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田：从美国的“绝望底层”状况看特朗普的就职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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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的演说，较少官样文章，还很具体地涉及到了一些关键点问题，所以很值得提出来讨论。其中说到美国的穷人处境和工业外包问题，是典型的两大“干货”，在举世瞩目的政治演说中间提到“干货”，这受到西方主流媒体的共同憎恶，颇有点追究“说真话罪”那个性质。

一、美国近三十多年制造出来的“绝望底层”

1980年代里根上台之后采取新自由主义政策，一方面是美国金融地产的无节制膨胀，另一方面是美国实业的衰败和产业对外转移。结果使得美国国内很多底层劳动者，丧失了稳定参与劳动过程的机会和条件，由此，形成了那种绝望的底层。
特朗普言说中间，这一段内容特别具有颠覆性，堪称亮点：“在内城中生活的母子们深陷贫穷，工厂锈迹斑斑好似墓碑，学校充斥权钱交易却让年轻学子得不到应有的知识。犯罪、黑帮还有毒品已经夺去了太多生命，盗走太多未能发觉的天赋。这场对美国人民的屠杀将在此时此地停止！”“我们是一国之同胞，他们的苦难就是我们的苦难。他们的梦想就是我们的梦想，他们的成功将是我们的成功。我们心心相连，共享家园，承载同样光荣的命运。”“我今天所做之宣誓将忠于所有美国人民。几十年来，我们以牺牲美国工业为代价，发展外国工业。”假如特朗普不是说说而已，而是真的要办实事的话，将会形成对里根上台以来的关键政策进行颠覆性的改革，可以预料其阻力之大远非选举而来的弱势总统能够克服的，除非他能够阻止一支军队来实施一场真正的革命。
虽然特朗普无法解决问题，但提出真问题也是很重要的。2009年，老田在武汉见到美国霍普金斯大学社会学系安舟教授，他谈到美国的绝望底层的一些情况。安舟的太太是中学教师还是缅甸人，在美国找工作有些不算歧视的困难，因此，郊区的学校职位很难得到只能够在城市中心的学校谋职。他太太班上的学生都来自于美国的绝望底层，据安舟介绍，这些学生的父母都是很差的工作，只有爷爷奶奶辈曾经有过稳定的好工作，父母辈已经没有稳定工作可做，长期在很多个职位中间流浪，经济状况和生活稳定性都很差，结果决定性地影响到下一辈。安舟提到，他太太班上的学生几乎每个人都亲眼见过有人被杀，要么就是父母或者父母的朋友。全美国的教育水平很高，能够完成高中学业的占75%，但是，巴尔的摩市中心的中学则反过来，有75%的学生不能正常完成高中学业，很小的时候就去社会上流浪，例如当贩毒网络的最下线或者进入其他类似的黑恶产业，此外，学生们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很糟，中学的男女同学不是谈恋爱而是性消费或者性消遣。对照中国的穷人，还真正是健康向上的一群，还真是最好的被统治阶级，虽然很多人很穷困，但都还是努力向上想办法挣钱，一方面是试图改善自身处境同时也为统治阶级提供了最好的雇佣对象，目前还在奋力攀登的过程中间，尚未被中国的统治阶级改造成为“绝望底层”。或者说，中国的绝望底层尚处在待塑造过程中间，未能最后成型。
恩格斯说劳动创造了人的本身，因此，挽救绝望底层的努力，就需要美国的产业复兴和就业机会再造；按照安舟教授的描述，坏工作是无法履行挽救职责的，这就需要创造法国调节学派所说的“福特主义”体制——以大规模生产和大规模消费为主要特征，同时还伴有相对均衡的劳资协议的工作保障制度，这样，才能够恢复美国“绝望底层”们“爷爷奶奶辈曾经有过的好工作”。这个福特主义体制，被里根和撒切尔上台后的新自由主义政策彻底终结了，工业对外转移和对国内劳动者及其工会组织的打压，成为美国国内好工作消失同时坏工作大量创造出来的关键。
因为美国国内坏工作的普遍化，以及由此产生的绝望底层，就给美国精英统治阶级提出了一个新问题：如何保证这些人的反抗最小化和无害化改造。据说，1995年全球统治阶级中间的顶级精英500余人聚会旧金山，讨论这个问题，最具创造性的美国战略家布热津斯基提出了著名的“奶头乐”设计，认为据此就可以实现绝望底层的无害化，与特朗普再造产业挽救底层的药方相比，布热津斯基的奶头乐战略也许更符合西方主流媒体的口味：
奶头乐（英语：tittytainment，又译为奶头娱乐），是美国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提出来的理论，来自于英文“titts”（奶头）与“entertainment”（娱乐）两词的组合，特别泛指那一类能让人着迷、又低成本、能够使人满足的低俗娱乐内容。政府通常会对有争议的内容实施管控，然而在奶头乐的体制中，只要不会撼动利益，就可以见到其对于低俗内容的放松。
最基本例如发泄型娱乐：开放色情产业、热闹选战造势、无休止的口水战、暴力网络游戏。或者是如满足型，报道无聊小事（可爱动物、明星丑闻）、廉价品牌横行（山寨手机、白牌服饰）、商品优惠活动（例如饰品、旅游签证）、大众化视听娱乐（偶像剧、动画、好莱坞）等。这类娱乐十分受欢迎，由于生活辛苦的大众对于此需求有所提升，使得不知不觉中，自然发生他们乐不思蜀、丧失思考能力。因此社会对于不正统的通俗文化也就变得十分宽容。而商人、政府高层们也乐见其成，透过如同一般民众“吸奶头”的方式，使社会中下阶层着迷其中、而无心挑战现有的统治阶级。奶头乐一方面也是社会压力大的反照。尽管如此，许多娱乐发达的国家，人民也是乐在其中而不反思。
会发生上述结果则在于全球化世界会导致贫富差距快速拉大，80%（以上）的人将落入失败方且无任何方法避免此一结果，处置边缘化人口的最佳办法只有"围堵"（containment）。要使全球80%“边缘化”的人安分守己，20%搭上全球化快车的人可以高枕无忧，就需要采取对色情宽容、麻醉除罪化、用低成本半满足的办法，解除被“边缘化”的人的精力与不满情绪。
曾说过:公众们将会在不久的将来，失去自主思考和判断的能力。最终他们会期望媒体为他们进行思考，并作出判断。
现在想来，韩国的风尚，日本的情 色确实干扰了我们，尤其是年轻人。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3684875/answer/25338009】
显然，如果特朗普不是说说而已，那就是在布热津斯基等人的奶头乐设计反面，从人本身的尊严和需要出发去为绝望底层寻找出路，哪怕只是说说而已，这也应该给予肯定，这是真正的道义立场。

二、全球资本主义体系危机及其空间修复策略

在特朗普想要再造美国产业的反面，是1980年代开始美国工业的对外转移过程。据美国犹他州立大学李民骐教授的研究，这个工业转移过程，体现的是资本主义的体系危机及其空间修复策略，这一策略恰好对接了中国的改革开放，同时也与今天中国的状况有关。李民骐在其2015年出版的新书《中国和二十一世纪的危机》中指出：
李民骐认为，虽然上世纪七十和八十年代的危机得以借助中国的丰富的廉价劳动力实行“空间修复”而解决，当前的危机将无法被“修复”。
李民骐指出，历史上，这一趋势显然存在但是却反复被打断，因为在地理扩张的帮助下，全球资本主义得以反复地降低成本并恢复资本积累的有利条件——这就是“空间修复”。周期性运动“提供了这样一种机制，通过这些机制，全球资本主义得以不断地再生产它自己的基本运动规律。……李民骐引用了伊曼纽尔·沃勒斯坦的概念，资本主义要运行，就需要“一系列的历史条件”，具体来说，就是可以为（资本家）所接受的高利润率，而这又取决于“是否可以获得廉价的劳动力、廉价的物质投入，以及有效且低税收的国家”。
【转引自：即将崩溃的资本主义——评《中国和二十一世纪的危机》，
网址：http://jiliuwang.net/archives/47742】
在1970年代末期，资本主义的体系性危机时刻，恰好遭遇到了中国对外开放政策的起步，由此开启了一个外国资本结合中国劳动和不可再生资源的新生产模式——就是李民骐引自大卫·哈维命名的空间修复策略。
看一下中国决策层当时对外部世界的观察和思考，很有必要。根据谷牧的回忆，他在欧洲国家的访问中间，遭遇到不止一位很急切地要贷款给中国的高官：
在举国同庆粉碎“四人帮”的锣鼓声中，我们这些在中央工作、长期与“四人帮”对着干的老同志，……中央向西方国家派出的第一个政府经济代表团。成员中有钱正英（水电部部长）、彭敏(国家建委副主任）、张根生（农林部副部长）、叶林（北京市革委会副主任）、王全国（广东省革委会副主任）、杨波（山东省革委会副主任），还有六位司局级干部。出发之前，小平同志专门找我谈话，要我们广泛接触，详细调査,深入研究些问题。从1978年5月2曰到6月6日，我们先后访问了法国（巴黎、里昂、马赛等）、联邦德国（波恩、魯尔、汉堡、巴伐利亚等）、瑞士）日内瓦、伯尔尼、巴塞尔、苏黎世等）、丹麦（哥本哈根、奥尔堡等）、比利时）布鲁塞尔、安特卫普等）。会见了众多的政界人士和企业家，广泛介绍我国粉碎“四人帮”后的新形势和我们发展经济的方针政策。
法国总统德斯坦、联邦德国总统谢尔、瑞士联邦主席里恰德，都会见我们，比利时国王、丹麦女王也见了。这不是我谷某人如何，而是他们重视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发展关系。我同法国巴尔总理会谈时，按事先做的准备先谈政治。他说，这些问题您同总统会见时再讨论，我们今天主要谈经济，1977年法中贸易额为什么下降，这同贵我两国的友好关系不相称。
在联邦德国访问巴伐利亚州时，州长卡里在宴会上说，听说你们资金困难，我们愿意提供支持，50亿美元怎么样，用不着谈判，现在握握手就算定了！我是从丹麦去联邦德国的，代首相（首相访美去了）在机场送行时说，你要到大国访问了，希望不要忘记我们小国，在发展经济合作上照顾一下小国。
西欧一些资本主义国家，经济上处于萧条时期，产品、技术、资本都过剩，急于找出路。中日签匀长期贸易协定后，对欧洲影响很大。我们同欧洲几个国家领导人会谈时，他们的最大兴趣是谈贸易问题。联邦德国黑森州副州长卡里表示可提供二百亿美元存入我银行供我使用。北威州州长屈恩在宴会上提出，如我愿接受五十亿美元，可以马上定下来，接受二百亿美元，宴会后谈判一小时就可定下来。法国巴黎国民银行在我代表团回国前，就派人来京商谈提供二十五亿美元存款的事宜。这说明他们解决资金过剩的急迫心情。

【谷牧回忆录/谷牧著.—北京：中央文献出版社，2009】

根据《金融帝国》一书作者迈克尔·赫德森的分析，1970年代晚期德国存在美国手里的大量外汇储备，后来贬值了一半。谷牧在德国遭遇到的热心借款人，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那些急切想要为在美国手上天天贬值的外汇，找一个靠谱“下家”来规避损失的责任心。
对照一下中国当时决策层的眼光，会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谷牧回国之后不久，中国政府就制订了三个外资企业法，这三个法律都规定了远低于内资税负优惠条款。为什么坚持要给外资以税收方面的超国民待遇呢？这个立法意图与薄一波关系很密切，老田曾经访问过孙学文教授（他当时在国家体改所工作），他以一种开玩笑的口气说：薄一波掌权了就自己给自己平反；因为毛主席1953年批评薄一波在税收上搞“公司一律平等”是犯了错误，毛的意见是对公企才执行税收优惠政策。薄一波主持起草三个外资企业税法时，基本设计是私企税负远低于公企，这样，时间长了之后全国人民都认为正常状态应该是对公企多收税，毛主席就不对了。这个巨大的差别税率，直至2008年1月1日才税率合并，内资所得税由33%的税率下降到25%，外资由15%提升到25%。除了对外企执行较低税率之外，外资企业还能够轻易得到“三减两免”的税收优惠：前两年免税随后三年税收减半征收；而且外企减免税期满之后依然还有与地方政府谈判减税的空间。在并税之前，薄一波的儿子薄熙来正在商务部长任上，他曾经明确表示过对内外资并税的消极态度，反而是财政部较为积极。
德国急于外储保值的官商两界，希望快速的资本输出保值。中国的改革开放，却是在压制着民众消费和收入水平提升的基础上起步的。三来一补的加工形式最受欢迎和具备生命力，恰好与空间修复策略对接上了。
除了以国企的高税负为条件，去降低外资外企的税负水平之外，中国压低了劳工成本和环保成本的政策安排，也是同时服务于对接空间修复策略的优惠条件。其中最为显著的特点是，县以下的政府机构在招商引资过程中间的热情，导致环保政策的过低执行水平，由此大部分地解除了企业和资本的环保成本。
对修复策略成功贡献最大的，应该要算是中国的劳动力低成本。2014年7月初在华中科技大学的研讨会上，张乐天教授在闲谈中间说到：假如真有中国特色的话？这个特色的内容时什么呢？显然，中国的农民工结合海外资本的新生产模式的创造和运作，是一大特色。农民工的特点是：由于有农村老家的退路，因此能够忍受极低工资条件下的超时劳动，还具有政治上极低反抗水平的特点，并且是在没有任何社会保障的条件下工作的。这些特点都与一种残余的社会主义制度有关系：土地集体所有所保障的低成本退路和回老家结婚生子的劳动力再生产的低成本方案。也就是说，在资本主义体系危机的空间修复策略中间，中国是以残余的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促进了这一修复策略的迅速取得成功。
据香港理工大学的潘毅教授研究，第一代农民工的特点如上，但是，第二代农民工的上述特点就有所衰减。今天最新的发展是，为了彻底埋葬各种社会主义制度的残余，最有话语权的公知们在促进农地私有化，而很多地方政府则热衷于驱逐农民进城，这些措施都有着共同的效果：低成本低反抗水平的农民工正处在人为消灭过程之中。

三、假如特朗普成功了中国会怎么样

上文已经述及，特朗普在美国遭遇到的改革阻力是很大的，实际上，中国政府也没有能力实现主动转型。假如特朗普成功的话，显然，中国就有可能实现经济发展模式的被动转型，其后果就会是什么呢？最大的影响可能是：中国每年向美国输送的霸权红利会急剧萎缩，在国内同等资源耗费水平条件下的人均福利水平会相应地上升。
中国科学院国家健康研究组8日对外发布《国家健康报告》第1号中披露：“2011年，美国从全球攫取的霸权红利达73960.9亿美元，占全球总量的96.8%，是攫取霸权红利最多的国家；中国损失的霸权红利高达36634亿美元，占全球霸权红利损失的47.9%，是霸权红利损失最多的国家。”“霸权红利是指霸权国家通过在全球建立的霸权体系，直接或间接获取的超额垄断利润，其本质上具有掠夺性、寄生性、腐朽性等特征。美国从全球攫取霸权红利的途径五花八门，主要包括铸币税收益、国际通货膨胀税收益、债务收益、海外投资收益、流动性收益、不公平贸易收益、汇率操控收益、金融衍生品收益、大宗商品期货收益、知识产权收益等10个渠道。”“为定量测算世界各国的霸权红利收益和损失，……计算结果还显示：美国霸权红利占GDP比例高达52.38%，即美国有52.38%的GDP通过霸权获得，而中国损失的霸权红利占GDP比例达51.45%；美国人均占有霸权红利达23836.7美元，而中国人均损失霸权红利达2739.7美元，相当于中国年人均可支配收入的1.2倍。”“中科院最新出炉的这份国家健康报告指出，2011年中国损失的霸权红利，相当于中国军费开支的33倍、科技投入的44倍、教育投入的16倍和医疗卫生投入的37倍。若按劳动时间计算，中国劳动者有60%左右的工作时间是在无偿为国际垄断资本服务，创造“剩余价值”。”“如果没有GDP过半的霸权红利损失，中国劳动者每天工作时间至少可缩短20-30%，完全可实行每周4天工作制，到2020年，中国也有能力建立起类似北欧国家实现全民免费的医保、养老和教育等福利制度，建成共同富裕、高人类福祉、资源节约和环境友好型的社会。”

【《2011美国攫取霸权红利逾7万亿美元 中国损失最多》，来源中新网：
http://www.chinanews.com/cj/2013/01-08/4471109.shtml】

霸权红利如果一定程度上停止输送，这将有害于中美国的建设和协调发展。英国尼尔·弗格森在2007年3月4日《星期日电讯报》发表文章提出“中美国”概念，后来他接受访问时这样来定义中美国的概念：“我是用这个词来描述中国加美国这样一种中美关系。一个国家负责出口，另一个国家负责进口，一个国家负责花钱，另一个国家负责储蓄。美国通过这种模式，实现了美国经济的腾飞。但是多年如此消费后，美国现今实在无力支撑这种消费模式了。中国和美国就像一个婚姻，但这种婚姻是幻觉，是不能持续的，如果长期只让你存钱他花钱，这种婚姻是持续不下去的。美国现在付不起钱却继续从中国进口他们所需要的东西，中国政府也对美元表示非常的担忧。”【百度百科，中美国词条】
假如真的为了解决美国绝望底层的问题，实现再工业化并回复福特主义体制的话，显然，美国会在一定程度恢复某种性质的“自给自足”经济模式，这对于美国广袤的国土和丰富的资源来说到不成问题，成问题的是社会性阻碍——美国实力强大的金融资产阶级绝对不会同意。特朗普如果有一天真会成功的话，显然中国的统治阶级和被统治阶级都需要进行战略性的调整，老田对于特朗普那个真问题，倒是乐观其解决。如果美国在特朗普的领导之下，实现了经济战略向前里根时代倒退，对于中国应该也是一个解放。

http://www.wyzxwk.com/Article/guoji/2017/01/376083.html

二〇一七年一月二十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