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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彦修口述:陈伯达的为官与为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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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9 10:19:5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陈伯达的为官与为学
曾彦修 口述 李晋西 整理



刑满释放以后的陈伯达


不知为何威信一落千丈

  陈伯达这个人,可以说是个很聪明的很有才的人。他给我的印象是,才胜于学,学胜于德,德毁于位。好好的一个有正义感的知识分子,后来变得那个样子,什么原因?

  陈伯达是以文章上了天,做过几天共产党的第四号人物,公布的政治局委员顺序是:毛主席,林彪,周恩来,陈伯达。但他怎么又从九霄云上掉到地下碰得粉碎?陈的垮台,全国人民至今恐怕还是莫名其妙,我更莫名其妙。

  陈伯达说得上是一个真正的大书生,但他读书却不太用功,就是文笔好。佩服而又知道他一点的年轻人,无顾忌地说他“懒”,即不用功,不苦读,靠聪明。陈伯达不是个政客,他并不想当政客,当政客就要活动,要到处跑,要讲话,他不会这些。他正式讲话,五分钟都困难。在延安,我觉得他只想当个政论家,他只希望他的一篇文章出来,全党注意,全国注意,他就十分满意了。问题是,不可能允许你这样一个专门写文章的名流存在,不与政治结合起来,你的文章就发不出去。因此,陈伯达在延安必须服从当时的政治需要,离开了这一条,他就一点用处都没有了。因为他讲的福建话,很难懂,跟人家谈不起来。1940年,南洋侨领陈嘉庚访问延安,开欢迎大会,陈老先生讲话,陈伯达翻译,从头到尾不知说什么。他们是同乡,别人翻译不够格。我在场,大家唯有鼓掌而已。陈伯达唯一的任务就是奉命撰写当时最重要的,用现在的话来讲叫时尚论著。他一生的文章,没有离开最高的领导,是受命要写的。他写这种时尚著作,一直到1966年“文革”,他到《人民日报》,可以当场写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这篇文章,在我看来不是陈的风格,甚至不是他的思想,这样的文章不经过别人看就发表出来,我有点怀疑。想想看,如果错了,他陈伯达有几个脑袋?(陈伯达晚年说:这篇社论是《解放军报》两位编辑写的,陈伯达审定并改了标题,当时在京几位政治局常委看过——本刊编者注)

  《横扫一切牛鬼蛇神》,这是“文化大革命”的第一个无法无天的紧急总动员令,这个口号是颗炸毁全国的原子弹,谁不吃惊?历史证明,这个文章一出来,实际上陈伯达的历史作用也就完了。这个横扫其实包括了他在内。他的作用发挥到了顶点,因为“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以后,就没有可以再扫荡的东西了,打倒完了嘛。就是说,今后就不用委托你陈伯达再写加码的专文去扫荡什么了。以后打倒刘少奇也好,打倒其他人也好,都是等而下之的新人物写的,不需要你陈伯达写了。

  他成了中央文革的组长不久,江青就代替他当代组长了。用中国话来说,狡兔死,走狗烹。他这篇文章一来,把已经打倒的,正在打倒的,准备打倒的,都扫光了,因此陈伯达的作用也就没有那么大了。而要专挑小刺,陈伯达可不行,比江青手下的姚文元等差远了。

  所以,不是1971年庐山会议批评他后,他才不重要了,而是在这篇文章以后实际上就不重要了。不仅如此,这篇文章以后,他的活动,反而变成了他的罪行的材料,说他是在为林彪服务,破坏了毛主席的威信,一大堆罪名加在他的头上。“文革”的事,是江青在那里指挥,陈伯达也根本不大会做这些事,只有江青一人敢对陈左一声老夫子,右一声老夫子。其实是挖苦他,轻视他,说他除写几篇文章外,无用了。你叫他做行政指挥,他做不了,他至多只能指挥他的秘书,替他收集资料,他来写书。陈伯达要是离开了柴沫(行政秘书)、田家英、史敬棠、何均、陈真这五个人,他就什么官也不会当,什么书也写不出来了。

  1970年中央在庐山开九届二中全会,毛主席下山后到处讲,准备打倒林彪。在这个会上,争论的东西叫滑天下之大稽,今天提到还叫人笑。这个会上,林彪、陈伯达反复称毛主席是天才,是伟大,林彪强调中华人民共和国应该设主席,毛主席说不要设。这就发生了“问题”,任何一个国家都要有个象征性的元首,你中共中央的主席,人家总统来,你怎么办,以什么身份去接待人家元首?所以这个元首,堂堂一个大国,不管有没有实权,总是要有的。毛主席主张不要,而且还写进宪法里。别人也跟着叫不要吗?你不要脑袋呀,谁也不敢。所以陈伯达等非要设不可。

  陈伯达照例讲伟大,毛一下不知怎么的,对伟大厌烦了,一下忽然不要了。是不是真的不要呢,一直到他去世,四个伟大没有取消半个。陈伯达为了坚持“伟大”、“天才”等犯了罪,吓得要死,到处找证据,说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他们也讲了“伟大”、“天才”等,印成书。这可证明陈伯达最终还是有些书呆子,他以为找到马、恩、列、斯他就可以平安了。

  陈伯达为了设国家主席这一条,把在北京的史敬棠叫去了。史敬棠坐专机飞到庐山,干什么呢,代陈草拟在宪法中起草设立国家主席这一条,就几个字,滑不滑稽?

  后来反林彪,反陈伯达,出了几本材料,把史敬棠的手迹也弄上去了。史敬棠比我大几岁,1941年我同他住一间小窑洞。十几年前我问史,陈伯达为什么要叫你去?那几个字他不会写?他说,你还不知道吗,陈伯达就是这样,懒得很。我说,再懒,就写几个字,这么一条一款都写不出来么?他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硬是要我代他草拟。我说,不可理解。难道陈伯达老早就知道,写这一条要犯死罪吗?犯了法,拿你去充罪也不够分量呀。后来史敬棠在林彪、陈伯达事件中,进没有进监狱,我没有问他,但是他被隔离审查了多少年。

  从此,陈伯达就被打倒、被批判了,成了林彪集团头目之一,又成了反革命。不过大家不大懂,也没有怎么批陈伯达,因为一批就要走火,说伟大、天才等等都不对,哪个敢说?

  陈伯达的为人,在延安是很受青年人尊敬的。但是进城后不久,一下子就成为被一些人讽刺挖苦的对象了。什么原因?我一点也不知道。1951年5月初开全国第一次宣传会议,我的座位在前面,但我跑到最后一排空位去跟宣传部几个我认识的人闲扯。这几个人进进出出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天,陈伯达在上面讲话,这几个人就说开了。陈伯达是福建惠安人,不会讲普通话,他讲话,只有百分之一二十是普通话。他有个口头禅:我是一个“小小小学生”。但用他的普通话讲出来就是:我是一个小猢狲。“小猢狲”就是小猴子的意思。后面几个人,有田家英、于光远、黎澍、王宗一、王惠德,这几个人我都特别熟,这几个人还有个特点,说话都比较随便。陈伯达在台上讲了二三十分钟,哪晓得首先就是王宗一发难。王宗一讲话相当尖锐。他说,呵,呵,你看这家伙,又来了,又来了。其他几个人跟着就挖苦。我觉得奇怪,暗想,哎呀,我才离开北京不到两年,过去陈老夫子的威信那么高,怎么一下子把他作为讪笑的对象了,一下子变成“家伙”了呢?当时我感觉到他的威信一落千丈,不是个别人对他,而是宣传部那么多处长们都把他作为笑话。什么原因呢?我不敢问,现在也不知道。如果没有突出的表现,我想这些人不会这样干的,特别是田家英,跟他关系非常好,长期做他的写作的助手。于光远更是个道德人,决不会随便笑人的。

  我想,陈伯达这个人的虚伪,到了被人家发现的时候,他的威信就一落千丈了。这些人一下子看不起他,说明他的威信已经完全没有了。当时我就有一个感觉,为什么上面和下面对一个人的看法会完全不同?这个时候,陈伯达的地位是在不断上升中。但是,跟他接触多一点的人,却这样看不起他,这些人里边,据我所知,除了于光远,过去对他都是非常尊敬的。于光远为什么不那么尊敬他呢?陈伯达在延安《解放日报》上发表过很长的文章,叫《中国地租概说》,我没有读过。于光远看过后发现陈伯达没有读过《资本论》一卷。《资本论》很多人都没有读过,这不算稀奇,因为1938年才算正式翻译过来。但是于光远发现,陈伯达连第一卷都没有读过,因为第一卷早就有中译本。于光远应陈伯达之邀,跑到杨家岭去找他,陈伯达很客气,表示感谢。结果,于光远发现他印书时,一个字不改。

  除了于光远,在延安时,其他人对他都是很尊敬的,但到了1951年却都挖苦他,我不相信会毫无根据。现在于光远还在,其他人都不在世了。

我与陈伯达的关系

  我跟陈伯达的关系不多,有一点点直接的个人关系。延安1941年夏天,也就是开始整风前,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固定的职务,就是以一个重量级的文化人的身份住在延安。据说他曾经是中央党校中国问题研究室主任。如果真是的话,也是挂名,他不大管这些事情的。他一生在什么单位负责,都是个甩手掌柜。那时,他跟一些人长期住在延安马列学院山下面简陋的几间小平房里,他们既不上课,也不学习,也不开会,就是住招待所。有徐海东、谭余保、陈伯达、丁玲、高士奇。估计他们的生活由马列学院照顾,大概他们的生活水平比一般的学员高得多。我们看见他们,恭恭敬敬点点头,其他没有什么。当时看不出陈伯达在干什么,可能在写书吧。或者就是《三民主义概论》。1938年10月,日本飞机第一次炸延安,我进城买书,当时延安有几个窑洞卖书的,我们一个月领两块钱,买书的话,薄薄的可以买四五本,陈伯达也跟普通人一样进城买书。我没有看见他。人很多,日本飞机第一次狂轰滥炸,我往东跑,跑到城门洞里堵住了,回头看,炸弹炸的火焰一两丈高。陈伯达受了轻伤,马列学院几个同学把他抬回去。抬的人当中,有一个是我的同班同学余宗彦。我讲这件事是为了什么呢,说明陈伯达1938年在延安还是一个比较著名的普通文化人。

  陈伯达在1941年四五月前,主要是写中国古代诸子百家研究的文章,当时不大具备条件。他发表了好几篇论文,听说好像有些文章的原稿是毛主席看过交给张闻天发表的。这些文章在战争时期没有起什么作用,延安看的人不多。我都看过,但等于没看,因为我的基础太差了。我记得他有篇小文章叫《论杨朱哲学》,杨朱的哲学在先秦留下来的材料不多,孟子曾经骂过杨朱: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杨氏为我,是无君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一般学马克思主义的人,简单认为杨朱哲学是个人自私哲学。但陈伯达和孟子的提法不一样,孟子认为,为我,而不为他人利益是不对的。陈伯达讲,杨朱哲学在当时有他的进步性,他代表的是新兴的工商业者的利益。工商业不讲利讲什么呢,发展工商业对社会是好事。所以他讲,杨朱哲学中的“为我”,不要简单地看,要看他的时代,他这种哲学,不是守旧的哲学,而是比较先进的思想。他的这个解释,给我留下了较深印象。这究竟是他的解释,还是引用别人的解释,我不清楚。因此,当时我们十几岁二十岁的青年对陈伯达的印象很好,认为他对先秦诸子百家也研究过,是一个比较懂得中国古代的人,跟左翼一般文化人很不相同,认为他既是一个高级文化人,又是一个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了的文化人。对陈伯达有这样看法的,不是我一个人,在延安是较普遍的,不能因为以后判了他十几年徒刑,就不尊重史实。

  1939年或者1940年,延安组织了很多研究会,是上面发起的,什么资本论研究会、哲学研究会、马列主义研究会,一大堆。我由马列学院派去参加两个研究会,一个是由陈伯达管的三民主义研究会,一个是由王明管的马列主义研究会。我在三民主义研究会听陈伯达东讲西讲,我们懂什么?就听他讲。他说,我1927年在莫斯科留学,他们都在研究斯大林、托洛茨基,斗得个要命,我就研究三民主义。我为什么要研究三民主义?我觉得蒋介石是利用三民主义,而我们对三民主义一点也不懂。我们研究一下吧,你不研究如何批评它,简单的骂不行呀!我们觉得他的思想比别人高得多,就听他讲。他说,三民主义这个东西,根本没有办法无条件反对,反对哪一个都不对。我们过去不懂,在上海的时候,对三民主义通通骂,实际上我们自己毫无研究。我们小青年一听,又觉得他的见解比别人高明。他问我们,现在的三民主义,哪个重要?有人说,民族主义重要,因为抗战嘛,打倒日本帝国主义重要。他说,我们现在应该强调民权主义。为什么呢,民族主义,现在战争已经打起来了,全民抗战了,也算在做了。民生主义,现在抗战大家都苦得很,强调改善民生办不到。过于强调这个东西,国民党、蒋介石会说你是在挑起阶级斗争。我们现在就要强调民权主义,就要民主,把蒋介石的独裁削弱一些。这样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当然,强调民权主义不是他一个人的主张,是中央的决定,当时中央说我们讲三民主义,但强调民权主义。经过陈伯达这样一分析,觉得他的思想比较高,对他是相当崇拜,所以,对他不是一般的尊重,而是非常尊重。

  延安时期,1941年夏起,他担任中央政治研究室副主任,我就是下面的一个研究人员,我是在经济组。中央政治研究室是怎么来的呢,后来不大讲了。1941年5月间,毛做了《改造我们的学习》的报告,强调反对主观主义,说我们今后的一切工作都要建立在调查研究上。毛一下成立了一个很大的“中共中央调查研究局”,他当局长,任弼时当副局长,下设三个机构:中央党务研究室,中央政治研究室,中央敌伪研究室。政治研究室毛兼主任,陈伯达为副主任。毛兼主任是听陈说的。陈素不管事。这件事没有开过成立大会,也没有什么文件,具体的内容是陈伯达告诉我们的。政研室的人,现在还在北京的,据我所知至少还有七个人,包括邓力群等。陈伯达这个副主任,是挂个名,什么事都不管,埋头写自己的文章。陈伯达对我们的影响就是“个人讲学”。晚上,吃过晚饭后,我们拿着凳子到他的窑洞里听他漫谈。

  陈伯达住一个窑洞,里边有一个小坑,他躺在坑上。我们20来岁,他已经40多岁,是老前辈,胖胖矮矮的,很随便。窑洞里边最多能容十多个人,挤不进去,我们就在外边听他闲吹。他什么都吹,天上,地下,无所不吹。有时候,他会讲一些毛泽东跟他谈的事情。在延安,毛泽东窑洞的座上客有谁?公事以外可以随便谈谈的大概只有一个,即陈伯达,我不知道还有第二个。周恩来、朱德是谈公事,陈伯达不谈公事,陈伯达去是听毛闲聊。毛也需要消遣,也要找人闲聊。陈伯达这个人看书杂,思想也活泼,有时候叫他去。陈伯达对我们讲,毛主席说,曾国藩家书是好东西,应该读。而过去,共产党把曾国藩骂得狗血喷头,还会读你曾国藩的书?陈伯达也说,曾国藩的家书,文字非常漂亮,内容非常实际,这个书读了没有坏处。一般的马列主义者,不仅是我们这些青年,那些40来岁的入党一二十年的,一般对中国的文化是一笔抹杀的,骂曾国藩骂得更厉害。陈伯达一次讲,毛主席提出要“自然而然革命化”。他说,毛主席这个意见很好,完全强迫革命不行,有些事要等,要等它自然而然革命化就好办了。对我来讲,能接受,到现在也接受,觉得毛讲得对,应该坚持。“自然而然革命化”,毛大概在延安没有多讲,所以知道的人不是很多。因为,共产党在上世纪30年代,在王明等人领导下,一天到晚反对“尾巴主义”。陈伯达跟我们讲,我们听是听,但不敢宣传,因为不是直接听来的,如果说毛主席没有讲过,怎么得了!但我对此印象是很深的,因为这跟我们过去学来的、听来的不一样。毛在这些问题上,有过非常正确的思想,但他后来不是这样做。强迫农业高级合作化,强迫建立人民公社,每年跳升,有什么自然而然呢。

  总的说来,陈伯达在延安时政治地位不是很高,当时连中央委员都不是,但是威信高于所有在延安的文化人,远远高于周扬这些人。当时延安的党内党外文化人加起来恐怕有几百个。

  我在政治研究室待了大半年,1942年初叫我参加张闻天的农村调查团。这事是怎么来的,我全不知道。

陈在延安整风中的特殊重要性

  延安整风应该从1941年毛主席发表《改造我们的学习》算起。大概在1942年前后,陈伯达写了两篇非常重要的文章。这两篇文章对建立毛泽东的崇高威望起了很大的作用。因为这是把党史翻了个过。现在不提它们了,不符史实。实际上,延安时我们多次读过这两篇文章。一篇叫《读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还有一篇叫《十年内战时期的革命与反革命》(此书在解放后出单行本时可能更名为《关于十年内战》)。

  《读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讲毛主席在上个世纪20年代上半期已经认识到中国革命中农民土地问题的重要性,强调中国革命就是要发动广大农民进行武装斗争才能取得胜利。陈伯达讲,在当时认识到这一点的,共产党内,只有毛泽东一个人,因此,只有毛泽东历来都是代表了中国革命的正确道路的。

  《十年内战时期的革命与反革命》,反革命是说蒋介石怎么统治,革命是说我们这一面。我们这一面,革命的范围还是很大的,罢工、罢课、贴标语、游行示威,都在里边。陈伯达说,唯一正确的就是毛泽东在农村的农民土地革命。只有用这个办法,才能把蒋介石推翻。而且只有毛主席才是中国革命唯一正确的领袖。

  两篇文章,从理论上第一次提出了毛泽东在中国革命上从来就是正确的,是唯一正确的领袖。这两篇文章,对建立这种观点,起了无比重要的作用。我们这些年轻人,包括那些从监狱里出来的老同志全同意陈伯达。有些监狱出来的同志说,我们贴标语、喊口号,被蒋介石捉起来了好几年,蒋介石怕你“示威”?通通抓起来就解决了,还是毛的办法对。所以,陈伯达在延安整风,在拥护毛,说毛是中国共产党唯一正确的、最高的领袖这方面,他是出了大力的。这两篇文章当时大家拥护,事实上对我们这些小青年坚决拥护毛起了极大的作用。

  蒋介石在1943年发表《中国之命运》。这本书当然是别人替他写的,讲将来要统一,要建国,要强国,一切归国民党领导,中国的命运,一切都掌握在国民党手中,掌握在蒋介石手里,离开蒋介石,什么都不行。陈伯达奉命写一篇文章,评蒋介石这本书,名《评中国之命运》。毛主席也改过很多次。这篇文章很好,延安发表了,占两三版。陈伯达给我们讲过,写文章要学习梁启超。他很喜欢梁启超的文章。他讲,梁启超说过,写文章笔尖要常带感情,这样的文章才能引起人家的共鸣。他写文章就很注意这个问题。他的《评中国之命运》就是这样,全文充满了革命的感情。这篇文章不是简单地反蒋,拥护共产党。这篇文章我只看过一遍,现在还记得一点。陈伯达讲到1927年“四一二”蒋介石屠杀共产党,讲到蒋介石屠杀的革命者很多,用了三句话,好几十年了,仍然记得。他说:蒋介石杀人流的血“真是太多了,真是太多了,真是太多了”。“真是太多了”,连用了三次,一般用二次,他用了三次,让人无比沉痛。我现在说起来还要流泪,这叫言有尽而悲无穷。陈伯达文章感动人的力量,在共产党成立以来,恐怕也是难得的。用在好的方面,就是《评中国之命运》,用在极坏的方面,就是《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笔尖也带感情,就是:杀,杀,杀。所以他说他的文章带感情,从正面的例子看,是这样,从反面的例子看,也确实发挥到了极点。

  中共在延安开了七大之后不久,大概1945年六七月间,陈伯达来到了中央宣传部,这时我已经调到中央宣传部两三年了。陆定一、陈伯达来任中宣部正副部长,这两个位置好几年都是空的。宣传部就是散兵游勇,加上一些家属住在那里,跟一个招待所差不多。他们两个来,带了个秘书长丁华。这个秘书长也是个老前辈,同他们二人并不熟,同大家关系很好,成了我们的大家长。但是,他们来后宣传部也没有变化,仍没有工作。陈伯达住在顶层的窑洞,只管写他的书。他最著名的书,一本是《窃国大盗袁世凯》,在延安出的,这个书是借袁世凯的名骂蒋介石,主要是说蒋介石是个窃国大盗。这个书后来的作用不大。第二本书叫《中国四大家族》,第三本叫《人民公敌蒋介石》。后两本书是奉命写的。他写书有四个助手,没有这四个助手,他恐怕一个字也写不出来。

  《中国四大家族》可能是在日本投降前后毛叫他写的,名字也是毛取的,助手是何均、陈真,这两个人替他收集经济方面的资料。陈伯达很聪明,归纳能力很强,编排资料、写说明文字的能力比别人强。所以,他弄一弄,写出这本书。这本书的内容现在来看完全站不住脚,即所谓“主题先行”。这个书的基本思想,就是把国民党时期的中国银行、中央银行、交通银行、农民银行、中央信托局、邮政储金汇业局,简称四行两局等的财产全算成了蒋、孔、宋、陈的私人财产。除了这四行两局外,国民党当时还搞了许多国营企业,都算成了他们的私人财产。所以,“中国四大家族”就来了,说中国的财富就是他们四大家族的。

  现在解放60多年了,证明这个论断无法成立。陈立夫在政治上是最彻底反共,“政治挂帅”得很,并不怎么弄钱。国民党退到台湾后,他怕别人在蒋面前要求惩罚他,因为他的极端反共政策失败了,离开了台湾。他后来到了美国,连吃饭都困难。靠办鸡场生活。前不久,电视里说陈立夫的孙子捐了一样三星堆的文物给国家。陈立夫的孙子讲,陈立夫嘱咐,再怎么穷,也不能卖,要拿回去捐赠。陈立夫是政治动物,是彻头彻尾搞政治的,是拿官薪吃饭的人,他好像没有多少钱。蒋介石的财力也清楚,他没有什么钱。蒋介石是军事政治动物,并不搞私产,宋美龄长期住在美国,大多是孔家援助的。陈伯达这本书,是先有结论,后找一些材料来拼凑,方法就错误。所以,费了那么大的劲写出来的书,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孔、宋不太清楚,蒋、陈有几个钱呢?

  《人民公敌蒋介石》这本书,帮助收集材料的人有两个,一个田家英,一个史敬棠,他们多年替陈伯达收集各种材料,偏于收集政治材料。田家英的文笔好,实际上许多东西是弄好了,交给陈,陈编辑编辑弄出来。《人民公敌蒋介石》,说蒋介石独裁,反动是对的,卖国来讲,现在要更实事求是一些了。从蒋介石的日记看,他也是要抗日的。

  这两本书,当时是起了大作用,我们反正相信。但是,《读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十年内战时期的革命与反革命》这两篇文章,才是奠定陈在党内权力的基础,才是奠定陈在领导人面前的政治地位的基础。我们在整风中也确实认真地学习了这两本册子,而个人崇拜的基础也被这两本小册子打实在了。

一个很有才情的人,最后成为一个反革命的头子,确实是一场大喜剧

  陈伯达还喜欢写毛笔字,他写毛笔字也是个天才。他不多练字,但写得非常之好,又豪放,又潇洒。他的几本小册子的封面,都是他自己写的。那个时候,我们都很佩服。

  在他下面的青年,经常看见他的,都说他懒,陈并不刻苦用功,同其他人不大相同,但他确实有天赋。1960年我调到上海辞海编辑所几年后,晚上有些专家闲扯,我坐在旁边听。他们扯到中国的书法。有人讲日本有人评论,中国现当代的书法家有三个半人,第一个是毛泽东,第二个是康生,第三个是陈伯达,还有半个,是多年鼎鼎大名的书法家沈尹默。他们说,毛泽东、康生、陈伯达的字,都有特点,个人创造性都很强。沈尹默虽是书法大家,但个性特点不够突出,所以只能算半个。这种说法可能是胡扯,可能也不是毫无道理。我是外行,不敢胡说。

  陈伯达这个人,留下的教训是很多的。他十分有才情,但他没有去做学问,他完全为了当时的某种政治的需要服务,只要是这个需要,他个人的上升需要,他就用文章用书籍来响应,改造历史事实来发挥他的论点,而不是把自己的历史论点建立在事实基础上。所以陈伯达的一生,虽然写了那么多东西,今天看来,在学术上有根据,能站得住的,怕很少。

  陈伯达的一生,是一面很好的镜子,值得一切弄理论史学的人引以为鉴。陈伯达之所以会这样,因为人聪明,但没有很切实的真才实学。如果他要像党内的其他学者,像范文澜一样,一辈子研究学问,他的成就可能会比范文澜这些前辈高得多(范有大实学,但后来被简单的“阶级斗争论”教义化了)。陈伯达的这一生,其实也不过像苏联的米丁、尤金、维辛斯基、李森科这一类的所谓学者一样(不过,我认为陈比他们究竟高明得多,因为那些不过是几把刀枪而已),事情一过,东西全部无用,甚至是胡说八道。在学术上没有真正的建树。今天不管陈判没判刑,陈的书的参考价值都还有,但不大。陈是一个喜剧人物,不是悲剧人物。以陈伯达为鉴,可观得失。

不过,在一切判刑的人当中,最令人叹息的还是陈伯达,他不是张春桥、姚文元这类东西。他是1927年“四一二”国民党屠杀共产党后加入共产党的。这一点,他自己是引以为骄傲的,他常给我们讲,虽然话说得平淡。可惜,一个人如果不真正以人民的利益为重,只是为自己的名、自己的位,而不去坚持事实,写多少书都没有用。在当时就有人看穿你这个东西不行,以后更会成为废品。我作为晚辈也算观察了这一类人70多年,我现在觉得任何东西,凡是不合历史事实的,随便你怎么讲,有些当时就被人耻笑,有些最后要破产。我觉得,陈伯达留下的教训非常深刻。一个文化人,一个作家,光赶时髦没有用,最后还要考虑到对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符不符合史实,对不对得起中国人民。


(责任编辑 杨继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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