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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 03:1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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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湖李巢水:文革符号(五) 抄家批斗,黄麓师范两教师自尽
“8、31”接受毛主席检阅的革命师生凯旋而归了,欣喜若狂,溢于言表。没去的同学都非常羡慕。程千武给了我一张合影照片,是在照相馆照的,说没来得及到天安门广场拍照,就离开北京了。照片上有一行字:“我们见到了毛主席,66、8、31,于北京。”程千武、周传海、政治指导员程丽娟、总务室干部李善传、金永康等5人合影。“8、31接见”是毛主席“8、18”接见北京市学生代表后,首次接见全国各地革命师生代表,黄麓师范不甘落后。程千武和周传海在会议室向校文革小组汇报了他们的所见所闻,说北京大字报很多,到处都在召开批斗会、大张旗鼓“扫四旧”。新闻纪录片播放这次接见的场面激动人心。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江青主持大会,副统帅林彪讲话,周总理也讲了话。3人讲话都非常热情:同学们,北京欢迎你们,毛主席欢迎你们,对同学们无限忠于毛主席的革命行动,表示热烈的坚决的支持。特别是周总理说的一句话:北京的学生可以走出去,北京也欢迎全国各地的革命师生分期分批到北京来串联。这句话最吸引人,因为大家都想去北京。林彪和周总理都用了“四个伟大”,都振臂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岁!”解说词用了两个“最”,“我们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听后、看后,热血沸腾。我甚至想到,我不配去北京见毛主席,我阻止了造反派挖张治中祖坟的革命行动,和北京造反派批斗打死人相比,挖坟算什么呢?真的,那时在心里有些自责、自卑。
1 i8 A& v X7 y' B7 j- S& y1966年8月,是北京造反派掀起的又一个革命造反高潮。8月1日,毛主席亲笔给清华附中红卫兵回信说:“说明对反动派造反有理,我向你们表示热烈的支持。”8月8日,八届十一中全会通过了《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 命的决定》(即《十六条》),是指导文化大革命的又一个纲领性文件。共分十六条。“在当前,我们的目的是斗垮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要“敢”字当头,放手发动群众,警惕有人把革命群众打成“反革命”。决定说:各校成立的文化革命小组等新的组织形式,是文化革的权力机构。以学生为主成立的学校文革组织,得到中央认可,这就有了尚方宝剑,采取造反行动更具权威性。8月18日,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接见宋彬彬时说:“要武嘛”,被媒体过度解读,反复广播宣传,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据中央文革小组1966年9月5日简报《把旧世界打得落花流水──红卫兵半个月来战果累累》统计,1966年8月后半月,北京市有1772人被批斗打死。(注意,是作为战果统计的。)著名作家老舍,就是1966年8月24日,不堪忍受残酷批斗投湖自尽的。尽管《十六条》和林彪在“8、31”讲话中说“要文斗,不要武斗,”但由于没有后续措施而不被造反派所重视。2 M2 L% [/ T( s& M8 y+ s
从文大革策源地北京带回的讯息是:造反有理,批斗有理,“扫四旧”有理,同学中,纷纷成立造反派组织,原有的组织扩大了,比较大的组织有:井冈山兵团、东方红联总、长缨在手兵团、驱虎豹战斗队等,家庭出身好的教职工也加入了造反派组织。食堂职工耿声振一人成立了“孺子牛战斗队”,还做了面小红旗。有几个组织邀请我参加,井冈山兵团司令宫为铭给我写了5张纸的信。我考虑再三,一个都没答应。身为校文革小组成员,怕别人说闹派性。
, {! Q; w' i( p5 g: j9 @造反派组织采取行动了。1966年9月5日,爆发了全校性的大规模抄家、批斗。首先是抄潘素老师的家,他姐姐原先是国民党一个军官的小老婆,整天不说话,不开笑脸,都认为是疯子,作为家属,一直跟着潘老师过日子。潘素老师、图书管理员王公武老师等住在学校后门外大操场北头的一排平房宿舍里。果然,在潘老师家里抄出了金银首饰和旗袍等衣物,挖出了一个国民党官太太、资产阶级臭小姐,于是公布示众。从校长杨济人到普通教师,几乎都抄家了。校团委书记唐承卓和爱人蔡宏淑老师的来往书信被抄出,批判是资产阶级情调,语文老师李家平的笔记本被抄出,发现有这样的句子:“狂风过校园,头昏目眩,……愁雨涟涟。”认为是小资产阶级思想,污蔑社会主义制度。李老师解释说,是上大学时写的失恋诗。造反派不依不饶,要批斗。曾经演过圣诞老人的童本庸老师,因将笔记本用水浸泡倒进厕所被发现,作重点批斗,被监视,并且不允许在教务处上班的老婆沈时文(曾经打成右派)回家居住,就住办公室。
# d) l, F0 b/ H/ W2 Z V; f1 p临近中午的时候,抄家升级了。造反派首先将教师的头剪成阴阳头,集中到“牛棚”(一间大教室)训话,历数他们的“罪状”,然后押到篮球场。校长杨济人、教导主任夏光、团委书记唐承卓、办公室秘书王伯文,许定九、李家平、管亚农、包又仁、徐良然、张光三、瞿成珠、潘素、陶光、童本庸等几十名“牛鬼蛇神”到篮球场后,接受造反派惩罚,叫他们趴下,用滚热的糨糊刷在背上,贴上“打倒黑帮某某某!”之类的标语,杨校长背上贴的是“打倒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杨济人”;多数老师只穿了件背心,烫起了水泡,不敢吱声,任凭摆布;最后叫他们在篮球场爬行,从这个篮球架爬到对面的篮球架。篮球场不是水泥地,是沙土地,有许多小石子,许多人手掌和膝盖磨出了血,在爬的过程中,还免不了挨打。……* ?. f1 x+ ~9 O9 E4 C. n) ~
这是我事后听说的。当天上午,校文革小组照例在办公室开会学习。但是,这么大的批判行动,难道曹毅不知道吗?显然不可能。篮球场离我们开会的会议室只有几百米,肯定会有人来向曹毅报告。曹毅开头可能不知道,但事态如此严重,他老婆程丽娟也会来报告的。校长杨济人挨批斗,他副校长怎么去面对?她老婆程丽娟从北京带回来的讯息就是抄家、批斗,这是革命大方向。所以,曹毅闷着头不作声,生怕自己挨斗。那天,没有看见程千武和周传海。曹毅很久才离开会议室,他不走,我也不便走。我离开会议室回寝室拿饭盆,再到食堂打饭,已经快下午1点了,路过篮球场,没有见到老师,只见我班同学王正泉和另一个同学拎着糨糊桶,匆忙地往食堂水池边走去。食堂也没有吃饭的人了,我打了饭,边走边吃,回到寝室,寝室无人,我躺在床上,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干脆起来到会议室去。下午才听说发生了篮球场批斗会。
& t. T9 `% ]( H/ l& \7 {+ S我不知道的原因是我没有参加造反派组织,批斗会没有人喊我。曹毅没有被抄家,但是,他心虚,开始销毁笔记本了,他是公开烧的。他说有些案例材料属保密文件,不能被造反派抄走,让同学帮他烧掉了。抄家批斗后,学校气氛很紧张,教师被监视。我有次去食堂打饭,路过校长杨济人家门口,他老婆匆匆走到我身边,刚说了句杨校长被监视不让出门时,就被执勤造反派战士看见,拉走了。/ c' s0 k# R, F. ?$ ^, `
几天过后的一天下午(也许是晚上),有人到会议室向曹毅报告说出事了,曹毅立即领着我们往学校后门走。出了后门,来到操场北面的平房宿舍,开门一看,图书管理员王公武老师身穿一套白色衣裤,吊在屋梁上。王老师的子女不在身边,他一人住在这个单间宿舍里。曹毅上前摸了摸,已经断气了,他站到板凳上解开绳子,有人帮着抬到床上躺平。谁也没有说话,我们默默地出了门。我第一次看见如此惨景,心里怦怦直跳,真的有点害怕,一连几天睡不着,心想,怎么会有如此悲惨结局?显然,大字报、抄家、批斗,导致了王老师的轻生。物理老师徐良然压力更大,校邮政所无中生有地贴出大字报说,徐老师有发报机,里通外国,是特务。徐老师也自尽了,就是半年前向何伟部长汇报的那个物理教研组组长徐良然。因为大字报和激烈的批斗,导致两位老师轻生自尽,是一个无可挽回的悲剧,给两个家庭带来了巨大伤害。作为写第一张大字报的老红卫兵,我对王老师、徐老师的不幸离去,表达我的永久悼念和歉意。也希望当年参与抄家、批斗的同学勇敢地站出来,反思文革,表达自己的歉意。* W, P) F1 |, w7 ]
曹毅对这两起自尽事件有着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当然,学校造反派组织都是自发成立的,不在校文革小组登记,造反行动也都是自发的,不需要请示批准。校文革小组形同虚设。但是,《十六条》已经公布学习了,“要文斗,不要武斗”,曹毅是知道的,从抄家、批斗、体罚、监视,任其发展,酿成惨剧,曹毅没有派人劝阻和制止,是有一定责任的。
Z- e S- [* s3 C% x就在黄师“9、5”事件发生一个月之前的8月5日,北师大女附中爆发了一场大规模批斗行动,直接打死人,酿成惨案。虽然全是女生,但手段残忍程度,远远超过我校。宋彬彬在《四十多年来我一直想说的话》里,是这样叙述的:7 F/ ~( U3 a0 j0 q+ G5 W
说“1966年8月5日下午,发生了因本校学生暴力行为导致卞仲耘副校长死亡的严重事件。游斗校领导,是高一部分学生发起的。那天下午,刘进、我和一些同学聚在东二楼原工作组的办公室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几个初中学生跑来告诉我们有人在大操场打人了。我们赶快跑到操场,看到卞校长等五个校领导被学生押着游街,头上扣着纸篓,手里拿着簸箕,脸上身上都很脏。我们劝她们不要打人,她们说,现在工作组撤了,‘黑帮’都神气了,今天让她们游游街有什么不对?我们说,不是不让斗‘黑帮’,但斗也不能打人呀。我们让围观的同学散开后,就回东二楼了。后来,又有人告诉我们说后操场上打人了,刘进和我赶去,看见校领导被逼着挑土,筐装得很满,抬不动就要挨骂挨打。刘进和我劝告说,劳动就是劳动,一定不要打人,筐那么大,她们抬不动。看她们没有表示异议,我们就离开了。8月5日傍晚,又听说卞校长躺在后操场,人快不行了。我们赶快跑到后操场,当时李松文老师也在场。刘进让工友打开了后门,大家一起用手推车把卞校长推到邮电医院。起初大夫不敢救,说是‘黑帮’分子不能救,于是我们和医护人员发生了争吵。刘进必须抢救。据李松文老师近年回忆,医院要求出示学校证明,但当时不可能开具这样的证明,李老师问是否可以签名作证?医院同意了。于是李老师带头签名,我和在场的6个学生也写了名。大夫这才开始抢救。一小时后,卞校长抢救无效死亡。
( @* C. J6 @: P- \* y% E; L4 B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我很害怕。刘进说赶快向市委汇报,市委第二书记吴德接见了我们。吴德听了汇报后半天不说话,后来才慢慢说,这么大的运动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也难免要出现这样那样的问题……人死了就死了……你们不要担心害怕,回去注意保密,不要扩大影响。回校后,大家心里很乱,几个人坐了一夜。现在虽然上级讲话了,但‘这么大的运动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该怎么理解?‘人死了就死了’该怎么理解?我们又该怎么办?但无论怎样,应该尽快将卞校长死亡的消息和吴德讲话传达给全校师生。刘进是原学代会主席,她说就由她来说吧。第二天早上,刘进通过广播向全校宣布卞仲耘死亡的消息,传达了吴德的讲话,包括那句‘死了就死了’,还说以后不许打人了。”& B5 z* Z% w1 a/ O- S5 p" n
2014年1月,宋彬彬等老红卫兵,自发回母校参加见面会,为卞仲耘之死道歉,得到了当年老师和亲属的谅解。其实,当时的中学生,多数还不足18周岁,属未成年人,追查谁是打死卞老师凶手,意义不大;她们也是受害者。当然,反思还是必要的。7 N* x6 f4 N4 C& B
又是一个丹桂飘香的季节。9月16日,我回母校寻秋。秋的萧瑟隐藏在内心深处,外在的秋,是暖阳和花红叶绿,还有崭新的校舍和阳光的学生。9月21日,我分别看望了家住巢湖市的老校长杨济人,王伯文,并和居住上海的原教导主任夏光、合肥的许定久老师通了电话。我对杨校长说:“当年没有保护你,使你挨了批斗。”他豁达地说:“那时批斗是正常的,不批斗才不正常呢。”杨校长今年96岁,没有三高病,身体非常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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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5 D# U# F9 u- l) J8 Y6 l张治中,安徽巢县人,1916年保定军官学校毕业,黄埔军校入伍生总队长,军官团团长;“8、13”时任第九集团军总司令,参加“淞沪抗战”;抗战胜利后任西北行营主任兼新疆省主席;参加1945年国共谈判和1949年国共和谈;新中国成立后任全国人大委员会副委员长等职,1969年逝世,享年79岁。塑像于1990年10月28日张治中百年华诞在黄麓师范揭幕。* S# B J9 n! d: T8 u5 Y
下图:作者2015年9月16日回母校留影。
3 Z4 F# a2 ^9 n! M1 N ——摄影:田素青(68届,巢湖一中退休,现为省摄协会员。)# r( G3 t5 })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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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校长杨济人,文革后任巢湖市教委主任,今年96岁,没有三高病,身体非常健康,百岁可期。
% W' J" T6 q8 R ——2015年9月21日摄于杨校长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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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伯文,文革最早结合的革命干部(原校长室秘书)1983年任校长,今年81岁。
0 x3 W/ x2 b4 J: \7 I4 u7 y+ { ——2015年9月21日摄于家中- u- T6 x. I. r7 t, ?'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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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黄麓师范图书馆早就拆迁了。模样已经模糊,忽然找到当年画的一副素描,原来是这样的。画的是后侧面,正面有大门,但全是树,遮挡视线。
, |1 x- h6 }5 X: P7 W; _, B7 j下图:学生时代的肖像画(碳粉画):斯大林、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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