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那段沉沦的历史

白海鸥

   寻觅那段沉沦的历史                                                                                                       
——《折腾岁月小记》之十三
           

       1971年“9.13”林彪叛逃事件以后，毛泽东把被贬的邓小平从江西召回北京任国务院副总理，辅佐周总理的日常工作。随后，邓小平便采取了果断措施，对社会秩序和国民经济进行了“全面整顿”，就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下，“文革”中被打倒的大批老干部，开始得到“解放”，我们的李厂长，也在其中。

       一天领导对我说：“你与小黄一起陪李厂长去北京看病。”我知道李厂长在文革批斗中，被从凳子上推下后,落了个坐骨神经痛的病。当我找到李厂长时他说:“不用两个人陪我，就咱俩行不？”他这一问倒让我愣住了：“行不行是你说了算呀！”他笑着拍了一下我的屁股：“咱俩说话方便。”
       这位李厂长，在职工中的人缘极好，别看他长的人高马大一脸严肃相，但非常平易近人，平日到车间与工人们在一起也是这样，说话时好拍人家的屁股，大大咧咧的，正因如此文革中犯了“祸从口出”的大忌，造反派对他的批斗狠劲，远远超过厂党委书记。至于说到我与他的个人关系，那是因我为他代写的若干次个人检查，由于在“反省深刻、上纲上线中抓不到原则性问题”，从而被他赏识。
       火车上，车长对我们安排的殷勤周到，在包厢里我俩喝着酒，天南海北扯着，他问我这两年厂里发生的事情，我问他在“五七干校”的劳改生活……扯着扯着我突然想起了那年批斗他时，是他小儿子将他推倒摔成这样的, 就问：“李翰，现在干嘛呢？”他听后略有所感地说:“这小兔崽子挺有出息，到底被部队篮球队招去了，现在入了党提了干……已五年没回过家啦。”“为什么？”“还不是为当年他批斗我那件事，两个姐姐不认他，为此她们与继母的关系也很紧张，作父亲我早已原谅了他，给他写过几封信，他也回过信，但认错的态度有限，只说他当时不应动手推我，其余全是按毛主席教导的去做没错，正因如此他的姐姐至今也不原谅他。”看着李厂长那饱含思子之切的眼神，我的眼前又浮现了五年前那个动乱的场面……
      １９６６年８月８日由毛主席批示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即“十六条”）明确指出：“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十六条”曾经被当作文化大革命的指南，但是“十六条”并没有定义什么是“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也没有提出判别 “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的客观标准。群众一经发动起来，各基层单位所有的“当权派”都被指控为“走资派”。在批判李厂长时，他的罪行特多，诸如：运动开始时他到处煽风点火，引导群众斗群众、干扰毛主席的战略部署，平日以小恩小惠、拍拍打打拉拢群众......而他不像其他走资派高帽带上，头就低下认罪了，他是一百个不服，你批一句他顶两句，最后闹得矛头都指向了他，落得个“顽固不化的走资派”罪名。
       为了能制服他，造反派就找到正在我厂集体“学工”的李翰，（铁路中学初一学生）并利用由于其父是走资派入不了“红卫兵”虽然1.9米的大个，篮球打得好，但没被某部队录取的时机，允诺他在揭露、批判其父中表现好，可以再次向部队推荐为条件，并拿出青岛大中学红代会《红卫报》报道的贺龙女儿贺捷生写大字报批判她父亲的示范材料, 诱导这个孩子向老子开战。记得当时厂广播站在读这份材料时有这样一段话: “同志们！战友们！现在我们把反党、篡军、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贺龙揪出来了，真是大快人心！我要坚决与三反分子贺龙划清界线，坚决站在党和毛主席一边，彻底清算贺龙的罪行，誓死保卫党中央，誓死保卫毛主席……”
       一天在批斗大会上，李翰终于勇敢地站了出来走到父亲眼前，指着他声嘶力竭地开始了大批判，李厂长一愣稍微抬头看了一眼，被李翰用手一按：“低下你的狗头！”由于用力突然，一下子将李厂长从站着的凳子上推了下去，重重的摔在地上，当时就不能动了……
       事后对这个人性的扭曲的不孝之子，大家议论颇多，“文革”不仅涤荡了中国千年传统文化，更泯灭了一代青年的伦理底线, 一切人之常情被破坏殆尽, 取而代之的是“以阶级斗争为纲”的精神宗旨, 在残酷的阶级斗争中, 儿子斗老子, 甚至杀死老子的事不绝于耳。这样的异举被宣传为大义灭亲的榜样，学习的楷模。事实也正是如此，李翰如愿的到部队去了……
       看着窗外那疾驰而过, 忽上忽下起伏不羁的高架电线，我对李厂长说：“当年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在那是非颠倒、人妖不分的环境中做错事是情理中的事，但从中又可看出这个孩子执着的一面，我相信今天和今后的客观事实定会让他彻底明白一切——不是吗？毛主席最亲密的接班人为何要叛变他？他最不信任的邓小平为何又被请回京？全国几百万被打成“走资派”的老干部为何今天又统统解放了？政治上去了, 经济为何下来了……我相信这一切都会在时时叩问这个青年人，你觉得他每天的心情会好受吗？”
       李厂长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思的说：“你说得对，包括我们都应反思这几个‘为什么’.”看看手表我为李厂长倒了一杯水督促道:“该吃药啦。”看着他将药片送到嘴里我在想,目前种种迹象就如同这去痛片一样, 治标不治里呀, 要治这病根还得车到终点, 由医院里明白医术的大夫去根治.”
       今天回忆起这段小故事, 我决定在此卸载它们，好好地储存，让它们在这里安家落户，让路人到此小憩时感受到历史的责任与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