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慰年：底层官僚系统的“死局”

tuffy05

转发一组很有洞见也很好玩的文章。




作为一个混迹在底层官僚系统的人。我今天想要给大家介绍三个死局：

死局一：管理手段的落后和社会发展飞快的死局
死局二：精简和臃肿的死局
死局三：收钱和花钱的死局

这三大死局相辅相成，共同构成了现在这个官僚系统的癌症。从目前我的观察来看，这个癌症似乎还是无药可解。

死局一：管理手段落后和社会发展飞快的死局
这一点有很多人应该都能够体会的到。因为这个社会里面新的东西总是会层出不穷，而这个社会的管理者。也就是这个官僚系统，他们的管理手段往往很传统也很落后，和这个毫不停歇一路向前狂奔的社会有很深刻的矛盾。我们经常能够看见各种幺蛾子，比如说疫苗，比如说深圳的禁电动车，都是这个的例子。

就来疫苗来说，我们往往会以为这里面有很多见不得人的黑箱操作、官商勾结。我不否认里面可能会有，但是我想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谈一谈。我在底层官僚系统里面混迹的这段时间里面，我觉得，即使没有权钱勾结，即使没有各种黑箱操作，这样的事情也一定会发生。这是官僚系统本身的特点决定的。

众所周知，我们国家是一个自上而下的官僚体系。上级授权下一级的官僚系统。官僚权力的来源是上一级的授权。而最高金字塔顶尖的就那么几个人。他们是授权是从哪里来的？是一个像模像样的——好吧！即使不是像模像样，他至少也是一块遮羞布——的某某代表大会那里来的。而实际上，这些代表是官僚系统任命的，相当于自己任命一个白手套，白手套再授权自己。所以，那几个人实际上仍是“君权神授”

我先给大家举个例子，工商系统的例子。众所周知，本朝开国之后。曾经有过一段很长的时间，整个社会的商业都被扼杀掉。当时所有的商业行为都被视为非法，都被视为是资本主义社会留下来的涂毒，只剩下朝廷自己的那一套系统——供销社。当时供销社效率之低令人发指，很多上点年纪的人都有过彻夜排长队的经历。而且由于物资少，排队也未必能买到，还得走后门才行。所以当年供销社人员是很牛的。

在那个封闭的年代，官僚对于民间的控制是非常严格的。所以他们有了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权威。自从八十年代的开放了之后，社会经济极大的激活了，但是与此同时，官僚系统对于这个社会的管理的种种的缺陷，马上就显露了出来。

我们一直以为今天出现了很多，比如说疫苗奶粉地沟油之类的现象。都是官商勾结所产生的，不用说肯定有，但我认为根子是管理手段太落后。

社会的发展是很快的，而且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将会越来越快。整个官僚系统管理手段的落后大家也都是知道的。那么，为什么会这么落后？

我再举个例子：电信管制。在本朝刚刚开朝的时候，所有的东西都是国有的。有一些行业，包括改革开放之后，也一直都是在朝廷把持下的。比如说电信、能源、电力行业。在官僚系统的定义里，这是国民经济命脉的行业，必须要牢牢的抓在朝廷手里，但是后来的结果大家也都知道了。现在打电话的人是越来越少，而用QQ、微信这类的即时通讯软件的人越来越多。

而官僚系统的话呢，它是一个封闭和保守的系统。他无法预测到这种新生事物的产生，最终会将他们以前视为珍宝控制社会的手段远远地抛在后面。比如现在朝廷对于网络的控制力就比以往的哪个领域都要小得多。

包括我们现在这个乡镇吧！我以前建议在整个衙门口里面一百多号人弄一个qq群，然后大家平时有什么消息可以互通，有通知的话也可以很方便的下达。但是当时的同事，也是一个在衙门口里面混了十多年的老油条，他劝我千万不要做这种事情，因为这种事情没有先例。如果在QQ里面发的通知或者在QQ里面聊了什么不太希望别人知道的东西，一旦被泄露出去到时候我是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你就能够明白了吧？

同时，我刚才讲了在深圳电动车管理的这个例子。很多人都痛批他们背后有那种权钱勾结，或者说代表了某一个利益集团的利益。嗯，这可能是有的。但是我认为最大的病根还是在于这种管理手段的落后。管理手段落后使整个官僚系统产生了一个极大的惰性。这个东西，以前没见过，没管过，不好管。那么好，我直接就禁掉。包括我们群里有很多朋友以前聊到的清朝全面的禁止火枪的发展。都是源自于这样的一种惯性。

死局二：精简和臃肿的死局
这今天的重头戏，我大概要半个小时左右来讲解这个现象。

大家有学过历史的人可能会知道。几千年来从秦汉开始一直到现在。中国这么多的王朝。每个王朝的官僚系统其实是一直在不断的膨胀，膨胀到最后就是现在这个局面。本朝的官僚系统比以往任何一个朝代都更臃肿，更人浮于事。

为什么他们需要那么多官僚？从八十年代开始，当时的皇上，哎！也可以叫太上皇，我们敬爱的邓爷爷。当时就提出过要精兵简政，要精简掉官僚系统里面相当大一部分的人。为什么喊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无法精简下来？

这是因为自上而下的权力体系，它就注定会有这样的结果。大家可以设想一下：自上而下的权力系统，上层的人决定所有的事情，然后要求下层的去执行。这就有一个管理和控制的问题。在最上层，皇上就一个人，辅政大臣也就那么几个人，六部的尚书都加起来，人也不多。

但是全国朝廷供养的人吃皇粮的人好几千万。上面的几个人怎么控制这么庞大的一个系统？这是所有专制权力体系天生就面临的一个巨大的难题。

上层的咱们不多聊，因为我本身也不太了解。我可以试着从底层的官僚系统的现象给大家解释一下。刚才我说过这个社会的发展会越来越的越快，然后越来越复杂，低层的官僚系统会面临控制不住局面的问题。那怎么办？只能够增加人手，要不然控制不住。

比如说我在的这个乡镇。在这个衙门口里面的官吏也就是几十号人。然后包括还有其他的一些部门，还有村里面的村干部，然后还有各种这个农机站那个工商啊！税务啊！市场服务啦！还有我刚才提到的供销社。也就是两三百人，但是我们这个乡镇有五万多人。怎么去控制？

人手不够就只能增加人手。但是上面的指标是有限的干活的人不够用。上面又不能让你多招人，怎么办？永远的黑锅侠——临时工，他们就出现了。他们的出现是理所当然的规律，他们必然会出现。上面下过文件要求取缔临时工，但是一直取缔不了——人太少，没有临时工很多工作没法做。当然它也可以叫别的名字，比如说合同工，或者是日工月工怎么叫都行，但是一定有人来帮忙干活。

好，乡镇一级的衙门口有了这么多人。那县一级的呢？他们面临同样的问题。而且他们需要管理乡镇这一级的官僚。如果整个县衙门就一个县太爷，底下这么多乡镇这么多人，他不可能管得了。那没办法，只能增加县衙门的人手。再往上一级的衙门口也是同样的逻辑。所以人只能增不能减。

那上一级的衙门是怎么管下一级的衙门的？

最常规的方法是公文，也就是红头文件。还有开会——意识形态。

所以为什么会议会这么多？因为要一层一层地贯彻上级的重要讲话重要精神。有着时候我们觉得奇怪，皇上和几个辅政大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精神，其实就是进行意识形态的控制。但是他们的这个精神能不能贯彻下来？能不能直达到底层的官僚？这个可能大家心里都没谱，那怎么办啊？所以要这么多的会议，包括一些视频会议。

他们的作用就是在你耳边反复的轰炸，要求你记住这个要求你记住那个。而且这种会议也是层层加码。最上一层开个会下来，每一级都要多加一个会，要求贯彻上一级的会议精神。所以我们经常能够听到这样的话：以会议落实会议、以文件落实文件。为什么？天高皇帝远！不管你皇上、辅政大臣、六部尚书有多好的精神，你们离我这么远，我不鸟你你能拿我怎么样？

通过公文和会议传达下来的指令，到底执行了没有？这个时候就需要另外一个系统——检察系统来获取这方面的情况，去核实人到底有没有干活？所以我们这个朝廷就有纪委、检察院、反贪局这样来监察系统。他们会监督底下人的所作所为。你虽然说那个效果不怎么样，但是好歹是吓唬下面的一个办法。

但是光这样就够了吗？这个时候很有中国特色的另外一个东西就出来了——就是巡视组——或者叫工作组、工作队，反正一个意思。

我所在的这个乡镇的衙门口需要经常迎接县一级的工作队来检查工作。比如我们正在正常办公，接待来访的群众，一听说有领导来了，马上就得把群众仍在一边先去迎接领导。为什么？这个自上而下的权力体系，你可以不鸟下面的人，但是你不能不鸟上面的人。

上面的人其实也是骑虎难下，他们需要知道交代的事情底下到底做了没有？但是他们又不知道底下的具体情况，那就只好派出工作队经常出去检查一下工作。这个可不是可有可无的，这个是上级官僚控制下级官僚的一个重要手段。

上面了解下层官僚系统的情况，主要的途径就那么几个。一个是你写总结汇报，这个东西我们大家都知道不靠谱。另外一个就是底层民众的上访，这个行为哪个官场都不鼓励。那就剩下一个最后的大招就是巡视组、工作对。当然他们不可能经常下来，他们本身还有自己的工作要做。那他们下来了之后就代表了上级衙门的权威。这儿看看那儿看看，这了解一下那了解一下。

上面派下来的工作组，他们不可能整天就呆在你这个乡镇里面。他们肯定是来一会儿就走，又去下一个乡镇去看。所以这个时候这个时间节点就显得非常重要。下级官僚的考核升迁都受这个时间节点的影响，他们眼睛看到什么就会成为你这里永远的印象。所以大家知道为什么上面一派人下来，底下的都不敢怠慢，不管你有多重要的事情都先放着。

还有一个，我们都知道各级官僚都喜欢搞面子工程、政绩工程、形象工程。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这些个东西？不搞不可以吗？那如果你真的这么想你就是太不了解官场了。

要知道上面的领导他们是很忙的。你写上去的材料汇报他们经常是没有空看，因为他们自己也要忙着向上一级去汇报。下来的工作队也是很忙的，经常走马观花到你们这边来晃一下就走，因为他们也要迎接上一级的检查。

那有没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法能够把大家的这些麻烦都省掉了？有！形象工程、政绩工程、面子工程。比如我这个地方铺了一条路、修了一条桥、建了一个大厦。这些都是省时省力的工作！怎么个省事省力？就是真的你没法说成是假的。上面理解起来会非常的方便，比如说你修了一条路。拍个照片、通过各种情况反馈，上级就很容易知道，这种事情根本不用走脑子。

你写上去的材料，上级还得劳心费力的看。上级如果下来巡视还得舟车劳顿。这个大家都不喜欢。但是如果你修了一条路建了一条桥或者别的这种面子工程吧！他们就不需要这么劳心费力了，有就是有没就是没。这个能给领导省下很多麻烦，他们就知道底下的人有没有干活？而且连脑子都不用动。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喜欢搞，原因就在这里。

日本前些年搞过一个国民收入倍增计划。里面涉及了好几百项指标，比如说个人收入、家庭收入、房屋贷款、车贷款等等好几百个指标。这个计划，他们需要同时的提高这么多个指标，提升人民的收入、人民的幸福感。有学者呼吁过，说在我们国家能不能搞一套这样的东西？我告诉你，永远不可能，因为领导太忙。只有这些不用走脑子的形象工程、政绩工程，他们才管得过来。而那些需要走脑子的这么复杂的计划——领导真的没有这个精力。

我曾经在群里面给大家打过一个比方：整个官僚系统就像一台巨大的多功能的机器，我们可以把它想象成一艘航空母舰。她具有很多很复杂的功能。这台巨大的机器管理和服务整个社会的所有人，但是这台机器维修非常昂贵。整个官僚系统里面几千万人，其实大部分人的工作都是维护这台机器。到最后维护这台机器就成了目的本身，大家都忘了这台机器是用来干嘛的。而且这台机器磨损大，损坏的部件能不能扔掉了？不能。

因为这个系统虽然是君权神授，但是每一层官僚都是需要下一层官僚支持的。如果下面的官僚丧失了对上层官僚的信心，不再支持他们——嗯，我们可以想象一下崇祯皇帝吧！大家就明白了。这就带来一个非常搞笑的结果，我们这边有很多一些……我归类为“盲肠”的部门，这些部门的作用跟盲肠差不多。就是基本上没有什么作用，但是就得站在这个地方。这个盲肠一样的机构最典型的是供销社。以前朝廷不允许民间任何商业活动，供销社是朝廷的商业机构也是整个社会唯一合法的商业机构。到后来社会经济发展了之后，供销社其实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职能了，但是现在供销社其实还是存在的。而且还活得挺滋润呐。大家可能会问它存在没有任何功能，那有什么意义呢？有！以前供销社站的房躺的地都需要管理。所谓的管理就是把房和地租出去收租金，养着这一帮供销社的人，他们是不能够被辞退的。

我们这一个乡镇大概有十个左右这样的人。包括一些四十多岁的、五十多岁的还有一些退休的人，他们都必须养着。当然也不招新的人了。房子土地每年收的租金就养这帮孙子。这是一个盲肠、阑尾一样的机构。完全没有任何职能，唯一的职能就是收租金吃皇粮。但是你不能撤了他，因为你需要养着这样一些人来维持他们对你的支持。而且不光是他们的支持，还有整个官僚系统，别的地方的人也都在盯着呢。

今天你抛弃了一部分人，整个官僚系统里面别的人就会人人自危。都担心明天你会不会抛弃我？这就影响稳定了嘛！肯定是不能做这样的事情的。而另外一个“盲肠”部门，就是现在的计划生育部门。我们这个小地方叫“计划生育服务所”。里面养了十多号人，除了办准生证之类的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别的什么功能都没有了。现在也不怎么查超生了。但是这个部门是不能被撤掉的。原理就和刚才我说的那个供销社是一样的。

死局三：收钱和花钱的死局
我曾经做过一个统计。嗯，自己做的一个很粗略的估算，每年的GDP的增长和财政收入的增长拿来作为对比，每年财政收入的增长率都比GDP的增长率要高。当然不同的渠道查到的数据会有不同。反正就是一团乱麻，谁也不知道哪个数据是精确的。但是我大体估算过，大概在2030年左右，财政收入就会超过GDP。这当然是一个很荒诞的结查，但是……大家想想吧！

2015年，我们这个小乡镇创造的税收是1800多万。

但是开支就有1000多万。其中包括公务员、各部门、村干部，工资开支大概是五百万这个样子。

办公经费呢，办公经费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比如说车费你要到县里面去会吧！你要到村里面去吧！你要买这个设备那个设备吧！你要维护老房子吧！你要新建新的办公楼、宿舍楼吧？根据这个的话我估算应该是在三百万左右。

还有另外一个：以前退休的老干部你得给钱啊！这一部分人我估算应该是在两百万左右。当然，这是一个很粗的估算，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大家可以看看这一千万就没了。我们这边是广西的一个很小的地方，可能经济不够发达。这种情况就会比较普遍。我不知道别的比较发达的区域是会怎么样的。但是我们这边基本上来说没有什么闲钱。

同志们，我假设衙门口里面的人都想为老百姓做贡献，都希望老百姓过得好，但是第一领导很忙，第二实在没什么钱。没时间又没钱，那就办不了事，没办法。

像我刚才说的供销社这样一些盲肠一样的部门。又不能撤，而且站着房产躺着地还能有租金收入，何乐而不为呢？这也能补贴一份财政的花费。

大家不要觉得可笑，觉得每年税收那么多，为什么会没有钱呢？从我刚才讲的话里面你就能够看的出来，这个官僚系统它花钱是非常厉害的。维护这台机器的费用实在太高了！高得已经不怎么想去使用这台机器了。你想想，一艘航空母舰，整天在港口里面窝着，这里修修那里补补，舰上的官兵每天吃吃喝喝，谁还顾得上去打仗？

好我们总结一下今天晚上说的东西。第一、管理手段落后和社会发展飞快的死局。第二、精简和臃肿的死局。第三、收钱和花钱的死局。有了这几个死局，大家对于底层的官僚系统的了解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对这个官僚系统抱任何形式的幻想，我觉得都不太切合实际。

最后再给大家举一个例子吧！我们假设说你家里只有你妈、你、还有几条狗。你妈每天告诉你要这样养狗要这样遛狗要对狗好一点。你当然得要根据你妈的脸色来行事，每天喂狗每天溜狗。但是你是真心实意这样做的吗？你不一定喜欢这些狗，你会趁你妈不注意的时候往狗身上狠狠的踹几脚：“都是你们害我累死了”。

我们假设你妈真的爱狗，但是她不允许这些狗来告你的黑状。在这种情况下你妈不管说多么漂亮的话，不管他多么的伟大，作为狗，最好还是不要相信你妈。

http://blog.sina.com.cn/s/blog_6ac904c40102wmcc.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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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层官场的“死局”-2-屁事

上一次我跟大家讲的是几个比较大的问题。今天，我要给大家补充一些细节方面的问题。要确切的把官场里很多细节的冲突和无解的死局讲清楚，不太容易，大家姑且一听吧！

好了，废话不多说，咱们直接进入正题。首先我想要给大家讲一个故事。大家都知道，在1970年4月24号那天，我们国家发射了一个卫星。是我国的第一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

这个是朝廷一直以来宣传的一个卖点。比如说他们总会跟我们说这是什么什么主义的优越性的体现，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可能很多人都会信了这套说法，我以前也是相信这个的。但是有些东西是经不住推敲的。比如说你仔细的去考证这个是个什么东西，你就会发现多少都能看出一些荒诞的事情。

比如说它主要的功能就是不断的重复循环的播放《东方红》这首歌，除了这个功能别的什么功能都没有了。1957年10月4号苏联发射的那颗卫星还有一定的交互功能，还能够传递信息、做出回应。而且苏联的那颗卫星还有别的几项功能，包括一些科学实验方面的功能，所以人家的那一个卫星是有很大的实际意义的。而我们的这个呢，就只有一些象征性的意义和宣传上面的意义。当然我认为不是科研人员的错，而是政治局势的问题。这样的政治气氛之下有了这么一个东西。这个东西的实用性就不重要了，它是政治宣传的一个大卖点。

很多人迷信我们这个朝廷，认为它有很大的力量，能够管住这个，能够管住那个。觉得西方的政府都是很软弱的，很多东西都管不了。比如说有一个大学教授曾经说过，“以前是没有重视雾霾的问题，如果朝廷下定决心要管，几年时间就能把雾霾治理好！”这个我觉得基本上都是扯淡。

好，进入今天的正题：我要给大家说一个很扯淡的故事。这个故事本身并不重要，但是它里面的逻辑是成立的。大家听一听里面的逻辑能够反映出什么问题。

一般的来说，我们这个社会在发展的过程当中总会碰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比如说雾霾，比如说交通拥，比如说环境污染，比如说腐败。这一类的问题我们一般在这个官僚系统里面都是怎么去解决的？

那今天我要说的荒诞的故事就是――比如说，有一天放屁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当然我们底层小老百姓都觉得，哎呀，这个很不好，为什么朝廷不出来管管啊？假设放屁的问题是个很严肃的问题，引起了我们小老百姓的不满，所以我们希望朝廷能够严格管理这个问题。请大家注意——“严格管理”、“严格控制”都是我们经常能够听到的词汇，我们在很多突发事件里――比如说疫苗、比如说天津的案子――大家都会使用这个词。

那我们推演一下，在目前的这个官场里面，如果严格管理了，会发生一些什么有趣的事情呢？大家请看，这是一条很长的逻辑链条。

首先，我们会呼吁朝廷出台管理政策。而且不光是管理政策还要做到政策细化。好！那我们姑且就以放屁为例子。朝廷出台了一个政策，叫做《关于严格禁止胡乱放屁的规定》。

好！这个规定下发了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呢？首先在朝廷里，皇上或者内阁下了一个《关于严格禁止胡乱放屁的规定》到下面，省一级的衙门也会出台一个《关于贯彻内阁〈关于严格禁止胡乱放屁的规定〉的实施方案》；再往下，到市一级也会下发一个文件《关于贯彻省衙门《关于贯彻内阁〈关于严格禁止胡乱放屁的规定〉的实施方案》的实施方案》；县《关于贯彻市衙门《关于贯彻省衙门《关于贯彻内阁〈关于严格禁止胡乱放屁的规定〉的实施方案》的实施方案》的实施方案》……这名字看着都会让人眼晕。

而且他们还会开很多会议。比如说会有一些视频会议，直接就是皇上、内阁辅政大臣或者六部尚书出来开这种会议。他们会向整个朝廷所有层级的官僚直播视频会议，传达一个态度——朝廷要严格管理放屁这个事儿了。这种会议从那么高的层级一直传达下来，每一级的巡抚、县令都要讲话。会议连开几天，别的什么事情都不干了。这都很正常，非常正常。

然后就是政策要细化。如果只有一个宽泛的规定往往是不起作用的。那就必须把政策细化到一定程度，比如说什么等级的官僚放什么样的屁，有哪些屁是限量放，哪些屁是不允许放，都要明确。

文件和会议传达下来了之后，紧接着会发生什么？上层的衙门会要求下一层的衙门每个月都要写放屁报告，年底要做放屁审核。这一点应该很多朋友都挺熟悉的。每年，各个层级的衙门写的那些工作报告都是又臭又长，里面还充满了各种废话、各种拍马溜须的言辞，这些都很正常――其实也跟放屁差不多了。



这只是上一层衙门管理下一层衙门的手段之一，写的人不会真的把这个当一回事。上面的老爷也不见得就一定会仔细的去看，反正公文来往。你审核，我就写报告，我写完了你看不看？你随意，但是关键是我写了！而且还很认真的写了。这个态度是很重要的，大家明白这个逻辑了吧？

好，紧接着会发生的第二件事，就是上级衙门想知道下面的人到底有没有认真的贯彻这个放屁的规定。这个就需要监督的部门来做了，比如说纪委。它需要每个月、每个季度、每年都要去审查，每天追着别人的屁股去看――这个放屁的问题到底按政策办了没有啊――然后写成报告告诉上面的老爷，底下关于放屁的问题解决的怎么样了，是不是贯彻实行了这个放屁管理的规定。

但是这里面有一个问题，就是做监管的这一帮人也是在官场里摸爬滚打多年，也是一帮老油条。他们也是要升迁的，他们也需要跟被监管的官僚打好关系。如果说他们做这些得罪人的工作，到时候把所有人都得罪遍了，大家对他一片差评，说他们不注意团结同志，这是会影响他的升迁的。所以，他们往往对于这个监管工作是不怎么出力的。

好，那另外一个东西就又会出现了：比如说，在我们这个小乡镇，除了纪委，县太爷还有什么办法管住胡乱放屁的乱象呢？有办法！县里面各个部门的主事的官僚要成立检查组，经常到底下到巡一下，去看这个放屁的政策大家有没有认真的贯彻实行。万一发现有人不小心放了个屁――得，没忍住放屁的那位，你就算是找倒霉了。

但是县里的老爷们也是很忙的，他们不可能整天盯着你，也不可能天天到你这里来巡视。那怎么办呢？有办法！成立专门贯彻这个政策的机构。这个机构的等级要看上面重视的程度而定，如果上面的衙门不太重视这个事情，那就随便找一办公室挂一牌子随便贴几个名字，然后不管兼职专职都好，胡乱填几个人进去应付了事。

如果上面的老爷们很重视怎么办？那就成立专门的、等级比较高的办公室，我们姑且把它称之为“““放屁管理办公室”””――这个显示了上级衙门对于严格管理的决心！比如说，镇衙门要成立“““放屁管理办公室”””，县、市衙门要成立“““放屁管理局”””，省衙门要成立“““放屁管理厅”””，京城朝廷要成立“““放屁管理委员会”””。然后这帮人统称“屁官儿”。

好，这个管理放屁的系统成立了以后，里面工作的人可以是临时工吗？肯定不行，临时工办事是没有质量保证的。那就要给予足够的重视，要给他们品级。好，屁办、屁局、屁厅、屁委的办公人员都要享受公务员的待遇，这样才能办成事。

好，这个逻辑推演到了这里，我们就能够看出所谓严格管理最后导致什么样的结果了。但是这个事情还没完。虽然说成立了专管放屁的系统，放屁的问题就一定能管的住吗？

首先，“放屁管理办公室”一样要写报告，一样要接受年度审核。上面一样会给“放屁管理办公室”下指标，要求你今年要揪住多少个乱放屁的官僚，要把放屁这件事情严格管理抓好。

还有“放屁管理办公室”的人，除了要写报告要接受审核之外，他们的工作难道就不需要上级衙门领导了吗？他们一样要经常到上一级的比如说“放屁管理局”去汇报工作，“放屁管理局”也会派工作组去检查“放屁管理办公室”对于放屁的管理工作。这是必然会产生的一套逻辑。

我们假设“放屁管理办公室”的人都很尽责，都很有能力，工作方法也很有创意，“放屁管理”的工作就好做了吗？别忘了，他们可是天天盯着别人屁股的人，他们的责任就是不允许别人痛快地清理肠胃。他们就是一群不怕臭也要抓别人把柄然后打小报告的人。

这必然会导致的结局就是“放屁管理办公室”这帮人走到哪里都没有人缘。跟哪里的同志都做不好团结工作。难做人，做人难呐！在官场混你图个什么呀？你总得有往上爬的心吧？哪天上级衙门的老爷们想提拔你，派出来的考察组发现没一个人喜欢你的，认识你的不认识你的都玩了命地说你坏话，官不聊生啊！那你作为一个没有人缘的人，你想要升迁可就势比登天了。这种情况下，你的工作还能正常做的下去吗？

只需要一段时间，这一帮“屁官儿”一定会混成官场老油条。这个是肯定的，因为他们也要前途，他们也要升迁，他们也要做好团结工作，他们也要被同僚接受、被上司赏识。官场嘛，讲的是一个和气、稳定、安全，大家同朝为官，干嘛互相为难呢？有事互相帮衬着不是很好吗？

那这个就是最坏的结果了吗？也未必。还有更坏的在后面。

大家都知道我们这个官僚系统，每隔几年就要进行一次换届选举。当然这个选举是名义上的，我们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来想一下会发生什么？在这个敏感的时期里面，首先，很多事情都不能做了。比如说有一些底层的老百姓啊他们想要去找县太爷或者更上面的老爷告状。这还得了！眼看着装了这么久的孙子，马上就要更上一层楼了，这个节骨眼刁民们要出来坏好事！那谁，赶紧的，围追堵截，严防死守，千万不能让他们得逞。

还有被考核准备要升迁的官僚，他们在这个时期不能犯任何错误――当然，这不是说他们真的就不犯任何错误，而是说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所犯的任何错误。那这个时候“放屁管理办公室”就成为一个很有力的工具了。谁跟“放屁管理办公室”的人处好关系，就可以在这个时候给别人一家伙。那些不会做人的，你管得了告状的刁民，还能管得了“屁办”？我一个小报告上去，告你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小角落里偷放了一个屁，你马上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结果就是，你也巴结“屁官儿”我也巴结“屁官儿”。“屁官儿”身价猛涨。可以想象这个时候“放屁管理办公室”会成为多么强力的一个部门。这个时候你要求他秉公执法认真办案，你信吗？他们在这个时候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成了一个斗争的工具。这个才是最坏的结果。

那为了防止这帮“屁官儿”作奸犯科不按政策行事，怎么办？有办法，我们再成立一个新的部门去监督“屁官儿”吧！大家可以看到这个逻辑，“屁官儿”是用来监督官僚放屁问题的，现在又新出一个部门去监督“屁官儿”执法。明朝的时候，锦衣卫监视群臣，东厂的公公们监视锦衣卫，后来又搞了个内厂监视东厂，这个逻辑是一样的。

同时还会有另外一个结果也很坏。在这帮屁官刚上任的时候可能会揪出一些乱放屁的官僚，整治一下官场歪风邪气。但是用不了几年，他们就都会变成官场老油条，变得和他们监督的那些官僚一模一样，这几乎是必然的结果。那最后“放屁”这个事情就真的管住了吗？也未见得。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多了一帮管放屁的官。这一帮官儿可是要办公室办公、要有办公经费、要吃皇粮的。

而且根据我们这个朝廷的尿性，每一个部门都有它的重要性，都不能裁减。比如说我之前在上一期跟大家说过的供销社，就变成了一个养老的机构。还有计划生育的机构（我们这边小地方叫计划生育服务站）养着十多个人，他们也是没有多少职能了，但是你必须养着他们。

可以想象“放屁管理办公室”最后也一定会变成这样的部门。我把这些部门都起了个名字，叫做“盲肠部门”。也就是说，有他们没他们一样过日子。但是他们是不能裁剪的，他们必须吃皇粮，一直吃到他们退休。这就叫占着茅坑不拉屎，拉完了屎还要占着茅坑。

如果你觉得这篇东西有用的话，那你不妨就听我再多说几句。

我说一点我实际的工作经验，我是一个小乡镇的公务员。我曾经经历过一个类似于民意调查的事情。这个叫做“公众安全感及满意度调查”。安全感指的是社会治安，满意度指的是对官僚们的看法。大家觉得这个主题很不错吧？

这个调查是省一级的衙门口提出来的。要绕过整个儿的官僚系统搞调查。上面觉得下面这帮官僚谁都不能相信，我设置一帮人来根据电话号码直接打到普通的老百姓的电话上，直接问普通的老百姓对于这个治安形势怎么看？对于这个官僚系统的工作怎么评价？听起来不错吧？

不光是省里的老爷们这么想，市里的老爷也这么想。他们觉得下面的都是混蛋，从这帮混蛋身上一句实话都听不到，连标点符号都不能信。我直接跟普通老百姓说话，气死你们。而且我还要记下来老百姓都说了什么，一旦哪个地方有老百姓说不满意，我弄死你们这帮混蛋。这听起来很不错吧？是不是很有大快人心的感觉？

那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呢？别的地方我不太清楚，但是我们这一个乡镇光是传单就印了好几万份，我们这个乡镇也只有几万人，也就是说基本上人手一份。

这个印刷品的内容是这样的：阐述安全感满意度调查运动的重要意义，以及希望你们接到传单的朋友、同志们，在调查电话打到你家、打到你的手机上面的时候，请你说满意。大家明白这个意思吗？有人可能会打电话来问你满意不满意？请你务必要说满意。

那光是这样就够了吗？也不够。老爷们还向工厂定做了好几千个不锈钢的杯子，要我们拿回去送人。杯子上面的印刷的内容跟传单上面的差不多（我也不知道有谁会拿这么个缺德杯子来喝水）。这就够了吗？还印了一万多个手袋到处发。手袋上面写的内容也跟传单上的那种差不多。

这就完了吗？镇衙门的老爷们还召开了很多次“安全感满意度”的培训大会。培训的对象就是所有的在职干部，包括村干部。而且别的一些比如说电信的、移动的、联通的、几个银行、邮政都要来开培训会。要求他们都要去宣传这个东西。总而言之，我的地面上，不管你们怎么想，有电话打来你一定得要跟我说“满意”。

那这样就完了吗？如果你觉得完了那你太小看老爷们的创造力了！县衙门下来的命令说：在我这个县的范围内，哪个乡镇有人回答了不满意，我直接找你这个乡镇管事的麻烦，当然市衙门肯定也是这么跟县衙门口说的。

这样逼的没办法了。到后来，在官僚们的集体努力之下，大家就把关系给打通到了省衙门搞安全感满意度调查的机构。各地的官僚打招呼说，你们做调查我们不管，但是如果有人说了不满意，请你把说不满意的那个人的电话号码交给我们。

“把说不满意的那个人的电话号码交给我们。”大家明白这句话的份量吧？镇衙门的老爷们明火执仗地跟村干部说了，哪个不开眼的乱说话，以后什么事都不能给他们办。想开个证明，办个材料，结个婚生个娃什么的，门儿也没有！而且上面给的低保、扶贫、危房改造什么的更不要想了。

大家现在听明白了吧！想要管住某件事情，比如说像放屁这样的事情，在官僚系统内部你是办不了的也管不住的，而且还多出一帮专门管放屁的官。那如果你绕过这个官僚系统直接跟最基层的老百姓对话会怎么样？就会出现我刚才说的这种情况。是只要谁敢乱说话，我就有办法找到乱说话的那个人，就有办法给你穿小鞋。

那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有办法！看大招！把放屁的权利上收！比如说，原来镇衙门的官僚是有放屁的权利的，现在你们别放了，我把放屁的权利给收到县衙门。以后只能我们县衙门放屁，你们底下都不许放。这样是不是可以呢？你看吧，底层的这些官僚都很坏，只要把权力一收上去，我们上面的官僚都很好啊！上面的官僚他们放屁一定会很公道的。是吧？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你可能太高看他们了！首先县太爷他是很忙的，他是没有空亲自去管理放屁这个事情的，所以他会指派某一个官僚来管这个事情，甚至会成立某个小组，专门来管理放屁这个事情，但是结果会怎么样？最后还是会有“屁办”、“屁局”、“屁厅”、“屁委”，一样会陷入我刚才说的那个逻辑里面。

所以作为一个生活在天朝的人，大家对朝廷的办事效率就不要太指望了！当我们碰到毒疫苗、毒奶粉、地沟油、雾霾、贪污腐败的时候，当你们希望朝廷能够严格管理的时候，想一想我今天所说的。

tuffy05

底层官场的“死局”-3-指标游戏


好，欢迎大家参加今天的讲座。今天我想要讲的是《官场死局》的第三期，叫《指标游戏》。《官场死局》本来我是打算只做一期的，但是发现很多东西都值得细说。所以打算把它做成一个系列。具体有多少我还没有定下来。我也不知道到底能说多少。

好，我们开始讲。首先我们得弄明白，什么是“指标”，它指的是政治、经济、技术等事物，在运行当中或者运行的结果呈现出来的状态，用量化的方式显示出来，这个显示的结果就是“指标”。比如一台手机，它的分辩率、运行速度、存储容量、电池容量等数据，就属于这台手机的“技术指标”。

但是在我们国家有一些很神奇的现象，“指标”这个词在这里有一些另外的意思。比如一台机器在运行的时候，“指标”可以看作是它的仪表的读数。从仪表上我们可以观察这个机器的状态，然后我们可以控制它的燃料、进气量、工作速度等方式入手，来调整机器的工作状态。

但也有人发明了另外一种方法：通过控制仪表的读数来控制机器的工作状态。想来也是，要通过控制燃料、进气量、工作速度来控制机器的状态，再反映到仪表的读数，到底还是比较麻烦。直接控制仪表，让它随心所欲地显示我需要的数字，不是痛快多了？这种天才的方法，才是我们很多人所理解的、我们这个神奇的国家所使用的“指标”。

举个例子：我们这边的小乡镇，最近在做“精准扶贫”的工作。某天，村委会召集了部分贫困户，要发东西――每户一头猪、100只鸡。从早上9点左右，一直忙到了下午4点多，共有几十户人家领到了吧。从现场的气氛来看，工作还是很成功的，领到猪和羊的农户都很开心。但是这不是白给的，这不是所有贫困户都有，是“今年脱贫户”才有。也就是说，这些领到牲口的农户吃了几年扶贫款，今天朝廷给你们一回过瘾的，你们就算脱贫了，以后扶贫款没你事了。
这当然是荒诞的。他们是否脱贫，是否可以断绝扶贫资金支持，应该先做经济评估后断定。但是首先，我们没有这方面的人才，小地方嘛，哪有学过经济学的；其次，这样的评估能不能令人信服？从目前朝廷的公信力来看也够呛；再次，经济评估的灵活性是很大的，会不会引发腐败问题？怎么监督？

所以，我们发挥了一个一直以来的良好传统：下指标。既然难搞，就不要搞了。索性下指标，今年必须要有多少人脱贫，你们挑出这么多人来脱贫就算完事。

这听起来很可笑吧？但它的来由是这样的：

朝廷顺应天意，要照顾最底层的贫困人群，于是大张旗鼓搞了个“精准扶贫工程”。首先做调查，看谁比较穷，登记上报曰：“我村贫困者有多少多少人”，然后，朝廷按人数下拨扶贫资金，以不同的方式帮扶这些可怜的人，经过数月或数年的帮助，他们终于可以摆脱贫困，走上无法无天的幸福小日子啦！但是！听着，但是！人总有贪念，他们已经无法无天地小幸福了，是不是就不应该再享受扶贫款的支持了呢？是不是应该把剩下的钱用来照顾别的更需要帮助的人了呢？事情可没那么简单－－有句老话说得好，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喂奶容易断奶难。“断奶”的工作可是很得罪人的，轻则投诉上访，重则跟你玩命。

所以没办法，还是“上级统筹安排”吧。所以我们在工作当中就能看到一个奇景：在评定某户为贫困户时，要在评定表上填写“预计脱贫时间”。这可真是能掐会算了，居然能预计到别人什么时候可以发家致富，有这能耐算命去都发财了。但是上头不管，这个必须有。一旦到了年限，统统给老子脱贫！老子可没那么多钱养着你们！

但是农户也会不服啊，凭什么就不给钱了？凭什么就说我不穷了？这就很容易陷进扯皮大战里去。那好吧！肯脱贫的都给东西！1只猪，100只鸡，能堵上你的嘴了吧？

所以我们现在就能看到这样一个奇观：贫困有指标，脱贫也有指标。说你穷你就穷，说你不再穷了就不再穷了。每年国家有多少人有资格穷，每年国家有多少从必须发家致富――这都是有指标的！穷或不穷，都得按国家的计划进行。
而且大家还得记得吧，我们这一朝的皇上提出了“2020年全面实现小康社会”，也就是说，到了2020年，我们国家就要“全面小康”了，不再有穷人了，或者说，2020年后，穷困将是一个很小的、很次要的问题了。所以，到了2020年以后，很有可能就不会再有“贫困指标”了。这下你明白为什么这几年要火烧眉毛地扶贫，又火烧屁股地脱贫了吧？很有可能，2020年以后，不再有人有资格穷了。

大家如果觉得这个事很可笑的话，那你们就图样图森破了。我给你们讲一个更荒诞的故事。这个故事是我听一个北方的朋友讲的，我不保证它的真实性，但你可以听一下这里面的逻辑是不是成立。

北方某城市（咱就不说是哪个了）雾霾很严重，空气质量很糟糕，民怨沸腾。于是上层痛下决心，决定治霾，于是制定了周密的计划，下达了《治霾目标责任书》，要求市环保局必须在几年之内（也就是老爷任期之内）“还市民一个绿水青山”。这个计划做得很周密，严格规定了几年之后的空气质量是怎么样的，在现在的基础上必须每年减排多少，空气质量的各项指标必须好转多少……等等。听起来非常的美。

但是你想啊，环境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不可能老爷说什么，环境就能怎么样。如果完全按照这个计划来执行，可能真的能会有绿水青山，但代价是经济崩溃。大家还记得什么是“奥运蓝”、“APAC蓝”吧？就是朝廷要开重要会议的时候，所有会产生空气污染的工厂全部关停，什么冶金、煤矿、发电这类行业都停工，什么经济民生先不管了，朝廷面子要紧。而且这种停工的范围还很大，一不小心就会引发社会动荡。

如果真要严格达到这个环保计划，那这城市这几年的经济就别想发展了，不倒退就算不错了。为了绿水青山，大家别用电了，别烧煤了，别开车了，也别烧垃圾了，大家忍忍啊！当然，官老爷也得忍忍啊！这几年就别想升迁了。
这听起来实在不像个美妙的事情。怎么办才好？

俗话说，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无尽的，人民公仆的智慧也是无穷无尽的嘛。不是要环境指标好看吗？有的是办法。

大家可能不知道环境质量的数据是怎么来的，我告诉你。环境监测是环保局的工作，数据是通过设立在各处的环境监测站监测到的。想要数据好看，有两个办法：1、直接造假。不管监测器监测到的是什么数据，到了我这里通通换成上头想要的数据，然后再报上去。这个方法操作简便，轻车熟路，大家都这么干。但是相应的，风险大一点，要是被人发现了可了不得。2、在监测站动手脚，让监测器自己就能生成皆大欢喜的数据。这个方法的好处在于可以完全走正规流程，按步就班地工作，不用作假，风险小。但是技术要求高。

鉴于现在风声紧，老爷们决定采用第二个方法――在每个监测器的不远处安装空气净化器，日夜不停地对着监测器吹，吹出一个我们大家都喜欢的数据来。
这个任务就这样完成了！奇迹！我们这个城市空气质量达标了！这是人民公仆努力工作的功劳！上面的任务完成了，我们的官位保住了！皆大欢喜，皆大欢喜！

好，说完了人民公仆的伟大发明以后，再说说我的亲身经历。

大家都知道，朝廷对于发展经济是很重视的。每年高层都会制定一个宏大的经济计划，然后按照这个计划下达任务指标，每个省、市都有经济增长的要求。而且这个目标一般会定得比较高，看上去非常的美。事实上，中国的经济增长一直都是世界名列前矛的。

但是这两年，我们国家经济发展速度正在下滑，虽然上面不断地调整增长预期，但地方的衙门压力还是越来越大，任务也越来越难完成，如果达不到指标，可是会严重影响升迁的。

按道理来说，任务难以完成，就应该投入更多的精力去想办法，就应该对经济更上心，更努力改善民生――这是很多人的理解。但是放在官场的逻辑里，这东西就变形得不成样子了。

我们还是举例子吧。举个我们这边一个小地方的例子。

比如说，发展经济，得招商引资吧？越多的老板来投资做企业，你这个地方的经济才能发展。所以我们这里的老爷，每年都有招商引资的任务。那就招呗。老爷们就得求爷爷告姥姥，天天跑去围着老板们转：大爷行行好，来这看一眼吧，投点钱吧！

但是每个地方的老爷都是有任务的，都得招。这年头，不光是老板不易，老爷也不易，竞争激烈啊。那这就有个问题了，老板们应该投到哪去呢？按老板的逻辑，当然应该投到能创造价值的地方去了。所以我们这个小地方，交通不够方便，没有什么矿产资源，也没有什么有特色的东西，没办法吸引人来，老爷们得另想奇招――当然他们总会有奇招，没点坏水哪当得了老爷？

所谓招商引资，是指外地人在本地投资，本地人在本地投资的不算。我们这个小地方，有一个优势：正好处在两个市的边界。那这事就好办了，反正一抬脚就能到隔壁市，那就走个几百米去跟人家那边的老板谈：你愿不愿意来我们这边投点钱啊？当然我知道你们厂不大，也不打算扩大生产，但是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假装在我这边投资了。具体是这样的：我给你找一块地皮，归你任意使用，你假模假样地盖个破棚子，这就算是厂房了。只要把你的牌子一挂，说是你这个厂的分厂，投入了多少多少资金，这个事就算是成了。当然，要是上面来人检查，你就随便叫两辆车，拉点人拉点东西来做一天活，也就应付过去了。你看，你得了一块地，爱怎么用就怎么用，我完成了任务，够交差了，这是个双羸的局面嘛。

所以这个事情就有点荒诞。隔壁镇的老爷们也是这么办的。每次一到检查，他们那边的老板就会帮忙作样子。当然他们那边来领导了，我们这边的老板也帮忙。

还有一个更有意思的事：我们这边的工厂一般到了扩大生产的时候，会宁可再在旁边弄一个新的工厂，也不会扩大原有的厂区。新的工厂一般都会另起一个名字，显得好像和原厂没有什么关系，但实际上它们是一个厂，老板还是那个人。新的工厂会假装是外地迁来的，可以享受3年的免税，还能完成官老爷招商引资的任务。

但你以为这就是终极大招了吗？还有一个绝招叫“乾坤大挪移”，令人叹为观止。它是这样操作的：原来一个工厂经营得好好的，每年挣的钱也不少，但是没几年，它就宣布破产了。为什么？三年免税期到了，要交税了，所以它很及时地破产了，然后换一个招牌，又以一个新厂的名字重新开张了，又是三年免税。老爷也可以宣布：虽然有一个工厂破产了，但我马上又招来了另一个厂，上级领导你看我这个工作做得不错吧？当然这样做会有一些税收任务难完成，但那是税务的事情，不是我这个衙门的罪过。这招“乾坤大挪移”至少可以让老板省了钱，老爷完成了任务，皆大欢喜。

我以前还看到过一个新闻，2000年前后，在东北某市，市衙门被一韩国人骗走了几个亿。说是韩国人假装是来投资建厂的，市里的老爷一看了不得，赶紧鞍前马后伺候着，答应了一大堆条件――都快赶上不平等条约了。而且这里面好死不死的还有一条：每开发一亩土地，衙门就得给这韩国人补贴多少多少钱，最后韩国人拿了补贴款一拍屁股跑了，最后也没能追回这钱来。

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官僚都这么蠢，明摆着是骗子，还得爹死娘改嫁地去上当。等我真的接触到官场了，明白里面的逻辑了，就觉得这事很正常了。因为朝廷要发展经济，就会有招商引资的指标，要是完不成，老爷想升迁可就势比登天了。所以老爷们就算是觉得这事不太靠谱，也会存幻想，想着说不定争取一下这事就成了，就能完成上面的任务了。而且很多时候，为了完成任务是不计代价的，根本不会去算是不是能挣钱，亏本也得“招伤”。官场的逻辑就是这样，不择手断，不计代价，没有底线，把上面的大人伺候好了就是一切，大人下的任务不管多蠢，也要完成。

还有更蠢的，连有的医院也有死亡指标（就是要求今年不能死超过多少人），派出所也有犯罪率指标，而且很神奇的是这样的指标居然都能完成。那可想而知是怎么做到的：看着要死的病人就不收了，有人来报案就不立案了。

说到这里，我要告诉你们今天我想说什么。什么是指标？指标就是官场的“乱命”，就是计划经济时代遗留下来的毒瘤，老爷们觉得他们能够按自己的意思控制这个社会，能够随心所欲地塑造这个社会，这个社会会按照他们的设想运行。

不仅如此，指标还是极权体系的运行方式，也是衡量方式。比如一个很好的官僚，他为老百姓做了很多好事，大家都很满意他，大家都觉得很幸福，这样的官好吧？但是有一点，“满意”是无法用一个简单的方法体现出来的，是看不见摸不着的，它必须落实到具体的数字上，否则上面是无法评价这个好官的工作的。如果真的要仔细地去调查、评估……老爷们是没有这个时间，也没有这个精力的。所以老爷们提拔下面的人，就得用一些简单、直接的方式，最好是干脆就不用过脑子的。比如说，一个官僚汇报今年的工作成绩，最好这么说：“我今年修了多少路、建了多少桥、完成了这个大厦”，这种成绩是很有脸，也很省心的。上头的老爷只要看看新闻就知道你有没有做了，毕竟这实打实的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根本不费脑子（所以我经常怀疑老爷们可能根本就没有脑子）。这可比什么“老百姓满意”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要实在多了。

最后，再跟大家说一个故事，是早看我看过的一部外国小说，叫《骆驼》。故事是这样的：一个新上任的市长，在了解该市的工作时，发现有文件记载本地有数万头骆驼。他觉得很奇怪，因为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市有骆驼，于是招来了主管财政的官员询问。财政官员告诉他，这只是账面上的数字，本地确实没有骆驼。原因是数十年前，有一个阿拉伯商人病死在此地，留下了几头骆驼。上级官僚觉得骆驼是一种很重要的牲口，便命令他们照管这些骆驼并保证骆驼的增长。从此本市的账目上就有了骆驼，而且按照上级的要求每年都在增长，几十年过去了，骆驼就增长到了数万头。其实那个商人的骆驼很快就死了，毛都没留下一根。

市长听了之后很震惊，赶紧上报上级，说明了本地并无骆驼一事。很快省长就召见了他。等他一迈进省长的办公室，省长就像拎着一只小鸡一样掐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怒吼道：“骆驼呢？你把我的骆驼弄到哪里去了？如果你不把骆驼弄回来，总理就会吃了我，在那之前，我就会先吃了你！”

市长愁眉苦脸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属下都劝他按以前的惯例，写报告说是自己弄错了，确实有几万头骆驼，而且今年还在增长。市长担忧地说：“万一上面来检查，发现没有骆驼怎么办？”，属下告诉他，上面来的人都很忙，没空到实地去清点骆驼的，他们最多是查一下报表，吃顿饭就走。

他们把这个报告交上去后，上面果然很满意。高度肯定了市长的工作能力，没多久，他就因为“什么都在以令人满意的速度增长”而升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