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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達人羅恩惠﹕拍紀錄片挽救被消失的六七暴動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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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0-21 09:54: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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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專訊】當紀錄片粗剪完成那天,羅恩惠身處一個秘密的劏房裏,狠狠的哭了一場。

這中間,過了四年。
四年以來,她隻字不提,身邊有份參與的人,全部封口,因為恐懼。
他們恐懼這條片會一如它的片名《消失的檔案》那樣,在任何一個不能預計的場口裏,突然被消失。這套兩小時的紀錄片要翻開的,是一九六七年發生在香港的一段歷史:六七暴動。一場死了五十一人、有八百幾人受傷、五千幾人被捕,歷時共八個月,被形容為「滿街菠蘿」的重要史實,最後在香港歷史檔案館裏,竟然只剩下僅僅二十一秒鐘的影像存檔。其他大部分相關的資料夾,一揭開,裏面全部是空的。

是誰不想讓這個史實留低?是誰要把香港的歷史抹走,盜取屬於我們的記憶?
「作為記者,我只是赫然發現有東西不見了,然後難辭其咎地,要把它們找回來。經濟不能打垮一個人,能夠徹底打擊你的,是把你的記憶抹走,把你的歷史竄改。」
羅恩惠說着,雙手一直緊緊握住那個注滿熱茶的、很熨手的水杯,「這四年來,每到黃昏,我的手就變得非常冰冷。」
楔子 屈穎妍的難題
離開無綫電視的《星期二檔案》後,羅恩惠在新聞系教採訪課。她有幾個好友,都是相識多年的行家,老是相約談新聞、交流教學心得,其中一人,是屈穎妍。那天,她們如常相聚,羅恩惠口中的「阿屈」,提出了一個難題,令三人屏息靜氣。「阿屈花了一年時間,採訪六七暴動的少年犯,那個時候剛要下筆了,她很受感動,問我們,究竟應如何寫。」
阿屈講了其中一個少年犯曾宇雄的故事,羅聽後眼眶一紅,一種感動,直入心房,當下她衝口而出:「屈,太可惜了,你為什麼沒把故事一併拍下來?」
就這樣,羅恩惠決定要替屈穎妍的人物採訪,拍一個錄像版,那是二○一二年九月。只是萬料不到,要接近這批左派人士並取得他們的信任,難若登天:「他們大概是我廿幾年採訪生涯中,所見過最難埋身的人。」而屈穎妍幾乎成為羅恩惠的通行證,她的名字亦變成了「屈的好友」,不論訪問誰,左派都要求阿屈務必在場。
羅恩惠在這個圈子混了三個幾月後,才做了第一個訪問,而且每一次拍攝前,都要為採用什麼鏡頭和角度,而跟他們簽合約作實。「他們跟社會失去聯繫太久,社會上人與人之間的信任是如何進行,他們完全掌握不到,但我也因着體諒而對他們付出很多同情和忍耐。」
「為暴動少年犯拍個片子」
最後屈穎妍採訪這批少年犯的人物故事,結集成書出版(書由火石文化出版,創辦人石中英出資,請屈寫作此書),在他們之間引來極大迴響,甚至稱許她為「屈女俠」,認定她是幫六七暴動少年犯出頭平反的人。而羅恩惠則走入了香港歷史檔案館,想為同一批受訪的少年犯,找出當年的報紙和資料,求證他們的說法。就在這個骨節點,她發現了更令人震驚的事實,把她本來「為少年犯拍個片子」的原意,幾乎推倒。
而四年過後的今天,「屈的好友」和屈穎妍,已經再沒有辦法溝通,羅恩惠說:「阿屈已不再是當日的阿屈,我們那個聚會,從此只剩下三個人。」
歷史 只剩下21秒
時為二○一三年一月,羅恩惠每日準時在觀塘的歷史檔案館報到。她想為正在採訪的暴動少年犯,做一些資料核實和求證。她先從最普通的關鍵字入手,試圖了解更多發生於一九六七年、後被定性為「暴動」的事件。於是她輸入「新蒲崗」、「炸彈」、「膠花廠」等,沒有任何相關資料,奇怪。她擴大搜尋範圍,同樣找不到任何的有關紀錄。
文字紀錄找不到,那麼新聞影片又如何?她試了五十幾個關鍵字後,發現搜尋出來的結果都一樣,就是一段為時二十一秒的香港街景和行人錄像。「條片只有巿民行來行去,沒有任何衝突場面,非常奇怪。」
反覆推敲搜尋 某些紀錄從缺
香港的一九六七年,整整一年間發生過的事件紀錄,為何消失不見了?她覺得事有蹺蹊,遂改變策略,詳細翻查一九五六年以及一九六六年兩年的檔案資料,希望從中找出一般「常態」的資料紀錄。一九五六年是右派暴動年,資料的「齊全」狀况,是每一次右派的搗亂事件,造成了什麼損毁、左派工會如何申請賠償、賠償方案的商討細節,以至哪個搞破壞的右派犯人的坐牢情况,他的家人背景等,全套資料皆完整和詳細給保存。
她反覆推敲搜尋,再發現關於一九六七年的檔案,是大幅大幅被吃掉的。舉例在懲教檔案中,連懲教主任的年度假期紀錄、因何事請假等資料皆齊全,但關於少年犯的紀錄竟然從缺。當年曾有五十二名左派政治犯被送入摩星嶺集中營,並囚禁了一年半之久,但歷史檔案館裏關於「摩星嶺」和「集中營」紀錄,竟然是零。
「要這些東西消失的人,一定來自很高層。」羅恩惠說話的語氣很沉穩,她嘗試大膽推論:「如果按這個邏輯,日後關於雨傘運動的檔案紀錄,你猜還會剩下什麼?」而她用了幾句說話告訴我的這些情節,在現實裏頭,她其實花了足足八個月時間,才意外「發現」。
下一步該如何?她心裏出現了另一個念頭。
決心 更要做好這條片
自從決心要做六七暴動的紀錄片後,羅恩惠甚少外出。有一天她卻心血來潮,去離島探望一位相識三十載的老朋友。朋友的丈夫是左派高層人物,但英年早逝,遺下兩子。朋友多年來生活儉樸,當日相見,似有心事。原來她正在做一些海外華人的口述歷史工作,屢遇困難,猶豫着放棄。
羅恩惠肉緊地說:「這不行!如果你覺得這件事重要,不因着它容易而去做啊。」她向朋友透露了在歷史檔案館的發現,想鼓勵老友不要輕言放棄。短敘後羅恩惠搭船離開,在小輪上收到舊友的短訊,說很想捐助她這套紀錄片,卻遭羅拒絕。翌日,羅再收到她另一個短訊:「如果我丈夫在世,他也一定同意我的做法,因為你正在為香港還原歷史。」
紀錄片申請不到資助
朋友的丈夫去世時,一班左派人士曾為孩子籌募了一個教育基金,及後孩子長大,考到獎學金繼續學業,基金裏的款項便一直擱着。這一次,朋友在裏面拿出十萬元,過戶給羅恩惠。羅內心難安,但這套片完全申請不到任何基金資助是事實。直到紀錄片的攝影拍檔葉漢明這樣說:「錢不是給我們的,是給這條片的,我們更要把它做好。」
葉漢明的太太,生前也是一位記者,某次她於北京訪問李鵬時,刻意別過臉孔不看他,那是六四之後一年。而她的名字,叫李汶靜。
檔案 為何不翼而飛?
羅恩惠蟄伏歷史檔案館八個月後,意外發現了被消失的檔案資料,令她思考把拍少年犯的片子推倒重來。「我想用一個更闊的視野,去看六七暴動。」加上當時就有前輩提醒她,不能只用「同情」的角度去處理六七暴動少年犯,因為六七其實糅合了很多更複雜的政治和社會因素,前輩叮囑說:「作為新聞工作者,你要好小心。」
做做停停,她擱下了紀錄片又回來。再發現了更多,包括找到一九六七年時於政府新聞署任職助理總監的Peter Moss。他在整個暴動中的角色,就是帶着攝製隊,四出拍攝新聞片,再存放政府檔案室。而在九七年之前,本港多個電視台也有記者曾經到政府,申請複製有關暴動的影帶片段,而至今保留在電視台,那為何2013年的檔案館中,這些影片全部不翼而飛?Peter獲悉之後,非常震驚和憤怒。「他跟我說,那些影片全部是冒着生命危險拍回來的,他難以置信,為何只剩下僅21秒的沒相干的影片。」
但要製作成紀錄片,怎能沒有這些歷史記載?羅恩惠和拍檔葉漢明,遂周圍搜購,最後唯有從加拿大廣播公司和美聯社購買相關片段,每六十秒鐘價值港幣八千元。
資料 刻意造假
兩年幾過去,羅恩惠追蹤到的東西愈來愈多,距離她希望還原的歷史真相,似乎愈見清晰。由於歷史檔案館的用處已報廢,她只能加倍費力地從其他「旁門左道」去搜尋資料。「我這個時期的痛苦,是發現很多資料原來都是假的、錯誤的,而且是人為性的刻意造假,包括當日大公文匯有很多揑造的報道,以及工聯會三年前出版的六十五周年歷史文集中,也把很多事實用自己的方式改寫。」
被捕敘述 不盡不實
而同一時間,當她從英國的解密檔案中,稽查出更多史實以及新聞照片之後,她甚至發現,不少受訪少年犯對於自己為何被捕的敘述,都刻意淡化,或說得不盡不實。「例如有個現時有參選的政治人物,聲稱自己當年被警察拘捕時,正在天台收衫,沒做任何抗爭行為,又說搜出來的所謂利器是跳舞的道具。但我翻查照片後發現,那柄其實是鋒利的牛肉刀。」
難關 尚在後頭
那段時間,羅恩惠的情緒異常敏感。
她太着力想讓事實說話,對謊言產生了不正常的反彈,讓自己一度變成了很難相處的人。表姐給她打電話,閒話說某個明星的是非,她瞬間忍無可忍,直斥表姐「揑造」事實、不負責任。「我已經有點病態,完全接受不了半點造假,表姐為此生了氣,那通電話後再沒聯絡
……」
她曾經以為,這些少年犯期待歷史的事實,因此她直白地告訴他們,當日他們沉迷閱讀的文宣、決心捨命的行為,其實被左派欺瞞了很多真相,不過話未說完,對方已瀕臨崩潰,覺得她誣衊誹謗。這條調查的路她愈發覺得孤獨,不過,最難一關,原來尚在後頭。
下一個 誰會被消失?
去年四月,紀錄片《消失的檔案》正在埋尾。三年的努力,終見曙光,但羅恩惠隱隱有一絲難言的不安,生怕自己是否有什麼遺漏。某天她隨心發了一個電郵,想查問某一名她蒐集資料見過幾次的左派高層名字,卻得到意外的回覆。
那是曾為中央駐港的領導人之一:吳荻舟。羅恩惠輾轉聯絡到他的女兒,並獲得之前從未曝光的、有關吳荻舟經歷六七暴動時的日誌。她之前一直循英國解密檔案去重組六七歷史,因此這份來自左派的史料,為她的調查開了另一扇窗的風景。
「我花了四天去把日誌反覆去讀,決定再把片子推倒重來……很痛苦但迫不得已。」還原真相需付出的代價很高,即使她其實沒必要為此贖罪。
羅恩惠和她的團隊,再多花了一整年時間,重新剪接、訪問和攝製。他們遭受到更多干擾,眾人的恐懼愈深,羅恩惠遂把未完成的紀錄片的謄本,分別放在三個不同的地方,並且把一份製作人員名單,交給一位信得過的友人,更裝作若無其事的留下一句:「萬一發生什麼事都好,條片一定要完成並出到街。」
說到這裏,她大大的舒出一口氣。訪問至此已經夜深,沉默之中,只聽到蟲鳴。
尾聲﹕給兒子的信
月初,羅恩惠寫了一篇文章《澳門12.3》投稿立場新聞。這篇文她寫了九個小時、另花了一天做資料規劃。文中述及的是香港六七暴動之前,發生在澳門的一場前奏。老實說,這篇文算晦澀難懂,所以當羅恩惠告訴我,這是她送給大兒子的畢業禮物時,我忍不住張大了口,委婉的問:「他收到禮物後……開心嗎?」
她輕輕閃過一絲失落,但隨即換上笑意:「哈哈,他覺得我是隨手在桌上拿個物件,就說成是他的禮物。」我忍不住答:「我也有同感啊。」
事緣四年前她開始這個紀錄片的構思時,曾跟兒子說過,這是為期一年的計劃。兒子在媽媽生日時,送她一個「撞板」先生公仔,還附着一封信:「還原歷史面貌的任務從來都不容易做,為了還原社會和歷史一個公道要繼續加油啊!」
一年又一年,這個媽媽四年來沒搞過家庭旅行、不上館子吃飯,很多時還睡在剪片室不回家,甚至不再努力掙錢,說好的一年變了四年。紀錄片直至最近才算完成,羅恩惠特別為了兒子寫那篇澳門的文章,還趕在他畢業禮那天要出街,就是想藉此告訴兒子:「我們花了四年去做,他不明白這件事關他什麼事,不明白為何因着這件事而把家庭的步伐全打亂了,而且媽媽變得每使一分錢都要思量……但做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失去信念,幾困難也不要失去做人的宗旨。」
她說,這套片是他們有份參與的新聞工作者,全心送給香港的禮物。因為經濟不能打垮一個人,但把你的記憶抹走,把你的歷史竄改,就能徹底將香港打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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