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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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事情发展变化得实在太快了,简直令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昨日还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造反派头头,今日突然就掉下万丈深渊,成了任人蹂躏的阶下囚。落差之大,足以令人精神崩溃。一切都来得那样突然,那样惊心动魄,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促成了这一事件。虽然我只稍稍接触过一点唯物辩证法,也不大相信“宿命论”。早先我读《三国演义》,就不相信“凤雏”必定会折损于“落凤坡”,因此也不相信那个神秘的大门口就是我的“落凤坡”。不过,今天的事情确实扭转了我的人生方向。至少,思想感情、思想认识就永远也回不到今天以前的位置了。7 a8 i# h4 W/ S/ b+ q! E" p! q; K
& W( S" k1 Q* K. t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知道眼前这一切都是文化大革命惹得祸。打从“文革”开始,无论是“破四旧”、抄“四类分子”的家,还是批斗“走资派”、工作队,以至甚嚣尘上的七八月武斗,我还从来不曾碰过别人一根手指头,更不用说打人、伤人。可是,别人却把我视为无恶不作的恶棍、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我不明白这种错位是怎样造成的,也不知道这些恶意的中伤因何而起,今天还要我背负这些罪恶的责任,承受这摧残性命的惨痛。退一步来说,即使有错,也不至于要遭此惨绝人寰的荼毒吧!更令人悲哀的是,挨了打还无处伸张,也不能伸张,这毒蒺藜还硬要咽进自己肚里去。我不知道这种悲哀到底是我个人的悲哀呢,还是社会的悲哀、时代的悲哀。$ T2 P' o1 o3 h7 m;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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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文化大革命像龙卷风突然降临这座大城的时候,我们被吹得晕头转向、不知所措。后来,发动这场运动的人告诉我们这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国巴黎公社的宣言”。从此,“巴黎公社”就成了最时髦的词语,它像巨大的磁铁深深地吸引着我们。在筹建学校革委会的时候,我们重新仔细地研读了《十六条》,并进行了认真的讨论,我们似乎看到了这场革命的目标,那就是要实现一个由全体人民直接选举普通老百姓去管理国家的自由、平等、民主的的公社梦。我们以为自己已经认识了这场革命的思想精髓,同时,我也总算明白了,这个100多年前巴黎人民为之流血牺牲奋斗过的东西,在我们这里至今也还是一个遥远的梦想、一个梦魇、一个永远的乌托邦。为了这个海市蜃楼似的梦幻,今天竟要我们付出遍体鳞伤、失去自由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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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对于这场如此浩大的革命,这点代价也许是微不足道的,但对于个人,对于我们这些殉道者来说,这个代价却是巨大的,巨大得足以毁灭自己的一生。对于这一点我一时还未意识到,也没有作好足够的精神准备,为什么几亿人参与的大革命却要我们几个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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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窗关住了自由,却挡不住光明。一缕缕阳光穿过窗棂之间的空隙射入了昏暗的牢房。天亮了。我在无眠中迎来了新的一天,同时也告别了有生以来最恐怖的一天,这一天也许才真正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天,这一天我领教了“痛苦”的真谛,看到了黑暗,体会了残酷。新的一天来了,我不知道痛苦会不会接踵而来。6 Z/ w8 Q; I, O- ^7 P; h7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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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日记(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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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身陷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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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_/ T" n3 E. \( c, O 当啷、当啷、当啷,清脆的铃铛声传进了我们栖身的场所,“咣当”一声,铁门打开了,屋里的人默不作声地从铁门鱼贯而出,然后快步冲至水池旁边洗脸漱口。有人将放置在屋角的那个尿桶提了出来,把桶里的尿液倒进厕所,洗净后再放回原来的位置。“适者生存”,我很快就适应了这种“铁窗”生活。我紧紧跟在别人后面,迅速跑到水池边,用水泼了泼脸,洗了一下手脚,到厕所拉完小便立即返回屋里,所有的人都以最快的速度回到屋里,门跟着又被锁上了。! H/ N8 ^" Y* A8 ~+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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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轮到下一个房间,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来去匆匆。我从铁门上的一个小孔往外看,想看看孟云飞他们怎么样了,可是什么也看不到,我只能在心里为他们默默地祈祷。5 P6 X( X" \5 ?6 P# V+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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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各个房间的人都漱洗完毕后,铁门又被敲得山响,早餐开始了。屋子里的人将饭碗从铁门上的那个小洞递了出去,铁门外的人往他的碗里盛了点粥又从洞口递了进来。捧在手里的那碗粥,里面的饭粒几乎可以数得出来,喝起来淡淡的一点味道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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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餐和晚餐每人一勺子半干半稀的冬瓜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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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t' `1 K8 O3 d) D: q3 w' ] 下午3时“放风”。以房间为单位,轮流到房屋中间的天井呼吸新鲜空气、活动筋骨,每个房间大约10分钟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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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P) y6 }7 q$ T3 n) N0 U3 b 晚饭后是洗浴时间,也是按房号轮流进行,只不过时间比早晨的漱洗稍微长了一点。! n8 e2 n7 J& U. g4 }! v
9 V; \6 F2 Z* K- } 其余时间都是在那张架床上度过,大多数人选择卧床,间或坐起一下,不久还是躺下。屋里的空间太小,如果不是有必要,很少有人会在那逼仄的过道上走动、逗留。一些人在睡觉,一些人在闭目养神,一些人在看书、写字,也有一些人在低声交谈。整个房间基本上都保持安静,没有人争吵、没有人喧哗,人们好像都认命了。" g6 K7 q. s- z4 j1 x;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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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快就和屋里的人混熟了,人们并没有因为我初来乍到、来历未明而有所戒备,反而一见如故,有种认同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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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X; w0 g+ y d" L 我问身边这位曾经帮助过我的小青年:* v; M; v1 [- w$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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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哪里的,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X# N1 M, E!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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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22中学学生,是学校造反派组织‘东方红公社’的成员。本来学校革命委员会已经建立,大家都以为可以复课闹革命了。可是,没过多久又有人在校园里重新挑起武斗。我们占据了1座教学楼,把对立派的人赶出了校园。于是,他们派来全副武装的大队人马将我们占据的大楼团团包围住,宣称我们在大楼里收藏有枪支弹药,硬是冲了上来,结果什么都没有找到,却把我们全都抓到这里来了,说是来这里办学习班。”+ \2 }) g3 y3 W9 |) J-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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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小青年讲的就是我们的故事,我们与他们竟然殊途同归。9 n" _. S; Z7 Z5 Q! ?' S/ c
& ^' c( S% r h$ K) S: B/ ~ w; p “来这里办学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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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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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q) q& l+ v+ O W( G8 @, O “是呀,就是在这里办学习班啊!”* U; |& t% K" Z, \- h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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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小青年是满腹怨气的。2 y3 Q! r; Y ]( F& a,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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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在心里嘀咕,这怎么会是“学习班”呢!难道要在“枪口下”、“铁窗里”举办“学习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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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5 f4 ~" ]+ W: l6 A/ M6 Y! F. G “怎样学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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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存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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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N7 [+ }" `. [" K& @ “也不过就在这里闭门思过、自我反省而已。”- k/ ?& ?4 P* e- ]/ j2 [
# f4 q Q3 @- [8 Z: H: R" q# P “你进来多久了?”. o$ P2 j7 O: M* A0 T"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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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1个星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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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有来过问你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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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2 V6 C6 K0 x “没有。”6 S* M3 C" K( \ X
% c* |% O" @0 U; g! H! R" k, u “那他们判定你犯了什么罪,要关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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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K/ Y7 P' o( P: @ “他们能判我什么罪呢?我既没有偷,也没有抢,更没有杀人放火,甚至连武斗我都没有参加。那天我只不过就呆在大楼里,他们冲上来,根本没有找到任何枪支弹药,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抓了来。”0 K5 G2 h0 S* ~4 U$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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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他的真诚与坦率,我深信他讲的全是真话。还在我到这里来的前几天,我已风闻22中学发生过这件事,只不过还未来得及去调查就到这里来了。如今刚巧碰到当事人,真相大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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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8 o ~7 t& G( S$ `- ?' k “昨晚我刚一到这里,你凭什么就认定我是造反派,与你同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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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只有造反派的人才会被他们打成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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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年的话使我震惊,想不到他年纪小小就把问题看得如此透彻,而且爱憎竟是如此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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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文)+ B+ G1 V5 G/ _. \( X" E8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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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呆在这里的其他人又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7 I: G+ }) r: P6 {! q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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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尽快了解一下这里的情况,便这样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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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u6 b5 [. T+ q, P “这些人的情况我有些知道,有的不知道,因为进入这里的人像走马灯似的流转得很快,几乎每天都有新的人进来,也有先来的人离去,许多人还未来得及认识就走了。各个人的情况都不尽相同,你若有兴趣不妨自己去问他们好了。我隔壁这位小兄弟就很有意思,你要他谈谈。”3 q+ }+ C: V/ e
& R1 a2 m* {5 U: t9 y* n) I 讲完之后他朝邻床那位小青年戏谑地笑了笑。+ ^' s( q/ F% P. j8 E
5 ]7 a1 p, z2 p9 B3 ` “喂,小老弟,讲讲你的故事来听听!”0 N% M8 W( u7 g& C4 a
8 X) d' _ @" Z- Z; } 躺在这位22中学生另一侧的小青年理着一个小平头,看上去比我身边这一位年纪更小。我试探性地问他。* O9 z% N7 Y$ i
7 D( V* u0 P" @* d3 P B “我也没有什么好听的故事,不过觉得很好玩,讲出来大家乐乐也好,解解闷。”1 Q f. u: k. Y% _2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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稚嫩的声音很动听,虽然音量不高,全屋子的人都还是可以听到。. s# D9 C w' p2 m)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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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46中‘老红卫兵’。”1 r1 G6 {! H- b- e
9 Y4 R$ g/ H! i 小青年平静地说。整个屋子悄然无声,好像都在留心倾听我们的对话。文化大革命的派性好像全都挡到铁窗外面去了。刚才22中的小青年自称“造反派”,没有人附和,也没有人反对;现在这位46中学生说自己是“老红卫兵”,同样没有人赞赏,也没有人奚落。也许是大架床抚平了人们头上的棱角,铁窗外泄入的阳光填平了人们心中的鸿沟,“派性”再也无法肆虐了。$ Z, z; m5 s0 M, u
8 l$ B, D, \' C) t “你读几年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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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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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K* a; s q7 N* P* p “我是‘初一鸡’(注:本地习惯用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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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f8 R" U) B6 x 小青年坦率地回答我。. z5 ~+ W/ P; u; h;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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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不是也搞‘武斗’被他们抓进来的?”, ^+ R/ k. N& F! _6 ]: l7 ]3 y
, C8 \1 r3 K% L8 k: ~ “我们搞‘武斗’他们是不会抓的。”+ A$ \! ^/ k5 m; 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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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也是来办‘学习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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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s- U+ i& X* y+ T “说起来也真好笑。我们46中学是一所只有初中的不完全中学,学生的年龄都比较小,搞文化大革命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搞,后来看到别的学校搞了个什么‘老红卫兵’,到处冲冲杀杀、打打闹闹,我们觉得很好玩,也跟着搞了一个。人家搞什么‘破四旧’,‘打砸抢’,我们也跟着去又吃又拿,好不痛快!市里发生的几次大规模武斗,我们基本上都有参加,由于我们敢冲敢打,在市里多少还有点名气呢!有许多女生也参加了我们的组织,她们和我们男生一起冲锋陷阵参加各种活动、武斗。大家都驻扎在学校的红卫兵总部,一起生活、共同战斗,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好玩得很。大家都是十五六岁的花季少年,相处的日子一久,男女之事在所难免,我就和她们真的干上了。后来,被她们的家长知道了,硬是说我强奸了他们的女儿,叫人把我抓了起来,送到这里,也说是来办学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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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年也算是口没遮拦了,如此难堪之事他竟能如此津津乐道,眼睛还闪烁着快乐的光华。之前我就知道46中“老红卫兵”武斗的名声很响,今天也总算见到了他们的“庐山真面目”了。我终究忍不住揶揄了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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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你们就是这样搞文化大革命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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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他们的这种行为玷污了文化大革命。; R8 z+ F8 I$ k8 W" s* k0 o6 K
3 r7 ?$ u2 R) H% n “那是你们这帮酸秀才、书呆子的事,关我们屁事!我们也不过是在自己教育自己,自己解放自己,所谓解放全人类的事就留给你们去做吧!你们也太不自量了,也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注:本地俗语),成天在那里吵吵嚷嚷,什么争取民主、争取自由呀!怎么样,到头来还不是与我一样落得个失去自由的下场。” a6 O& U! f, f' a# `& q
! `$ D }4 \& d" P8 m. \ 我的心感到一阵刺痛,小青年虽然言语刻薄,但毕竟言之凿凿,想不到他年纪轻轻竟然如此伶牙俐齿、眼光锐利。我也无言以对。也许我的指责也勾起他联翩遐想,不容我再说,他就打开话匣子滔滔不绝地讲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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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P, F% Y- G U* F “你可能比我大几岁,可是在你的人生经历中只尝试过痛苦,却不知道人生的快乐,和我比起来,白白多活了几年,太可惜了!像你这样道貌岸然、假正经,肯定不知道两性关系是怎么一回事,更不用说亲身体验了。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是男儿恐怕都顶不住啦!何况我们都是干柴烈火,一碰就着。然而,大家都是自愿的,大家都从中找到了快乐,谁也不欠谁的。他们加给我的罪名是莫须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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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B* p9 K- v5 v0 j6 F8 l 毫无疑问,眼前这位小青年充满青春活力、充满迷惘的幻想,他为自己能够闯进一个未知的神秘的异性世界而感到无比的荣幸和满足,至今还回味无穷。他也在无形中告诉我们,铁窗下我们虽然失去了人身自由,可是,思想、言论却是极度自由的。在这里人们可以毫无顾忌地袒露自己的灵魂,没有廉耻,也无所谓荣耀。因为今日不知明日事,看不到出路、看不清前途,况且大家萍水相逢,出得牢笼相互也不会认得,茫茫人海何处寻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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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46中小青年讲的也是事实,我确实没有过他那样的经历,没有他那样的艳遇,因此也无法体会到他的那种快乐,痴长了他几岁。但是,我无怨无悔,并不觉得可惜。1 \5 {" _' R% W3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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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0 W- X' D3 J; e( Z* D 书生日记(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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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e6 r+ i( ~. T8 ?. T 后来,我又与一位30余岁的中年人促膝倾谈。他本是沉默寡言,是我主动找他聊起,打开了他紧闭的话匣子。可以看出他一定有不同寻常的故事。他目光阴郁,神态木然,憔悴的脸色使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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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q2 O E- h0 ` 他告诉我,他是因为卷进一起命案而来到这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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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本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妻子、女儿和我平静地生活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没有过多的奢求,满足于乐也融融的平淡生活。可是,‘天有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之祸福’。这天,妻子的父亲被关进了‘牛栏’,罪名是大资本家兼天主教会主教。就像晴天霹雳击毁了我妻子脆弱的神经线,从此,她恍恍惚惚、疯疯痴痴,不知所措,内心极度痛苦和恐惧。无论我如何百般劝解和开导,都毫无用处,她被吓坏了,她的精神被彻底摧毁了。那天,我下班回来,见她躺在床上,桌子上安眠药的瓶子全空了,她撂下我和女儿,自己见上帝去了。于是,我便来到了这里。”" U) z2 O- G4 t, ^( R) S& O; _- {3 ^- d
( S7 X4 [$ P+ T% Y+ S 这是一位中年知识分子,他以无比悲怆的语调叙述完自己的故事。我为他的命运感到悲哀,对其妻子的离去感到惋惜,对其父女的处境深感同情。为此我自己也陷入了深思,霎时间觉得眼前这个龌龊空间似乎比外面的天地更洁净。一下子好像增长了许多知识、明白了许多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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灾难给我的身体和心灵造成的创伤是巨大的,可是依然无法撼动我的秉性,强烈的求知欲有增无减。我诚心诚意地向周围的人学习,倾听他们的陈诉,通过他们的身世经历去窥测大千世界,感受社会寒凉。这些诡谲怪诞、闻所未闻的离奇故事就像一本阅之不尽的大书,刺激着我的神经、撞击着我的灵魂,从而减轻了我的肉体痛苦。除了聆听别人的心声,读书也消磨了我不少时光。虽然这里可供阅读的书籍非常有限,但是,我的近视眼因为没有戴眼镜,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书相当吃力。因此,更多的时间我只能用来思索、冥思苦想。要思考的东西也实在太多了,这头过去的东西还没有弄清楚,那头新的东西又层出不穷,像钱塘江大潮似的涌到大脑里来。我本打算先弄清楚眼前的事情,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从人世间掉进地狱里来,然后才去考虑其他问题。可是,旁人的辛酸故事又不断打断了我的思路。那位“主教”一直还在我脑海里盘旋,因为这是我不熟悉的角儿,我还从来没有涉足过这个领域,全世界那么多人有宗教信仰,而我却对宗教一无所知,显然这1课必须补上。那位借助“革命”猎艳的“老红卫兵”,是这个健康肌体上的脓包,还是不治的癌细胞,他的出现是必然的,还是偶然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这种现象是否普遍存在,应该如何认识这种现象……至于那位睡在我身边的善良小伙子,显然是无辜的,可是为什么也被抓进这里来。所有这些都成了我心中无法解开的结。; i1 G. V6 G& N$ h5 {0 h
4 F. D) o+ }$ R$ o9 D1 b2 k( s5 G' H 几天后,那位因卷入命案而沦落牢狱的中年知识分子离开了这里,一句话也没说静静地走出了这扇沉重的铁门,谁也不知道他将走向何处。之后,那位“老红卫兵”小老弟、那位22中学的好朋友也都陆续离开了这里。他们空出的位置立即就被新来的人补上,在我面前仿佛又翻开了1本新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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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G# ^. X# M 光阴荏苒,转瞬十几天就过去了。天天面对着龇牙咧嘴的房屋顶板,我第一次领会了度日如年的滋味,这种黑沉沉的日子何处才是尽头。和外界的联系完全断绝了,没有会知道我们身在何方,简直是人间蒸发了。1个装着几件换洗衣服的挎包也是在入狱几天后才送到我的手里,大概是我母亲送来的。显然他们一直不知道我去了什么地方。- T: c# @- G |1 D: G7 g7 z1 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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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上,刚把那碗清澈见底的白粥吞下肚里,门外传来吆喝声:“书生,收拾东西立即出来!”% J2 K: a2 B* d" _& W7 @7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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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呼唤,我惊喜交集、心头怦怦乱跳,我不知是祸是福,只能听天由命。8 V1 [9 G+ P/ i! V$ f, U5 @1 J/ H
) n' Y7 `& R4 ^! ^+ S1 \: z A9 k 在这里关押了14天,没有任何人来过问,没有人告诉我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关押在这里,就像现在把我们叫出来,也没有人告诉我们准备把我们打发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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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p# \$ Y: ]$ @) ^, ]+ _# d 书生日记(3—14) J$ U) r( V0 m' H; }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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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牢门,见到与我一齐落难的3位战友,在严密的监视下,我们默默地走到一起。同时从牢房里走出来的还有其他一些人。只见监狱四处都站着手握钢枪、头戴盔甲的人,如临大敌。在昏暗的天空下面,钢枪上的刺刀依然熠熠生辉。此情此景令人不寒而栗,显然灾难并没有离我而去,“自由”还相当遥远,前路断定凶多吉少。我们依次爬上一辆解放牌大卡车,上车后立即被喝令坐下,并宣布一律不许讲话、不准乱动。车厢里是没有椅子板凳的,我们只是席地而坐。持枪人威风凛凛地站立在车厢的4个角,高度警惕地注视着脚下的这群囚徒。8 C" j$ ~+ Q& H! p3 u1 n# }" v
; u) C" R' P! Z4 ? 用不了多长时间,汽车就开进了一个火车站小广场,这个火车站小广场只有1个小门口进出,四面都被围墙和楼房围住,相当隐蔽,在外面还不容易发现。我不认识这个地方,不知道这个大城里还有这样一个火车站场。(编者注:后来书生再次拜谒了这个伤心地)我们被押带到广场的中央,这时整个广场已经黑压压一片坐满了人,人人都把双手举过头顶抱住脑袋,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盘腿而坐,好像受刑一样。我们也只能依样画葫芦,就地坐下。我偷偷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只见整个火车站广场戒备森严,周边的大楼里、围墙上站满了头戴钢盔荷枪实弹的人,在灰蒙蒙的太阳照耀下钢盔金光锃亮,和闪烁着寒光的刺刀交相辉映,使整个广场笼罩在死一样的恐怖之中。围墙的转角上都极其扎眼的架着机关枪,黑洞洞的枪口虎视眈眈地对准广场上的人群,仿佛向整个广场撒下1张死亡的大网,只要广场里的人群稍有骚动,机关枪一响,谁也逃不出这张交叉密集的火力网。我提心吊胆,内心充满恐惧,唯恐有人触网,到那时血染广场,白送了吾曹性命。围墙外面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站满了看热闹的群众,真乃是屋漏更遭连夜雨,我心中愈加恐惧,尽管广场内的当事者纹丝不动,围墙外有多事者故意捣乱,那遭殃的依然是广场内的我们。我既不知道前面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龙潭虎穴,又唯恐眼前围墙内外发生骚乱,无辜受戮。坐在坚硬的水泥地板上如坐针毡,加之双手抱头、双腿盘坐的姿态实在令人难捱(编者注:本地方言),虽然天色阴沉,太阳也并不狠毒,但是,豆粒大的汗珠还是从头顶滚滚而下,是因痛苦与恐惧而冒汗。/ R" b% u. ~&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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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8 ]0 ?# T) k8 m 书生日记(3—15), B( D9 Z+ @, F, O3 z% O, A7 E-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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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列铁罐车缓缓驶进了这个火车站,广场上的人才依次被押上了这列密封的铁罐车。这是铁路上用来运输货物的铁皮列车,车厢就像一个又大又黑的大铁柜,见到这样的火车,很容易就令人想起电影“铁道游击队”里的那种运载兵器的火车。除了笨重的大铁门,也还有一些换气的小窗口。上车后依旧是席地而坐,不准乱说乱动,车厢内的各个角落和大门口依旧被持枪人把守,火车开动时大铁门被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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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y1 J; ]" q. z4 Z# T 我们屈着两条腿盘坐在车厢底板上,一动也不能动,好像寺庙里的和尚打坐一样,用不了多长时间,两腿就发麻了,跟着全身都麻木僵硬了,虽然这时手脚没有被捆绑住,可是时间一长那种感受也好不到了哪里去,而且无处大小便,只好憋住,那种苦楚真是有口难言。我感觉又重新回到了“7.13”那个灾难降临的日子,生命再一次遭受摧残,脑袋又是一片漆黑,我不知道这种残害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这样的残害还要经受多少次。为了争取自由,我们失去了自由,为了追求平等,我们失去了最起码的平等——对生命的平等,我们也是一个人,是一个生命,为什么我们的生命就要受到这样的摧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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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火车的轰鸣,时间在痛苦中消失,就像时间在死亡中消失了一样,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奔驰的火车有如“专列”,最后在一个乡村小站停了下来,我们终于又一次经受住了痛苦的考验。从火车上下来再转乘汽车来到一个乡村地方,这才算到达了目的地。当然,我们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也不知道他们把我们拉来这里干什么。总之,我们只知道我们走了很远的路程,离开了我们原来生活的那个大城,离开了那条牛屎河、离开了那条哺育过自己的母亲河,也离开了那条神秘的南京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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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日记(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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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V* j9 |5 h0 g H0 g 三、潼湖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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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c0 X' `$ H% `7 s1 W6 e( N 我和孟云飞被安排在同1个生产队,钟朝与敬军离开了我们,被带到哪里去了,我们不得而知,只有灵感告诉我,他们就在邻近的生产队,同来的几百名囚犯也大概全都分散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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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我和孟云飞去见队长的人没有佩戴武器,那些押送我们过来的武装人员一下子全都作鸟兽散了,也真是来无踪去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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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长还是个年轻人,一身戎装,威风凛凛、气宇轩昂,好一个时代的宠儿。见我们2人进来,立刻板起面孔从腰间拔出1支锃亮的驳壳枪,顺手就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啪”的一声,桌子上的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好一个先声夺人的下马威,接着厉声吼道:“你们这些杀人、放火、强奸犯好好给我听着,你们是人民的敌人,现在来到这里要老老实实进行劳动改造,不准乱说乱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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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孟云飞不由得大吃一惊,这是自“7.13”以来第一次听到别人对自己的宣判,猝闻此言,犹如晴天霹雳,令人椎心。以前听人说,死刑犯一听到判决会吓得屁滚尿流瘫倒下去,如今我们也体会到这种滋味了。虽然还不至于瘫倒下去,但也足以心惊肉跳了。这下我们总算明白了,原来我们是被当作死囚押解到这里来劳动改造的,成了名副其实的“劳改犯”了。. {1 o) [/ v x: {& b
; u* n9 A, q0 G# V! j( q 在营房(编者注:这是书生的判断。其实当时他们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甚至几十年后他们仍然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在地图上也找不到。)门口外面的过道边缘安下1块床板,就是我的栖息处了。孟云飞则住在另1座营房的过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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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9 D+ D3 y. y 书生日记(3—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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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0 m) N; Q5 C" P0 Y3 F4 K 这里地域辽阔,一马平川无边无际,一片片水稻田连绵不断,向着冥茫的天边一直延伸下去。除了相隔很远的一簇簇营房之外,方圆左近很难见到农民的村落,甚至连无关的过往行人也难得一见。这里种植的农作物主要是水稻,稻田的耕种还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老一套,用水牛来犁田、耙田,用人手插秧,用镰刀来割禾(编者注:本地方言)。因此,养牛、种菜便成了水稻之外的主要副业。蔬菜是自给自足,稻米自己当然也吃不完。6 d0 Z8 L# o0 ^) r; \
7 S. T$ m, }9 [# Z; O6 I3 I 我们来到这里时正值夏收夏种大忙季节,因此,我们新来乍到立即投入紧张的劳作。安排给我的工作主要是插秧、运秧,对于我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来说,这也的确是一个极好的锻炼。从早上开工,到晚上收工,一天干下来,真是腰酸腿痛、精疲力竭,不过几天下来就适应了,感觉得也没那么累了。2 i$ q( ^5 `" Z8 ?4 ^% v, H% Z1 h'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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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本队的秧苗用完了,但还有1块田未插完,要到邻近的生产队去借秧苗,我正好派上了用场。在看管人员带领下,顺着没有尽头的田埂走了出去,约莫走了1个钟头,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途,才到达人家的生产队。去时肩上挑的是1副空秧篮,走起路来还不觉得怎么样。我们的先民很聪明,所谓的秧篮其实极为简便,就由两片竹板构成,撑开就可把秧苗叠上去,叠满后1担秧苗少说也有一百来斤重。这样的担子如果放在久经磨炼的老农肩上,也许算不了什么,可是我的双肩几天来被磨得又红又肿,还布满了水泡,百来斤的担子压上去,有如千斤重担。我咬紧牙关一步一步艰难地往回走。烈日当空,骄阳似火,像要将人烤焦似的。空气极其沉闷,没有一丝微风,田埂两边水田里的水也被太阳晒得滚烫,汗水很快就浸透了全身。可是不久,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真是“天有不测之风云”,顷刻之间瓢泼大雨便疯狂地从天而降,豆粒大的雨点劈头盖脑地向我砸来,密集的雨线像1面大网将我紧紧地裹在里头,连气都透不过来。那些本是湿淋淋的秧苗,经雨水浸泡后,重量成倍增加。这些尚且算是小事,令我更觉难堪的是,深度近视的眼睛,既看不清脚下的田埂何处有坑、何处有洼,也不知道这些田埂哪里宽些、哪里窄了,跌跌撞撞,吃了不少苦头。一路经过的田埂宽的地方不过两个巴掌大小,窄的地方仅如1个巴掌,甚至更小。脚踩着窄小的田埂连站都站不稳,一不小心,身体失去平衡,连人带秧跌落水田,搞得满身都是泥浆,爬起来重新叠好秧苗继续走路。一路走来少说也跌倒三四次。总算把1担秧苗挑了回来,可我也几乎虚脱闭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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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日记(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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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生活和工作是按照一种极其严格的规章制度进行的。早上天蒙蒙亮,起床号就吹响了,爬起床就要像百米冲刺那样跑到水井边洗漱,然后列队集合进行早请示,每人将“红宝书”——毛 语录捧在胸前,集体背诵毛 语录,最后齐声“敬祝毛 万寿无疆!”仪式完毕,队伍开进食堂吃早餐。我和孟云飞也各自跟在所在队伍后面参与了这个仪式,虽然只是单独站在一旁,但也倍感荣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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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的品种通常有包子、馒头、稀饭和咸菜,香喷喷的肉包子,让人垂涎三尺。监管人员大概也知道我们饿得慌,因为劳动量太大,每每端上1大盆放到我们面前,任由我们吃,一般情况下一个早餐我可以吃下12个包子,外加1碗粥。比起“南京路”上那1勺子冬瓜饭和数得清饭粒的白粥,这里简直是天堂一样的生活了。午餐、晚餐多是大鱼、大肉、大米饭,同时也还有馒头、青菜。也不知道真是劳动强度过大,消耗过快,还是这里的炊事员烹饪技术高超,煮出的饭菜味道可口,搞得我们餐餐狼吞虎咽、大快朵颐,忘记了身在何处。" Z9 y4 u) c8 f(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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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日记(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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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还要学习,别人是集体学习,我和孟云飞各自在自己的床铺上看书,他们给了我们每人1本毛 语录,1本“老三篇”,让我们自己阅读。大约在9点半钟左右,还要举行一次“晚汇报”的仪式,“仪式”就在宿舍里进行,面对毛 像大家起立合唱革命歌曲,通常是唱“大海航行靠舵手”、“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最后依然是齐声“敬祝毛 万寿无疆!”“祝□副 身体永远健康!”我们站在宿舍外面的过道上跟随他们进行这个仪式。10点钟左右熄灯号吹响,大家才熄灯睡觉。我在过道上睡觉,门口外边还有人站岗放哨,不亦乐乎!间或有电影队来放电影,大家便搬个小板凳到操场上看电影。看来看去多是革命样板戏“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有时也有故事片“地雷战”、“地道战”、“南征北战”。来这里不久正赶上“八一”建军节,这里召开了隆重的庆祝大会,食堂加菜,文艺汇演,还有慰问团来慰问,好一番热闹。我躲在蚊帐里学习“毛 语录”,有好心人还塞了1包花生到我的蚊帐里来。% f6 t0 u- p, V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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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F$ \8 i' a 书生日记(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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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收夏种不久就结束了,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转入了军事训练,我和孟云飞便从夏收夏种的前线转入后勤部门。6 s* F: A7 V%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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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营区大概有三四个牛圈,建筑得相当简陋,只不过是用一些木桩围成1个圈,上面用茅草(或稻草)盖1个顶,将就着遮遮太阳挡挡雨。再在牛圈里面铺上一些稻草,让晚上归圈的牛不在外面乱跑而在牛圈里面休养生息。时间长了,稻草也就踩烂了,和牛屎、牛尿搅合在一起,变成了屎浆。天晴时,空气干燥,这些屎浆板结成块,硬邦邦的,还不觉得怎么样,这时正值雨季,暴风骤雨随时光顾,雨水从四面八方泼进牛圈,坚硬的屎块遇水后立即溶化又变成稀里哗啦一片,又脏又臭,见到都作呕。于是,清理牛圈便成了我和孟云飞的首要工作。其实,这种状况由来已久,在我们到来之前,这种脏活累活是由他们自己干的,不过他们装备精良,是穿着高筒雨靴进去干的。现在可好了,他们不用那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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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 X. v$ Z/ p0 `6 b2 z 书生日记(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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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s9 ?, v+ ]4 f, o( r* s (接上文). B. K9 N! g- a8 W7 \* j
/ r9 [) K t2 V$ k 大清早进军号就吹响了,我把裤脚卷得高高,光着脚丫子,拖着个四齿耙,硬着头皮跨入牛圈,踏进牛屎浆里,那股恶臭味迎面扑来,熏得我头昏脑涨,黏黏糊糊的屎浆几乎没过膝盖。我举起铁耙用力往下挖,有点像《西游记》里的猪八戒。一锄下去,屎浆四处飞溅,溅得我满头满脸满身都是牛粪,甚至嘴巴都有了。铁耙挖下去之后,被牛屎浆下面的稻草勾住,提也提不起,扯也扯不动。原来,在这些稀巴烂的糊糊下面,早先板结的硬块并没有完全被水化解,腐烂的稻草和牛粪纠缠在一起,所以扯不开、拉不动。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逐渐将这些稻草牛粪从硕大的板块中扯开,再将其拖到牛圈外面的空地垒起来。就这样一锄一锄地挖下去,拖出来,垒起来,直至垒得比人头还高。垒建起来的粪堆,等到其中的水份流失殆尽并蒸发干,便成了一堆堆上等的有机肥。清理牛圈的工作又脏、又臭、又累,几十平方米的1个牛圈,1个人没命地干,1天最多也只能清出10余平方米。把牛粪清除干净之后,又要铺上干净的稻草。1个牛圈从头到尾足足要干好几天才能搞好。我和孟云飞各人负责清理2个牛圈,因此,搞完1个紧接着就要搞下1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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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R3 i2 _ F+ i! ^! | 这段时间我们每天晚上都是带着牛粪的臭味一道上床睡觉的,整天光着脚在牛屎浆里浸泡,那些牛粪尿的毒素渗入脚趾甲缝里头,无论你如何搓洗,即便是洗的毫无痕迹,那股臭味依然无法消除,也许是臭分子已经侵入到肌肉里面进行了化学反应了。由于长时间在牛粪尿中浸泡,脚趾之间起初瘙痒难捱(注:方言),接着溃烂流脓,幸好这项工作很快就完成了,否则后果堪虞。7 w4 [ H0 G8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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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生日记(3—23)5 r: d0 I& V- X5 a1 y. W5 A% ~* C" _/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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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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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完牛圈就去种菜。这里的活计是永远也干不完的。种菜也是一门苦差事,除了挖地、平整菜地,最大量的工作是给成长中的蔬菜浇水、施肥。通常都是施有机肥,除了使用从牛圈里沤出的堆肥作基肥外,主要是淋人粪尿。每天早晨,伴随着冉冉升起的太阳,我们就要从菜地旁边的水渠里把水挑上来浇菜,等到把满园蔬菜叶子上的露珠冲刷干净之后,放下水桶,换上粪桶走去营区厕所,在粪池中装满粪便,再挑回菜地给蔬菜施肥。记得马克思说过,劳动是严酷的,但是可以把人锻炼成钢铁。经过前些日子担秧苗的磨练,如今百把斤重的大粪,挑在肩膀上也能挥洒自如了。只是那些未经发酵的粪便比牛圈里的牛粪更臭、更恶心。$ n" F7 K7 {% h" S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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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着朝阳下菜叶子上的水珠晶莹闪亮,菜地一片绿油油生意盎然,我的心头有时也会闪过一丝成功的喜悦,然而,更多的时候心底都是在黑暗中呻吟。每天晚上只有在熄灯号吹响了之后,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才会有一种身心获得解放的感觉,一种从身体的压迫和精神的束缚中获得解脱的感觉,好像只有在这个时候我才回到真正的自我。在这万籁俱寂的黑夜,我很想让自己的思绪自由驰骋,太多的困惑压得我透不过气了,从“南京路”一路走来,心头的困惑越积越多,压力越来越大,我以为趁着夜深人静正好解压减负,无奈超负荷的工作早已将我搞得精疲力尽,倒在床上立马就呼呼入睡了,醒过来又是新的一天了。日复一日,转眼就过去了两个多月,脑子里依然一片空白,随着时间的流失日益增添的却是忧虑。这里是什么地方?他们为什么要把我们当成杀人犯?这种日子还有完没完?苦难的日子何处才是尽头?从旁人的目光中我确切的看到自己是1个怙恶不悛的杀人犯,那些目光燃烧着仇恨的烈火,显而易见这些熊熊烈火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烧到我身上。我感到危机四伏,惶惶不可终日。我曾经企图在别人的眼中寻求一点微弱的同情与理解,可总是枉费心机。我知道这些人是受蒙骗的,他们的仇恨怒火是被别人点燃的,可是播火者是谁?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要散播仇恨的种子?为什么把莫须有的罪名加到我们头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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