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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复明:《九级浪》与赵一凡的“诺亚方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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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13 02:20: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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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一凡

       毕汝谐先生在“文革”初期(1970年)创作的“地下文学”中篇作品《九级浪》为当代文学研究学者屡屡提及,泰半源自诗人多多写于1988年可称之为信史的《被埋葬的中国诗人》,多多在此文中谈及对那一代人的阅读和创作产生深远影响的黄皮书等读物时,将《九级浪》 与新诗歌运动启蒙者郭路生的名作《相信未来》和 “太阳纵队”成员甘恢理的《当芙蓉花重新开放的时候》并列且居其首。
        然而数十年来此作品的文本竟付之阙如,致使研究者在论及时无从深入;仅有的情节梗概则多引自“文革”艺术史研究学者杨健的相关著述,前不久我向杨健先生求证,他答复:“……我是听人讲述的,我询问过毕汝谐,他说,他也只有残稿,送当代(应为‘现代’)文学史馆了。所以你这是唯一原稿了。如果可能请发我一份……”杨健先生当年历尽艰辛,在全国范围搜寻“文革”文学史料,也终未获得《九级浪》的文稿,可见其传抄时间短暂范围极为狭窄,以致无从存世。

        我介入《九级浪》文本的整理工作,缘于毕汝谐先生在2003年打越洋电话给昔日邻居刘自立,为“文革”期间去他家找他弟弟“寻衅”(毕先生坦承自己那年月“……闯下的祸事共计9999件”),向他郑重道歉,他甚至记得刘自立当年引用某先哲的话来斥责他们这种小孩子式的胡闹:你们说的话“就像是在睡梦里嚼树皮”……“文革”初期,1966年8月6日,刘自立的父亲刘克林先生(老《大公报》主笔、中苏论战“九评”系列主要起草人),在被审查期间,已从中宣部办公楼顶层坠亡,年仅四十二岁。父亲去世时,母亲尚在遥远的宁夏“干校”劳动,家中主事的只有还在上高中的姐姐,连骨灰也没敢要。1952年出生的刘自立那时不满十五岁,两个双胞胎弟妹还要更小些,而被视为“小孩子”的毕汝谐实际上还长他一岁。
        刘自立撰文回忆,当时中宣部的“黑帮”子女也在大院门洞里成立战斗队,在造自己“黑帮”老子的反之余,这个造反小组当时还“接见”了受压绝食的清华大学的蒯大富,大院子弟也“通天”,他们通过“文革”新贵林杰将老蒯的处境反映到了上面,于是有了周恩来后来冒雨到清华为蒯平反之举。
        我和刘自立是北京二十四中(当时在其分校“外交部街中学”)初中同学(同级不同班),他比同届生要小上一两岁,可见其幼小聪慧早熟。自立性格狷介,颇具乃父文风,我们这三、四十人的小团体(名称为“井冈山”),在近两千名师生的学校中独树一帜,由刘自立执笔发表多篇文章,为后来被判处死刑的《出身论》作者遇罗克的观点辩护,并质疑“文革”期间主政的校“革委会”和军训团的权力,因此深遭嫉恨,必欲除之。
        涉世不深如我辈,灾祸临头只在早晚之间。
        1967年夏初,失学近一年我们依旧按时到校,但从不参与主政者安置的“说教”课程,而是自由地学习和探讨我们所关注的问题。来校路上,西邻外交部机关高墙外一条半人高的标语“打倒刘自立的狗爹!”赫然在目,我们对此习以为常,在很漫长的一个时代里,自杀本身就是“自绝于╳自绝于╳╳”罪,并且殃及子女。
        稍后刘自立到校,他微笑着拈起一张白色大字报纸,对折裁开,再对折,再裁开,在两幅4开大小的纸张上,以他那洒脱的字体伏案疾书,一张决定他一生命运也间接影响到我们今后去向的大字报一挥而就。
        由于曾担任过班级数学课代表及偏好,我对这不足百字的大字报中严谨而又简约的数学式推理(甚至还使用了数学符号)印象极为深刻,故至今记忆犹新:

        打倒马、恩、列、毛的狗爹!

        ∵ 马克思的父亲——反动律师
           恩格斯的父亲——反动资本家
           列宁的父亲——反动官吏
           毛主席的父亲——反动富农
        ∴ 打倒马、恩、列、毛的狗爹!
        ∴ 打倒刘自立的狗爹!

        四位伟人的父亲因其阶级成分,依例被冠之为“反动”,斯大林的父亲是鞋匠,属于劳苦阶层,故排除在外。这是“文革”期间通行的荒谬的“血统论”法则,所不同处,是刘自立将之与伟人共享。这显然是一位反“血统论”斗士的游戏之作,很多年之后,我从毕汝谐的回忆文中得知:当年中宣部大院的“黑帮”子女们,髫龄年纪,即懂得唾面自干,他们贴大字报,即称自己被打倒的父亲为“狗爹”。自立书生气十足,为一条标语,险些招致杀身之祸。
        大字报贴在教学楼东侧告示牌上,举校哗然,愕然,随即,千余人的校园内又如死一般沉寂。
        两三天后,一位身着蓝制服装的人带相机来拍照后离开。
        一周后,校“革委会”发布公告:刘自立“被革命群众扭送公安机关”(这也是那个时代拘捕公民的方式之一),同时,被抄没的日记本以其内容反动在校园张贴示众,其中有他悼念父亲的十数首律诗,对父亲生前教诲思念之情溢于言表。年代久远,我仅记得两句:“克林升九霄,苍天也欢笑……”
        习惯于刘自立式的思维惯性,我们已难分清面临的是“批判的武器还是武器的批判”,刘自立被关押数月杳无音讯。在无从逃避的“上山下乡”浪潮到来之前,有一个自愿报名去内蒙草原的机会,1967年11月我们一行五人,随同数百人的车队,辗转十数日,到内蒙东北部边陲牧区插队落户自我放逐。
        转年夏季,在蒙古包里收到刘自立来信:他与四十三名青少年被“伟大领袖”钦批:少年狂热分子,一律释放。
        但“死罪已免,活罪难饶”,刘自立旋即被押送到吉林省扶余县一贫困地区,苦度数载半劳改式的生涯。
        他父亲的冤案历经两次追悼会才得到彻底“平反”,两次摆放的都是没有骨灰的“空棂”始终也没搞清是自杀还是他杀。刘克林先生生前曾供职的《大公报》成为“文革”停刊后唯一一家至今尚未在大陆复刊的报纸;刘自立随知青返城后,进入以《大公报》旧部成员为主组建的“经济日报”,主持国际部,也算是子承父业吧。八十年代初,刘自立是《今天》杂志主要作者。他至今不改初衷笔耕不辍,时有文笔犀利的史论与时评见诸媒体网络,进入本世纪初,曾被评选为“百名华人公共知识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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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自立在《今天》30周年聚会

        我迟至2009年才读到刘自立接毕汝谐的越洋电话后,为他的《九级浪》撰写的长文“教我如何来想他! ——毕汝协和他的《九级浪》 ”( 《博览群书》 2003年05期),这是迄今为止我所读到的有关《九级浪》最为独到而又详尽的评述,它与毕汝谐1999年6月发表在《黄河》月刊“关于《九级浪》的一段回忆”,在作品文本阙如的困境下,对于中国当代文学史上这一空白,无疑是弥足珍贵而又可信的填充。
        毕汝谐先生在文末吁求:亟愿读者诸君助我寻找一份完整的《九级浪》,定当深谢厚酬。
        受作者之托,刘自立也在一些知名网站为其广而告之,但却音讯全无,他以伤感的文字终结此文:
        ……作为他的一个邻居,我帮助他在一些著名的网站上贴出了这个告示。
        但是迄今无人响应。他们是否对《九级浪》感兴趣呢?
        他们是否还记得毕先生这个人呢?
        他们看到我上述所言,又会做何观感呢?
        而对于我来说,有一句老话改一改,就成了今天的思念和思考——教我
        如何来想他!

        为此,我深感自责。
        由于我的孤陋寡闻,赵一凡先生遗留下来的微缩胶片在我的书柜中静置了近二十年,其中就有《九级浪》手抄本的全稿(仅缺少第53页)。而在我的意识中,《九级浪》早应与它的“难兄难弟”如《第二次握手》等被坊间一版再版,甚或登临影视的大雅(俗)之堂。
        这一偶然的机缘才使我关注赵一凡先生那原本只能留待后人去整饬的微缩胶片。至此,一凡在四十年前(1970——2010)潜心打造的“诺亚方舟”得以浮现。【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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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一凡先生70年代初翻拍的《九级浪》手抄本微缩胶片和洗印样张。

        北岛在回忆“七十年代”的《断章》一文中记述:他从赵一凡那里取走《波动》手稿,数日后误闯一凡被捕后查封的小屋,在街道“小脚侦缉队”的拦阻盘诘下逃离,想到房间地上立着那台“代表当时最先进复制技术的苏制翻拍机”,深恐一凡会将文稿翻拍带来不虞之患。在那以举国之力恣意摧残文化的癫狂时代,一凡用它制作文稿和书籍的微缩胶片(现经香港城市大学图书馆盘点共计1013片),试图以一己之力,营造救赎民族文化与记忆的“诺亚方舟”。
        二十年来,每每触及那盒很少翻检的旧物,对一凡这“堂吉珂德”式的壮举,心中泛起的仅仅是苦涩的记忆;只有读完《九级浪》胶片的录入文本后,我才深深叹服赵一凡先生的远见卓识,没有他完整地保存这一文献,如《九级浪》这种至今不能见容于“主流”文学的作品,在当代文学史上只好流为传说,后世的文学史家有理由对一个没有文本的作品保持质疑。

        2010年前后,伴随我二十余载的《今天》资料送交香港城市大学图书馆收藏在即,我在有限的精力和时间内将《九级浪》微缩胶片扫描为电子文本,随即通过也是《今天》作者的诗人田晓青与刘自立联系,请他转告毕汝谐,商谈《九级浪》胶片的电子文件转交(当然是无偿的)事宜。(为安全稳妥计,我已将原件随同《今天》资料送馆收藏)
        毕先生很快给我打来越洋电话,但彼时他正羁绊于家事纠葛,感觉到他的疲惫和倦怠,加上电话语音故障,竟无法交谈,只好通过电子邮件。因胶片文件将近800M,电邮传输极为缓慢,我打算使用网盘,但毕先生似乎不精于此道(大约以往诸事皆依赖秘书),遂安排我与他在国内的姐姐联系。后来他的姐姐毕蔚萱女士约我去东郊“世贸天阶”的一家餐馆,将硬盘中的资料拷入她带来的笔记本电脑。毕女士当时曾请我继续来做《九级浪》的后期录入,但我分身乏术,没敢应允。
        至此,尽管在我心中卸下了一份重负,但胶片的文件尚停滞在图片阶段,由于翻拍页面曝光不均以及手抄字体的辨识,《九级浪》的内容,对我依旧是个谜。迟至2015年春节前,记得在写一篇文章时又涉及到《九级浪》,我不想再等待了,我想利用春节期间乱糟糟环境中零散的时间,来做这项枯燥的但却有意义的工作。
        随着图片上的象形文字逐个跃入电脑文档组成篇章,复原着那个被刻意忽略并即将被忘却的时代,我是这篇文学作品被尘封近半个世纪后的第一个读者,但无人可以分享我的喜悦,只能悄悄存入电脑,将这从未发表过的作品传送给享有著作权的毕汝谐先生。其中尚有近千字的缺失等待他去弥补。
        《九级浪》的内涵已经超出一部文学作品的范畴,有文本在,有毕先生关于创作背景的详尽文字,在此毋庸我的赘述。

        转瞬又是一年。当年“地下文学艺术沙龙”的鲁双芹女士在做“70年代青春的记忆”回顾展向我征集史料,有关《九级浪》部分我给毕汝谐先生发了电邮:
        汝谐先生:近安!
        北京成蹊当代艺术中心近期将举办《70年代——關於青春記憶》圖片展,鉴于您的著作《九级浪》的写作及传抄,是那一时期重要的文学活动,策展人通过鲁双芹女士向我寻求有关史料。我的本意原是:从现存“中国现代文学馆”您的原稿“残骸”、到赵一凡先生保存的手抄本微缩胶片,以及该书至今未能出版的现状,组成一条完整的史料链,用以告诫和警示后人,我们这一代人当年是如何阅读和写作的。由于展期仓促和缺少您的授权,我仅能向他们提供几页微缩胶片的扫描文件。
        但我仍盼望能早日看到由您修订的完整版本,借助网络这一强大的信息工具,来完成这一夙愿。

        毕先生回复:
        复明君:你好!
        承蒙抬爱,幸甚!
        我一直努力寻找“九级浪”全稿,未果,很遗憾。谨此授权你做有关“九级浪”的任何事宜。多谢!
        他在邮件中还讲:“半年来,迭遭不幸;家母仙逝,五内俱焚”……
        我早先已从毕先生的文集中悉知:他为自由故,早年隐名埋姓,在外独自打拼,尊前不能尽孝。值此非常时期,不便打扰。尽管作者毕汝谐先生委托我全权处置《九级浪》文稿事宜,但我所做的也仅限于为完善馆藏及供学者研究,在资料层面略尽绵薄之力。凡有关翻印、出版事宜请与作者商谈。
        《九级浪》创作于1970年,作者以“一场长达百日的青春热病”,迎来自己的二十岁生日,在那“连梦呓时都不得造次的严酷年代,数月前《出身论》作者遇罗克被枪决,杀榜贴满京都的大街小巷……”
        根据赵一凡先生微缩胶片复原的手抄本稿,尽管缺失的一页中某些重要情节可能永远无从填补,但这对于研究者已是弥足珍贵了。即便作者来去复原近半个世纪前的作品,恐怕也是勉为其难,甚至是荒谬的。
        据毕先生回忆:他的《九级浪》手稿在七十年代中期为规避风险埋藏在颐和园一孤岛,过后“……掘出文稿,它已被雨雪沤烂大部分, 只剩残篇”,遂捐赠给中国现代文学馆。我日前转托故友史铁生的夫人陈希米,请求中国现代文学馆馆长陈建功先生,为本文提供原件的照片,在此一并致谢!

        赵一凡先生辞世将临二十八载,谨以此文遥祭先生在天之灵。

        鄂复明    2016.4.30

        【注】如前所述,文革”翌年(1967)我即赴内蒙牧区插队,其间短暂而有限的五、六次探亲假期,只偶然读到两、三本黄(灰)皮书籍(我甚至抄写过《新阶级》全书),但我对京城的文学活动所知却近乎于零。十二年后(1979年初)返城,《今天》杂志已经在油印第二期,我极为偶然地与《今天》萍水相逢于草莽,却有幸接触到新诗歌运动的核心部分;《今天》触犯天条,被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我谨遵承诺与之厮守。赵一凡先生病逝后,我承接了有关《今天》的全部资料,历经二十余载后,完整入藏香港城市大学邵逸夫图书馆。

        以下是整理工作的简略说明:

        《九级浪》手抄本(抄写人佚名),由赵一凡先生70年代初翻拍为微缩胶片。
        原件标页1——85,包装纸袋上注明“缺少第53页”,据此推断此稿是赵一凡借阅,而非个人收藏,在一凡被捕时公安部门的“查抄物品清单”上也未见手抄本原件。
        由于翻拍时放置不平,造成边角处曝光不均,以致字体无从辨识甚至“消失”。所缺字皆用“□□……”替代,手抄原件每行字数不均,故所缺字数是大致估算的。
        粗略统计:零散缺字约300有余;加上原缺第53页估约600字左右,两项共约900字。
        根据WORD软件的字数统计,全文有效字数40988。加上原缺字,这一中篇应为四万二千字,并非是此前传闻的十万字。
        WORD文档中插入的红色阿拉伯数字是原稿的页码标定(1——85)。
        WORD文档中的红色字体是对原稿笔误或疑似笔误的校订,以及对个别缺失处根据前后文字关联作试探性的填充。这一部分仅作存疑。

        全文未经作者校订。

        原件为135底片,共84片,现收藏于香港城市大学邵逸夫图书馆“《今天》特藏”。
        因部分资料欠缺,《九级浪》初定在下期《今天》杂志发表,请读者留意。


http://www.jintian.net/today/html/13/n-67313.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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