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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tuffy05

河北景县四清日记(1965-6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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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5 23:46:5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九六六年三月五日,晴,慎独

今天到大队金主任那取回工作总团发的几分通报。其中通报了工作总团关于武强县商业局副局长张铁军因男女关系被双开的决定。

张铁军在景县的王千寺分团任副团长,他原单位的女同志给他当联络员,一天下午,他乘其他队员和社员都到地里劳动之机,在驻地房东家里和那个女的发生了关系,恰好被找他请示工作的队员撞见,女人哭喊着报告了此事。有人猜测,那女的是同意的,因为被人撞见,才告发强奸。但不管怎样,张铁军竟在阶级斗争的前线,被资产阶级思想所击倒,真是活该。古人云:“莫显忽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慎独是一种思想,是一种境界,是一种品格,是一种超常的意志力。慎独就是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的高度自觉,不做不该做的事。大多数人在大庭广众面前,能做到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行正事,行善事。难得的是在无人监督的情况下,一如既往地把事情做的更好才是难得啊!慎独不易,做君子不易。

汉苏武,流落大漠一十八年,风餐露宿,饥寒交迫,受尽煎熬。十八个春秋只是以羊群为伴,身居大漠荒原。他可以投降,可以归顺,可以易主,因为在那遥远的万里之外,谁也不再知道他,谁也不在记得他,可他却偏偏怀着一颗慎独之心,对祖国的那份赤胆忠心不改,那份报效国家的良心未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坚守着自己的信念,恪守着自己的做人原则。

赵匡胤千里送京娘,关云长护送嫂嫂千里走单骑被世人传为佳话。

同样,杨家将中的杨四郎,杨延辉,也是流落番邦十余载。虽贵为附马,但其爱国之心仍是矢志不渝。

三国志中的关羽、徐庻,身在曹营,受到优厚的待遇,连曹操这样的大枭雄都对他们毕恭毕敬,希望他们归降,可他们一心思汉的痴情不改,成为千古佳话。

苏武、延辉他们都是在远离自己的领土,远离亲人与组织失去联系的情况下,凭自己的慎独和良知,忠实的践行了“富贵不淫,威武部屈,贫贱不移”的高凤亮节。

近代史中,战争年代,无数的先烈,为了革命事业,潜入敌人内部,面对灯红酒绿,花天酒地,金钱美色的诱惑,他们信念坚定,神情淡定,头脑清醒。富贵不淫,威武部屈。面对色诱,坐怀不乱,必有一种壮士断腕的决心、勇气和毅力掌控自己。自己还年青,一个人远离营房,在农村独处。可要管住自己啊。



一九六六年三月七日,多云,送肥

喝完粘粥,我回到屋里我抽了支烟,就听到队里的排子响了,是王金钟在敲那个吊在老槐树上铁轨,我也到了场院。金钟开始给大家派活。今天的任务是把村边一堆圈肥送到村南的地里。他做了布置后,礼貌的对我说,看老王有啥说的?我摆了摆手。于是各家就回去拿工具了。一会的功夫小排子车、独轮车、背筐都来了。我接过素云手中的独轮车要推,她笑着说,你又想练练翻车了,我说不会。真的,这几个月的锻炼我还真是练的不错了。一连推了五、六趟,已是混身是汗,腰腿发酸。早晨喝的那碗玉米面粥的能量早已耗尽。这又是一天。


一九六六年三月八日,阴,地震

今天这一天够惊心动魄的。零晨三点多钟,土炕一阵晃动,把我从梦中惊醒,窗户纸呼踏、呼踏直响。我意识到是地震,嗖的一下从炕上跳下来,下意识的登上裤子像紧急集合一样拽上棉袄冲在堂屋,大喊一声:地震了!东屋大伯却应道:没事,没事!听他的口气,根本没打算起来。说时迟那时快。我冲进东屋,不由分说。拽起大伯往肩上一扛就冲出门去,大伯还嘟囔着:我这么大岁数了还怕啥,你不用费这么大劲管我。。。。。背着大伯趔趔趄趄的刚冲到院子,身后啪的一声,哗啦,房檐的瓦片砸了下来。好险啊!我们来到队部的院子,老老少少的已经有不少人。几个民兵金柱、素云、国英、秀文、桂华都来了。我叫金柱他们到各家查看一下。老人们谁还没出来,把他们动员出来,不出来的背也得背出来,别砸着人是最大的事。老天也不垂怜,天还飘起了零星小雪。人们神色紧张,一个卷缩着呆呆地站在院子里。好容易挨到天亮,七点来钟,,大队广播,通知小队干部、工作队员到大队开会。金主任传达了县里的紧急电话会议和地委的明传电报。原来是邢台地区隆尧县发生了6.8级地震,石家庄、衡水地区震感强烈。讲了几条要求:一,迅速组织、动员群众,离开旧房、危房,搭建防震棚,确保群众安全是当务之急,重中之重。二,作好正确的宣传教育。让群众了解地震常识。破除迷信,稳定群众情绪科学的抗震救灾。三,提高警惕,防止阶级敌人乘机破坏、捣乱,巩固四清的伟大成果。四,及时组织好春耕生产,不能因为地震延误农时。这一天真够累的。

一九六六年三月九日,多云,防震

昨天,原原本本的传达了上级的指示精神。虽然还有多次余震。但感觉不是很强烈。天又冷。外面啥也没准备,白天人们都又回到了自己的家。还好,我对一队几十户人家都看了一遍,没有伤着人,房子也没太大的问题。心里才踏实多了。实在太累了,我躺在炕上,枕着铺盖卷,望着房顶上的椽子愣神,我忽然觉得人的生存真的不易。只是这天灾就有多少种,地震、海啸、火山爆发,水灾,旱灾、蝗虫、火灾,疾病、战争、想不到的灾祸,人类是多么顽强。破屋,缺粮,又赶上地震,真是雪上加霜。我不能表现出垂头丧气的情绪。要振作精神,和群众一道渡过难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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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5 23:49: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一九六六年三月十日,晴,撘棚

小的余震还不断发生,为了大家的安全,上级指示,动员群众撘防震棚。并介绍和推广了一个地方的做法,就是在空旷的地方挖一个两三米见方的坑,深度在两米左右,一面挖成斜坡便于出进,上面盖上高粱秸或玉米秸,既保暖又安全。大队在八队开了现场会,我回来后立即布置,王文学家首先挖了一个。各家都开始挖了,只有王大伯不挖,他说,这么大年纪了还怕啥,没事。我知道他上岁数了不愿动,我和金柱几个就在空地给他挖了一个,用秫秸给他棚好。这一天好累。


一九六六年三月十一日,晴,查棚

大约下午五点钟,大队工作队的几名领导到各小队检查防震落实情况。工作队的用意是好的。也是负责任的。可群众中确有相当一部分人,对地震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严重。他们经历了太多的苦难,一贫如洗。他们怕什么,有啥使他们可怕的。所以,尽管防震棚搭好了,他们还是穷家难舍。谁也不愿意到又潮又冷的地窖里过夜。许多人家还是冒险呆在自己家里。天渐渐黑了。为了大家的安全。我按着大队的指示一户一户地进行督促,检查。

我走进云云家的地窖。看到四壁铲修的很光滑,顶子也用秫秸盖的很严,地下铺着一层干净,干燥的玉米秸。看上去干净,利索。云云的父亲还在外面忙着动员群众。她母亲就是那种不怕地震的人。老人家还在屋子里为孩子们缝补衣服,收拾家务。云云和两个弟弟刚刚从外边回到窖内。在窖壁的一个窑窝里点上了一盏小豆油灯,豆油灯是自制的,用一个小碗装上点豆油,用棉花搓成一条细捻,放在碗里。然后点上就行了。姐弟三人见我进来,高兴的和我打招呼。忽然,不知是刮风的原因,还是谁碰到了油灯,小油灯一下灭了。窖里立刻一片漆黑。云云对两个弟弟说;‘你们赶快回去拿火柴来。’话音刚落他俩就飞快的跑了出去。本来我就是挨家看看,也没有别的事。见灯黑了,我就扭身往外走。一回身,和云云撞了个满怀,我差一点摔倒。我下意识地把手扶在了她的肩上。在这一刹那,我还没弄明白咋回事,她顺势紧紧的贴在我的胸前,我的腰被她的一双纤细的小手紧紧地抱住。头挨着我的下额,贴在我的胸前。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皂的清香。我感觉到了她的体温,她的呼吸随她的身体在我胸前抖动。我先是一愣,一切都明白了。我不知所措,我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脑子里一片空白。我没有吭声,我没有推开她,我没有勇气。我不忍心那样做。我似乎理解她那颗纯洁而热情的心。一个男人的本能使我抱紧了她,棚里的空气凝结了,我真的不知怎样选择。

这一切是突然的,是短暂的。人的一生总会迂到些突然的,短暂的,偶然的事情。我们的一生常会与许多人擦肩而过。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人生的长河中,在人生的旅途中,我们要和自己的亲人,朋友,同学,同事,战友一段一段相伴而行。而这每一段历程都会给我们留下许多丰富多彩的回忆和有趣的故事。

两个弟弟飞快地拿来了火柴。随着他们的脚步声和说笑声,她的身体依恋地离开我。灯亮了,昏暗的小油灯光下,在她那张美丽的脸庞上泛起一层使人不易觉察的红晕。看上去她是那样美丽,那样楚楚动人。我们对望着,从此,我们的心底,永久的封存了这个秘密,虽然也就是几分钟,可她却永久的定格在我的记忆里。


一九六六年三月十三日,多云,解除

地震过去五天了,没有发生余震,社员谁也不愿在防震棚里憋屈着了,俗话说,穷家难舍,都纷纷回到自己家的旧屋。谁也不敢说解除警报,就默认的顺其自然了。南杨木又回复了往日的平静。我回到王大伯的西屋看了几分简报,才知道,王寿仁校长已经出任六十三军参谋长,赶赴邢台指挥抗震救灾。地震的当天,周恩来总理就乘专机赶到灾区。


一九六六年三月十四日,晴,美梦

地震闹的人心慌慌,好几天没睡安稳觉了。回到屋里虽然黑洞洞的,冰凉的土炕,但总算安生了,四清也进人尾声,事也不太多了。我早早的关上门睡了。萌胧中,我站在村口,看到了一队一排排的新砖瓦房,家家的门前,桃花盛开,燕子呢喃,孩子们嘻笑奔跑,在王文学家门口,素云穿着一件鲜艳的红花袄,艳绿的褲子,脸笑的像一朵桃花。站在门口正向我招手,我高兴的向她家走去,不知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我一惊,醒了。原来是南柯一梦。我翻来覆去的再也睡不着。想着四清几个月的林林总总的琐事,想着南杨木贫穷清苦的乡亲,幻想着南杨木有一天,能有“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耕地不用牛,点灯不用油”的共产主义生活……


一九六六年三月十五日,晴,信封

中午吃完派饭,回到王大伯家。走进我的西屋,在炕桌的报纸和简报摞上,放着一个信封。口没封,封面也没字。我抽出信瓤,是一张红格信笺,一看字体是素云的,因为这几个月,对她的字太熟悉了。一行行字体跃入眼睛。

小王大哥:

听说你们要撤走了,这几天我心里特别难受。心里觉得有好多话要说,又觉的无话可说。这几个月来在一起的影子总在眼前晃动。你在我家吃派饭时,盘腿坐在炕上和一家人说说笑笑的样子,你开会时讲的笑话,你推着车子扭着屁股的样子,还有你检查我们的防震棚的情景总挥之不去。要是你们总留在村子里该多好啊,这半年,觉的咋这么短。你走了还能再回来看看吗?回到部队,能给我们来信吗?。。。。。

我看完信,我也说不清心里的感觉,把信封装好收了起来。这一别,可能是今生的一别。心里不免几分伤感。人生旅途中,总有人不断地走来,有人不断地离去。当新的名字变成老的名字,当老的名字渐渐模糊,又是一个故事的结束和另一个故事的开始。在不断的相遇和擦肩而过中,终于明白:身边的人只能陪着自己走过或近或远的一程,而不能伴自己一生;陪伴一生的是自己的名字和那些或清晰或模糊的名字所带来的感动。


一九六六年三月十六日,晴,回望

早晨我围着村子转了一圈,村外的麦苗已经开始返青,村边道旁的杨柳露出了嫩芽,春天到了,大地一片生机。我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凉爽而清新。在村西头面向大道的一家墙上写着大大的三个字“南杨木”。望着这三个大字,我浮想联翩,半年了,在这个村子里,非亲非故,这一生却在这里度过了一百多天。路上偶尔碰到一两个老汉,穿着破棉袄,腰里扎着布缠腰带,背着粪筐,拿着小铲子,打个招呼。在镇上上学的孩子,早早的背着书包,一手拿着一块凉红薯,边走边啃,步履匆匆。向村里望去,炊烟轻绕,一定都在煮红薯干粘粥,望着许多家的残垣断壁,看着许多墙上书写的大标语:千万不忘阶级斗争、以阶级斗争为纲、总路线万岁、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社会主义好。。。。。。想到那些衣服褴缕的贫下中农,想到那已经断粮的群众,想到王存善那惊恐无助的眼神,想到年过半百的队长王金钟声泪俱下的检讨,想到素云一帮年青人喝着稀的照见人的粘粥还整日陪着工作队没晌没夜的工作,劳动一天,才挣十分工,才合三、四角钱,。。。。耳边又响起了孩子们稚嫩的童声:“工作队下乡来,贫下中农笑颜开。。。。。。”心里不免有一种伤感和自责。半年我们究竟做了点啥?


一九六六年三月十七日,晴,离别

明天就要回去了。心里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留恋。高兴的是总算是要离开这苦日子了。半年来没吃过一个鸡蛋,没见过一个肉星,总共才到县城洗过两次澡,身上长了不少虱子,痒痒的很。真想回去好好泡个澡,吃顿饱饭。但想到半年来和乡亲们朝夕相处的日日夜夜,真的好留恋,被乡亲们那淳朴、善良、勤劳、俭朴,诚实的品格所感动。我一家一户的到各家去告别了一次。一家家告别时,全家人送出院子门口,孩子们拽着我的手,小的够不到拽着我的衣角,大人们频频招手目送的情景,都让我感动的流泪。我一边写,我一边想,也许我永远不会再来了,可这里的乡亲我永远不会忘记。还有在防震棚的一刹那,那种奇妙的情感,我忘不掉,我明白她的心,我给不了她什么,可我却总觉得歉疚。心里酸酸的,真有点,望天地之悠悠,苍然而涕下的感觉。还有朝夕相处的工作队员,从四面八方组成一个集体。现在就要散了,有的可能还能见面,有的也许今生都见不到了。


一九六六年三月十八日,晴,出村

历时六个月的四清结束了。简单的行囊已经整好,背包还按军队的方法用背包带捆成了三横两竖,一个网兜装上脸盆,里面放上日用杂品,放在了炕上。一大早,一队的乡亲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走马灯似的出入王大伯家,前来告别。大家寒暄着,说笑着,欢声笑语,像过喜事一样热闹。说着说着,素云却拨开众人哭着跑了出去。大家一阵惊愕,屋里静了下来,也许被她感染的缘故,有人抽泣起来,我强装笑脸,叉开分别的话题。

哨声响了,这是通知队员到大队集合。几个年青人,抢过我手中的东西,有的提着背包,有的拿着网兜,连我的那个小挎包也被素云背上了,大家簇拥着来到大队部。金主任,王主任,老陈、老肖、老吴、小赵,。。。。。工作队员都到齐了,每个人身边都围着一群自己所在队的老乡。大队派的各队的几辆马车,一溜拉开,有的装满行李,有的空着准备叫队员们坐。金主任站在人群中间,提高嗓门说了几句简单的告别的话后,大队新的领导带头鼓掌,在一片掌声中,表了下决心,然后挥手示意,叫车老板赶车出发。大家拥着金主任他们几个上岁数的上车,可是一群乡亲们却一直要跟着车送到龙华车站,金主任等哪里还肯坐车,于是一群人,里里拉拉,像游行一样,边说边走,一直步行十几里来到火车站。

这是个很小的车站,站台上已经站满了人,别的分团的同志们也都来了。几百名工作队员,加上送行的几千名群众,把个站台围的水泄不通,小站原本才几名工作人员,哪见过这阵势。满头大汗的喊着,往后站!往后站!注意安全!

列车呼啸着进了站,我在蔟拥中上了车,当我推上车窗时,一队的乡亲们几十人还站在站台上,挥着手,用袖子擦着泪,金柱、国英、素云几个年青人挤到车跟前,素云踮着脚尖,把手伸过来,我只抓到了她的两个手指。火车的笛声响了,随着蒸汽机哃、哃的节奏,车开了。看着渐行渐远的站台上久久不忍离去的乡亲,我的眼湿了。

多好的乡亲,他们是我们的衣食父母,战争年代他们出兵出粮,取得了解放。解放了他们还在忍饥挨饿,国家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他们像小草,倔犟的生存繁衍生生不息。

放下笔,我难以入睡,车站送别的情景总在我眼前晃动。这是我四清的最后一篇日记。是我人生经历的一部分,永远难忘,终身难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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