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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年的隐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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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26 13:45:3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十四年的隐私
——《折腾岁月小记》之二十七
        1980.1.11车间党支部安排了隆重的公议表决大会,与会三十多名党员,一致通过我与房师傅为预备党员。在这个会上还出现一段插曲。
        当我俩在读“登记表”中社会关系一栏的姓名时,引起大家的兴趣,因为我岳父和爱人姓名都在双方表中出现,同时在这一栏中也明示了我是他妹夫,他是我舅哥。这个对外保密了十四年的亲属关系,终于公诸于世,大家在惊愕之余是唏嘘不已,我的心情只能用卸载后的傻笑,来表达那无奈年月的苦涩隐私。                              
         “文革”开始的那年春节刚过,房师傅将刚从师范学校毕业的堂妹,晓玉介绍给我,当我俩正相处的如胶似漆时,晓玉告诉我:“不知为啥,我哥想拆散咱俩,他非要再给我介绍一位铁中的老师。”听后我也十分纳闷不解,对我有看法当面说吗,何必背后这样。
        一天我找到房师傅当面提出质疑,他说:“我这都是为你好,最近我听到厂部议论,说你们这批毕业生数你最有发展,群众口碑又好,根红苗壮,我怕将来你会因我妹妹的家庭出身受到影响,那时你会恨我的,长痛不如短痛,就此拉倒吧。” “要是我不同意你的意见,你还会做下去吗?”他略作忖度:“你家里什么意见?”“还没到向家里说的时候。”“你要就是认准了晓玉,那我只有祝福你们了,但有两点你要记住:1、对任何人不能说我是你们的介绍人。2、任何时候不要说咱俩是亲戚关系。”我点头离开。
        房师傅和晓玉的爷爷,出身于杏林世家以医为业,在他晚年双目失明后,就回到老家将一生积蓄买了土地,由四个儿子耕作,自己仍为四里八乡的乡亲们诊脉治病,悬壶济世,晓玉的妈妈由于念过私塾则成为老人的助手,老人在土改前两年过世,此后四个儿子分家单过,土改时按各家所占土地多少,将晓玉父亲划为富农,其余为地主。
        房师傅的父亲排行老三,在他三岁时父母先后亡故,他被四叔接到晓玉的家里抚养,1950年他又随晓玉一家搬进城,1958年“大跃进” 铁路招工,就放弃了高二学业进厂学徒。以后随着各种政治运动的开展,他越来越明白自己的劣等“政治贱民”身份的现实含义,所以处世为人格外谨慎小心。
        他是钳工工段的工长,平日除了劳苦在前,享受在后,更做了许多份外的事,比如冬天室外公厕粪坑里的粪便,冻的堆积像小山似的,快触到屁股了,是他下到粪坑里用镐一块块刨除;夏季他又早早到厂,支起一个大油桶,将平日收集的油抹布放在里面用碱水煮,捞出晒干再用;至于其它任劳任怨,不计个人得失的事更是数不胜数,即使这样任何好事也摊不到他头上,但他的人缘、口碑很好,他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平安是福”故而很知足。
        不久“文革”全面展开,厂部技术处被解散,将技术人员都分到各车间,我被分到房师傅车间,为了遵守对他的承诺,我尽力回避与他的直接接触,有时走路迎面碰上,他会突然一拐走向他处,有时实在有事找我,他则会拿一张图纸与我比比划划中谈私事。不久就听说与他相处一年多的女友——我厂化验室的小杜与之分手,原因是俩人出身都不好,怕影响下一代。
        一个星期天,在晓玉家我俩碰到一起,他说;“我要向晓玉那样,非找个‘红五类’出身的对象,来改变咱老房家的血脉纯度。”晓玉妈妈挖苦道:“你还想入党提干呀,那么看重成分?小杜哪点不配你,你与人家吹了,看你不打一辈子光棍才怪呢。”他说:“婶,你不知道现在是‘出身决定命运’的时代,咱自己的改不了,怎么也得设法改变下一代一半的血统呀。”
        不久,他就真的找到了改变老房家‘血脉纯度’的人,又很快举行了革命化的婚礼。被称为嫂子的这个女孩,比我还小两岁,人长得很清秀,父亲在抗美援朝的一场战斗中牺牲,妈妈改嫁走了,她与花甲的奶奶就靠政府每月那点抚恤金生活,在农村家中又没有男劳力,其困难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为了改变贫穷的命运,她选择了嫁给城里人,由“农转非”进入城市分享比农村多一点的待遇。她的要求很简单,就是要对方接纳奶奶。婚后嫂子就在厂里的“五·七”家属厂上了班,这都是后话了。
        当年夏季全国针对“黑五类”刮起了“红八月”的恐怖飓风行动,1966年9月16日房师傅偷偷地告诉我:“已接到通知,我四叔家今天要被赶回农村,我去不方便,请你去帮他们搬家,好吗?”说着掏出十元钱:“你把这钱转交给我四叔。”这种结局我早有预料,所以也没说啥就匆匆去了……晓玉父亲很不满意,埋怨这个侄子在最需要他的关口不露面,那十元钱坚决拒收。
78天后晓玉全家又被她父亲单位接了回来,主要是《周总理在接见红卫兵代表时的讲话》的文件起了作用。
        不久我也与晓玉结婚,虽然我们俩家离的不太远,但为了遵守对舅哥的承诺,平日是不串门的。后来他有了三个孩子,在每个孩子诞生后,我和晓玉都是晚间才去他家看望,两家孩子从来也不来往。有次班上因有急事,我到一位同志家取东西,出来没走多远就听到一个童音在背后喊“姑父!”,我回头一看,在一棵大树的背后露出半张小圆脸,见到我在注视他,又羞怯的缩了回去。
        我赶忙走过去蹲下拉起他的小手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他抬手指向对面的院子,我通过低矮的土墙,看到那开着的窗扇里,有位老妪在向我招手,我抱起孩子进了去。
        进屋后方醒,这不是嫂子的老奶奶吗!她赶忙将另外两个孩子也圈拢过来指着我说:“这是你们的姑父,快叫。”孩子们马上齐声叫道:“姑父好。”接着老人抱怨起来:“你们可是实在的亲戚,怎么也不串门走动,是不是有啥隔阂?”我笑着作了解释,并告诉她这是大哥定的规矩,她听了无奈地说:“小心点也好。”接着又神秘兮兮地说,“毛主席发动的这场运动,时辰选的不好,他选了丙午年的丙午日,可能是他老人家翻错了皇历,自古以来年逢‘丙午’都被称为‘红羊劫’,当两个‘丙午’碰到一起,就是‘双羊劫’更遭殃了,所以你们就得格外小心为上呀。”,看着那三个衣不遮体的孩子,我赶紧掏出身上仅有的几元钱分给他们,在回厂的路上缕缕忧伤,不断向我袭击——这又一代孩子的出生难道还要沦为“低种姓”的贱民吗?
        1968年我承担了一个桥式吊车的设计任务,舅哥曾几次劝我,不要将桁架式结构改为板式箱型结构,这样一旦出了问题,在这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年月,可是要承担政治风险的。我以百分之百的把握谢绝了他,他又跑到我岳父家乱七八糟说了很多不中听的话,从此我俩中间有了芥蒂,来往更少了。
        林彪叛逃事件以后,邓小平复出任国务院副总理,随后邓小平便采取了果断措施,对社会秩序和国民经济进行了一系列的“全面整顿”,这时我厂一切开始步入正规,舅哥就在那时被任命为车间副主任,这是我厂当时唯一一个出身“地主”的非党干部。为了表示祝贺我邀他一起小聚,被他婉言谢绝,理由很简单——“毛主席说了‘文革每隔七八年,再来一次。’小心为上,”当时将我搞的很尴尬,好像我在巴结他。
        1976.9.9零点十分,毛泽东驾鹤西去,他的夫人也坐上押解“四人帮”的囚车进入秦城监狱,人民得到第二次“解放”。
        1978年冬,我到铁道部开会,听到一则内部消息,中央马上就要发布“关于地富子女成份问题的决定” 文件,回去后我告诉了舅哥,他听后极为兴奋:“你能不能再说得具体点。”“可以,等我有时间再说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以此作为上次的报复。
        1979年1月11日,中共中央正式下达了《关于地主、富农分子摘帽问题和地富子女成份问题的决定》文件,根据这一文件精神,舅哥是我厂第一批经群众评审通过的受惠者,当时他十分激动,主动邀请我晚间去他家小酌,席间我打趣地问:“毛主席对华主席可是有‘你办事我放心’的政治遗嘱,‘两报一刊’也说过:‘凡是毛主席作出的决策,我们都坚决维护,凡是毛主席的指示,我们都始终不渝地遵循’按这一原则你就不怕那‘文革每隔七八年,再来一次’。”“我不管这些,我只相信党,既然今天把我这顶帽子摘了,我就坚信不会再给我戴上,哈哈,我终于看到我们房家血统改变的日子了”
        当晚我俩都喝的酩酊大醉。
        谨以此文献给那些在1949——1979三十年间,5000多万因出身而沦为“低种姓” 被唾弃为“狗崽子”的“政治贱民”,并请人们记住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剧群体,由此又辐射牵连了上亿的群体。

                                             2010-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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