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小棣：她再也不会讲得这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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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文作者徐小棣，最早曾在一塌糊涂、一见如故等bbs上发表回忆文章，讲述自己在那个时代的所见所感，给年轻的朋友阅读，后来结集出版（《颠倒岁月》，三联书店，2012）。本文是作者后来写的一篇小文，风格一如以往那样，在寒冷的记忆中抱着温情。本文得到作者授权刊发。

不久前，一位朋友约我见面。她是我早年的同事，后来做珠宝生意，常在港琛。她与我谈的主要是别后的生活情况。但谈话中叙述了一段文革往事。

1966年她十一岁，住宣武区椿树街道一带。红八月，那一带有点资产的人广受冲击，被打得惨烈。她的奶奶，母亲都惨遭暴打，鲜血淋漓。她说，她被吓坏了，在宣武门教堂附近躲了一夜。后来，她妈妈精神病了。她自己也落下一种毛病，一听到车声人声嘈杂声，就会拉裤子。带着这种不为人知的毛病，她就近入学，进了北京师大一附中。

她遇到了好老师，可惜我未记住老师的名字。老师看到她瘦弱，胆怯，经反复询问知道了原因。老师说，你要先强壮身体，然后心理的毛病才能治癒。于是老师安排她加入了师大一附中蓝球队。在1970年到1971年一附中蓝球队里，高大健壮的女孩子中有一个身高一米五五的弱小者，那就是她。

在老师的帮助和爱护下，她醉心蓝球，通过训练，拉裤子的病真的渐渐好了。但在毕业时，全班都可以升入高中，她和另一女孩却因所谓出身，分到一商局当了售货员。

我静静听她讲述，心想，有胡杰来录相就好了。但我知道，如果我表现出对这段往事特殊的兴趣，她就讲不好了，如果在镜头之下，她更讲不好。她再也不会讲得这么真切，这么好了。我知道，她如果知道我有时写两笔，她也不会对我讲了，也不会讲得这么好了。

她的故事经我转述，变得十分平庸了。只有我，在温和的灯光下，看着她闪烁的泪光，听着她平静的声音，真正看到了1966年8月宣武门一带文革的血腥和恐怖，也真正体察了人们心中这一段历史的影像。幸而在那阴冷中有她遇到的那位好老师，于是邪恶无法全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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