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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宇:被遗忘的缅共知青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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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5-8 15:34:0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被遗忘的缅共知青战士
周宇  

康国华(左)和蔡伟

56岁的康国华独自住在昆明市某印刷厂宿舍五楼的一个单元房里。康国华走路腰杆挺直,不用拐杖,除了宽大墨镜背后深陷变形的眼窝,几乎看不出是个盲人。
37年前,康国华在缅甸以知青战士的身份参战。那天夜里,康国华就像他的偶像,电影《英雄儿女》里的志愿军战士王成一样,怀抱轻机枪,跳出战壕,不顾一切地往山下的敌军扫射。
英勇的康国华变成了敌人的活靶子,一颗枪榴弹直接命中了他怀里的重机枪,剧烈的爆炸将他炸飞回了战壕。
浑身是血昏死过去的康国华奇迹般地没死,却被炸烂了半边脸,失去了双眼、两颗牙齿和两截手指。
康国华的英勇为他在缅甸赢得了政治资本,官至缅甸中央医院副政委、党委副书记,被称为缅甸的“保尔柯察金”。
如今,知青上山下乡运动早已结束,缅共也变成了历史名词。康国华用双眼换来的政治资本突然间变得一文不值。
1960年代,缅甸共产党获得了快速发展,并与缅甸奈温军政府的政府军争夺对整个缅甸。
缅共的战争获得了北京的支持,并被认为是世界共产主义革命的一部分。
战争同时吸引着国界对面下放在云南的知青。大批知青在默许和帮助之下,偷偷越过边境进入缅甸,加入人民军与政府军作战。
他们包括昆明、北京等城市下放在云南的知青、中缅边境云南本地知青,以及少数下放在甘肃、内蒙、新疆的知青。
但现在很少有人知道这段浴血奋战的历史,更没有人知道康国华曾经是缅共人民军闻名全军的战斗英雄。
康现在只是个住在女儿家里,靠每月250元低保生活的盲人。

到缅甸去革命!

康国华去缅甸革命,一个重要原因是国内的“不准革命”。
1969年初,知青康国华从昆明下放到腾冲高黎贡山脚下插队。到腾冲农村才半个月,康国华就听到了人民军欢迎知青的消息。
康喜出望外,似乎看到了一扫在国内的耻辱,改变全家命运的机会。
康下乡前曾经报名参加红卫兵,因为是资本家的儿子而遭到拒绝。康引用毛泽东的话据理力争,却被四个红卫兵围着打了一顿。
康的父亲解放前从学徒辛辛苦苦做到工厂主后,在三五反运动中被打成黑资本家,全家遣送下放到了滇西的一个偏远公社。
国内的“不准革命”和流放令康将目光投向了国外:同样是共产主义革命,康决心在缅甸的战场干出比国内的红卫兵更红的事业来。否则,康怀疑全家永远也别想再回到昆明。
康约了两个同学步行、泅渡,向中缅边境的芒海进发。途中,康看到山路边的巨石上刻着巨幅标语:支援世界革命,直接支援缅甸革命。
康看到后,很得意自己领会了政府的意图,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边境的兵站里,康国华被登记了详细信息,但这一次没有人问他的家庭出身。同行的两名出身“红五类”的同学则在半路上放弃了。
1970年1月,康的战友蔡伟也在往缅甸进发。昆明知青蔡伟也是资本家的儿子。蔡的哥哥在批斗中被打断三根肋骨后服毒自杀,母亲和妹妹则被疏散下放到自己身边。
蔡看不到全家在国内的出路,打仗同样成了他幻想为家人拼一条生路的机会。
与康国华和蔡伟不同,战友常春光的出身则高贵得多。
常春光原本住在云南省委大院。其父曾经是延安中央警卫团成员,南下解放云南的干部,如今被打成“走资派”后关进五七干校。
1969年12,常春光好奇地看到中缅边境国界对面一群头顶红帽徽,胸佩毛泽东像章,挎着解放军武器的军人。
常春光被告知,他们是中国支持的人民军,正在从事解放缅甸的革命战争。这令他看到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常决定去缅甸参战,用牺牲来证明自己的革命血统,避免全家被专政的命运。
当月,常春光带着另外一名知青偷偷跑出生产队,徒步到达边境的遮放。
在遮放的108医院,常春光见到了同样出身优秀的好友梁晓军。梁已经在缅甸参战了。政府军的一颗子弹从侧面打穿了他的两腮,令他躺在了医院。

战斗电影与政治学习

康国华在缅甸参加的第一次战斗,就因为勇猛而荣立三等功:打完10发子弹后,康第一个冲了出去,扔出手榴弹,然后迅速卧倒。
康听见爆炸声中对方的惨叫,于是顺着声音冲上去继续射击。
康说,在国内战斗电影看的太多了,深深印刻在脑子里,冲锋起来根本不用学,就像天生就会一样。
勇猛成为知青战士的共同特征。一支以知青为主的英勇却伤亡巨大的部队,特务营侦察连,甚至号称“不硬的骨头不啃,不艰巨的任务不给”
勇猛的背后则是满脑子战斗英雄们的高大形象。
这些形象来自电影《上甘岭》、《英雄儿女》或是报告文学《谁是最可爱的人》,他们是知青们参战前的绝对偶像。
常春光主动要求加入了特务营侦察连。
常的脑子里也全是战斗电影。他至今记得,知青们打仗都是挺着胸膛,半个胸口露在战壕外面——这令他们在很多年后被嘲笑为世界战争史上唯一挺着胸膛打仗的部队。
但常在第一次战斗就发现了电影和现实的区别:一番对射之后,常挺起胸膛想看看密林深处对方的枪从哪里打来。一名老兵赶紧让他躲到树后面卧倒。
一阵重机枪响过,常春光刚才探身的地上已被子弹打出了一条沟。
常春光的英勇令其担任了班长。一次战斗中,常春光头部被弹片击中,鲜血染红了双眼。常心里一横,既然受伤,不如冲出去和敌人拼命打死算了。
常抄起抢就要跳出战壕冲出去,被四名战友死死拖住,用担架抬了回去。
战斗异常紧张,政治学习也不比国内轻松。
每天早上,常、康和战友们面对北京的方向,手持毛泽东语录,高呼“祝全世界革命人民的伟大领袖毛主席万寿无疆,祝缅甸共产党主席德钦辛身体健康”。
晚上各班召开班务会,作批评与自我批评。战斗间隙对毛泽东著作的学习则从未中断。
国内派出的顾问团和缅共东北军区领导经常在战斗间隙为知青们做形势报告。
与电影相比,顾问团成员则是知青们现实中的偶像,包括解放军13军英雄师37师师长安玉峰。
偶像们告诉知青,无产阶级是不分国界的,你们的行动就是无产阶级行动。
但战士们还是发现了政治宣传、马列理论与现实之间的差异。
常春光发现被俘的政府军士兵同样是出身贫苦农民家庭,为了生存而参军。
常的另一个疑惑的是,缅甸盛产大米,农民的日子比大陆农民过的更加平和安稳,看不出有变革或革命的要求,也没有常想象中的阶级觉悟。
尽管当地也有土司、山官,但看不出明显的阶级压迫,农民们也没有想去消灭他们。
常开始怀疑,自己到底是来拯救缅甸百姓的,还是来添乱的?
康国华也曾有类似的疑惑。一位缅甸老农叹着气告诉康,“人民军好是好,只是牛打架伤田埂,你们当兵的打仗,我们老百姓吃不消啊!”
仗打多了,康国华甚至对甘地的非暴力不合作理论逐渐产生了兴趣。
政治的变幻莫测加剧了这种疑惑。
1971年9.13事变之后,常觉察到北京外交路线的调整。这一年,缅甸军政府领导人奈温在北京受到了毛泽东的接见。
此后,缅甸政府军用军用飞机撒下大批传单。传单上印着毛泽东与奈温握手的照片。
在这之前,陪在毛身边一起登天安门城楼的则是缅共领导人德钦巴登顶——毛泽东和谁在一起,对知青们来说太重要了。
常春光有些动摇了。但缅共和顾问团的宣传成功地说服了他:中国政府和缅甸政府是政府间的关系,中国共产党和缅甸共产党之间是无产阶级兄弟党之间的关系。
知青们于是将其理解为,党之间的关系显然重于国家之间的关系。

被打散的部队

1970年,为打通北部根据地和中央根据地的通道,人民军展开了南下战役。此前,人民军连续打下了孟波、帮赛两大据点,力量空前壮大。
更多的知青在胜利的感召下跨国边界加入人民军,仅投奔康国华的就多达近20人。
这些知青都想着在缅甸建功立业,但迎接他们的恰恰不是浪漫的胜利而是残酷的失败。
南下战役以人民军惨败而告终:主力部队损失过半,根据地丢失三分之二。此后,大批知青又跑回了国内。
南下战役中,人民军派出6个营的兵力,秘密穿插到政府军控制区的缅甸第二大城市腊戌,进行破袭战,破坏当地的铁路、桥梁、机场。
人民军的猛烈攻势令政府军惊慌。常春光在形势报告会上得知,缴获的资料显示,缅甸总参谋部已经向全军通电,要求顽强抵抗三个月,争取国际援助。三个月后形势如无好转,将放弃城市,到农村展开游击战。
这份缴获的材料上提到的红卫兵数目为3000左右。
常、康都参加了腊戌战斗,刚到缅甸不久的蔡伟的第一场战斗也是在这里。
腊戌城几乎空无一人,飞机场的飞机也全部飞走。失去目标的部队只得转战火车站进行破坏。
常春光清楚地记得,《谁是最可爱的人》中的一幕在此被逼真地模仿。
一名知青原本在炮营。与《谁是最可爱的人》中的志愿军战士一样,他觉得炮营不能面对面地杀敌,不够过瘾。于是主动申请调到侦察营,获得批准。
攻打空无一人的火车站成为他到侦察营后的第一场战斗。
这名知青负责操纵火箭筒。按照操作规程,为了最大限度地保护自己,发射火箭筒的士兵应该趴在地上,双腿分开。
但英勇的知青战士看到内燃机车头后,站着近距离就将火箭弹射了过去。
一声巨响之后,机车头被炸毁。一块碎片却划破了知青的喉咙和颈总动脉,令其当场死亡。
很多年之后,常春光隐隐约约地觉得,在落后的缅甸,内燃机车头当时全国也没几辆,就这么给炸了,似乎有些不太好。
中午,找不到敌人的人民军开始在离城区4.5公里处休息做饭。
突然天空侦察机盘旋,政府军乘坐军车迅速扑向人民军,从三面发起猛攻。
激战从中午一直打到天黑。人民军死伤近400人,乘着夜色仓惶撤退。
伤员过多,战士们轮流抬担架,部队几乎失去了战斗力。
一名中国顾问团团级干部阵亡,来不及抢回来的尸体上还带着整个南下战役的作战计划。
康国华的部队负责保卫总部,他的好友,北京知青沈大伟阵亡。子弹横飞,康和战友们冒死为他挖了一个深不到一米的坑,匆匆掩埋后撤退。
政府军步步紧逼,一些撤退不及的知青高呼“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拉响手榴弹与敌人同归于尽。
蔡伟所在的一营则被突然命令渡过萨尔温江(大陆部分称怒江),后彻底失去了和大部队的通讯联系。
战役结束后蔡伟才知道,一营此时已经被牺牲掉,用来吸引敌军注意力,保卫大部队。
一营营长,缅甸传奇军人尹彭当即决定拒不执行过江命令。
天黑前,一营被政府军约8倍兵力团团包围——他们将在第二天天亮后被彻底消灭。
但尹彭判断出一条地图上没有标注的小路可以通向包围圈外面,并用一公斤多鸦片成功收买了当地向导。
北京时间零点左右,士兵们用毛巾包裹好饭缸等金属物件,觑无声息地抬着伤员、弹药、牵着马匹,穿过政府军的团团包围往外摸索。
撤退途中的任何声响都会令全营覆灭。这令蔡伟记住了一辈子印象最深的两句诗:
“幽溪鹿过苔还静,深树云来鸟不知”。
第二天,政府军发起猛攻时,蔡伟已经走出了7个多小时。
由于还没走出政府军控制区,饥饿难耐的人民军始终不敢停下来煮东西吃。
太阳出来了,蔡伟突然看到坝子(山间的平地)里大片草坪中的一个景颇族小教堂。一名披着长发的西方修女正在弹钢琴,一群白色短裙的景颇少女翩翩起舞。
蔡伟惊呆了,突然糊涂了自己为什么要来缅甸打仗?
三天后,蔡伟的部队终于与大部队会合,并成功回到了人民军控制区。但蔡伟所在的连却在最后关头又被政府军堵回了密林里。
蔡又在密林里与政府军搜山部队周旋三天后,被张奇富(坤沙)的部队收容,后辗转回到人民军。

双眼换来的英雄

南下战役的惨败令出身“红五类”的知青几乎全部选择了回国。仅康国华的部队回国知青就接近30名。
但康国华、常春光或是蔡伟没有走:他们还看不到自己在国内可能的出路。
常春光在这里获得了国内没有的政治待遇:先后加入了缅甸共青团和缅甸共产党。
康国华则继续保持勇猛的作战风格。打仗依然是康参与革命最好和唯一的途径,直到失明。
1971年的冬天,缅共“人民军”以果敢为基地,出动野战军主力四千人,全力进攻滚弄。
“滚弄战役”中,政府军动用了重炮、飞机。双方血战四十二天,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康就是在“滚弄战役”的一场战斗中失明的。他常常回忆起那场战斗的细节:敌人的凶悍、情报不准、自己的麻痹大意,诸多巧合导致了他的悲剧。
康因为作战勇敢,被临时从战斗组调到火力组指挥重机枪。19岁的康虽然一直打仗却从未玩过重机枪,于是亲自担任重机枪手。
夜里三点,战斗突然打响。康国华惊讶地发现对手是情报上没有说明的敢死队。
此时敢死队员已经顺着山坡爬到离机枪阵地只有20多米。康国华抄起机枪要猛烈射击,却发现战壕挖得太深,身材矮小的他踮起脚才勉强看到外面,怎么射击都不舒服。
敢死队员继续匍匐靠近,康国华索性像王成一样跳了出去,三次双腿叉开站在战壕前对着山坡猛烈射击,直到被枪榴弹击中。
王成式的英勇形象令康失去了双眼。惨痛的代价也令他终于为自己杀出了一条政治血路。
康国华荣立一等功,成为全军的战斗英雄和缅甸的“保尔柯察金”,各种政治待遇接踵而来。
康国华负伤后先是在中缅边境的108医院享受24小时特别护理。10天后,换上解放军军装,转移到昆明43医院(成都军区昆明总医院)的高干病房,由北京请来的眼科专家进行手术。
康国华的病床旁摆着精美的水果和国内最高档熊猫收音机,病情也成了政治机密。
最终,前来看望的缅共副主席德钦巴登顶亲自宣布康的失明。巴登顶赞扬康国华是“缅共的保尔柯察金”。
但康国华感受到的却是彻底的绝望,不久快跳楼自杀未遂。
一位老红军负责做他的思想工作。老红军向他描述了长征途中伤员的凄惨:他们比康的年龄还小,却要用菜刀截肢。
康考虑再三,决定放弃长期在43医院疗养的决定,要求回到缅甸,继续为缅甸革命服务。这一要求得到了巴登顶的批准。
康也成为与巴登顶私交最密切的知青。
1972年6月,康回到缅甸,以缅甸驻外人员的身份任108医院党支部书记。此后,康国华历任人民军801部队医院党组副书记、北方军区医院副政委、党委副书记、人民军中央医院副政委、党委副书记,直到1989年回国。
成为英雄的康国华经常给人民军做报告——这和国内也没什么区别。康每次回国探亲,解放军也会派军车将其直接从边境接到昆明。
1987年5月,已经是缅共主席的巴登顶再次接见康国华,并留下了唯一一张知青与缅共最高领导人的合影。
康回忆,那时候他感到很骄傲,甚至觉得牺牲是值得的。很多年以后,康国华还会想,如果缅甸革命真的成功了,自己的命运将会完全不同。

消失的政治生命

1972年,康国华负伤后没几天就发生了913事件。913事件后的,缅甸形势也随之发生了巨变:
顾问团首先撤退,直接入缅甸作战的支左部队昆明军区民族一支队、民族二支队也在一次集体抗议之后撤退。
国内,知青们也逐渐有了返城、调动工作或是上工农兵大学的机会。
第二年,邓小平明确提出分五年逐步减少对缅共的援助,直到彻底停止。
这一年起,知青战士也开始分批被批准退伍,回到国内。
常也在考虑回国。邓小平的复出令他认为国内可能会开始正儿八经的经济建设。
1974年,常春光提出退伍申请。经缅甸东北军区同意,云南省外事办第四办公室(属中联部)备案后,被通知入境日期。
常回到国内原先插队的生产队,继续他的知青生活。但他觉得缅甸的日子更加快乐:部队风气正,干部身先士卒牺牲者众,是一支纯粹的红色革命部队。
第二年,回昆明探亲的蔡伟碰到了也在探亲的康国华。蔡伟的姐姐看到康国华打烂的眼睛后吓呆了,死活不让弟弟再回缅甸——即使是去办退伍手续立即回来也不行。
蔡伟于是没有办理正式的退伍手续,直接回到了插队的生产队。
1975年底,昆明插队知青被“一锅端”全部招工回城,蔡伟也回到昆明。此前一年,常春光已经提前回城进入昆明植物研究所工作。
康国华没想到形势变化这么快,不用出国打仗居然也能回昆明。这使得他的流血牺牲多少显得有些多余。
此时康国华对形势的判断是,失去双眼对他在缅共的政治前途影响不大,一旦回国,他将变得比以前更加一文不值。
康忍受着战友们一个个回国,逐步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自己选择了留在热带雨林里。
但中缅复交、中国加入联合国、尼克松访华、知青大返城等事件还是一次次冲击着热带雨林里的康国华一家。
1970年代末,知青返城大潮席卷全国。知青在国内迅速变为历史名词。康国华和其他一些身居人民军要职的知青依然没有回国。他们被称为“中国最后的知青”。
1980年代,大陆改革开放热闹非凡。康的战友们回国后基本上都有工作,一些人回国后做生意,一些人通过读书慢慢往上爬。
康在缅甸有了中国妻子和两个孩子。妻子越来越希望走出丛林,回到国内。
此时,被北京抛弃了的缅甸革命形势却越来越糟糕。
1986年下半年起,政府军集中十倍于人民军的兵力,动用飞机大炮坦克,大举进攻北方军区。
持续一年的残酷战争中,人民军丢掉了几乎90%的根据地。军中所剩无几的知青再一次集体退伍。
妻儿早已厌倦了密林里的生活,坚持要回国。但康很矛盾,回国的战友告诉他,盲人在国内的出路只有三条:卖唱、盲人按摩、算命。
80年代末,康国华数次提出退伍申请,却没人敢批,只得报告巴登顶。
巴登顶说,小康,你是缅共的保尔柯察金,你怎么能走!
康国华只得实情相告:再不回去,妻儿都要自己跑回国了。
巴登顶悲伤地说,小康,不是不让你回去。只是毛主席和华主席都不在了,他们要是在,你回去一定是干休所的待遇,现在回去谁也不会管你啊!
康国华对此心里清楚,却也无法考虑更多。
1989年3月,经过缅共中央组织部与大陆中联部对接后,在人民军服役整整20年的康国华退伍回到国内。
康的户口回到昆明,被分到了30平米的公房和未说明名份的9000元钱,再无其他。
当年10月,缅共发生政变。政变后的缅共各派力量人员、地盘变化不大,与缅甸军政府和谈后改为数个特区。
最大的区别是,共产主义革命理想,被彻底抛弃了。
身在国内的康明白,自己用双眼换来的政治生命就此结束了。

被遗忘的缅共知青战士(二)


常春光

康国华与缅共主席德钦巴登顶



康国华在缅甸


吃低保的英雄

康国华刚回国时并未感到生存的压力:康的知青战友,缅甸二特区师长车济将从大陆采购的事务交给康来做,保证了他的生活。
车济是极少数在缅共政变后依然担任高官的知青之一。
康手中握有大量用来采购的美金,不断有真的或假的高干子弟垂涎他的美金,与他共进晚餐。
1992年初,手握重兵的车济在缅甸遇害。康国华与缅甸的最后一点关联随之断裂。以后的路,康只能靠自己。
康真的曾经去卖唱,但之后他组织起了残疾人艺术团。此后,他还曾开过餐馆、电子游戏厅和网吧。
2000年,由于政策调整,康收入颇丰的游戏厅和网吧被关闭。之后的一次失败的投资又耗尽了全部的积蓄。
婚姻同样糟糕。康的妻子回国后不久带着孩子离开了他。第二次婚姻也是短暂而失败,康国华现在一直单身。
康国华回国后打拼讨生活的时候,常春光已经做到了云南外贸公司经理的位置,甚至多次派驻外国工作。2003年,常春光从云南外贸公司退休后回家安度晚年。
常退休后继续思索当年的岁月:缅甸还是那个缅甸,仗白打了,自己则充当了一回政治工具。
常所了解阵亡在缅甸的昆明知青超过100人,所幸自己活着回来了。
常春光的档案里夹着一份盖有外事部门公章的1974年中联部61号文。
这份文将知青战士在缅甸的行为定性为自由主义行动,但同时肯定为无产阶级革命活动、是国际共产主义的表现。
文件还肯定了知青战士们对保卫祖国边疆的安全、间接服务祖国社会主义建设起到了积极作用。
这份文件保证了常春光可以公开大胆地讲出当年的历史并引以为荣。
蔡伟没见过这份文件,档案里也只字未提缅甸的日子。他一直在昆明一家五金器材厂当工人。
“我忠于祖国,祖国抛弃了我,所以我无可奈何地去了缅甸。我忠于事业,事业摧残了我;我忠于真理,真理欺骗了我,所以我又回来了。”
蔡伟曾经用这句知青战士们最爱说的话回击国内嘲讽他战争经历的人。
蔡伟一直“夹着尾巴做人”直到退休。退休后的蔡伟是康国华家的常客。
但56岁的康国华还要继续拼搏:他没有单位,也无所谓退休。
康珍惜每一个与知青中“成功人士”交往的机会,希望借助别人的力量再拼搏一次。听着别人的成功故事,康有时候难免会想,如果不出国打仗,自己会不会同样成功?
康说,他曾经离再一次的成功如此接近:
一名广东老知青钦佩康当年的勇敢无畏,与他长谈数天之后,愿意投资五十万让康操作项目。但这名知青回广东几天后暴病身亡。
康等了四年,也没能等到投资。康强调,如果有投资,他完全有能力再拼一拼。
但现实中唯一可靠的,只有每月250元的低保。
康于是经常上访或是给北京和云南的领导写信,要求落实与其他回国知青一样的军龄算工龄等政策,但接待他的官员时常对那段历史一无所知。
康也曾经要求看中联部的那份61号文到底什么内容,却遭到了拒绝。甚至曾经有官员在康国华被采访后来到康的家中,要求他为这段历史保密。
但这名官员声称,对于康国华的生活难题,他们无权解决。

《凤凰周刊》周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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