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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yangharrylg

四川老人长篇自传体回忆录——夹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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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1 16:10:4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昆仑无语(1962年一1963年)

1、车行盐桥
不久,我随柴达木交通局运调科抽调出的干部工人共计五人,派往局属在诺木洪自办开发的农场。据说农场己在七,八月份前就在全局各属运输公司,车间、车队、公路工程建设、养护,机关科室抽调了三千多人下去搞农业基地建设了。王科长在召开的会上说你们这次下去,先到格尔木运输站搞集肥,到明年春垦春播时好派上用场,你们的劳动生活由格尔木运输站代管。明天由科里苏培毅同志送你们过去。这也许是科长的善意,用心良苦的特意安排吧。因为运输站人员少,与地方政府,当地驻军部队都保持有良好关系,生活条件要比农场好得多,尽管上命难违,但能拖一时迟去一些日子,在那大饥荒的年代,就能少挨些饥饿和艰苦的开渠、拓荒的辛劳,对保护好大家身体想得极为周到。在那种极为严酷己经提出“要以阶级斗争为纲,阶级斗争必须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的形势下,能遇到这样充满人性、仁爱的领导人,真是人生艰苦生存中的幸事。
第二天,我们一行五人把自己严严实实地包裹在狗皮帽、老羊皮大衣、羊皮裤、长统毡靴里,捂着厚厚的口罩,戴着皮手套相互挨挤着坐在敞逢货车各自简单捆绑起来的行李上。天空堆积着浓浓厚重的云团,象一只硕大无比的锅盖扣在单调、凄凉、冰冷僵硬的旷野。在柴达木寒冷冬季的平均气温在零下二、三十度,最冷的地方可在零下四十多度。这样的寒冷虽不象传闻的形容,男人小便还要带根棍边撒边敲,不然就会成了根冰柱的邪乎。但当你在办公室从棉上衣口袋取出钢笔,你会发现笔管的墨水冻住了。早晨给汽车水箱加水时,的确需要师徒密切配合,一人往水箱注水,一人则要不断敲打盆里的水面,不然很快就结成了冰而无法再注入。那种冷是一种冰心徹骨的,加上无影无踪寒风的助虐,似乎要将一切敢于进入,冒犯这片圣洁领地的外来者,全部冻杀。
大柴旦到格尔木行程约有两百公里,它栏腰横穿过柴达木盆地的中部,经过小柴旦,锡铁山,达布逊,察尔汗,加尔苏到达阿尔顿曲克。当年新疆地方军阀和民族分争中,一支哈萨克族部落艰难地翻越过横埂在青海与新疆交界五千七百多米的阿尔金山山口进入柴达木盆地,一路南下最后在乌图美仁草原格尔木河畔的阿尔顿曲克的地方定居了下来,人口约两千人。解放后阿尔顿曲克成立了哈萨克民族自治县。1956年中国人民解放军在穆忠祥将军率领下,为修建青藏公路在格尔木西河阿尔顿曲克哈胞民族定居的对岸安营扎寨。公路修通后,一座新的城市即格尔木市诞生成立起来,成了青海省第二座最大的县级市。各种地方政府机关也相继建立。同年,从山东青岛,河南等地来的支边青年在此建立了军垦农场。而此时,中印边境自卫反击作战,正在激战中,我们乘坐的货运卡车,夹在长长开往西藏的运输物资车队游龙似的长列中,没有那种战事的紧张和惊恐,依然是种平和,从容的自定。为了躲避纠扰难缠无孔不入的风击冷冻,我将自己的身体尽量倦缩一团保持一丝暖意,透过睫毛凝成的细细的冰棱,望着远远逶迤的昆仑山脉阴坡上覆盖着的白雪,天地间更生发出种苍茫、寥寂的悲壮。在巅簸摇晃中,我想起了离别雾锁山城的江边的吼鸣;想起了告别母亲的“午餐”恩泽;想起了姐姐在蓉城晚秋绵绵雨中的叮嘱;想起了大煤沟星光之夜的天籁之音;想起了夜走风雪口的怯懦;想起了那位善良多情女孩喷涌而下的泪帘,…真快呵!自发配西域已经走过了四个年头,四年里我是在期待、渴望、祈求、奢想、梦幻、痴心地挣扎、苦熬、苦守中,从坚守着自我灵魂的肉体的思想精神的无情博击中走了过来,在惊悚、小心翼翼,谨小慎为,唯唯诺诺中,盼望着那一缕阳光,一滴雨露,一片云彩,一道令牌的施舍与光顾。然而一切一切的努力与谦卑都化为了一片片破碎了的烟云。
但在我内心深处我坚守的清白与无辜,自傲与正气常作为我做人做事的底线,支撑着不倒而立。也就是这年的五月,我根据1962年4月中共中央发出《关于加速进行党员、干部甄别工作的通知》精神,彻夜难眠,悲愤激情地向中共西南政法学院党委和胡光院长;向中共柴达木交通局党委和左局长,分别写出长达十余页蒙冤含屈被无辜错划为右派的“申诉"书。尽管如石沉大海渺无踪影,但我却敢为自己被不实诬词的陷害站出来呼喊辩驳,以求证明清白磊落之举,是许多冤魂怨鬼缩肩乍舌芶活止步的。这年9月24日至27日毛泽东主持召开了中共八届十中全会,毛对原党中央农村工作部部长邓子恢,以“单干风”;对彭德怀两次向党中央提请审查的“申诉”;以及报刊发表的长篇小说《刘志丹》,都被斥为“阶级斗争新动向”,是股逆流而动的“翻案风”。邓子恢被撤职。彭帅不但没有平反,反而被认定为“翻案风”之首。他的企望已灭,一生出生入死无限忠诚的革命生涯,被永远地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一场原令人振奋地复萌生机的“甄别”,一场决定多少人的生死、荣辱的政治生命大事,就如同一场活报闹剧在自讽、自嘲、自编、自弃中草草收场。
随着一声尖利刺耳的刹车声,汽车摇晃一下骤然停了下来。也让我从四年里那些点点滴滴的人、地、时、物、景、情的思绪回望中醒了过来。苏站在黑色的公路边高声地喊道,“喂!下来,下来,看看我们己站在盐湖中了。大家活动下,解解手。”我们真真被长时的一个姿势的倦曲,弄得麻木僵直的难受,大家逐一攀扶而下,捶背踢腿弯腰活动了老半天才算回过神来。极目四望,灰蒙蒙的地与灰蒙蒙的天连混在远端地平线的尽头,地面成灰褐色的折皱层层叠叠如同凝固不动的海波,天地间找不到一丝生命的痕迹,甚至连无所顾及任意驰骋的沙尘也荡无影痕,实在太难以想象,这里曾是浩瀚无边具有无坚不摧、无与伦比巨大魔力令山摇地动的大海,如今却是如此的安祥沉寂,甚至也会悄然死去,成了一具如此巨大宽广、深邃无底的干冻冰冷的僵尸。我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惊心动魄颤栗的恐俱,我真真地,心悦诚服地充满敬畏天地那无影无形的神功威力,我真想跪拜宇宙万灵,我想起了母亲的平安,想起了人类的平安,想起了万物生灵的平安。
后来听人说:柴达木在蒙古语为“盐泽”之意。柴达木到处是盐湖,走在柴达木就象走进盐的世界。柴达木这个巨大的盐泽,是大自然的产儿。穿越时空隧道,在几亿年前,青藏高原还是一片汪洋大海。后来地壳发生了变化,地块上升,大海中火山爆发,充斥着水与火的搏斗厮杀,想象那冲天灿烂的火光从大海中蓬勃奋勇突起直抵天空,火的威风凛凛,勇猛异常,水的张牙舞爪,咆哮怒吼只搅得满世界天昏地暗,鬼哭神嚎,那是何等的壮观神奇,古老的大海终敌不过地火的神威,纷纷汹涌地经过印度大陆板块流向阿拉伯海和孟加拉国湾的印度洋海域,喜马拉雅海变成了青藏高原。没有来得及逃回的海水被雄壮威武的大山阻隔形成了无数大小星罗棋布的湖泊留在了青藏高原,留在了柴达木。随着时间的推移,西马拉雅山剧烈上升,象一堵高大的墙体阻住了从印度洋北上湿润的空气和充沛的雨水,柴达木盆地的气候也由潮湿温润变得干旱寒冷。风也加大了它的肆虐吹来了满天的沙尘,干旱的土地水份蒸发退化成了沙尘。雨水稀少,河流枯竭,湖泊水份蒸发失去了雨和河流水源的补充和支持,大部分盐湖干涸,湖面逐渐结成盐盖达一米多厚,下层则形成几米甚至几十米的结晶盐,结实而坚硬。今天人们要穿越它,已经再也不是碧波荡漾深不可测的海湖,更不是万顷汪洋。汽车缓缓平稳地穿行在黑色盐湖的盐盖上,我想起了它的过去的辉煌威风与狂暴,如今却连一个弱小的生命都可从它的胸中任意辗过。历史可以无情地嘲弄摧毁那些任何称霸欺世的狂魔恶孽。
2、沙原追思
第二天小张来叫我说,“老苏在袁站长房里让你过去”,因为小张是苏昨天上午指定为我们五人集肥组的负责人。我去,站在门外,苏正在洗脸,招呼我进去、他向我介绍袁站长,只见袁斜靠在床的被褥上,脸上带着笑意算是回应。袁,山东人,年约四十来岁,转业军人,近年经老乡介绍与一位来青的山东女知青结了婚,女人很年轻,也很漂亮。老苏边擦脸边说了一些老生常谈的教训话,什么好好改造啦,会有前途的啦。我觉得好笑,沉默的听着,反正什么人都可以说儿句广播里喊的,报纸社论里的几句套话,重要的一是表明他是革命的,敢训人,二是他与你分清了界线。
格尔木运输站占地很大,紧沿青藏公路路边,前面一排灰色砖木结构平房为售票室,办公室,站长宿舍兼办公。侧后又是一排平房为过往车队司机的住房,那时货运卡车驾驶室顶端有个木架,是专为司机徒弟出车放行李的地方。房前是一片很大空旷的停车场,四周围着高高的土墙。司机到站后停车摆靠整齐,然后到业务室办理登记手续,落实好住房,取下行李,自行生燃火炉,到水房打开水,到总务去买饭菜票,碗筷都是随身自备。紧挨司助住房是饭厅,摆放三、四张四方餐桌,厨房与饭厅紧连,站里职工不多就五、六个人吧,因为是内部人打饭打菜就在厨房,也得交饭菜票,但饭菜数量就比过往的司助人员要多得多,袁站长吃饭也到厨房,他比大伙优越些自己动手。在科里王科长很少排队打饭也不入厨房,多是厨房班长送过去。厨房大师傅对人很客气满脸堆着笑,大家都说厨房工作做得好,墙上褂着几面烟熏灰盖的锦旗就是证明。来的那天晚餐,袁站长一手端着一只兰花大瓷碗,碗里盛着份有份量的牛肉汤,浮着层厚厚的油;一手握着只杠子鳗头夹着根山东大葱,蹲在地上呼噜噜地喝着嚼着,边望着大家高兴地说:“上面号召励行节约,口粮少,要多以瓜菜代”,我们没有瓜,也没菜,只有肉,以后就“肉菜代”吧。他冲着厨师说,“以后每天每人不能少于两斤肉。”随即转向我好意的说,“你现在定量粮也改成每月四十九斤了,放开吃,有个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算是聚餐,也算是开会吧,只不过形式显得更为轻松、随意,自然。虽然在以后两个多月的相处,平日很难再见到他,他也没有找过我。我想他对我说的这些再简短平常不过的话,却让我感受到他对我出于同情的关心、照顾,实很难得。充满了一个北方军人、山东汉子的朴实、厚道、正气的孔圣遗风的仁爱。
我们五人分成了两组集肥,我和小张,还有小王为一组。小张和小王都是河南荥阳农村人,还带点亲戚关系,他们原在柳园运输站后调回大柴旦在科里干装卸工,小张年纪稍长,上过一年高中,单簿的细高个,一双绿豆小眼,远瞅近瞧老象带着幅笑脸,谈起话来尖声秀气,操付娘们腔,好看古典历史小说,成天抱着书躺在被里看到深夜。小王不同,好动好说,身板显得宽厚结实,爱说女人,爱往女人堆里钻。他说,在老家农村一次雨天几个男孩和一个叫黑妞的女孩在门洞里躲雨,他见黑妞羞怯地用手捂着双眼只冲他笑。他问,“笑啥呢?”黑妞说,“门开哩,丑死人哩”他低头一看,逑,裤档扯了口漏出来啦,狗娃那群伙伴一起哄,觉着没劲,被人瞧不起,冲过去扭着黑妞非要她脱裤子,黑妞说,“评啥哩?”他说“你都瞅过我的了,那你的我们也得瞅一眼。”黑妞说“那你们离远点”,黑妞将裤子往下一袴,吓得他们三、四个跑了一里多地笑得在草旮拉挤作一团。
我和张抬着个藤筐。小王狭着把小铲,满格尔木草滩、厕所乱转,一边听着小王讲些近的、远的故事。转悠得差不多了,筐里也有点东西了,抬着往站上停车的大院门角一倒,半天任务就算完了。然后洗手往厨房一钻,吃“手抓”羊肉,喝羊肉汤就杠子镆,吃完睡午觉到三点多才抬着筐再转。
一天,我和张抬筐走在后边,小王猫着腰,贼头贼脑在前面一个小土丘后挥着手,让我们不要走过去快蹲下来。我和张只好停下来相互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小王搞什么名堂悄然跟进,抬头下望,见个带红头巾的女人蹲在一堆垮塌的猗角。张一看有点生气敲打小王的头说,“真孬种,这有什么好瞅的。”说话间那女人扎好裤带走了。小王扛着铁铣就冲了过去,这时只见另一组的小刘俩提筐扛铣也从另一边土堆后跑了过来,都朝那个女人蹲的地方跑去,只见地上留下象小碗口大小黄绿簿簿层稀屎已冻成了冰块。大家相互望着,愣了会,突然都大笑起来,直笑得牙巴磕都发痛。
冬日的高原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样,总是灰雾迷蒙、狂风呼啸,飘撒着大片大片的雪花。而恰好相反在柴达木盆地气温虽低寒冷,但白天仍多是阳光灿烂,天空碧蓝,蓝得是那种带着透明、清亮,无尘无染的洁净,偶尔也会在天的远处挂着一条长纱似的轻云,如赐福吉祥如意的哈挞纯美,让你心摇如悬旌充满一种迷惑晕轮般地不知是在环型拱顶的天幕;或是深弋于天海底的另一人世,让人生发出许多奇异的奢想,忘形得忘却了自己。一片天高日远,惨白的日头照得大地的万物生灵,落叶枯枝的红柳林,宽敞高大的楼群、营房、长龙似的汽车、河床中的沙石,冻结的冰河都象镀上了一层银色的耀眼亮光,编织出一幅幅移动飘忽极其怪异浪漫变形的白日梦,那天我们集肥组的五人随着厨房的一位师傅被派往沿着干涸格尔木河的河床,到俗称鸟图美人草原的大灶火去打柴。汽车如同一叶扁舟在摇晃跳跃中择路前行,缓慢地爬出河床,弯曲地沿着流水冲刷过的沙石小径,驶进了沙掩沙盖突起的红柳堡,一座连同一座伸向视野的尽头,好象你来到一处被遗忘千年的古战场留下的阵亡士兵的公墓。师付说,“这里就是大灶火,以前也有村庄,但都被西来的沙漠撵走了。在向前行就是小灶火,从这里可以直通老茫崖,过阿尔金山山口直抵新疆。”跳下车见沙堡的上端还留存着曲扭奇型怪状丑陋恶态的古胡杨的庞大驱干,弯扭的枯枝顽固地直指天空。一些破碎的瓷片和陶具遗失在半埋半淹的沙里,象注释证明司机的介绍,这里曾确有过村庄,有人居住生活过。我环堡四巡,心中升起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直视面对生命的顽强挣扎、不屈不挠的坚定肃然起敬。我蹲下来手捧起细小柔美的耀着如金的黄沙,它们却如水似的从我的指缝中狡滑而俏皮地悄然流下。我疑惑难解人世万物,大干世界,丰茂的草原,苍莽的森林,奔腾的江河,城堡、村庄都在沙的“渐进”与“突进”中默然死去。我记起印度一位哲人在谈到沙的智慧与性格时指出:“沙,是以它的细小柔弱,常不屑一顾;但它的坚定聚合的特性,能使他做到坚而无不摧的后果”。并说:沙的侵入是很有特色也很有艺术的,在一个月高轻风之夜,沙乘着风的翅膀派出它的先头小分队悄然来到你的城池、或村庄。或山峦的外围,成纵向散落状占入,如果你未引起注意,不警觉设防应对,它会在短期内急骤地补充扩大,而它的后续部队正更大规模地在调动整合,并发出隆隆的嘶喊,积蓄力量、等待时机借助一次次驰骋过来强劲的西风,飞舞起来遮天敝日,呼叫呐喊着扑了过来,当它落下时让你促不急防,一切生命物体都被其掩埋吞噬。眼前,望着那团团围着死缠蛮聚在这一片硕大的胡杨林的黄沙,还又一一将每株高大的胡杨分割抱住,相互绞织着对抗着,直至胡杨全部倔犟伫立而亡。使人感到一种凄美的悲壮!这就是大自然的神奇,也是漫漫时光隧道的魔力。我望着白炽的晕轮圈状的日头,想象着几亿年前从印度洋吹来的温润的潮湿的海风,带着丰富的雨水,这里原是一片丰美的森林,林中栖息着飞禽走兽,湖明如镜,河水荡漾,草原青青,牛壮羊肥,鲜花怒放,蜂飞蝶舞。一幅美仑美幻的自然美景,人世天堂啦。俯首,我作为一转瞬即逝的人的短暂生命,能亲历眼前这长河岁月变迁成为如此令人不堪入目残忍悲凉的终结,我觉得天地万物有种天堂、炼狱、地狱般难以捉摸惊恐惶惑的变数。劳动开始了,我们用铣撮开黄沙,古胡杨形在却己枯化,人说:胡杨树能站着活三百年,死也立三百年而不倒。此时却轻轻一敲即断裂碎节,或抬或扛着装上车厢,待装满一车,我们坐在柴禾堆上汽车启动返行时,夕阳己翻过昆仑山的山脊,夜色的天空缀满了星罗棋布大小各异亮晶晶闪烁的星光。我仰望夜空,在我今生今世只有这唯一的一夜,觉得星空是如此与我最为临近的相视,仿佛就在我的头顶,我只要站起来伸手便可以摘下那些大大小小闪闪烁烁的明亮星星,真的细细端祥我发现她们都是那么美丽、那么慈祥、那么仁爱地充满深情地对我微笑。汽车比白日更缓地小心翼翼地沿着冰河被星光照耀的河床巅簸,三十多公里的路程临晨一时多方回到站上。
隐隐的,远远的我看见袁站长手提一盏煤油马灯在厨房门前挥着手讲着,我被大家搂着抬着从车上接了下来,坐在暖暖的厨房里,火炉窜着红红的火焰,灶的锅里罩着雾气。大伙围着我注视着,谁脱去了我的毛皮鞋和袜子,一双脚泡在温温的水里。我慢慢地觉得有一股热气正从脚底,逐渐向上移动直抵腹部,两耳突然“轰”地一响,周围的声音清澈的回响在脑腔。大师傅手端一碗浮着葱花的羊肉面,笑着对我说:“趁热吃吧,好好暖暖身子。刚才可真把大伙吓坏啦”。
“智者能成历史的、自然界的演进变化如外科医生手中的一把手术刀,剔除摘去你心中怨恨痼疾,能成平凡劳动者的朴实微笑,为一缕阳光驱逐心中灰暗沮丧的寒冷”。     (愽比)
3、走进昆仑
在春节前夕,我们五人结束了在格尔木的集肥任务,将两个月来收积的肥料装在车上,好心的司机用一块大帆布蓬布盖在上面,我们把行李放在蓬布上坐在各自的行李上,好在北方天寒地冻各种粪便都冻成了冰疙瘩,车顶又罩了层蓬布,倒也舒适暖和。人最大的特点就在于适时的相适相应。能适应,就少了许多怨气、怨愤与不满,自然也就心平气和,顺其自然,随遇而安。车开出运输站己是下午时分,从远处吹来的风撵着屋前街沿的废纸垃圾满街四处乱窜,售票室的门外地上坐着几个等车的藏胞,无言木然的张望着我们离去。站内没人出来相送,只有在车启动时袁站长的小夫人懒懒地斜靠在门边,闪着一对好看的黑黝黝的大眼,眼神里带着种寂寞孤独的无奈,小王故作多情地伸出头去,一只手抓牢车蓬帆布,另一只手轻轻地摇着。从车篷的后车门望去,留在眼中的只是不断倒退着的荒凉,单调,灰色宽广的沙石重复,重复得让眼乏眼累。男人们在一起,打发寂寞,空泛的聊奈就是谈论女人,谈者可以创造出许多“意淫”的激情,以满足缺失的空虚,同时又可显示自己男性的威力和魅力。小王正是借此漫漫车行绘声绘色地讲起了他在格的风流“性”史,讲得两眼发红就象头发情叫骚驴的爆扯眼,两片簿咀皮子上下不停地翻着,咀角边冒出白泡沫子,看把小刘听得那肥厚鼻孔一扇一张,肥胖的圆脸弊得一脸扉红,小王越发来劲,把一些细节添油加醋,涂红抹绿地说得更加邪乎。张抬起手在王的脑袋上打了下,骂道,“你他妈啥能耐,尽是些臭鱼烂虾的恶心烂事,还成人熊呢。”
只觉得汽车在坑洼不平的黑夜里不停地颠簸摇晃,突然间停了下来,司机、助手下车站在车前的车灯阴影里沮丧地嘟囔着说,“应当就在这里的嘛,怎么他妈的就不见点灯光,也不见点屋的影儿呢,真他妈的够邪乎的。”。“他妈的”过去在中国是句流行的脏话、骂人的话,鲁迅先生的笔下曾称它为“国骂”。今天社会提倡文明语言已经很少听见,而那时却是种顺咀的口头禅。司机大声的说“不走了,把被子拿下来就地睡半夜吧,凑合到天亮再说。”显然是向我们说的。助手抽了小半桶汽油倒在一个沙窝里,然后点燃了汽油,在火光中大伙七手八脚地摊开行李钻进被窝,就着油燃的一点暖意,还未侍油燃尽,都呼呼地在野地睡着了。至今回忆那晚月黑风静,尽管正是在隆冬的严寒,又是在传说中充满神奇的昆仑山,确实没有感到恐惧寒冷,睡得很香、很沉,这也许是人年轻体质好;也许是格尔木站的“肉菜代”牛、羊肉吃多了的缘故;也许是坐车太累…那下半夜露宿昆仑山的奇事,实难让人忘怀。
第二天醒来,睁眼却是一片银色白茫茫的世界,莽莽昆仑如原驰腊象雄浑伟然地伏在天地之间,苍茫无垠,辽阔无际,白皑皑的大地纯静得了无声息的沉默,让人疑是误闯入了天国的无尘无染洁美的圣殿;或是错踏入了地狱太平门的终场,是梦?是幻?是再一次新的生存方式的起点,再一次迎接命运之神的安排,我无法选择,就象一羽随风起舞的鸿毛,一片轻盈飘荡的雪花,一粒旋驰的沙尘,我鼓足勇气轻轻拭去眉、眼上的霜花,惊骇地发现我们就在农场住地头顶的地窝旁,真庆幸司机停车就地安顿,不然汽车碾上地窝的头上掉进睡满地窝中的人群,那后果真不勘设想。报到后,我们五人被安排在一间大地窝里,地窝里挖有一个约二十多平方米的大坑,两边留下两排土炕,中间留出条小道,顶头留出个火灶,可以放进炭火,过道另一头有个斜缓坡作为进出通道,再在土坑上端四周地面压着两三根报废的货车大梁,在大梁上蒙上货车上用的大帆蓬布,用土石块一压就成了可挡风遮雨住十一、二人的地窝。地窝别看简陋,可冬暖夏凉。晚饭后,与几个能相合的年轻人,在附近林边野地就着一抹昆仑山脊的夕阳闲步,然后回到燃烧起的沟火旁,围成一圈作无主题的瞎吹胡刍。尽管那时都是平均平等分配,每天早上是二两,中午、晚餐各四两馍,蔬菜很少,肉食就更少,但人们都忌讳,不能说“吃不饱”。谁说后果不勘设想,轻的挨批、挨斗,重者以“污蔑社会主义”、是要以反革命罪名被投入大牢的。那谈什么呢?大家多以过去吃过的“红烧肉”,“回锅肉”、“清炖鸡”的制作、味道呀,说得自己和听的人清口水四溢,称为“打精神牙祭”。深夜,野外的寒风吹击得半个身背冰凉,只好站起来转身对火,可面对黑夜的冷风又吹得人清鼻涕直流。金同学诗性一发,在我们几个老右中悄然低吟:“烤我身前暖,难御背上寒。转身相对换,清鼻滴湿鞋。”郭说,“妙。真实写照”。就是这种忍饥受冻无聊极至的“沟火论坛”要挨迟到十一点前后,树杆烧尽才由组长用铁锨或旧脸盆撮起红红的尚未燃尽的炭火,端进地窝倒在火炕,这时你才发现,原先冰凉浸骨的地窖瞬时暖意充斥,于是大家才敢脱衣窜被入睡。
说起吃“红烧肉”真还有段辛酸的往事,那年年三十,虽说报纸广播倡导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可在人们的心里依然想起家中的父母兄弟姐妹,想起了团圆的年饭,想起了烟花爆竹,民俗的玩龙灯,舞狮、舞龙,想起了许多都象遥远的故事记忆。那时全农场分为几个作业站,只记得第一作业站为场部和局属科室、医院、文工团的女同志。我们属第二作业站共三个中队,其中的干部中队,站长是原局招待所所长叫王大鹏的担任,年约三十多岁,山东人,高个,转业复员军人,对人较善,平时少言寡语,也很少大喊大叫恶语伤人。他独住在院场中心一棵枯树旁的小屋,屋门直朝着第一作业站的大道,成天老是关着。有段日子大伙总能瞧见从第一作业站大道走过来一位高条梳着黑油大瓣子的女子,姓樊是局文工队的,有时也约个女伴一同来王队长的小屋,一呆就老半天。那时也没人说三道四的瞎猜忌,一是不敢,二是大家脑子里成天想着就是如何弄吃的,谁有哪闲工夫。对男女间的好事,爱猜爱议,说是非,则常是吃饱了喝足了没事找事的。书记是位原局属基迠队的老书记,姓张,年约四十多岁,面宽脸黑成天吊着个脸,背起手到处转悠,那时每天早晚都要集会,集会张书记就要大喊大叫,夹杂着连毬带娘的语汇骂一通,骂完也就讲完了,然后就是散会上工或吃晚饭。年三十那天,站部通知放半天假,大家自然高兴,换身干净衣服,洗洗衣,擦拭身子,好象那阵都没有什么个人的祈求和期愿,就图个“人”的最原始的爱好,干干净净地过个年。开晚饭前,集合的笛声响了,大家从地窝里钻出来,远看就象地老鼠似的,一个挨着个从地下冒了出来,悄然无声地列队站在院里,张书记,王站长,还有场里来的几个干部面对面地列在队前,只见场部的戴干事一个中等身材,面皮青黄,搭拉着的三角小眼戴着付近视眼镜,虾背蜷腿地站在前头,说:“同志们啦,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一个令人感动而又兴奋的喜事,我们敬爱的左书记,左局长今天一大早就带上科室、公司、车队领导行程三百多公里来看望大家,还专门为大家带了一坛大家喜欢吃的红烧肉,还专门为大家选派了一位优秀共产党员,政治性强,作风正派、公正,具有权威性的李大姐为大家主勺打菜。同志们,这是党和上级领导对我们坚苦战斗在农业一线广大职工的最大关怀和鼓励。春耕在即,我们一定要以革命的精神创造出塞外江南… ”。戴是四川人,原在部队搞宣传,转业复员后在局团委任宣教干事,二十八、九的大青年,以一口南腔北调,说着浓重川音为基础的普通话,伶牙利齿很会煽动咕燥,很得领导欣赏,好烟酒,两根左手的食指中指第一关节的皮肤熏得焦黄枯黑,一张嘴黄牙黑垢就是明证。他足足说了二十分钟,直到大家敲着菜盆、饭碗、大瓷茶缸越来越响方才收住,自然按那时程序仍以高呼,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结束。  打饭开始,第一个打出来,后边的人群个个伸长脖子盼望着、猜着那份红烧肉的多少大小?然而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大瓷碗米饭上盖着的是份洋芋肉丝,另一碗是酸白菜汤上面浮着大姆指大小块红烧肉,就象便泻的稀汤。没有一点兴奋、没有一丝奢望、也没有丁点儿感激,只听不远处枯林枝间风过哨声,荒原轻轻杨起旋转的飞沙败叶,人们急急端着各自那份唯一维系生命的给养物,庄严而神圣的捧着钻进地窝或在火堆边宁静下来,细品慢咽,翻眼晃脑一幅乐似神仙妙不可言的状态。一切都在顺利中进行,然而就在此时,意外突然而至,地棚中的小顾,他笑咪咪的用筷子夹着那小小红烧肉举过头顶向人昭示,谁知是过于激动或是失误,那小小红烧肉却意外的从筷子尖上掉了下来,掉在雪踩融化的泥沙地上,大伙一下被蜂螫下似地散开,小顾脸色顿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腰、伸手、捡起,入口竟都在一刹那间完成。他立起身来鼓腮咬嚼,肉伴沙在口内被嚼得咯嘣乱响,他仰首捧碗摇着宽宽的皮大衣走了。我看见他两唇抿着强忍着一触即溢的泪水。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对“生命”有过最为科学的诠释,他说:“生命是蛋白体的存在方式。即用摄食和排泄方法所进行的新陈代谢,是一种自我进行的过程,这种过程是为它的体现者一蛋白质一所固有的、生来就具备的,没有这一过程,就谈不到生命。”因此,摄食对生命是何等的重要啊!
4、昆仑祭(1)
柴达木交通局兴办的农场,沿诺木洪河的河谷蜿蜒南进在位于昆仑山支脉布尔汉布达山下,一片广袤的原始丛林的沙土伸展开去,布尔汉布达山与昆仑山地形山貌相仿,苍莽雄伟、朴实无华平缓的高高隆起在青藏高原,它不同于内地的崇山峻岭,壁立千刃,深壕沟壑,怪石磷殉,绿树葱茵,飞泉瀑布,千姿百态。据说农场最早由“劳改”在这里开发,后来合并去了其它地方。不久被省属一所专科学校接手,灾荒年饥饿难耐的学生一批批逃离,只得撤销。柴交局丈着人多势众、财大气粗,浩浩荡荡一下开来两三千人马,摆开在几十公里的沙原上,气势让人咋舌。局党委提出豪言壮语,要在这里栏河筑坝,开渠引水,成为农垦基地。要让牛羊满山跑,猪圈满栏,三年内达到粮食自给,五年内上缴国家公粮,提供肉食牛羊猪各类千头,还要建立自己的粮食加工厂、肉类食品加工厂,要办幼儿园、学校,要盖礼堂俱乐部、职工宿舍…充满革命激情的设想和豪言雄图大展。
真的,没有想到,为落实党委的号召,在场部即第一作业站,当即成立了“第一代新农场新婚登记站”,基建队率先抽掉精兵强将,伐木搭蓬,不到十天就修建了十间新人新房。场部发出通令,要求各作业站,各大队,党,团支部,要以“政治”责任的高度,完成十对配对青年男女结婚任务。新房落成后三天,场党委要求各作业站派代表参加由场部组织的集体结婚典礼。那天热闹场面不得而知,晚饭后,我和老金、老郭,还有一个对我很要好的一个浙江小青年小严,幽闲散步顺着一条笔直的机耕大道来到场部。只见场办门前一块不大的空地上到处散落着五颜六色的碎纸片,办公室的土墙上刷着豪言壮语,贴着红红绿绿的标语。厨房里人声鼎沸,炒菜的锅勺的碰击声,从窗口飘出一道道白色的雾气并迅速地消失在春寒的暮色里。场部的总头李主任(李、年约二十六、七,河南人,中等个,浓眉大眼,白净皮肤,口才好,笔也快,深得局领导赏识,任局党委办公室主任、局团委书记。现任农场场长兼党委书记,记得在场部召开的动员会上,第一作业站的姑娘们在发言中激动而骄傲的称之为我们的“少帅”。)满面红光的从食堂往外走,老戴和另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但和老戴一样胸前飘着根红布小飘带,说明他们俩都是新郎官,前后攀肩搭背生扯硬拽又把李主任拽了进去,自然传出来的是划拳猜令劝酒的一片嘈杂之声。

路过新房只见每间房门两边贴着红门对联如:

结婚筵前,共饮交心酒
劳模会上,合唱胜利歌

相亲相爱,并肩齐创千秋业
互邦互学,合力同绘新农场

婚事新办,处处宾客传佳话
移风易俗,对对新人展笑颜

正随意闲看,只见文工团几个女同志住的小屋传来哭声,夹杂着一些人的说东道西的劝说安慰,门外站着几个男女在探头探脑的窥视看热闹。在回队部的道上,小严从后边撵上来,装着一付包打听的神秘告诉说:“赫,那房里哭的是局里办公室打字员,叫小陈,四川人,今年才十七岁。长得清秀乖巧,在局大院时老代就看上了小陈,常往办公室跑,对小陈嘻皮笑脸动手动脚把小陈吓得要死,又气又怕。这回来农场老代就四处散播他喜欢小陈,找领导撮合,自己主动报了名,领导从安定人心,也对小陈以“盲流”精减政策施压。小陈没摇头,也没点头,没摇头就是默认,就批了。小陈今天死活不肯搬进新房,那些女的正劝哩。”老郭一脸杞人忧天的愁苦相。他说,“这次配队结婚中也有我们基建队的一对。他俩都姓高,男的三十四、五岁,河南人,结过婚,离了。他原在一所小学任教因猥亵、强奸女学生,被劳教。后逃跑来到柴达木参加工作,那个姓高的女的,也是河南人,二十多了,可能都是老乡吧,远离故土亲人,平常两人倒也能说到一起,但真要谈婚论嫁女方是坚决不能同意的,因为她是个高中毕业生,很有理想志向的,更何况她也了解高男的一些情况,但组织上承诺只要他们带头结婚成家,就可不属精减遣返对象。女的哭,男的求,俩人终报了名,作了这次带头人。”老金带着点深沉的侃味,说:“婚姻最是感情的,也最是自由平等的。你们记得富兰克林讲过的一句话吗,有些男女没有爱情,但是必需结婚,有些则虽有爱情却不能结婚。你们知道为什么吗?那是因为神圣的爱情婚姻,一旦被神权、政治干预,就要被妖魔化颠倒了人性的常态。”他说的虽有同感,但在那个年代能如此放肆狂言,也只有在知已的同类中无所顾及。

5、昆仑祭(2)
春季,从西伯利亚经阿尔泰山,从帕米尔沿着雪域昆仑山击过来的一次次寒流,覆盖着整个柴达木的沙原,湖泊、湿地,向东、向南浩荡而下。柴交局职工农场的垦荒任务也就在雪舞沙飞零下二十多度的荒原上热火朝天、惊天动地中展开。记得我那时头戴着顶兰色狗毛护耳皮帽,上身内着件空心绒衫,那时称之为“卫生衫”,外套件棉衣,不扣扣子,在胸前左叠右搭拦腰用根麻绳一捆,暖和方便也好使力,下着一条空心棉裤,脚穿棉袜,外套一双翻毛牛皮半腰高根皮鞋,这样的野外劳动冬装配置,在现今生活条件下的人们是很难想象的,难以理会的。尽管天寒地冻,食不饱腹,更谈不上营养,不论那时或是记忆里也不觉太冷,也许是事至极致反平常;也许是人年轻,年轻人火热的心嘛;也许是精神可以转化为物质的下意识缘故吧,庆幸的是己经走了过来。那时大伙穿戴也基本相同,只是爱好的女同志,多了露在棉工作服外红或绿的毛衣领,脸上捂住一个大口罩,男男女女远看也很难区分。这时也正值春黄不接的季儿,粮食供养中断,没有面粉,更没大米,大家每天只能获得供应一斤碗豆,在北方碗豆是不纳入人的口粮内的,称为牲畜料。而每餐规定的定量为煮熟连汤带豆一小铁勺的粑碗豆,菜也只是象征性的一碗去年秋季腌渍的酸白菜,咸汤上飘着几片残叶,真可谓清汤寡水,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了二十多天。各作业站、各大中队相继出显了水肿,有的两腿肿得老大老粗,手一压出个深窝,老半天回不过来,有的还连腿带头一齐肿,巨头大脸,一张脸臌胀成象个皮球似的平滑,脸上原有的眉骨、眼窝、鼻梁、鼻沟、唇沟、下巴统统被填充得如张平板,脸皮软塌塌地泛着腊黄色的灰暗。眯缝着的小眼,眼泡浮肿得亮亮的,细小的眼缝泄出惨白无望无助的目光,就象爆晒在沙石岸上草鱼的两眼。
一天拂晓,隔床的老陈将我推醒,他神秘地向我耳语:“快起来,带上脸盆跟我走!快呀!”。当我走出地窝,天边的灰白色的云块如絮的映在昆仑山的山脊上空,大地一片沉寂,凛冽的晨风里透过依稀传递来的春的气息,陈一边急急走着,一边用他快言快语的上海话告诉我说:“昨天晚上林边来了军供运输队两百多头骆驼,他们喂的饲料就是碗豆,五点多我起来解手,见驼队开走了。”我还是没弄清楚这与我们大老早来有什么关系。到了林里模糊一片,蹲着几团黑影,仔细看原来是比我们还先早到的其它队的职工,正用双手在杂草沙土上捡驼粪,老陈催促我说:“快捡呀”,我也学着样,将沙土驼粪朝脸盆里捧。当晨曦发白,我和老陈兴奋地一人端了一脸盆圆溜溜的驼粪疙瘩往回走,但我一直疑惑不解,这怎么做呀!老陈得意的诡谲一笑,“以下的事就交给我吧!”。老陈,己四十出头,矮敦粗壮,在上海时就是装卸工,调青海后原在敦煌运输站,这次来农场是作为站上派出的支农队员。他为人老实憨厚,力气大、能吃苦,那时他好象已有三、四个儿女,家属在上海,平时省吃省用,还能做得一手好缝补的活儿,有时看着他青筋暴鼓,布满粗茧的肥厚大手与手指尖那根细小的银针巧妙连在一起飞针舞线,真佩服上海人的精细和对生活生存的能力。老陈将收集起的驼粪,先撮出半洗脸盆用水浸泡一上午,中午吃过午饭端着盆子到外边井旁,用力将粪球外的杂物除去,剩下没来得及消化的碗豆就留在盆里,不厌其烦地搓揉清洗,然后把清洗干净的碗豆凉晒在雨布上,再等晒干,他忙乎了两天收了大半脸盆,他却硬要分给我一半,我俩推让了半天,最后我笑着要了一洋瓷缸,晚上就煨在沟火旁熬了一个多小时,喝时,老觉得有股子尿骚味,喝到一半分给了每天身影不离的小严。他高兴得两三口咕漉漉地就喝完了,还说:“没什么味嘛,好香呵。”老陈一口没吃,用个小铁缸以五元一缸全卖了,他眯着小眼笑着说:“好给家里寄点钱”。
那阵站上安排的农活主要是烧荒。把大一点的树砍下来抬到厨房,锯成一小节一小节好作柴烧,。整片整片荒野上的刺篷杂草被点燃焚烧、四处烟熏火燎、,乌烟瘴气,烟云象万千年来牢牢忠实的坚守护地神,却被这场突如奇来的灾祸盘绕难离,依恋难舍慢慢地扭曲着痛苦的一幅变形的老脸向着昆仑山飘逸逝去,融散在辽阔宽厚的山脉怀中。望着这片沙原最后一点生命消亡,心中又萌发出“小资”人性的怜悯与惋惜,难道人类为了自己的生存,竞可这么无情残酷地去毁灭共生共存,在这片荒芜恶劣生存环境状态下延续了千万年的自然生命?心中有种说不清,也说不出的悲凉难过。
为了抢修百里渠道,大家带上干粮穿过一段沙山,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零距离的亲近沙漠,沙漠中的山峦充满了灵性的活跃,它那被风吹起形成一个个美丽而精致的弯月孤形的沙脊真巧夺天工妙不可言。沙原重重叠叠的弯月沙梁没有一个是相同的,形成大大小小长长短短千奇百异的几何图案排列组合得那么完美,硕大无比漫向天际。在阳光里沙原中的沙梁在受光的阴阳、明暗中变幻着各种诱人迷离的色彩,恍惚间让你突然象闯进了一个梦般阿拉伯神奇童话中的黄金世界。当你俯首以手捧沙,沙却如水调皮地悄然滑落,仔细端祥沙粒如针尖大小颗粒均匀,坚硬如钢,无尘无染透着朴质的黄白浸染一色。真叹服宇宙的魔法神功使得大干世界如此多姿多彩。我总觉得造物主的上天,它在施布恩赐地母的礼物中,没有哪一种类的物质是没有它的奇特贡献和优胜功能。往往由于人类自身的短视和妄自尊大,误定了自然界多少为人类的“天敌”、“灾难”,而拒之、伐之。人类对沙漠的恐惧和敌意,是今天人们尚未真正了解到沙的价值和意义,当我第一次走近沙漠我就从心中喜爱上沙,地球上既然能有那么广袤的沙漠如同海洋的辽阔存在,我相信有一天也会成为人类真诚的朋友。那时,我站在一座沙梁的沙脊上,遥望如波光闪耀的沙原,我真是如此地期盼着、祈祷着。在沙漠中行走是件特别不易的事,当你每迈出一步,沙的柔软和互不沾连各自坚挺独立地顽强性,都要使脚往下沉,往后滑四分之一,在沙上行走,真是各人各的脚印,脚移印消。但有一个好处,从沙中走过你的裤腿上的油渍,脏痕会被沙清洗得干干净净。一次我站在沙脊望着前面三四个人在前面沙下的弯处行经,还不到百米之距,在我的视野里他们一下显得那样渺小,小得如同沙粒并很快消失在沙原中了无痕迹。心中顿时泛起一丝恐惧的惊悸,之余,细思感悟:人不可独行,独处,人要与人共生共存,只有身处于人众之中,人才称其为人。在其群体社会中,人,却又自生出人具有的贪婪、凶杀、争斗、嫉妒、仇恨,同时也相生相具出真、善、美的相对另性。人类作为生物生命统治地球,管理地球,唯我独尊,唯我独用其尽,谁来制约人类?
上帝说:我在造人时同时赋予他们两种截然不同相对、相向、相生、相克,相融、相反、相爱、相仇的性格、情绪、情感,达以制约,制限。我想起了伊甸园中的那棵生命之树的智慧禁果,想起了夏娃第一个儿子该隐和弟弟亚伯,因向上帝献祭,上帝耶和华喜欢亚伯献上的羔羊,而无视了该隐的祭品粮食,于是该隐嫉妒仇恨其弟,将弟弟亚伯骗至野外将其杀死,这是人类历史第一桩凶杀案,从此,也是人类开始自相残杀的历史。
水渠沿着沙原的边际与荆棘刺丛间挖掘的一条上宽两米,底宽一米,深一米的水渠。毛渠挖成后,不知是哪位水利工程师的设计,或是哪位头昏脑热,财大气粗的领导决定,一下运来了几卡车牛毛毡,和成车成梱的木条以及大量的长钉,由基建队的技工铺设、压条、装钉。恍眼看去宛如一条白色长龙游弋在金黄的沙漠边缘,蔚然壮观,大家望着、看着悄声议论,但谁也不敢大声讲出来。我想起了童话《国王的新装》,我多想成为那位敢于实言的孩子,但头上的老“右”帽子,行为规范只许老老实实、规规矩矩,不许乱说乱动,我只得缄默不语。没过几天一试水,全都泡汤,所有的材料全部报废。后来从乐都县请来一位老农,老农五十来岁,佝偻着腰,倒背着双手,一张苦瓜似的青皮脸,无喜无忧,无苦无乐麻木似的低垂着,身边围着少帅带领的几个头头和漂亮的女护士,女秘书,陪着老汉在上下渠道走了一遭,老汉颤颤崴崴接过少帅递过来的“大前门”烟卷,最后嗫嗫吧吧地以当地乡语断续地讲,只有待树发芽吐叶了,用树枝层层以土相压铺渠才成。他说后再问再请教皆不语。老农整天盘腿坐在床上大门不出,也不言语,少食难眠一脸愁苦。过了两天场部安排了辆去西宁的货车将老汉送走了。我想老农定在自悔自愧,真要铺渠该要毁去多少林木。在当地民族同胞,都视一山、一水、一树、一木、一石、一土极为尊重,如神灵般地敬畏。而将毁灭的是三千多公尺以上青藏高原荒寂高寒极为稀少的珍贵树木草地呀,毁易生难,罪孽呀!。后来,场部仍然安照老农的意见修成了这条高原水渠。人们只欢庆那条水渠的建成,从来没人去认真真实地计算过它的成本、它的代价,它的后果,是利?是弊?是…?
春末一天的午后,我们正在田间劳作,荒原显得额外的沉寂宁静,突然间不知从那个方向传来如千军万马奔腾喧嚣的低沉闷雷般声音,大家都觉惊奇,互相张望,都想从对方探个究竟。正东张西望不知所然,一个尖历的叫声打破了寂静,只见那人一边跑一边高声嚷道:“快跑呀!黑风暴来了。”我抬头,远处的天幕投下一幅巨大黑色云团直垂地面,如同一堵高大的山似的墙,又如百万大军铁骑嘶杀播起的尘土慢慢由西向东推移过来,地上的杂技枯叶灰烬己开始快速地四处飞扬乱窜,响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当我快跑到地窝门前,一股如山崩海啸的风势卷了过来,席卷而去,顿时四周一片漆黑,头顶地窝上的帐篷布被掀起忽攸忽攸地乱响,组长呼叫着带领大伙带上铁铣冲出去借着依稀的暗灰色的模糊就地掘土镇压地蓬。我看见一条厚厚悬空的沙河从暴风中飞驶汹涌向前,空气中搅拌旋转一股土腥灼热泥沙的燥腥味蹩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疯狂的黑风暴整整刮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上午八、九时才逐渐减缓。午过风停,太阳疲惫的病态般地忽隐忽现隐在灰暗的云团里,大地向被巨大的风洞吸走了一切浮华污浊,荡涤清洗得真真干净。干打垒平房顶上用方木、竹席、泥草盖搭的房顶,被揭抬走卷得无影无踪,断垣残壁孤零零的立在原野,土墙的墙角、粗实的胡杨树下堆砌着椎形的沙垛,真象一场大战后劫后余生的悲壮。
两三天后奇迹出现了,去冬冻结冰封的山川,湖泊,大地象一下苏醒过来,湖面的冰层破碎炸裂融化浸没湖水,河道的冰凌随着缓缓的河水嬉戏似地推涌朝下游溜去,远去沙枣、构杞的丛林显出一片湿漉漉的水渍,枝梢吐着绿色尖枝儿。大地融化了,原先要用柴烧火烤镐掘的冻土地如今铁铣铲下去,可以翻出稀疏的沙土。队部适时的开展了翻地平土的农耕任务,号召每人每天任务为四分地,如若能创翻平耕地一亩的卫星记录可奖励羊肉一斤。我们的小队队长姓龚,广西人,年约廿七八,中等个,是位复原军人。他身强力壮,很能埋头苦干,老象有股使不完的气力。他成天穿着一身褪了色的黄军装,穿得端正整洁,领扣也扣得紧紧的。他稍一有空,端个盆就到井边清洗衣服,哪里破了自个掏出针线包,坐在树礅上一针一线的认真补着,神情极为专注。走起路来也象军营操正步似的,挺胸、抬头,甩手,脚步铮铮有声。看得出他是经过严格正规军营训练过的老兵。他很喜欢与我接近,常讲些他家乡的事,他还常无言静静地望着我,望得那么认真,那么专注,当我觉察到回过头时,他善意的友好一笑,天真而质朴地说,“你怎么会是右派呢?”,“你读了那么多书,现在还成天捧着书,怎么就看不够呢!”,“唉!只可惜我读书少了,家穷也读不成书,说实在的自己也不想读书,拿起书就犯困。”他常向我问一些有关政治、社会的问题,而我不知从何种角度向他回答、解释,常使我显得尴尬、为难。他毕竟是军人出身,也当过班长,虽文化程度不高,可还是懂得事理,他同情而谅解地说:“不说罢。是我不该问些不该问的事,让你为难了。”没两天,一次吃罢晚饭,他约我散步,我们沿着挖掘出的田埂走向远端墨绿色的野生的丛林,苍莽的昆仑山脊,背着一块长年不化的冻雪,就象一个年长的老人身披一件拼补上的补疤,看着、望着让人有觉得无助的辛酸。他向我说,“队上讲放卫星可以奖励羊肉,可真想吃肉啦!”,良久,我建议说,“场部立了一个‘十姊妹突击队',我们小队也刚好十个男的,我们也可以申请成立一个‘十兄弟青年生产突击队’”,他问:“为什么?”,我说:“需要正确的‘名份’,二是要把握好“适时’,没有这个你休想吃到羊肉。”。他说:“那好,我马上去找王队长和张书记。”。没过两天王队长在大队会上说,经过场党委研究同意,正式批准我们大队成立《十兄弟青年生产突击队》,还要举行授旗仪式。张书记也讲了话,希望大家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提前超额完成生产平地任务,实现今秋农业大丰收。我们要向十兄弟学习,个个争当突击手。
一周后,龚队长端端正正戴着褪色的军帽,一身军装,喜气洋洋兴高采烈,绽着一脸笑容,一手举着一面写着“十兄弟青年突击队”的大红绸旗;一肩扛着一只剥皮的冻干的老山羊。晚上大伙围着篝火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羊肉“手抓”;一边听我念《昆仑快讯》,这是场部办的一个宣传鼓动资料,上载:“十兄弟突击队”平地放卫星的统计数:哪月哪日龚某平地1.75亩,全队总计完成l5亩,第三天龚某为2.3亩,全队总计完成20亩,第五天,龚某完成3.8亩,全队总计完成3O亩。老陈一边啃着羊肉,一边用上海话说:“乖乖隆地咚。”龚靠过来悄声问我,“我没有报这多么多数呀,他们什么时候统计的?我一点不知道的。”我没吭气,因为我也更不知情。但我想快速配对结婚建立新家是一种“适时”的需要,同样,树立这样的“突击队”,填报生产完成也正是完成平地的这一任务的“需要”吧。
6、昆仑祭(3)
马克思说:对于人“首先要研究人的一般本性,然后要研究在每个时代历史地发生了变化的人的本性:”
他又说:“人的本质不是单个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同样,恩格斯也说:“人来源于动物界这一事实己经决定了永远不能摆脱兽性,所以,问题永远只能在摆脱得多些或少些,在于兽性或人性上的差异。”
还是那年,还是在昆仑山下,还是在柴达木交通局诺木洪职工农场的夏季,全体员工如火如荼地开展翻土平地的劳动,场部从乐都县调来了两车洋芋,约有七、八吨吧。由第一作业站挑选出政治上可靠的、忠诚老实的十来位女同志,担任选种切割洋芋的活儿。为了防止分散发下去施种中,男人们可能偷食的情况发生,于是每切出生洋芋,当即由两个女同志在切出的每一小块洋芋上淋上尿水,粪便,再掺和上草灰进行搅拌,高高堆放在储藏间。当快要下种了,请来的指导老农一看,又是吐唾沫又是跺脚地以青海话嚷道:“这些瞎怂,妈妈日阿的,遭践粮食哈是要遭雷打电劈之。你只为防止职工偷咀,这不都白白的遭践了,罪孽阿!”。领导则以是九个指头与一个指头的关系问题作了了结。于是又连发电报、发拨车辆,以政治任务紧急拉运赶在下种时节。呕得恶臭的洋芋,发往各作业站食堂,让其清洗后,蒸熟,作为增加粮补偿。可下面的各作业站负责人又以此作出新的规定,每人能完成平地任务的,奖励烂洋芋一勺,超额的两勺。场部发现后立即作了纠正,不论完成不完成任务,只要出工的通通都有一份,并要尽快处理完毕。大伙端着发着墨绿色的一碗透着象腌渍的皮蛋一样的洋芋仍津津有味的吞食着。我在想,人有时觉得很傲貌,很尊严,很娇贵,其实在一定的环境下也如兽一样,为了生存也没有了傲貌、尊严和娇贵。
一场雨后,在一片广袤的田野生发出嫩绿的芋苗,就象一大群裸体的婴儿充满了人性的稚气娇嫩,焕发出生命欢乐的美丽可爱,让人有种难以描述心醉的惬意。高原的风也象知情知趣的变得那么温和熏暖,亲抚着这些绿色的生命天使。几个月来的劳累辛苦站在这绿的田边就如满身的尘埃悄然抖落,觉着轻松愉悦激发起一种要跳要高声呼喊的冲动快乐。天空碧兰如洗,辽阔而宽广,小小的圆日悬在高高的中天,浮移在一片兰的深邃奇妙神秘庄严的宇空。没有往日的凛冽的风,没有肆虐凶残惊吓的沙暴,现有的只是大地一片温馨和煦的宁静,远处四周的野刺丛林和高高的胡杨林也换上了新的绿叶,围护守候着这片人们艰苦劳作渴望慾求的生存口食。真感叹!这片绿色的美丽土地难道真是立在三、四千公尺的青藏高原?是谁说过,“地球上一切美丽的东西都来源于太阳,而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来于人”说得多好。
晚饭后,场部来了几个人,其中认识的也最为显眼的那位老戴,他戴着付高度近视眼镜,弯躬虾背,罗圈八字腿,一眼过目让人难忘。在王队长办公室进进出出,人们警觉地觉察到今晚又将有什么事要发生。昆仑山脊的上空映着如血的残阳静候着。果然不到半个时辰,王队长的叫笛吹响了,急骤的叫声忽然卡住,变声的笛音又充满了一味的凄凉,在寂静的暮霭中令人有种不祥刺心的忐忑难安。大家在空场上列队坐了下来,先由张书记讲话,他说今晚是召开爱苗护苗现场会。先讲了苗生发出来了,它的来之不易,讲了要待它开花结果,还要大家更多爱护和努力,说着说着话锋一转,面孔虽然显得有些暮色中的糗糊,已变得极为紧绷地严肃,语音也逐渐高了起来,谈起了阶级斗争,谈起了破坏份子,谈起了提高警惕,严防阶级敌人的破坏,语言这种人际间交流的工具,瞬时却变成了拉动枪栓似的令人惊恐窒息,又象一丛微火突然吹扑过来的一阵奇异的风使其陡然燃烧起来,激越的情绪如同窜起跳跃的火舌,张牙舞爪活跃激奋起人群的愤懑,在老戴适时带领呼喊的口号中,一位高高的年轻人被几个人推搡站在人前,蓬乱骯脏的长发挞拉下来遮住了他大半个瘦削的长脸,一双眼神满是惊骇乞求的哀怜。老戴让他把手举起来,只见一只骨瘦如柴的长肘,一只皮包骨头的长长象鹰爪的手指扣住一只铁皮瓷缸高高举起。老戴问他:“缸里装的什么?”他迟疑着半天无言出口,旁边几个人大声吼着:“快说。”他的头低下来小声地回说:“洋芋。”一群人齐声吼叫:“哪里来的?”他象自语似地低声说:“地里挖的。”激奋的人有些站了起来,有些朝前挤去,问:“为什么要挖?”答:“肚子锇,吃不饱。”老戴更满是无比的愤怒用高声异怪的川普话指着狠狠地嚷道:“你是放毒,你是对我们社会主义的污蔑。你是美帝、苏修的帮凶。你呀,你破坏生产,你真他妈的不是人。”说着同时一脚踢去,象是发出的事前布置好信号,几个积极分子把早已退去了铁锨,铁镐的木棒劈头盖脑,浑身上下地挥了过去,先是凄沥地喊叫,倒地了变成痛苦的呻吟,而后只有噼里啦啦的木棍声…。
事后才知原来那个大个子,因为个子大食量也大,常无力出工,队里说他偷奸使懒,但如何具体对他也着实无法,只好以克扣口粮作为唯一的惩罚措施,本来口粮就不够,再一扣就更少,自然更锇更无力,也就更无法出工。昨天发现地里的芋苗被践踏抠挖了一片种芋。长长的大脚印很快变锁定了他。他正将洗干净的种芋放进缸里放在柴火堆上煮时,被队长、书记逮了个正着。第二天场部医生检查左脚腿肘骨断裂,头上身上四肢皮下箊血肿胀不待细节记录,延至下午方才被抬上车送往诺木洪医院。谁都明白拖延一刻对被击者都是一种折磨,一种被煎熬难以忍受的苦痛。以后他再无消息。那夜,银色的月光如水,蔚兰色的夜空繁星闪烁,这里没有内地夏夜昆虫齐鸣,蛙声呱噪的喧闹,我躺在土坑上的被褥里,长时间透过地窝蓬头顶上方的一个破孔,凝视那片幽美的夜空无法入眠。多年来这晚所发生的一幕,常萦绕在我思想中的深处难以泯灭。我常会带着痛苦耽心想起那个高个年轻人,他是否还活着,他能恢复过来他的残断肢体吗?他是否思考过反省过这几块小得可怜的种芋真能使他值得为其付出如此惨烈的代价么;象老戴那种对他人过错,真是以一个革命人的思想意识所要求的规范性言行去做的吗?或是他个人对于“革命人”应具有的激进的理解。他以这种非人性的残忍挑唆、怂恿他人群击施暴,就能以作为是对党的忠诚和热爱的明证么?张书记、王队长作为领导为什么不制止,或是他们本身就是作为组织者亲自布署和安排的?我想起了自己,想起了父母,想起我认识的那些人,想起了人类,试问着自己,最终觉着:作为共同生存于同一星球上的同一种生命物种,是应具有同一的共性的,个性的差异永远难于同一。既使强制性的铲除也是行不通的。人性的弱点恰恰误识了强权的力量的无尽无穷,无所不能的任性。柔弱,忍耐,屈辱是人的负面消极表现,但它的积聚、收敛、融汇,一旦爆发则变成了洪水猛兽。人类的文明历史就是这样不断重复,不断演进中走过来的。人和人之间,最可痛心的事莫过于在你认为理应获得善意和友谊的时刻,却遭受了烦扰和损害。
7、昆仑祭(4)

在昆仑山中的我
夏季,高原的雨从深远幽邃的天空飘逸优雅地坠落下来,如象一张由金线银线编织成的一张巨大精美而华丽的天幕,珍珠般的雨珠轻轻滚动在一片绿的叶儿上,顺着枝撑着叶的小杆一溜烟似地被吸入根部的大地,好象那就是它的家,它不再顾及不再犹豫积极地奔向它长相思苦思恋的归宿之地。菜哇、沟渠霎时聚积汇成一条欢悦快乐的小溪,潺缓地流向树林草丛。百灵鸟兴奋地欢叫着穿越过雨幕消失在远端的林深处,只留下那清脆婉转让人欣喜的鸣唱余绕在绿的原野。这种绿色的梦般仙境,实难让人想起这是在地球世界屋脊紧依护在终年皑皑白雪昆仑山的雪域高原,它如此壮丽充满勃勃生机的生命繁华,让我有种难以明状漾溢于心的激情,对人类智慧、开拓、辛劳的感动和对上苍知恩回报的敬畏。

农田的作业是有着它自身生命成长的规律性的,到了大田管理期出大力的劳作少了,每天夹着铁铣在农田里闲转、拔拔野草,修整垮塌的田埂、保证水渠的畅通。休闲的时间也多了起来,原两周一次星期休假也恢复成了每周一次。在这段闲暇的时光,却让我读了不少中外名著,一切能借到的、抓到手的通通没天没夜的读看,只读到月儿西沉,鸡鸣五更。洋芋地里的叶儿、枝杆在雨中,在阳光里嬉闹如同少儿般在不知不觉中,一天一个样的悄然疯长。若大一片芋地开满了灿烂的白色花朵,在蔚兰色的天穹下层层叠叠地怒放着,那种壮观美丽和大自然宁静相映的氛围,真让人忘却那正是处在以“阶级斗争"为纲,激进动荡、变革革命的年代之外的一种世外桃源的感觉,平和,心静,安宁,天、地、人合谐相成相护,与倡导的,“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相悖、相离。
正在此时,各个作业站的职工被大批大批的精减遣送返乡。甚至包括那些原来经过组织动员、许诺,响应号召带头速配成婚,安营扎寨以农场为家的十户新婚之家。象“两高”的家,男高河北人有家难回,女高是河南人有家无颜返故,双双到处找领导说理均遭严拒,对哭一夜,在路经湟源县时生下一女,听说新疆开发仍可容留盲流人员,两口走投无路,产月中携女逃向新疆。那时文件规定,自l958年起除属分配和经审批同意按计划指标招收的之外,其余招收的人员统称“盲流”,属盲流一律精减遣返。柴交局所属各单位抽调支农的人员他们大多是自1958年以后,因难抵御自然灾害、浮夸、激进所造成的饥荒,冒着被批斗、管制的危险,从农村偷偷外出流入到城市和西部边陲,在“大炼钢铁”后来又是“大办农业”需要劳动人力时召进的,多数属于无技术的体力劳工。他们虽然侥幸逃过农村家乡死亡一劫,但在极其恶劣的大漠环境下,他们中的一些人仍难躲避艰苦超人力的负荷悄然死去。记得一次我去大柴旦化工厂取生产报表,恰逢。黑白两班工人交换倒班,下晚班的工人从原始劳作生产的工地下来,一个个骨瘦如柴,满脸疲惫肮脏,蓬头垢面,头,脖、连同整个身子畏缩在破烂污浊的皮大衣里,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腋下夹着一个很大的瓷碗排在食堂窗口前,列着长长的打饭工人,污黑如同鸡爪的手,接过杠子馒头就往咀中塞,喉结上下滚动,两个眼珠在深陷的眼窝中瞪得凸鼓溜圆象要掉下来似的让人害怕,充满一种恐惧、悲愤的感觉。在走过工人住地时,望着一排排没有屋梁遮顶的宿舍前,停着一辆两轮人力板车,板车上停放着两具盖着棉被的工人尸体,见四个工人在宿舍中逐一掀开被角查找是否还有己死亡的,如果巳死了,不论是饿死、病死或是冻死、累死,总之死了,就由他们抬出来丢在车上,然后由他们四人前拉后推拉到对面啃达大阪山的山坡被水冲刷的沟壑里,有力气时就掺些沙石掩住,拉不动撮不动时就推进沟里一走了事。他们说每拉一趟可获得一个半斤杠子馍的辅助。厂区、工地上的高音喇叭仍在播放出雄伟嘹亮的《社会主义好》的颂歌。望着听着,我心中充满极为痛苦的矛盾与悲凉,我真想放声大哭为那些可怜已逝的死者,也为我自己…
多年后,当我再次走进大柴旦,我记住了那些为开发西部死在那里,被遗弃在那里的无名无姓氏千百劳工兄弟们。我爬上半坡欣慰的看见那里已建起了一个门楼,上书“陵园”二字,丢弃的白骨孤魂野鬼已被收积入土,垒起一座座无尽头的无名氏的坟莹。
这次精减遣返,我们运调科原各运输站抽调来的青工包括老陈在内都全部被遣返回老家农村走了,只留下我一人编入了干部中队。想起那位矮敦壮实的小刘,他和他父亲的经历,总让我想起中国亿万农民的命运,他们的善良、他们对待生活生命的单纯朴实和潜藏于心的那个“理”。小刘和他的父亲是l960年从安徽农村来到柴达木的,他分到了茫崖运输站,其父在石棉矿找到了工作,两年后他父亲病死,62年他调回大柴旦运调科,来时把父亲的尸骨折断打进背包带到了大柴旦,在离运调科后院不远的一块乱石沙丘,将其父的尸骨摆放好然后四周用石头垒起一座石头坟,他跪在坟前流着泪说,“爸爸,我回家时我一定背着你一同回去”,那天,我也站在旁边,小刘也就二十岁吧。这次临走时他没有与大家一同集体整车前往西宁,而是从诺木洪折回大柴旦,他要去探望父亲,我问他:“你还要把父亲带回去呀?”,他说:“父亲临死时摸着我的头说,咱爷儿俩能出来,只要你活下来,我死了也值啦。我死后你一定得将我的尸骨弄回去,埋在你奶奶的墓旁噢!”,他咬着双唇说,“我一定要带回去。”,我说,“出站时背着被包要装得轻松些,免得被检查人员查出来惹麻烦。”他感激的望着我,厚厚的双唇咬得紧紧的握着我的手,没说一句话攀上车,走了。望着卷扬起一路疾驶而去的尘土,倏然间,使我想起了煤矿中那些来自不同各省的农民小伙,想起了那些回民兄弟,想起了修渠开荒中的穿着工作服的农民职工,想起了煤矿班的马班长,陈大哥。装卸队的朱师付,张师付,想起了那个被打断腿的高个子,想起了那个对我顶礼膜拜单纯的小严,想起“十兄弟突击队”的兄弟们,真都是心地善良,吃苦耐劳,最能忍耐,最讲义气扶助相帮的一群好人啦!中国千百年来的农民,是以分散个体农耕的自然经济和半自然经济,支撑着若大一个泱泱大国,他们的教育程度不高,也不普及,但中华文化由祖辈先人的传承教化,己溶化在他们世代的安身立命、顽强地生存生命之中繁衍生息。他们求生的能力,如同一望无际的草原,劲风从东面吹来它们顺从地向东葡伏在地;疾风从西面刮来它们忍辱着向西抓牢着大地,既使一场无情的大火摸来烧得纷飞湮灭,一待来年春日又是逢勃生机盎然一碧。这就是中国人、中国农民的生存之道。
时光荏苒,自学校出来己五年过去,在坚守的等待中走了过来。经历了煤矿的劳苦,装卸班的艰辛,机关的小心顺服,又到农场的风餐露宿,接触到了那些从未接触过的劳苦大众,他们的思想、情趣、人品、性格,他们对人生期待的愿望,对生存既使是徒劳无益,破碎生活的机械循环己达到了极限状态,但仍痴痴的盼着。与之比较着思着想着,使我禅悟到一种曾未有过的重新思量、重新认识。认识到:希望、期待,是以坚韧的意志,苦苦守候的,而这个过程其实就是“等待”,而人生不就是一场等待么,不论这种等待是多么痛苦,多么枉然,我们不都是在等待中走完生命的旅程。等待是生命中无法逾越的过程,生命的诞生需要等待;生命的成长也需等待;不论成功的喜悦或是失败结束的苦痛都是经历了等待,在等待中使我们走向成熟,也在等待中走向生命的结束。既然等待与我们的生命如此紧密相依相贴,我不能不以一个智者的心智去聆听等待的声纳,去品味等待的滋味。我象重新寻找回来那个失落己久的航标,心中豁然明亮起来。
黑夜中,那头顶启明星闪耀的星辉,让我充满了一种孤寂、凄凉、温暖的感觉。

一天晚饭后,我和老郭、老金一道顺着农田的小埂闲散着向树林走去,农田中的洋芋花被用软软的枝条全部抽杀了下来,老农说,“枝上的花儿不摘尽,地下土里的洋芋就难成个。”这是门学问,以前我们是全然不知的。小花已经枯萎静静地散落在隆起一个个小土包龟裂的泥土上,那隆起的土包是成长长大的洋芋儿,心中溢漾起有股老农盼收的快乐。两只百灵鸟追逐着掠过天空如影般地窜进林里,抬头举望天际的西陲,一轮红红的日头是那么近,那么柔柔润润的悬在莽莽昆仑山的上端,让你可以全视她的美丽,它显得极为娇媚秀美,带着幅充满人性化的微笑,浅浅的和善的,慈爱端庄而典雅的笑容,就象“蒙娜妮莎”那种蕴藏于女性特质的温情母爱的目光,端详的注视着你,等待着你对她的倾述表白,让我觉得特别的惊异,我两手相握护于胸前,心中顿时生发出一种庄严圣洁载着诚惶诚恐的虔诚和敬仰,呆然木立,惶惑得脑中一片空白。一缕如烟的轻云飘然而至,白雪皑皑的昆仑山头霎时象浸浴在鲜红的血色里,这种神奇瞬息变化,让人有种于绚丽中的悲壮直直袭来。远端的树林如火中天,沸腾的火幕把一根根粗壮的胡杨树映衬得挺拔直立,树叶儿的摇曳飘舞清晰得让你迷离叹为观止。不觉中高天的红云己变成了团团浓重如墨云絮,重叠着染上多色的光彩,组合出美伦美奂的图案,变幻着移动着如同儿时看不够的万花筒,惊叹称奇。红红的日头在悄然中一下走得那么遥远,象个顽皮的少儿郎无忌无畏地欢跳在山脊,忽的,稍纵即逝跌落了下去,隐藏在昆仑山的深谷。夕阳的余辉映有天上流云,雪山,大漠,旷野,草原,显现出一种苍凉寥寂朦胧的凄美,心醉。突然间,飘来一支只有在草原上才能听见的高亢而优美的姑娘的歌声,“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人们经过她的身旁,都要回头留恋的张望。
歌声是那样的熟悉,特别身在此情此景中更为亲切动人。我们顺着歌声寻去,只见在靠近树林,开满紫色澄黄色索玛花的草滩,搭着一顶棕黑色牛毛毡技撑的四角帐篷,帐篷的顶端冒出股淡黑的炊烟,炊烟在草滩、林边漫移飘散开来,形成暮霭轻柔的挂在林的枝腰,漫在花的草滩上,一位年轻的藏族姑娘,一手拖着一只用牛毛编织的长口袋,一边弯腰拾捡散在滩上的牛粪,歌声正是她在轻快的边走中唱出,当她抬头与我们对目相视,让我惊诧她的美丽正如当年王洛宾来到青海,在青海湖畔看到那位使他惊魂失魄仙女般的好姑娘,如今我们却是在昆仑山下的诺木洪草原上。娉婷站立眼前的姑娘,长长多瓣的披肩黑发,弯弯动人的眉毛,明亮如月的双眼,粉红如霞的笑脸露出一排雪亮的牙齿,在夕阳的晚霞中真真实在太美丽动人。她用一只手遮挡着眼眉,大方而热情的招呼着,“同志,你们好!请进帐蓬坐。”边回过头用藏语朝帐蓬喊道:“扎西一,扎西一,客人来了”。帐篷内钻出一个魁梧彪悍英俊的小伙,只见他身着藏袍,红巾扎腰,腰吊一把五寸短刀,也用汉语招呼道:欢迎,欢迎。帐蓬外系着两匹棕黄的马,一只高大黑色的藏獒犬阔咀绿眼虎视眈眈,让我们止步。汉子用两手做个驱赶的动作,黑犬立即知趣地摇着尾走了。我们一边盘膝就坐在火塘边,边喝着浓浓放了盐的老伏茶,交谈中知他们是青海民族学院毕业的民族干部,难怪他们能有一口流利的标准汉话。在他们知道我们是北京,重庆毕业的大学生,显得更加亲热和敬重。尽管美丽的姑娘让我们留涟,但自身政治的心戒、心怯,没有当年王洛宾的勇气死皮赖脸的留着不走,正是他追求自由,追求美的崇尚,以不屈不挠的无畏精神,高声唱出了他对这片圣洁的山川大地的热爱,对这里纯朴自然天成美丽姑娘的爱恋追求,他的歌声唱响了中国,飘向海外,赢得了世界,他对自由,对爱的赞美、追求的赞许与认同。我想,那时的我们与更那时的王洛宾有着许多相同的类似,都是有知识有追求理想的文化青年;我们都是那么年轻的来到这片圣灵之地;我们都被这里的如天仙似的美丽姑娘弄得眼目晖眩,心绪难宁。只可惜哟!我们少了如他追求自由,热情的勇气,多了几根折断的“政治”软肋,我们只得知趣地辞谢告别。当我们走出帐蓬己是一路明月相伴,一头繁星闪烁,真不知身在何处他乡。这段夕阳中的黄昏,黄昏中的时、地、人,让人终生铭记难忘。
深夜,我独自一人穿过荒芜的沙丘,越过荆棘丛生的小道,来到密林深处,坐在一泓湖边的石上,石头四周是怒放的鲜花和茂盛的青草,在夜色里发出醉人芬芳的馨香。湖的四周是高高的树林,在月色的映射下,树林的倒影浸在湖水里,使湖水变得黝黑生畏。一轮明月如盘明亮生辉魔镜般的镶嵌在湖的水中央,湖面在晚风中,泛动起银色涟漪,波光琳琅闪烁,宛如仙境。此时只见水中央的湖水翻波起伏,慢慢地从水中升起一位美丽动人,薄纱轻扬的仙女,冲我微笑踏波轻盈走来,我充满着心旃荡漾的迷离渴望站了起来,就在我们双手互接的刹拉,突然狂风大作,飞沙走石,湖水翻滚,滔天浊浪,搅得天昏地暗,仙女被空中一头巨大丑恶的凶龙张牙舞爪,抓着腾空而起。这时太空中响起一位无影无踪老奶奶颤抖的声音:孩子,取出你腰间的魔笛尽力地吹吧,恶凶会害怕的,你能战胜它,把它打败。于是我抽出腰间的横笛,大声地吹奏着,吹得我满口血流,十指肿胀,唇干口裂,终于迎来了风息浪平,星月满天,山朗气清,我睁目四望却发现自己正躺在仙女的怀中,她是那样的妍美绝伦、纯洁典雅,她含情脉脉把她那温润的红唇向我的脸部移来,我闻到一股熏香四溢百花醉人的芳香,直觉得徐徐在我全身散发开来,通体舒心,荡涤每一个毛孔,每一根经络都象浸浴在天泉香露中,让我忘情,让我魂飞天外。…同室的李老大声叫着我,“醒醒、醒醒。”我迷恍着不愿醒来,多么美妙的梦境,多令人欣醉的仙女。他出去小解,我发现我的内裤已暖暖精湿一滩。李老睡进被里象没有一点睡意,边说,“你哼哼啊啊的咕咙老半天,做什么美梦呀!”我想说,又不愿说,迷糊着双眼真想重温旧梦。可惜梦已不在,转辗反侧只待天明。
就这样,仙女每至后半夜,总从湖中升起走来或是从树林的深处踏着星光照耀的百花小径飘逸而至。尽管我明知是梦,但我仍忘情地贪恋着,享受着这种梦淫的欢乐。我再也没有与人绕有兴致地闲聊,篝火旁的小聚,总是无精打采,懒洋洋地靠躺在秋阳斜照的土墙旮旯,或是躺在蚂蚁爬来爬去的草地上,仰看碧空流云,寻找白云变幻化作的仙女,寻找她的温柔、她的潺瀛的甘甜,寻找我心灵中那己缺失的、己被遭践伤踏的,今生永难再可寻找回来的真爱…
一天,老李着一脸的严肃向我喊道:“你怎么啦,你怎么能变得这么自曝自弃”,你好好照照,两目呆滞,一脸刮瘦,身如幽魂,都脱人型了,难道真的撞上孤坟野狐啦。年轻人,人生的道路漫漫,社会的变迁瞬息鼓掌间,就以我说吧,我知道李老是位智丰德高历经磨难永不言败,豁达而快乐的老人。他早年就读北大,深受胡适、李大剑、陈独秀、鲁迅等人革命进步思想影响,从日本留学归来,在党组织安排奔赴延安,后被派往上海、武汉、南京从事地下革命工作,后被叛徒出卖被捕入狱,受尽各种酷刑,终不屈服,后经组织营救出狱,因身体伤残回到农村老家休养。因人事变故对狱中几年情况无法说明,回乡休养失去联系,党籍难以恢复,工作长期不安排。五八年后,农村饥荒严重,独自来到青海在一车队总务当起了保管员。李老长叹一声:“以老矣!荣辱得失如眼底烟云,荣又如何?失又如何?不同样都走了过来。我很欣赏你,你还是满有希望的,关键自己要有信心。你知道明代陈继儒的《小窗幽记》中说的吗,‘拨开世上尘氛,胸中自无火炎冰兢,消却心中鄙吝,眼前时有月到风来’。他自得的捋着瘦削下颌稀疏的几绺长须赫赫笑脸长吟。望着他的从容、仁厚、超然越世的洒脱,心中满是对智者、长者的崇敬。我再也无法抵御,无法隐藏于心的秘幻,如堤崩水溃,倾心相泄。他没有讥笑我的猛浪造次,而是在我耳旁低语告诉家乡农村流传下的一方秘帖,让我不妨一试。
那是个中天如水清朗明净的午夜,四周散发着田野收获后泥土烘燥腥热的气息,偶尔一只难安的蚱蜢拍着响亮的羽翼乍然跃过停在一片青黄叶儿上,更显出高原大漠的宁静寂聊。我虔诚地蹲在一棵孤独的古老胡杨树下,望着片片化碎的黑纸灰烟,如墨彩的飞蝶袅袅升腾翩,
忽然间远远传来一种有节奏,有曲折的嘹唳的歌声,充满悠扬朗润的变化。沿声寻望,只见高天碧野,一团团如同隐约的轻云向前移去。哦,我惊奇的发现那是万里长空正飞翔着南迁的天鹅,它们是那么有序排着整齐的方队向前飞驶,低一点飞行的排列为单一的一字形飞翔,在月光里显得那么清晰,优美的身段,圆润的形貌,柔美的线条,皎洁白净,宛转传神的动作,一切都传递散布着让人欣赏的优雅与妍丽所感受到的舒畅与陶醉。实在壮观称奇。是我平生第一次亲临目睹,感触这种奇缘巧遇……。

古人不仅把天鹅说成为一个神奇的歌手,还认为在一切临终时知道感动的生物只有天鹅会在弥留之际时歌唱,用和谐的声音作为它最后叹息的前奏。天鹅发出柔和动人的声调,是在它将断气的时候,它是要对生命作一个哀痛而深情的告别,这些声调如怨如诉,低沉的、悲伤地、凄婉地构成它自己的丧歌。人们能听到天鹅的这种丧歌,只能在朝晖初上,或是风静月圆的碧野。
自那夜后,我梦幻中的仙女在轻纱掩隐抽泣中悄然失落;李老也抹着昏花的双眼噙着昏浊的泪水在相拥难离长叹中惜别,空旷的四野只留下一个孤独的我和寂静无言的昆仑山,我听见万簌俱寂中传来悲怆的“天鹅之歌”平日把绝唱在心中隐藏,面对死亡不惜放声歌唱…”
8、夕照昆仑
l963年的秋天,柴达木交通局诺木洪职工农场的大田忙乎了前后整整一年,栽种的洋芋儿全部挖取完毕储藏进了土窑地窖,总计收获有十来万斤吧。去年秋天来时那种千军万马的阵势,随着秋收的结束,原先大批的人马也己被陆续遣返移送回乡,仅留下几十来人。说到遣返还发生了一件让我很难忘的事,一天挖完地里的洋芋,收工后陆续回到地窝,睡在门边的一位小伙突然惊诧大声嚷道:我的好几件衣服不在了。他一嚷大家纷纷查看自己那简单得太简单的小行李包、枕头啦,都说掉了衣裤,粮票,少量的现金。我除了一两件衣裤外就一只稍为值钱的新手表,我把它用破袜子包了包塞在毡靴里,明显的丢在土台上,手一模还在。经队长小张一问,我们一起共住十个人,现在九个人都说丢了东西唯一就我没丢。弄得大伙有点紧张,尽管大家对我很信任,也很尊重,一间蓬住十个人九个人被偷,就我那块表最值钱,可就没偷我,真蹊跷,让我显得十分尴尬。吃罢饭小张找我商量,让我帮助分析。我说,“最近我们大队没有走人,东西不可能转带稍走,东西篷里又藏不住,今晚注意有谁出入,往那里走,明天你们俩一个带队出工,另一个约个人折回到附近草堆刺篷看看。现在谁也别猜疑,有了证据就清楚了。”中午收工时小张给我说在草窠找到了,是埋在土里的。并说那人昨晚起来三次,出工前又去了一次草窝,准是他无疑。晚上开会,那人开始不承认,说是去草窠拉肚子,可反驳他说昨不见屎呢?并把东西取出来摆在大家面前,他哭着承认了。说:“出来两年了,啥也没落下,现在又要回去了,拿啥见孩子和孩他娘昵,所以起了歹心。我错了,望大家看着我孩的面子原谅俺吧。”有人问:“那你为啥要偷自己呢?”他可怜地说:“要不说俺也丢了,大伙不就一下怀疑是俺。”又问:“那你为啥不偷文某的哩?”他说:“他能耐大,怕惹火烧身”.我听了顿时也十分生气,几个人边打边骂“你小子还会嫁祸于人哩。简直坏透了。”他一边嗷叫一边哭着。我大声说,“不要打啦!”。大伙一下静了下来,我说“大伙东西没丢,他也承认错了,就行了嘛。大家出来都不容易,在一起都相处大半年了彼此间还是有感情的,就这点事,也不要再说了。相信他也是一时糊涂,就原谅了他吧。”小张也讲了几句,然后各自取回自己的东西。事情也就这样过去了。半个月后车来了,上面来人宣布名单他们都走了。走的那天他特地找到我,拉着我的手一脸挂着泪指天发誓地咒骂自己,夸我、感激我帮了他的忙,他说那几个人原都商量了要打拆他的胳膊、废了他的手,还拿了绳子要吊他一夜。我说,我没听见,不可能的。他说是真的。我那时也很拮据拿了五元钱和五斤粮票塞在他手里,说,“给孩子买点点心吧!”,他不肯收,哭着边跪了下来,重复着说:“你是大好人呀!我说“快起来让人笑话了。快上车吧。”望着他窄窄单簿的背影,边用袖子楷泪边向车慢慢走去,我也很不好受,想他只身而出,今又空空归去,那他、那他的家,那他的村庄的明日昵?事尽管已过去多年,却使我心中留下一股子难以说得明白的酸痛和无名的悲哀,为我自己,还是那一车远去又回到贫困农村的人们…那年我们留下的不多的人,在那天高地阔的高原旷野显得跟没人似的渺小和孤寂。成天钻在地窑的洋芋儿堆上分楝出大小挑出来,其实也是种无益的劳动,在队领导看来人总得干活,不然闲着也白闲着。那年秋后,全国缺食饥饿己正在克服,生活供应改善了些许,大伙原先视为救命的土豆儿,已有点腻味。望着一堆堆的洋芋,我脑里总不时浮现起那位为了几小块洋芋儿被打折腿骨,生死不明的高个青年人,那时要强逼他交待思想动机,他不就因为吃不饱吗?饿嘛。可他不敢明说,因为说“饿”就是对社会主义制度的诬蔑,后果更不敢想。唉!人世怎么活得如此艰难啦!事情本就那么清楚简单,可谁人敢说出真话呢?若有,恐怕一是大智、大勇的大无畏者;二是未阅人世俗势的小孩,如《皇帝的新装》中的小少年。古人云:“以力服人,非心服也,力不赡也。”
后来很少有车来,书记走了,就队长一人,他也不太安心,生产出的土豆属于局里的,车来了你爱装多少就装吧,反正又不是我的。大伙呢,队长都同意了,关我啥事。果然,不出半年农场撤销了。一些人笑说“运动来了一阵风,运动过去一场空。”如果有人敢说“投入与产出成本核算”,那么一斤土豆该合计多少人民币一斤呢?没人敢说,也没人去说。
那时我常爱一人独自拿上一本书,找一块田野中背风的土坎躺下来,两臂枕头追望蔚兰的天际,驰骋着各式各样的奇思梦想。高原的太阳依旧明晃晃地浸在一碧如洗的天空,但那看不见却听得见让人冰彻入骨的秋风,将田野的枯枝败叶撵得满地乱跑。渠边林地里的白桦树已染上层黄色、棕红的色彩;高大的构杞蓬缀满了象珍珠红玛瑙似的构杞。夕阳瑰丽的色彩如霓裳虹霞与莽莽昆仑相映美仑得让人心目惊怵;大雁不分昼夜地在高天云霄一群接着一群飞越而过。望着南飞的大雁,心中生发出对亲人离愁思念的渴望,我决心已下应乘风归去。
“思国家,念南京,关山阻隔,长系梦魂,此时相见不相见,断肠人忆断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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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1 16:11:2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二章——锦江情愫(1963年)

1、一路行来
我想念成都,因为那里有我的父亲、母亲、兄弟姊妹骨肉血脉亲情,还有我曾在这里上完高中学期的良师学友,是我从一个朦胧少年成长为青年,走过那段在我说来人生最为无忌无畏无忧无患的快乐驿站的时光。那里有世界最古老宏伟的水利工程,有千年的文化古迹,我流连那幽深的小巷,四季轮换永远开不败的百花妍丽,狭窄的小店飘逸出的豆花、小面的清香,夕阳晚照中的千岭雪山,一望无际的黄的菜花、青的麦苗、红的桃、白的梨如锦的原野。在这里有着我太多的情缘相思。
我请假回成都探亲的申请很快批了下来。
我计划着,当年我走进青海、走进柴达木是从青海的东面由东至西直抵大柴旦的。我早就想去经历“丝绸之路”的沿途风光,记得少年时当历史课的先生讲到西北各省,讲到甘肃,讲到遥远千年,遥远的河西走廊,茫茫戈壁,皑皑雪山,兰天碧野,一队队首尾相连的驼队,驼铃悠悠撞碎了戈壁的沉寂,却开辟出一条西域商道,演绎出许多美丽传奇的故事,实在诱惑那时的我的好奇。这次我要满足好奇,于是我选择了从大柴旦向西沿鱼卡朝北、经花海子、三道班、穿越五千七百多米的阿尔金山的山口直抵甘肃的阿克赛,过鸣沙山到达敦煌,在敦煌逗留一天去流览下莫高窟和千佛洞,月牙泉,然后经张家园,白墩子到达红柳园车站,搭乘兰新铁路沿河西走廊直奔陕西省的宝鸡市,再转宝成铁路抵达成都。
车经鱼卡。鱼卡如同大柴旦依傍着肯达大阪山的山下,山峦起伏全是崚峋皱折陡峭的乱石穿空,一条狭窄细小季节性的鱼卡河,漫在沙石长满芨芨草的旷野。就是这片亘古戈壁,当年却建立起几千人和几万人的大农场。如鱼卡农场、马海农场、小柴旦农场、德令哈农场、戈壁农场、香日德农场、格尔木农场、茶卡农场。除了劳改、劳教性质的外,还有从山东青岛,河南各地由政府组织支持来的大批城市青年的。由于不尊重科学,单凭着股盲目冲动,加之连续自然灾害,青年农场在经历一场乱轰轰的热闹后,先后予以撤销。低矮简陋的干打垒的农工房远远的遗留在那里,只有尖利嘶叫的风刮过,令人想起那群单纯热情“到最艰苦的、最需要的地方去”的热血青年的欢笑嘻闹,他们的热血、激情,曾演绎过多少人生命运、爱情,生死悲欢的故事,都随着阿尔金山吹过来的劲风,被撕裂成无数碎片吹散得渺无踪迹。人类的忘形、狂妄,其实是最为无知的愚蠢,狂热的激情最终毁了自己。

花海子,听起来该是个多美,多令人向往的如花似锦之地。然而当经过这里,满眼却是一片沙丘,离公路不远竟意外地发现就在这无尽的沙海存在一座小村庄。有土墙、土屋,有门楼,门楼的木门框上还贴着红纸迎春对联。有孩子们在门前的沙堆上玩耍,土墙内传出毛驴的长长的嘶叫声。大概就五六户人家吧。汽车驶过扬起一团尘沙雾障,我想他们怎么能在此生存呢,外边世界的变故象是与他们无缘无牵,他们又何以相处相系代代传承的呢?毛主席说:“除了沙漠,凡是有人的地方,都会分成左、中、右。”。我在想,假如真是分成了左中右,就这么几十号大人小孩成年累月天天斗,时时斗,事事斗,在这生存极限之地还能活得下去嘛。之所以能传承并共存共生活下去,可能就是遵循一代代爷爷父辈的教诲立规的话吧。我沉然着,只听车的轰鸣,车轮碾过沙路的单调嚓嚓声。脑中生发出法国大作家罗曼、罗兰的一句名言:“人的一切禀赋中最根本的是能做一个人——不是属于一个阶层——一个派别或一种思想的人。而是一个完人,和谐而自由,他那包罗万象的天性不能做任何事物的奴隶。”

三道班,是公路养护的一个道班。能以一个道班取下地名实为少见,也是中国地图地名的唯一。从花海子到甘肃的阿克赛,四周全是大小连绵的沙山。这条公路截取开凿在沙山中部长约三十公里的一段沙漠公路,从这里穿行可以缩短40多公里近大半天的行程,但此段恰又在阿尔金山的风口,一个月有二十八天的大风,风力一般在七八级,更大的有十级巨风。与我同龄的年轻司机说,但愿风平浪静,如果一切顺利在天黑以前可以到达敦煌。车在茫茫戈壁,行在一片毫无生命沙的世界,惨白的日头悬在沙野的尽头,沙在阳光里四处闪耀着金灿灿的亮晶晶的点点金光,让你恍惚间置身于黄金般的世界,对奢金如命的贪婪者我想他会为之而发疯的。沙的不远处升腾起一层层闪烁浮动的灰色云浪,下面是浩瀚的湖水,湖水荡漾,茂密的芦苇在水中轻拂摇拽,再远处可以见到高楼房屋鳞次栉比,汽车沿湖而行倒影映在水中,令我心跳,充满一种少见多怪的激动。司机说:“这就是大漠海市蜃楼。是柴达木的奇景,没见过吧,可惜知道的人太少了。”
汽车慢慢爬上一道宽宽的沙坡,面前矗立着一座庞然连绵的沙山,一条由人工开掘的沙道公路笔直地伸向山的腹部,两边是沙山的侧峯,从驾驶室的侧窗望去,细细的流沙从侧峯的沙山顶上倾泻下来,如同一道瀑布,随着风轻摇飘荡,断断续续,忽骤忽缓,实为神奇。二十分钟后,车至沙山中段,忽觉开阔,突见公路下方有两座一线排列的棉毡搭顶的工程房,房端摆放着一只铁罐,是存放储用水的,旁边并列停放着一部解放牌货车,公路道旁立着块一米多高醒目的石碑,碑上镌刻着以红漆填描三个大字:“三道班”。司机笑着说:“下车吧,讨口水喝,看看漂亮的哈萨克姑娘。”三道班属柴达木交通局公路处养路段管辖,三道班的养路工共计八个人,四男四女,两对是藏族,一对是蒙古族,一对是哈萨克族,大伙称三道班是“夫妻道班”又称“民族道班”。男的小伙个个身高体健,黑赤宽大的脸庞,一双双鹰似的凶狠长眼,显得极赋民族男性的阳刚俊美。他们戴着污黑的大口罩,头顶兰色工作帽,身穿民族服装,虽然有工作服,他们觉得穿着民族装,有种不变的民族情结。女人们那用花头巾箍得紧紧的脸庞,露出一双双乌黑大眼,翻翘着长睫毛,显出女性温柔磁性的魅力,他们好奇的望着我,弄得我有些窘窘的。年轻司机好象与他们挺熟,从袋里给每个女人分送了一块长长的茯茶,她们都显得很高兴,司机小伙显然很不老实机灵巧妙地在那个好看穿着新成色哈服女人的丰胸上捏了一把,那女人只是把那眯人好看的眼神极快地瞟了他一眼,这一眼却象把锁似的把小司机给锁定了。他又喝茶又抽烟,冲壳子,瞎吹牛,尽拣些男女间的乐事夸大其词逗得一屋子男人们的轰哈乱笑。一包烟几下就散光了,室内大墙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红布红绸表彰先进的锦旗。年轻司机可没消停,这房看看,那房溜溜。尽寻女人们调情打笑。我真很羡慕他(她)们,在那样物资匮乏,环境如此恶劣脆弱的生存条件下,仍张扬着年轻人那股发自内心的澎湃热情的天赋快乐。说起司机,那年月盆地里的汽车司机们都是很坏的,路线长,荒芜人烟,进来出去的只有一条无尽单调困乏的公路,要是搭载个年轻女人,就那么点小空间,要坐两三天的行程,好点的说几句晕话,让坐在旁边的女人脸红脸白的,就觉得满足得意。不好的那就寻找各种借口,动不动就说车坏了,你想前不挨村后不靠店,几百里才一个小运输站,出驾驶室外面是飞旋狂啸的劲风,刮得满天飞沙走石,他皮大衣一裹跳到后车箱打开行李呼呼大睡,把你留在驾驶室冻得半死,让你又气又急又怕,真是欲哭无泪,你还得求他“师傅咱们还是早点走吧”,可有啥法。回到单位你告他,他死不承认,也没对证的,结果坏了自己名声,事情还不了了之。我走出办公室四周全是沙山包围,有些黝黑恐惧的凄凉,藏民班长给我说,大热天白天气温高达五十多度,晚上又冻你要盖棉被,冬天很冷一般都在零下四、五十度,整天烧炼油厂的废油渣,十天半月难得过几辆车,只有胆大敢冒险的司机才闯这条道。我们不约而同望望四周,四周全是窒息的黄沙和肆虐的风,山顶和山两峰飞扬起雾般的沙尘。我顿时觉得在这些纯朴忠厚善良劳动者的面前,象矮了半截似的,在这样的生存环境条件下,他们仍是那么忠诚勤恳苦苦的坚持坚守着,并无怨无悔地快乐着,是我一生以来亲历目睹,让我有种说不出的感动。藏民班长抬起双臂向着沙山说:“这是一种责任,也是一种托付。既使我们不来,也还得有人来。”说罢,他对我莞尔一笑,笑得尽管有些苦涩、有些无奈,但他的确是笑着的。是呀,责任和接受托付都是承担。常言说:背负前行。是说我们背负着许许多多的责任,而这种责任其实不就是我们每天真实的活着的内容,以及那颗无法让我们能够轻松下来的心灵重负。履行责任需要付出艰辛和努力,甚至身心劳累疲惫不堪,包括生命的付出。对这个极其深重的践行过程。面对责任与托付谁又敢视如蝉翼,轻如纤尘呢。
顺着鸣沙山山下的沙石公路,在夕阳的晚霞中我们的汽车终于驶入了敦煌县城。又见到了高高的白杨林,翠绿的瓜地,清澈渠水的涓涓流淌声,低矮相连的房屋小街,高大粗壮沧桑的大柏树浓荫覆盖,华盖翘檐的风铃又在风中叮当响起声音抑扬沉滞。在一院简陋的小旅店我们安顿了下来。推开门一股难闻的油汗味,一张东倒西歪的小桌放着一盏玻璃罩的小油灯,两张小木橙,小司机看见我望着沿床墙壁的血迹班斑的尴尬愁相,蛮有经验的说:“你怕蚤子、臭虫,好办,把衣服裤子里外脱光放在橙上,橙子放远点别挨着床,包你没事。你先睡我出去转转。”
第二天一早小司机己把车发动起来,他昨夜什么时间回的我也没搞清楚,望着他没动过的床铺或许根本就没回来,不好意思细问。在一间小铺喝了碗羊肉汤啃了块馕就匆匆上路了。摩高窟、千佛洞、月牙泉分别在三个不同处,但彼此相近,距敦煌县四、五十公里,车在沙漠中行进,它的东面是三危山,西面是鸣沙山,北是荒芜戈壁,一个多小时后,司机说到了。看见一个山头光秃秃的中断了的沙山弯成一道口子,里面排列着高高的白杨树林,穿过白杨林,挨着山边慢行抬头探视,只见山壁开凿出许多半弧形的山洞,有的开凿出极大的敞式洞门,洞内塑建许多栩栩如生身着五色斑烂的法衣佛尊。有的洞门悬在半空;修起一线栈道。有的俯伏山底大门洞开里面黑黝黝的。沿壁望去不同大小洞口依次远去足有一千多公尺。我不由自主地轻轻地细细地抚着山壁的门洞,心思驰翔,时光回转,似与那个最初的时刻开凿第一石锤的工匠和那个蒙生要在此开窟造相的和尚如此相近相接。碑记说:公元366年,一位叫乐樽的和尚,云游四方,来到三危山,这时正是傍晚时分,恍惚间他看到三危山上佛光灿烂,与身后的鸣沙山上的瑰丽晚霞遥相对映,心身为之震撼,立即跪下身来,发誓要在这片沙海的戈壁沙石山上开凿造相,让这里成为真正佛的圣地。他以自己毕生的精力在鸣沙山上的陡壁上开凿了第一个洞窟。三百年后,又一位叫法良的僧人来到这里又开凿了第二个洞窟。继后历朝历代十六国时代、北魏、西魏、隋、唐、五代,宋、西夏、元、近五百多窟。千年远古,不论朝代更迭,时事变迁,却世代在没有遗言、也没有承接的必然,总是一代又一代的来到这里不停地修建,不停地拓展,记录下那发展前进着历史阶段的精彩,象是在让中华子孙牢记先祖们的光辉,期颐着无止境地随着日月流年坚持发扬下去。现今世界各国家对文化遣迹,多修建一时,兴盛一时,最后只能纯粹遗迹性地被保存下来。而唯独在这里,在中国,在浩渺荒寂的沙漠山崖创造出连绵无终,历史中的远古历朝、历代循环推移的绵绵前进的绚丽光辉的中华文化文明。
由于时间太短加之知识的苍白,我走马观光似的看了三尊大佛,计有三十多公尺高的释迦牟尼相,身披袈裟,面慈祥和;另一尊为如来佛,相身也有二十五、六公尺,另一尊为卧佛相。在那样的条件环境下,要建筑创造如此浩大绝技般的工程和辉煌,融汇了多少大智大勇的天才,能工巧匠的超凡工艺。我惊叹,沙漠在其它国度带给的是蕴藏着开发着的石油财富;而在中国沙漠中蕴藏着是难以价计的渊源不断的中华精神,思想、艺术与文化。
当我走出敦煌,心情恰如佛经所说:“无限野云风扫尽,一轮明月照天心。”那天下午,司机小伙一路不停地加大油门,终让我在红柳园车站搭上了晚上十时四十分从乌鲁木齐开往北上的火车。
2、爱的忧伤
火车沿着巍峨连绵的祁连山与阿拉善高原所形成著名的河西走廊,也是当年中西通癯的商贸之道,被西方欧亚各国称之为东方的《丝绸之路》行驶,窗外进入视角是辽阔苍茫,月光下的雪山、大漠单调凄美的悲怆,星光明亮而灿烂,照耀着古长城隐隐约约的雄伟壮美,它凝结了古人多少智慧,它需要聚集多么庞大集体劳役的艰苦负重。恍忽中,我耳边响起人声沸腾的喧闹,吆喝声,号子声,皮鞭的抽打,哭嚎的嘶裂,使我感到胆寒心悸的恐惧。人们常常赞颂、感叹终极的成果,却易忽视那被隐匿、被遗忘走过漫长煎熬的痛苦过程。文明象征的巍魏长城,它实际是部农奴血泪尸骨堆砌建造的绵绵无垠坟莹。我依窗肃立默然,在赞叹,哀悼的思绪中,愿中华祖先们的英魂安息。同时,我思索着,纵观中外人类文明前进与发展,难道只有通过人性恶的杀戮,掠夺、贪婪,没完没了,永无休止,不停反复,在充满仇恨中嘶杀,胜利中的欢呼,失败中的死亡,才能最终完善人类自身?上苍啊,那你也真真对人太愚弄、太残忍了。在看酸了窗外不变的景色,眼困了。在一路无数的冥思异想思考自问中,脑绞痛了。一路的风尘伴随车辆的喧嘈,身心疲惫了。索性什么也不看,也不去想,闭上双眼任火车载着,一路长途奔跑、爬涉,穿山越水,终于第二天下午,火车吭哧吭哧地开进了成都站台。这是趟从北京发出的车在路经宝鸡时,我再转车搭乘至成都的。就在宝鸡车站下车前十分钟,我检查自己随身挎包,却意外发现这次回乡带的用费丢了三百元,好在还留下了一百元。前后的同行者,听说我被偷了钱,一方面表示同情,另一面提出来要让我检查,他们同我一样就要下车了。我沉静下来回忆整个行程,我已经明白了是谁拿了我的钱,在红柳园上车后,我与两位六十上下,穿戴干净整洁的老人相对相邻而坐,闲聊中知道他俩原在乌鲁木齐一建筑单位工作,陕西人,因年龄己至,现退休告老回乡。我去餐车吃饭,却十分大意的将挎包留在坐位窗边的挂勾上。他们俩一边吃着自带干粮,喝着水,边热情地说,“我们帮你看着,放心去吃吧。”吃完回来,我也没检查自己的垮包,他俩却很快分别在前后两个小站迅速下了车,我脑里曾转过一下,他们不是要在西安才下吗?怎么在甘肃就下了。可没细想,依旧是个单纯无防备之心,无远行经历的年轻人,俯窗望着旋转的萧瑟单调的车窗外的景致,明瞭了事情的缘委,很感谢同行旅伴的热情,也自觉打扰了他们很对不起,请他们绝不要再彼此猜疑生非。但心中仍有股揪心的懊恼和气愤,平心而论这些钱的集攒多不易呀,是我省吃俭用了几年,并把四年发放一次的冬装费l20元,也加在了一起才凑聚起来的。心想第一次回家要好好孝顺下父母,带着弟妹们去公园走走,在饭馆好好享用一餐。现在一下说没就没了,心中实不是滋味。但我又再回想这俩老头是互相通了气的,想必此次回家面对妻儿、子孙总也要有些花费,能图得两家人的热闹喜气,我也算作了点善举吧。当时我就是这样想的,尽管有点“阿Q”式的自我安慰,但在现实生活中确应有点这样的精神排除方法,以校正自己一下突然而至的不幸遭遇或损害,也让我得出了以后远行加强自我保护意识。两个老人还是良心未灭,必定还是给我留下了一百元,能让我潜下心来继续前行。算了吧!在生活中要学会谅解别人,更要学会谅解自己。谅解可以挽回感情上的失缺,谅解可以明智,谅解如灯,能照亮由焦躁、怨恨和复仇心理铺就的道路。
当我最后一个走出检票口,惊喜地看到稀少的几个人中有个身高体健俊气面熟的小伙正在栅栏前朝我笑着,边挥动着手高兴地喊道:“大哥,大哥。”,两兄弟热情拥抱,允武笑说:“你总会是最后一个的。先让着别人,图个自己的自在。”望着赶上来快同我齐肩的大弟,以不停地拍着他的肩释放着兄弟间的骨肉亲爱亲热,从少小到少年时的模样笑貌停在我的记忆里,如今却是脱落成一个勃勃生机的青年了。岁月无声无息的催生成长,望着两个如花似的妹妹象天使般的纯情娇美,真太可爱了。小弟明民满面笑容己爬上一层浅浅胡须的黑隐,显出男性特有的彪悍强勇。心中涌荡起一波又一波难以平静的家的温馨和快乐的激动。
听到母亲从楼下传来的呼唤我迎了上去,母亲攀扶着我的双肩,从她内心传递到手传导到我心中的颤动,她最为不安,最为牵惦,最为耽心的不孝儿终回来了,她仰望着寻找着,然而那个年代,正如她把我拥在她的怀里,喃喃地怯怯地说道:平安就好,平安就好。母亲止不住眼泪挂满两颊,我用双手楼住母亲,喉头象被堵塞肿胀透不过气来,我真想放声痛哭,我恨我自己的无能,我诅咒、仇恨那些诽谤者、陷害者,让我蒙受如此沉冤,让我背负如此屈辱的沉重十字架,象狗似的苟活着。让我不能孝敬父母、不能使二老安心,不能与兄弟姊妹一述衷情。常言:“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而我呢!
母亲在她的大床边,为我搭了一架单人床,那晚我们母子谈了很多,很多。我向母亲讲了在煤矿、在科里、在装卸队,在农场的日子。讲高原的巍然苍茫,兰天如碧,白云的神奇变幻,雪山沉静孤寂的悲壮,江河湖海的秀丽,沙漠的灿烂,讲善良人们对我的善待,恨不得将我多年隐藏于心的一肚的话向母亲倾泻。就象孩提时,夏日的夜晚躺在母亲身边喋喋不休地讲着一天的经过和心中的奇思异想。母亲叹息地说:“孩子,你的经历伴随你成长也是另一种难得的知识。遇事要学会忍耐、学会忍受,要坚强地活下去,活着也是一种幸运,也算一种幸福。不要太多的埋怨,仇恨象把刀子既可伤人也可伤己,你千万千万不能做傻事,那就真真伤了妈妈的心啦!”母亲的教导如同暴风雨中颠簸航船上的指南针,为我准确地指出方向。每当我醒来,我发觉母亲一直呆呆地凝神望着我,两次、三次。早晨我向母亲说:“妈,你一夜都没睡好。”母亲边做早餐边说:“妈老啦,睡眠少啦。”那年,母亲己五十多了,两边的发际已渗出绺绺白发,我说“妈,我帮你拔了吧”。母亲说:“不拔,不拔。你记得有首拔白头发的诗不:

白发新添数百茎,
几番拔尽白还生;
不如不拔由他生,
那得工夫会白争。

说罢,母亲淡然一笑,笑得十分苦涩。
第二天母亲带上我去拜望黄妈妈。母亲将我带回的一些葡萄干和哈密瓜干各包了点,用手绢包着向黄妈妈说“是立伢仔,从青海带来看望你老的,莫嫌弃呢!”。黄妈妈是个善良心软的人,满眼已是泪水包着客气的笑说:“不敢当哩,好贵重的东西,好深的情意哩!谢谢啰!”。黄妈妈姓彭,她和黄伯伯原都是武汉大学先后毕业的学友,婚后生有三男一女,黄伯伯解放前后一直在铁路上工作,是铁二设计院的高级工程师。黄妈妈因子女多就在家相夫教子,是母亲在成都在二院少有的知心姐妹。听母亲说,黄伯伯在工地一次小组发言会上说:希望一些领导,能在设计施工中多尊重些工程技术人员的意见,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返工浪费。后以“外行不能领导内行。借技术之名发动向党进攻”等罪名被划为“右派”。黄工(工程师的简称)体质弱、身体单簿,又是高度近视,自58年以来一直在工地施工段接受群众监督劳动改造。黄妈妈很眈心他的身体,偶尔回来也是百般安慰呵护。母亲把我的问题都没敢告诉弟妹们,但却向黄妈妈讲了。在这样政治监视十分严酷的日子,能相互看看,坐坐,己都是十分不易的了。两位母亲难过地瞥着嘴,噙着泪,深情地拉着手互勉着在古老居民大院的黑漆大门前握别。走过长长的麻石铺就的小巷,母亲回过头去,望见黄妈妈还孤独地站在黑洞洞的门旁挥着手。黄妈妈那双充满慈爱、柔弱,忧郁多愁的眼神使我难忘,既使在那样的政治环境压力,生活拮据的日子,仍然能看出一个具有较高素质女性的睿智、理性、典雅的特质。真可惜啊!她太不幸了。(多年后,母亲说:她的女儿高中时恰逢“文革”。以她右派父亲,归为地富反坏右的“狗崽子”,遭受同学们批斗,她不堪受辱,跳搂身亡。那年才十六岁,正是花季少女人生最美好的日子。二十年后,黄伯伯终于接到了他被错划右派的平反改正通知。他手棒那簿如蝉翼的通知书嚎啕恸哭,反复地自语:“就为那一句话呀!那一句话呀!”,继后收哭自笑,“总算等到了,还了我一生清白清明”。当晚因高血压,突发脑淤血送入医院,黎明时悄然逝去。黄妈妈常与黄伯伯相思对话,老太太流着泪回顾着,“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写下心中话,以写信、填词、赋诗记录着夫妻恩爱的相思、相倾、依恋、难分的情思。在夜深,月上梢头,风吹影动院中的墙下,向着黄泉下的黄伯,抹一把泪,擤一把鼻涕地读着、唠叨着,然后烧掉,老眼昏花地望着飘散的纸灰寄托着她无尽的深情厚爱,想象飞去冥冥中的世界,祈愿他平安无恙。
任妈妈也是母亲知己的姐妹,比母亲要小几岁。膝下有三个男孩,老大比我要小两、三岁吧,最小的弟弟老三,小时长得圆头虎脑,十分逗人喜爱。任妈妈中等个,显得有些丰腴福泰,说话面带笑容,语言干净俐索。记得“三反”运动中,任伯伯也曾列为贵阳铁路局的运动对象,被限制与我们一群到大不小的家属男孩少年居住在一间大房里。清癯高瘦,带着幅高度近视眼镜,整日沉默无语。后来他身体一直不太好。那几年生活供应紧缺身体每况愈下,于去年病逝。母亲带着我去看望她老人家,因为母亲已将我的事向她讲了,任妈听后很吃惊,说:“多好的孩子怎么能背得起这个罪名昵,太遭孽了!”母亲说:,任妈妈每次见到总要问到你,对你很关心哩”。任妈家与我们家离得很近,都是五十年代中期第一次搬进工程师住宅大院。任妈家收拾得干净清爽,墙上挂着任伯伯穿着铁路制服亲切微笑着的遗相。老姐妹相见十分融合,任妈热情扳着我肩说,“长成大人了!很象他爸爸年轻时,蛮俊气的。”她望望母亲又看看我,叹息地说:“唉!真太可惜了。”俩老望着任伯伯的照片,一语引发,妈妈们又话塞语梗。我沉默不语,也不知能说些什么。我想母亲带着我让她好姐妹们见见,恐怕在于证实我还活着,也长高长得壮实了。除此还有什么可以表现的呢?任妈妈定要留下招待我们,母亲说:“常在一起还客气什么,再说都定口定粮的,那有什么多余的招待呀!看看,讲两句话比什么都好。”任妈妈送我们到搂下,拿着我的手疼爱的说:“谢谢你的礼物,谢谢你和你妈妈来看我。年轻人不怕,路还长着哩。”我真不知道能再说什么,因为这些妈妈是看着我从小长大,在她们一年年的赞杨、鼓励中送我步入大学的。她们理解我、安慰我,没有拒绝,更没有嫌弃,让我感到老一辈母爱的温暖和不弃的殷切。竞管我是不幸的苦难的,但这些日子里我象一只被放逐的小鸟在饥寒交迫一气游丝中,又回到母亲温暖的爱的怀中,得到疗伤、静养,又觉得是幸运的。(以后听说,任妈妈家的老三对自己出身知识份子家庭一直觉得不光彩,也讨厌城市生活,一心要去农村做一名农民。于是他把石头放在书包里,夜晚扛着整条街的跑,说是为下农村作好准备。不久,他看见一个年轻人正在撬取自行车,他高叫“抓小偷”,年轻人慌不择路的逃跑,他紧追不舍,从街市追到农田小路,不慎一跤扑跌在地,当人们发现他时,他倒下时正好面朝一水凼。经鉴定:因水呛入口鼻喉腔,窒息死亡。)多年后,在我回到成都,母亲向我说:“任妈妈夫死子亡,伤心不已,怎么都难解她老人的思亲之痛,身体越来越差,不久也病故了。多不幸的老人,多好的老人。”是呀,多好的老人,她当年的鼓励仍言犹在耳,使我坚守着,终于等到了还我清白之日。怎能不心存怀念与感激啊!
3、叶落缤纷
母亲临上班前从她的提包里象变戏法似的掏出一张巴掌大小的纸块,笑着说:“差些都忘了,你看我这个记性,这是窦妈妈让我带来送给你的优待餐券。她说,知道你回来了,不好来看你,不要嫌她怕事,说是算招待请你吧。”窦总是铁二设计院的总工,也是省政协委员,困难时期,按国家规定给高干配给一定生活物资补助,优待券大概也属于一种补助方式吧!。母亲说:“你和申哥下午五、六点钟去!”我说:“还是等爸爸回来你俩一道去吧。”母亲说:“还不知道爸爸什么时候回来,你们去吧!”
申哥接过一张整餐卷被扯下的一半,向我老地道说:“一整张可以接待八个人吃一顿,扯一半可接待四个人。今天可够我们俩好好解顿馋了。走,我带你去。”我俩穿戴整齐骑上自行车,穿街过巷轻车熟路来到实业街省三招。实业街是长顺中街分向东西朝向的一条修迠保护得较好的小巷,水泥铺道平滑坚实,两旁浓荫成行,极具川西居式风格的青砖灰石镶嵌的两侧墙屏,黑色粗笨的大门,由于原建造时多为大户官宦之家,占地大、围墙长,住家少,显得十分清幽寂静。在大门外的道旁有几个八、九岁的小姑娘正在做跳橡皮筋的游戏,见我们推车欲进,停下来问“叔叔,你们找哪个?”申哥扬了扬手中的餐券:“吃饭”。她们客气地说:“那请吧”。进院,停摆好自行车。在一间讲究平房的小型餐厅落座后,一位穿戴干净整洁的男服务员礼貌客气地接券,倒水掺茶,说“请稍等”。面无表情也无一字多言。从敞开的门可以看到另一间餐厅,一位中年微胖的男子坐在中间,旁边有位端庄清秀的妇女,在他们四周围着四五个八九岁到十来岁不同年龄的少年男女,孩子们吵吵嚷嚷搞得盆响碟碰,妇女看了我们一眼,向孩子们说:“哎,轻点,轻一点”。
不一会,菜上来了。吓,一色标准的川式菜,碟碟都是白瓷大盘盛着,有回锅肉,青椒肉丝,公爆肉丁,红烧肉,一个大青花瓷碗盛的黄瓜肉片汤。红的,白的,黄的看着都爱人,飘来的香味让人更是馋涎欲滴,有种久违如在梦里的感觉。米饭馔白喷香,一人一小碗不能再添。吃到一半,我问:“可不可以带点走”?申哥说:“不准带。只能就地消化。”因为我想到母亲和弟妹们。突然又想起回来那天,坐在公共汽车上的一对母女。年轻的母亲正端着碗瓷缸盛着的份饭,“份饭”,就是由单位食堂统一安排按照人头每人一顿二刄一砣,挖过来盛在递过各种不一的塘瓷缸里,再打上半勺厚皮菜,或白菜。年轻母亲看上去就是车上的售票员,可能倒班吧,乘人少,抓紧时间将带来的份饭,坐在车后的座位上吃了起来,旁边有位四岁左右的女孩子睁着双饥饿的大眼,望着,母亲扒了两口,又忍心不下,往孩子咀里喂了一口,自己又去急匆匆地吃,这时孩子一下站起来,双手用力去抢,母亲顺手用筷子在孩子头上打了两下,边说:你吃,吃、吃撑死你。女孩哭着边用手去抓往咀里塞,含糊不清的边说:我锇!母女俩都哭了。我望着心里酸酸的真难过,也想哭!这一幕一直萦绕在我脑里挥之难去。
成都历有“天府”之称。府,原是指储藏文书、财物的地方,也包括管理这些财物的官员。周朝就设有“天府”一职,“管祖庙之守藏”。后泛指皇家仓库。试想皇家仓库乃天子国库,富有四海,甲天下,自然要什么有什么,要多少就有多少。如果一个地方能冠以“天府”是同称号,无疑也就是天底下最好的地方了。《战国策》云:“成都田肥美,民殷富,沃野千里,蓄积绕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
而此时,历有“天府”之称的四川,成都怎么成了这样?
四川史载:“1958年以来的四年中,四川的人口,1957年7300万人,1960年省委组织部批转各地编制时6200万人,再加上1961年,1962年春、夏荒死亡数,以及生死相抵,共约减少1200多万人,减少l 7%左右。(肖风,《人民日报》记者)。李锐说:“这个数字是伯康在回忆录中提供的。他说明了这个数字的文件根据:1957年的四川省《户籍年报》上。统计数字中一条人命只不过是个“一”,这是太高的抽象,回忆录中还提供了很多具体的例证。如雅安地区荥经县委书记说的:那个县人口死了一半,有一个村死得一个人不剩,连埋尸的人也没有了,只得找另一个村的人来埋,这些人挨着饿挖坑,是重劳动,也死在坑边了,只好再找其它的村来人埋这些埋人的人。这是一页怎样腥风血雨令人战栗的历史啊!” (廖伯康,原中共重庆市委书记、四川省政协主席。李锐,原中共中央组织部副部长)。
“四川粮食出问题,大跃进开始后农业生产每况愈下,浮夸风、高指标、高征购,把农民手里的粮食掏空了。国家调粮过头,粮食产量是假数字,中央调粮,是因为你自己说有粮嘛。那时大家明明知道,谁又敢说,说了就是右倾。”(何郝矩,原四川省人大常委副主任)
一顶右倾帽子与千万人民生灵的生死谁孰轻重失去了平衡。历史总是在光明与黑暗,正确与错误中曲折前进。对历史特别是痛史不能回避,更不能淡化。如果当代人淡忘了刚刚过去的这段痛史,后来人又不知道这段痛史,那才是真正的历史的悲哀。不管有多么堂皇的理由,使人与人冷酷无情的事情,不能算作好事情,使得人心变得险恶的社会,也不是好社会,人性泯灭的时代,永远值得诅咒。
一天午后,我独自一人从熙熙攘攘的长顺街步入寂静的西马棚街,一切如旧,因为在成都的那几年里,我们家就住在这条街的铁路职工家属院内。街口那家理发店的张师傅见我,仍是一脸期待关爱的笑容,从他挂在墙上的壁镜,看得出他明显的显出老相,浮肿着腊黄的脸,他问,我答:“大学毕业后,分配在青海工作”,他称赞地说:“年轻人有出息”。我无言可对。走出西马棚原先对面小巷前有家小烟摊铺,那时烟己属国家专卖,其它副食商品也一律属国家商店凭证凭票供应,那家小店仍在,但店门己关,只在路口摆了个小木桌,放了三五个玻璃杯卖些红红绿的凉开水,一位骨瘦如柴的太婆坐在小木橙上打着瞌睡。穿过一条土房屋中间狭窄淌着污水的过道,来到郊外菜农种满厚皮菜的菜地,菜地里的菜叶又宽又厚,俗称“牛皮菜”是川人遭灾受难时的救命菜。绕过地边的露天粪坑,沿着残垣断壁己被人们踩踏出的坡痕旧迹的小路攀了上去。这里是当年成都废弃遗留下来的一段古老的城墙,墩实宽厚笔直伸展开来,在平房四方院的居民院落众多的蓉城,它的视野居高临下,可从容遥望到兰天尽处的山脉的雪峯与如哈达般洁白轻柔的白云融合的壮美秀丽,城墙上是堆砌不平的石土砖块,中间由于人走的多了,踏出条不宽的土石小道。春天里,好耍好玩的成都人年轻父母带着孩子,少年学子三五成群邀集来到高高的城墙放飞风筝,留下一片喧闹欢笑。就是在这些乱石堆中,生长一丛丛的杂草,低矮的雏菊在秋阳里绽放着白色、黄色小朵小朵的花瓣,与枯黄的野草显现出他顽强生命的欢乐。当年中学时期常在黄昏和假日,手持一本书来到这里寻找一块干净的砖礅,坐了下来望远揽近,凭思绪幻想驰骋做着少年期的白日梦,那时情景历历在目,婉如昨日,真让人留涟。眼下一切都己过去,梦醒了,也破了。六年后的今日,我又回到成都,回到父母,兄弟姊妹身旁,母亲总是费尽她的能力,为我搞到一些在那段日子最俏手的高档演出,如四川省人艺院演出的阿根廷的话剧:《中锋在黎明前死去》,川剧著名演员陈书舫的:《秋江》,竞华的:《拷红》,中央音乐团花腔女高音歌唱家:《孙家馨独唱音乐会》,母亲的忙碌是想让我快乐,母亲是想让儿子忘掉不快不悦的忧伤与烦恼.在一次观看中,还偶然遇到了三位大学的同班同学,知他们都分在省法院工作,从他们的眼神中我读懂了他们脸上显出的尴尬,;充满善意和少小直到高中毕业所建立的信任与友谊的老同学、好友梁兄,为我邀约了五六位当年同窗的同学们来到“杜甫草堂”一聚。多为我惋惜,又责我好言,不明时势。我难言释义。郁郁离散。我孤寂地坐在阅尽成都沧桑变故的古老城墙上,满面泪流,不论母亲的慈爱,或是朋友的善意,还是美丽的憩静安盏的成都,都已不再是我心中,我梦中所驻留的。只觉得我与他们与整个人世间的一切,宛如同在一只瓶中的油与水,使我们难以溶合溶同。我的岸在雪域高原,在荒原大漠,在风雪中…
城墙下,不远处的田间流淌着一条小渠,渠边长着一排高高的绿绿的溪姆树,与其不远长着棵银杏,溪姆绿得那么好看,叶儿轻盈无风自摇,翻飞出银白色的叶背,在阳光里闪动着如白色钻石般的耀眼星光,它们是在自乐,或是在安慰和抚恤着我?银杏树干己挂满缤纷绚丽的淡黄,青黄、橙黄的叶儿,显示出秋的成熟丰艳。一股带着秋的凉意和裹着远处雪山的冰凉游荡着没了过来,杏叶儿无声地挣脱干的牵系自由地飘飘扬扬,俯在根的土地上,拥在根的母亲的怀抱。既使只有那一瞬间的自我,看得出它的知足和那种自在的快乐。
我正待起身离去,几只小雀突然从城墙边的刺窠穴中乍然飞出,叽叫着掠向兰天,在空中惊慌而胆怯地忽高忽低,忽东忽西,它们的慌乱无法忘记人类全民动员对他们的追剿弑歼。心中忽然升起奥地利作曲家舒伯特著名的一首钢琴曲《听!听!云雀》
听!听!云雀在天空高唱
太阳之神升起,
它的马群在泉边饮水,
泉边开满了鲜花,
这一切有多么美丽,
我亲爱的姑娘醒来,醒来,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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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1 16:12: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畸情错爱 (1963年一l965年)

在柴达木交通局
    回到柴达木大柴旦的第三天,从西北的帕米尔、昆仑山脉的上空扫荡过来一股凛冽的寒流,狂风裹挟着雪花向着可可西里、柴达木一路飞洒过来。灰色的云团低垂,把整个大柴旦变成了灰茫茫的天,灰茫茫的地,灰茫茫的房舍,灰茫茫的人世。大片大片的雪花密密匝匝地倾泻下来,重重叠叠把沟渠坑洼填得平平的成了一片无垠的白色的世界。电线在风中发出尖利的呼啸,那轻盈的雪花却依然黏附在长长的电线上变成了条条绚美银丝。在下了一天一夜后,大雪终在黎明时刻悄然而止。雪后的旷野大漠显现出大自然神奇莫测的魔力,一切都显得那么寂静平和安详,远处大阪山莽莽伟姿就象一下挪在了你眼前,让你感到压抑。往日各单位工厂家属院的喧闹,肮脏灰扑扑的毗连平房都隐蔽在雪堆里,伊克柴达木湖躺在地的边缘,象条僵硬的冻鱼。天大亮了,人们穿裹得严严实实躬着腰清扫着门前、屋顶的积雪,四处的房上升起袅袅的炊烟。站在高处,整个大柴旦一缆无余,让你有种突然闯入一个洁白的童话般的圣地感觉。

    真是个:万里彤云密布,空中瑞祥飘帘。琼花舞翩迁,江山银色相连。银妆世界,玉碾乾坤。这场大雪按照历年惯例,要持续到来年的四五月方才消融。
    在我回到大柴旦,王科长向我说你仍回运调科吧。之前运调科一直与大柴旦运输站混合一起办公,由王科长直接统管。在我探亲时,局根据形势作了新的调配要求,科站剥离,分开的远调科要搬回局机关大院,运调科仍由王科长负责,运输站则由李站长负责。分开时王亲自挑选带了老明、小郭和我,连科长在内就四人。小郭,河南人年约廿四五,身高体健,原在车队搞过调度,后来调到运调科,他与车队领导、司机们人缘好,他人随和,勤奋好动,眼灵手脚麻利,很受科长器重。运调科被安排在局原基迠队的办公室共两间房,外间作办公室,里间作宿舍,安了四张床,科长没了自己的单间,毕竟老军人出身,大家吃住工作一起真的是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我回来前运调科己搬到局大院,但我个人的东西仍要我自个儿每天从东头的老科室,两手拎着、提着零星散乱的东西,上午一趟下午趟的倒滕。第二天的下午快下班了我拎着一包捆扎好的文件袋回局院,见一位身着红色呢子短大衣的女人,在那片雪地,在那深兰色粗布皮大衣满街满院的汽车司机、修理工成群成堆的人群中,实显得有些特别的夺目耀眼,她头上披着条淡清色好看的印度头巾,露出一双黑白分明,亮晶晶流动的大眼,红朴朴的脸儿有股热力四散奔放,是个让人觉得漂亮光鲜的女人。我偶尔一瞥想多再停留下,然而她却大胆倨傲的放任直视逼了过来,我只得自持若无其事的样子,踏着哧咕哧咕的雪地走了过去。
    晚饭后,我依旧出门穿过后边的大街,到对面己撤销原一公司空旷残留的房屋,绕道后一排的家属区到老鲁家去闲聊神坐。老鲁,卅出头,清秀单簿、微佝偻着背,青皮高鼻的鼻梁上架副黑框近视眼镜,四个口袋的兰布中山装,穿得干净整洁,他却有个特点,胸前左上方的口袋总别着两只钢笔,四、五棵大头针,不论坐着写文章,或是站着比划着讲话,只要不是快跑飞奔,既是悠闲漫步他都会不停地手握大头针,张着大咀压着厚厚的唇没休没止地在他的上下大牙上不停地挖呀掏呀,好象牙垠齿缝有攫取不完的才思睿智,美言佳句。我和老鲁认识大概是1960年7、8月,他作为省交通厅派出为马局长的秘书,来到柴交局协助督办完成国家交办的硼砂生产运输任务。他要运输运量数字和安排,只有来找我们科里,一回生二回熟,也没有一般领导秘书那股子狐假虎威的德性,为人谦和,脑子机敏,文字工夫不错,字也写得好。他是四川人,自然有种在外“老乡”的亲近感。他是解放初期随四川支持青海首批调入运输公司车队。他原在车队搞宣传、任团的工作。后青海成立了交通厅他被调到厅政工处。正是由于他搞过宣传,写过快板,编个说唱小节目到是得心应手。在大炼纲铁,大跃进的年代,他被派到局宣传队任负责人。在队里认识了河南小姑娘小刘,小刘那时十八、九岁吧,小名翠儿,翠儿的模样性儿就象朝阳初升开放的一朵槴子花,又嫩又艳透着水灵灵的灵气儿,能跳能唱,迎人一幅笑脸,咀甜手脚勤快,真是人见人夸,人见人爱。平日爱往老鲁办公室跑,打扫一下清洁,顺手洗洗衣服,老鲁虽说给人一种忠厚笃实、四平八稳、正派的信任,但必定是年轻人,也是个没处过女人的童男子。也常找个借口到翠的住地说过笑话,讲些乐呵的趣事,逗得姑娘们直乐,自然“翠”咯咯地笑的最响。一去二来有点意思,老鲁找人去说,翠只说:“人还小哩,羞人哒哒的,俺不”。夜阑人静,翠却象只小耗似地窜到老鲁身边,翠说,“有话,你咋不亲自对俺讲哩,”老鲁热急急的握着翠的手说:“我说,我要说。我,我太爱你了。”翠一闪手,说:“俺还有话哩,俺娘死得早,爹拉扯俺长大不易。你对俺好,还得对俺爹好,俺们得养他到老送终。”老鲁信誓旦旦的说,“我父母双亡就我一个孤儿,我爱你,我把我的一切包括我的生命都献给你,你看,你就是天上的月亮,我就是那颗月边的星星,天天守着你,年年候着你,全都属于你。”他来大柴旦一年多时,大家相处得很融洽,一次兴至忘形时泄露出来他俩的真情故事。事隔一年后,宣传队解散,小刘属于“盲流”精减下放了。老鲁从工资角度考虑申请调到柴达木交通局,在局任团委书记。小刘不久也来到大柴旦。后,生下一女。女儿取名静,那时小刘闲居家,相夫教子,能干的她却在“家”的对屋的墙下,隔了一个小圈栏养了头黑色小猪。星期天天气好,老鲁到队上伙房借辆架子车,小刘约上我还有大修厂的小严,老乡小梁,把小刘小静推上,一路唱着笑着追逐着到六七公里的小柴旦农场,去捡地里丢弃的大白菜,萝卜;在草甸子捡牛粪。然后捆扎牢固把小静静安在车的菜顶上,在夕阳的晚霞中一路吆喝、戏闹、欢笑地回到老鲁家中。
    那时,虽然我在工作上受到科长的信任,与科里和周边的人也相处得较好。但每当看见日头东升,忽又夕阳西去,我内心充满了难以言齿的就是想早日摘掉右派帽子,争取回到人民队伍中来,做一个老实的平凡人,享有普通人的尊严平和的生活,可是不论是原科党小组,还是局机关党委办公室,几年了,从来没人找我谈过一次话,交待过该如何去做、去争取、去努力。我想老鲁是党委成员,我们是好友彼此相知,一次单独相处,鼓起极大勇气相问,他一脸无奈,一支接一支的抽着廉价的金鱼牌的香烟,良久,抬头无力地说:“耐心等着吧!”
    我们办公室的窗外,是座天井式的空院,院的后端有排平房,是堆放局办公用具的仓库。它很寂静,也很空寥。稍空,我打开玻窗夹着把提琴跨过窗棂,站在院中轻轻地拉动我的琴弦,任我的一切难以述说于人、于世的精神,情感、意识,理念,向往,乘着妙不可言的琴声托着我丝丝缠绕,隐痛谦卑,深沉伤感的灵魂慢慢地轻扬飘摇。它使我忘记了那如山、如烈焰、如冰彻、如雷劈电击,如猛兽追袭终日痛苦难安,悲愤愁苦,屈辱亡命的煎熬。此时,也只有此时,我想起了莫扎特、贝多芬,脑子里回旋着他们的作品中断断续续飞旋的音符节拍传递出的悲壮激昂、热情洋溢,激动人心的力量。透析如我蕴藏着一种柔肠寸断的悲伤,沉重压力伴随着痛苦的叹息。在音乐中我是快乐的,解除、消缓、抚平那焦躁、恐俱,除去枷锁似的轻快;又寻回到内心深处的那个自我。

“门前有棵菩提树,站定在古井边,
我做过无数美梦,在他的树荫间。
也曾在那树干上,刻下甜密的话;
无论快乐和痛苦,常在树下留连。
今天象往日一样,我流浪到深夜,
我在黑暗中郁郁前行,闭上我双眼
好象听见那树叶儿对我在轻声呼唤:
人儿呀,快来吧,快来到我的胸间。
凛冽的北风吹来,直扑上我的脸颊,
把头上的帽儿吹下,我仍坚定向前。
如今我远离故乡,转眼己多年,
仍听见你的呼唤:人儿呀,快来吧,
快来到我的怀间。”  (缪  勒)
    在贝多芬,莫扎特,刘天华,瞎子阿炳的乐曲中,常让我有种感悟“领略乐曲中所蕴含的悲壮美,人生会变得大不一样”。(肖贝尔)

    让我蹊跷的是,每当我的琴声一响,我总觉得有双明亮乌黑的眼晴在门隙、窗缝,在郁郁的注视着、张望着;有股如微风轻来迅去的脚步。停弓环视,只见院的上空,月色映着高云淡水一片苍白渺茫。一天中午我们正围着火炉吃午饭,门却悄然而开,来人正是曾在后门见过的那位漂亮女人。她一进来就直呼我们科长的名字,让我觉得有些吃惊,她是何等人?怎么这样大冒只见她一手端着碗白米饭,一手端着铝饭盒直直地走到炉前,王科长不但没感到不尊不快,还赶快起身给她搬了把椅子,她也不谦让坐了下去,把菜盒打开,里面是腊肉,香肠,香气四溢让人好生口馋。在那个年月里谁能如此的奢华的享有。那是身份和阶层地位的显示与张扬,我和老明赶紧起身离坐。她用筷子敲着饭盒说,“我拿过来就是请大家吃的,怎么都象老鼠见了猫似地躲了起来。来来,大家吃。”王科长吃了块向老明说:“还好吃”,老明是位老知识份子,有些固执,很讲礼性,笑说:“我吃好了,谢谢,下次吧”。她大大咧咧地走过来,边夹了一筷有香肠也黏有块腊肉放在我的碗里,边说:“他不吃,你多吃点,你就是那个右派大学生吧”。我正不知道是接下,还是谦让说声谢谢,但她一提到右派,我心中顿觉百芒生刺有股难以抑制受窘受辱的冲动,忽地窜跳升腾而起,我转身走出办公室端起碗用筷子即拨了出去,把碗中剩余的全倒在食堂的泔水桶里,开着水笼头把碗洗了一遍又一遍。后来我从老鲁那里得知,她就是局党委书记、副局长的夫人,在局办公室任秘书。王科长和李局长他们都是山西老革命根据地的老乡,也是战友,王科长在部队时李书记就是他的首长,所以他们间关系特别密切。李书记爱人也姓李,大家叫她“小李”。她比李书记要小十来岁,李书记平日不论工作生活家庭大小事都要让她三分,自然她与众不同,有股自成的霸气和骄气。局里上下鉴于李书记的身份,加之他又是解放兰州战斗时曾受特等战斗英雄称号的光辉历史,身体也不太好,对小李也多是护着、顺着,惯着。但小李为人还不错,心地善良,好同情帮助人,平日一些不太合理的事,多数人多是敢怒不敢言,她就敢站出来讲几句公道话,特别是在那些年代里,往往也赢得大伙的喜爱和尊重。听罢,顿时让我觉得有种失智、缺礼、唐突的愚蠢。这与多年来的落寞,抑郁,忍辱逆反出的倔犟、仇视,凝结在心的怨愤导致失态的吧,使我感到一种生命无常的无奈。
    隔了两日,当我正待翻窗入院,却意外地发现她己早坐在院的屋旁的石阶上,一双柔和等待的眼神让我不知是退回还是勇敢地旁若无视的跳下去,瞬间卑谦躬屈荡涤消失,一种桀傲不驯的狂妄在我心底里放纵扩大开来,我大方的走到她的身边。我俩相依而坐,她白晰红润的脸庞如三月桃花带着种成孰女人的风情月意;眉弯如柳含着雨恨云愁;眸似秋水荡漾深邃,从我的心的思路探去,她的无端的深邃中,有种借于势的依仗,借于女性过份的自信,借于主子的身份与优越,想取我于她掌股之间的一条驯从的玩宠。想到这里让我蒙受到一种自爱、自尊人格丧失的屈辱和悲哀,真想为自己苦难中的沦落与无助放声恸哭!她把手轻轻地搭在我的手上,是只温润保养得十分讲究玉般柔软的小手如电击来让我颤动。我沉默着无法抗拒,因为从她的眼里我看到同情,惜怜,母性的温柔。她递给我一个信封,随即站起,悄然走过空院,在前端一则小门隐去。我警惕的环视玻窗见无人注意,展开信封只见写有“内详”二字。取出信纸,见四页信纸上写得密密麻麻,但字体工整隽秀,文思清晰,看来她对我生世经历早己了如指掌,对我政治上的遭遇表示同情和不公的气愤。对上次吃饭时的不敬,不责不怪反倒对其理解、敬佩,并说她十分喜欢敬重极有个性倔犟刚毅的男人。启首称我为“尊敬的老师”,细想,能称什么呢?既不能写“同志”,也不能写“朋友”,只好如此写吧。续翻下页,字行间甚至出现了,为她所“崇拜”,“倾慕”等词汇语句,让我吃惊汗颜,最后表明她很喜欢学习和提高,正学习“速记”苦于无老师指导,并约明晚八时在汽车二队办公室相见,要“聆听教诲”。看后,我百思不解,且我百无一能何以为师?然而我又回思一想我的“帽子”,这顶如孙悟空头上紧箍咒的“帽子”,要想摘掉,只有悬系于她求助她了,指望她能在李书记面前多替我美言,给予一次重新“回到人民队伍”中来的生机。去了,就能接近她,就能向她述说,向她恳求。去了,也可能会陷入一场难以说得清,道得明的情感纠葛,这种耽心来自那四页信纸中的字行所流露出的纤思尘情。
    如果…那我将百无一是,坠入深渊,永难复生啦。侧夜转辗,长夜难眠。
    第二天吃罢晚饭,顺着长长的十里长街灰暗惨白的街灯,在寒冷的晚风中踩着积雪我毫无目的的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踌躇而行,每一步那踏雪的响声,都如同铁锤击胸发出的拷问,猛地象从内心远端的深处滚动着沉闷的呼喊向我奔腾而来,我要扼住命运的咽喉,不幸的命运不能使我屈服。与其屈从,还不如与其一搏,搏中求生。望着远处一堆黝黑废弃的建筑幢影,二队办公室的灯光却显得那么柔和那样招眼,母亲愁苦期颁的双眼,飞扬的丝丝白发,象幡旗招引我义无反顾地走了过去。我投手轻击,门悄然敞开…
    始料不及,她的情爱的闸门一经打开,如同山洪堤溃,汹涌澎湃,势不可档。在短短十四天的时间里,天啦!她尽然给我写了九封情长爱涌的书信。我惊呆了,吓坏了,我真不知道如何去掩饰、装假、做作,我求她千万别这样,这样会毁了我,也会毁了她自己。我拒绝,我生气谩骂,一切都无济于事。一次相约的夜晚,她抱住我痛声大哭说她如何爱我,并抱住我的双脚跪在我的面前,请求我爱她,信誓旦旦地哭说:“我什么也不留恋,什么都可以抛弃,我只要你,我们逃跑吧,走得远远的,去西藏,去深山老林,只有我们俩。”我惊异那一时刻的我,我是那么冷峻,那么无情,我还有些一闪即息的得意,我不再是卑微的我再也不是…但我却大声的对她喊道:“起来,起来!你怎么能忘记自己,忘记自己的尊严。”我流着泪弯下身去把她抱了起来,她哭得格外的伤心,如象一个委屈天真的女孩。佛说:求爱的人比被爱的人更加神圣,因为神在求爱的人那儿,而不是在被爱的人那儿。
    “让女人打破了羞怯的本性,不顾一切地向一个并无把握的异性献出她的热爱,她的真情,而对方表示着冷淡和拒绝时,那结果是不堪设想的了。男人拒绝女人的追求,等于损伤了她的最高贵的自尊。”
    事情终于败露。李站长对我说,省工委驻柴达木交通局四清工作团作了决定:让我从现在起隔离审查,由局机关大院搬到运输站住。李站长开了车来,帮我提着拎着连夜搬走了。
李站长,四十来岁,也是成都人,自然算近老乡。原也一同工作多年,彼此还是了解尊敬的。他说,没什么了不起的,你先住下。既没限制你的自由,也没安排你的工作,只有一条不准再进入局机关大院。做得到吧!
    我没回答。思想很乱。如同六年前1958年的春的那场突如其来的政治灾难风暴,但这次“风月”的流言,特别是在那段历史视“男女”事上,如同触犯太平天国的天规,是要重处重罚的。“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
    平日战战兢兢,谨小慎为,而当一切来临时我反到觉得心如止水,无所畏惧。真的思想经六年多的时世,我己认识到我只不过是那个历史时期菜墩上的一堆烂肉,你爱怎么垛何时砍,全凭你的需要,无常的好乐烦忧。心中坚持的,如果在一个想让你哭的人面前流泪,那就是自毁。越是在这种时候,越是要咬紧牙关,既便齿落舌断一口污血也要吞下去,顽强地度过人生。
    我依旧每日按时起床,锻炼、清扫,凝神心静读书写诗,从容书法练笔,珍惜着生命的时光,这短暂寂静中难得的悠闲。一天晚饭后,我信步闲游到老鲁家去拜望,俩人见我依然热情如故,端茶倒水,嘘寒问暖。小刘嘴快终难忍住,劈劈啦啦说道:“这两天又出大事了,那天一早她到你办公室看你不在,又到里间房看到你床铺空空的,她问你到哪里去了。别人逗她说公安局昨晚把你带走了。她顿时大哭说是,是她把你害了。一边哭一边回家收拾行李,提着东西就往公安局跑,一些女干部拉也拉不回来,一路跟了好多看热闹的家属小孩。到了公安局别人反复解释说没这事,才回来的。李书记看来也真生气了,跑到保卫科去要手枪,说要崩了你这小子。”小刘又气、又怕、关切耽心地说:“谁人不好找,你咋找她呢?哦,前天她还来家呢,也不咋知道你和我们好,说你是最漂亮、最有气质的男人,是她梦寐以求的。说你也爱她哩。”那晚,老鲁送我出来,我向他如实地讲了发生事情的全过程,也讲了几封信的事。老鲁拍拍我的肩说“事情不大,但影响不好。好在现在局里各领导己经全部挂起来了。由四清工作团主持工作。有机会我向团负责人说说。”
    中国有句俗话:好事难出门,坏事传千里。特别是男女间的事正象草原的风一样,迅速在大柴旦各单位,在柴达木各交通站点传播开来,各种各样添油加醋,充分发挥各自的畅想,演绎出多种版本的风流故事,说得活灵活现津津乐道,经再传入我的耳时,我吓得目瞪口呆,怎么会是这样,流言诽语真真如利刀会杀了我的呀。流言,惊动了省府,派监察专人前来了解。在向监察员谈话中,我知道我处于一种随时可以被送去“劳教”的危险境地,那时、那地、那事,谁人可会为我遮言,谁又会可怜同情于我?与其悲叹自己的命运,不如相信自己的力量。我集中几年来尘封紧闭已久的咀,以情、以理、以据为自己滔滔不绝的申诉、辩护,我交出了她写的信。我为自己的无辜,自己人品的纯洁,为自已作人的尊严,以时穷节乃见,一一垂丹青,侃侃而辩,以不幸的人最有自爱心作答。监察来人是位五十上下的老革命、老干部,高挑个,显得清癯精干,眉黑目明,他一直目视着我眼不离身,自然我也紧紧盯住他不敢怠慢走神,他说话很少,偶尔插问,旁边办公桌上有位年轻人伏案记录。慢慢地我觉得我得到了他的信任、同情、怜惜,因为他的眼里所传导出他内心人性的恻隐的温柔,黑瞳白孔折射出湿润的眼神。他轻轻地长长地叹息。我在询问笔录上签名按了手印,如释重负地走了出来。
    当时四清运动在柴达木交通局正完成第一个阶段,叫“走贫访苦、调查摸底,”为第二阶段,“检举揭发,坦白交待,批判斗争”新高潮。无疑,我是右派,是最好的“反面教材先生”,每当运动来时,自成其理的成为第一个批斗大会的首席出场登台亮相。那天大会会场布置在汽车四队的礼堂。礼堂不大,可容纳四五百人。台的正墙挂着领袖相,前端褂了一长红布大幅,上书“揭发批判右派份子某某大会”。场外彤云密布,冷风嗖嗖,听高音喇叭播出要开我的批斗大会,整个家属区的大嫂子、大媳妇、七大姑、八小姨携儿拖女,吆喝着嬉笑着如同乡下看大戏,赶庙会般热闹拥进礼堂抢位子占橙子。谁也没通知我,听到广播,我穿戴整齐,脖子上围着母亲临上车系在我脖子上一条老式绛红色的羊毛长围巾,夹着我早已写好的汇报材料,向李站长打了声招呼,悄然的从后院进入四队,在人不注意时溜进礼堂坐在入门的长条木橙的边端。不知被谁发现,说我来了,正坐在前面,那些后边的家属轰的都跑过来,要尽先一睹这个“右派”妖魔怪兽,采花大盗。大会主持是由省交通厅派来四清工作团分在四队任工作队队长的李书记。他站在主席台上敲着麦克风,一遍又一遍的喊道:“职工,家属同志们,请坐回原位,坐回原位,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大家肃静。”
    我一边默念着,勇敢些!沉稳些!让我来献身,献身给善,献身给真,献身给正义。沉着坚定的走向讲台,当我站定,顿时下面一阵寂静,寂静得可以听见窗外风吹纸旋的飞舞声。我先讲明我是在大学求学时被划为右派的。毕业后分配来青来到柴达木参加边疆建设,也是来在艰苦的环境中努力改造自己。谈我在大煤沟煤矿挖煤,诺本洪职工农场开荒种地。我看主持丝毫没有打断我讲话的意思,我深知不论你做得再好、再努力,认识说得如何深刻,或是把自己作践骂得狗血淋头,猪狗不如。都只不过是每次运动中造声势扩影响操纵的活靶子,终将是正如那时流行的一句,归纳得最为贴切、最具有中国特点的“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来会的大大小小,里里外外,最想听的就是男女隐事,可我知道我不说,他们肯定也不敢问,正如常言说的:“谁人希望将屎盆子往自已头上扣。”队上的职工又不了解我,说什么、批什么呀,运输站的、运调科的也没有可说我的。大会主持简单的说了两句,宣布我由运调科下放四队,由四队安排工作,接受群众监督改造。
    会散了,我随人流外出,四周围过来一群探奇的妇女,一个个相互攀肩搂腰,互相推搡打笑着,“唷,真够俊的。”,另一个说:“看你那个看人样,象要把人家吃了似的。去把那人拉过来搂在怀里嘛”,“你看人家大学生有文才,又有人才。”她们的相互调情打俏,说得放肆,是故意让我听见。
    我无事可作又休息了半月。后安排我在四队计统股工作,朱股长是个瘦高清秀年轻的四川人,他的爱人在保养场当车工。他们对我非常友善,常邀我到他们家去吃饭,他俩都善于作菜,每次总是盆盆碟碟的摆了一桌,左邻右舍的女人们也常找个借口过来坐下不走,神兮兮地望着听着。在她们眼里我是大学生,是右派,是会勾引女人的漂亮男人。
    局机关的四清运动那就是另番场面。原有的局党委被工作团宣布为“烂掉的班子”,领导都成了批斗审查重点对象,局礼堂四周贴满了大字报,领导们被推站在台上,原有的中层干部被以“四大金刚”,“八大轿夫”示众站立陪斗。以前在职工群众中享有信誉威望的领导们,刹那间失去应有的尊严,铁青着脸低头垂手立于人群中间,所谓每次运动培养出的一批新的积极分子和要想加入组织的人,会无端地愤慨,莫名的怒气怨恨,要你说明讲清那些毫无根据,猜测、怀疑、听说、捕风捉影的似事而非的枝微末节。伴随着不绝子耳的口号声。运调科里的业务高手,最年长的,最谨小慎为,胆小怕事,战战竞竞、提心吊胆渡日,忠厚老实为人待人的老好人老明,在他吃罢早餐收拾停当,与大家打着习惯性的招呼,随着人的洪流涌入礼堂,一人热情高呼着他,笑着招呼他让坐,他走了过去,两人低语相谈。不一会,大会开始了,主持人一脸严肃,神情庄严,轻击话筒试音嘭嘭作响,随即高声喊道:“把破坏四清运动的历史反革命明某某揪上台来。”那个招呼他的熟悉同事多年的老朋友会同早已安排好前后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左右开弓把“明”提的提衣领,扭的扭手,一下连推带搡,推上主席台,老明显出一脸不知情由事端的无辜无助的惊惶,底下群众一片恐慌的死般沉寂。主持人又说“请州公安处宣布对破坏四清运动的历史反革命明某的处分决定。”原来茫崖运输站刘站长被怀疑有多吃多占,白吃白占的事,刘一直不认帐,工作组下午在运调科召集积极份子开会,研究明日开刘的斗争大会。老明在办公室办公,也没让他回避,大家都知道明是个胆小如鼠,从不生事的老好人。明与刘是从四川一起调入的支青业务人员,多年共事也是好朋友。老明怕老刘吃亏,借出外小便之机,路经被隔离刘的窗下,悄悄将明日开大会批斗他的事告诉他,劝他小心为是。刘思想斗争良久,当晚午夜找到工作团负责人作彻底交待。团领导大惑不解,几天来刘一直硬顶顽抗拒不交待,下午会上也表现不好,怎么布置好明天的安排,不就全被搅散了。一直对刘追问施尽软硬兼顾,刘终于说是老明通风报信的。如是连夜策划直到天明方全面布署完毕。宣布对老明处罚决定:l、开除公职;2、送劳动教养。期限为三年。那年老明五十七岁,熬到三年后,该正好满六十岁,也是中国人常讲的“花甲”老人了。一个老好人在中国这片古老文明的热土上落得如此晚境,究竞是他个人的不幸,还是时代的悲哀!(谁知三年将满,另一场更加凶猛席卷全国的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且长达十年。那时规定“两劳人员”一律原地监押管理。1979年的春末,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一位白发老人来到我当时的住地,西宁柴达木路汽车五场的宿舍,细看慢认,我激动得伸出两手,惊讶地喊道:“啊!明公,是您老呀!快,快请坐。”
老明已是一脸泪水显得异常激动,一别己十五年过去,他己是七十二岁的高龄老人啦!他看到了我的爱人和女儿,知道我己平反改正,西南政法学院正来函商调我回校任教。握着我的手颠颤地说:“你爱讲,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易呀!”那夜停电,桌上的腊烛潺缓的燃烧,无声的亮着一团红艳艳的跳荡花瓣似火光,使小屋显得格外的有股暖暖温馨的谈话的气氛。我们围炉举盏端杯,一会泪,一会笑的叙着谈着,真是呀,“千钧化一笑,一笑解千愁”,无不感叹生命的无常。
室外,细细的春雪从黑夜的上空散落下来,四周溢扬着一种暖暖的凉凉的让人舒心的惬意。路灯的灯光映着纤纤的雪花就象黑夜里寻求光明的飞蛾,我和明公依依相伴前行。他说,他的行李都在运输站,车票是明日早晨八时的,坚持一定要回去。我不好再坚持,直到送过小桥区的大桥,他说:“请回吧!”又紧握着我的手真情地说:“与君一夜话,尽我一生心”。我最看重你,也最惦记你。终还是看到了你,见到了你,我在青海再没有牵挂的了。我感动地说:谢谢您!我己是哽咽于喉,满目朦胧,真有“十年别泪知多少,不道相逢泪更多。”望着路灯照耀下渐行渐远,依旧微佝偻着高高的但己变得空飘飘的他的背影,心中一酸,不觉泪如泉涌。多好的一个老好人,多好的老一辈知识分子老人!
    柴达木交通局四清运动轰轰烈烈地搞大半年,在陆陆续续、前前后后中,以“四不清”的名义,(“四清”:即清思想、清历史、清政治、清经济)处理、处分了一批批职工。被带上“四不清”帽子,开除公职,遣返回乡。李书记的夫人小李,也难逃厄运,被以“工作期间,工作不认真,丢失机密文件,生活作风散漫”等理由,对其作出“开除团藉、开除公职”等处分。
    然而自在那场运动始,即被搅得纷纷扰扰、沸沸扬扬的我,却意外侥幸地躲过了一劫。我竟被抽调到省城西宁市省运司重新安排工作。
    一天午后,一个朋友约我至家,她早已至候,我明白这是在她说情后,让朋友特意安排的。相对而坐,沉默无言,能看出她强忍着一双满含的泪眼,包涵着无声的怨恨怒骂,痛爱怜惜“想思长存事,及见却无言。”良久,她说:“人呀,我写给你的信,是给你看的呀!你怎么能交给那些人呢?但不管怎样,我还是要向你说:我爱你。我无怨无悔,我愿自作自受…。”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离开朋友的小屋,与她分手道别。她的话却如旱天惊雷,洪浪击石,让我感到惊异、羞愧、无地自容。我内心深处的那些自持的自傲,清高、才智瞬间化为灰飞烟灭。我是一个多么自私、狡诈、虚伪,告密,无情无义的小人、伪君子。是一个多阴险、刻毒的恶魔。我拷问自己,我怎么会变得如此寡廉鲜耻,忘情薄义,我怎啦?冷静下来,细想细思,她是值以同情的,敬佩的。她曾拥有那么多为常人没有的羡慕的一切,特别是在那个专制严酷的年代,她却是那么的勇敢,那样轻视,那样坚决地舍弃一切,去寻求现实不允许、也不可能的爱,却仍意无反顾地拚死相争,这需要何等的勇气!而同时又谁能知晓明白深藏于心没有真爱真情的苦痛和悲伤昵?想到这些往日点滴情节,我心底的深处对她充满了痛憷悲怆的敬佩与敬爱。就象《红与黑》小说中于连与瑞·德纳市长夫人,在于连临刑前牢房中,于连的真情表白与懊悔。
人啦,不论你是幸运的或是在厄运中,能被别人以爱,是最幸福不过的了。
    二十年后的1983年,那时,我己在青海省人民检察院工作,一次我陪石副检察长到海西州调研,再次来到我度过最为苦难,最为奥秒、激情的“可爱的柴达木”大柴旦镇。原柴达木交通局工作过的老人来到住处,她也在其中,坐在稍远的角落,始终无言无声地专注地望着我。这是一次历经血雨腥风日出梦醒后的重聚。没有无怨无悔地欢声笑语,只有更多地凝重的沉寂,默语。因为我们都己在煎熬痛苦中走了过来,唯一庆幸地我们都还活着。临行她悄然来到我的身边。悄声说:“爱未灭,守望来生。”我一惊,想多痴心的女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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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1 16:13: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四章——五月的鲜花(1965年一1966年)

1、爱之梦

在青海西宁汽车五场
五月,在南方己是春去夏至,鲜花盛开,绿荫树繁,田野青葱,一派生机盎然。三十多年前的l965年的五月初,我却意外地接到调令。从柴达木大柴旦交通局,被调往青海省西宁市省交通厅运输局。记得那年五月的柴达木下了一场迎春飞雪,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高高的天宇苍穹飞飞扬扬、飘飘荡荡,箫箫洒洒象一朵朵美丽洁白晶莹报春的玉簪花,装饰怒放在柴达木的上空和大漠,显现出那片雪域高原大自然的庄严圣洁巍然壮丽。那时我正在汽车四队胎工间接受劳动锻炼,局人事科来人笑着向我说,省上运输局李局长想见你,我问:“什么时候?”,他说:“现在。”我向工间班长打了声招呼,洗洗手,拢了拢额前的头发一同出发。李局长,年约四十多岁,高挑个,清癯单薄,一双疲惫的眼透着睿智的精明,给我印象最深的是那双青筋突暴的鹰爪似的大手,强劲有力。他的秘书给我倒了杯茶,让我有点受宠若惊的受到被人尊重的呼唤。李没有那时领导人的倨傲,大样的浮草,他问我答,并详细耐心听我讲述我的经历,我的期盼,我的辩解,其中包含的怨怒委屈。我丝毫没有怯懦,没有心惊胆颤,没有诚惶诚恐的忐忑,我只认为这是机会,只要给我机会我就要述说,就要申辩。最后,他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我其实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右派,打我右派时还是个不满十八岁的学生,我也是在党的红旗下参加少先队、共青团成长的。划我右派现在都八年过去了,八年,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都打败了日本侵略军;八年,一棵破土的萌芽都长成了参天大树;八年,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都变成背上书包的少年郎了,难道在党的眼里心中,我就那么十恶不赦,无可救药。我多想能摘去我的右派帽子,回到人民队伍中来,为人民、为社会做一点有益的事。我想你也是一位老革命、老领导也都曾亲身经历过那场政治运动,比我更有深切地了解。我讲时始终目不转睛的注视他的眼眸,他的一举一动,我能看到他无声的语言所传递出对我的思想情感恻隐、理解。

大概是1965年的9月,在西宁,李局长曾亲自找到我,对我说,据原柴交局一些领导同志说,你在那里表现不太好。安慰和鼓励的说,不要沮丧,还年轻还有机会。我木然、我明白,我无言再说,我有很多很多的话和着泪强忍吞进了肚里。但,他是我值以非常深刻铭记和感恩的党的领导人,在我长达二十年右派身份的漫漫年月里,是唯一听取过与我对话并安排落实研究我问题的领导。在以后不断连续的政治运动中,我与他再无缘相见,也无他凶吉祸福的信息。再后,更是被纷繁迅即的变化世事,出西入东分离难觅。四十年过去啦!真如白驹过隙,回首依然好人难忘!
继叙上文:一周后,我与柴达木交通局二十三名被抽调到省运输局的干部,踏上了由大柴旦前往西宁的客运汽车。我想这次调动多亏了李局长的谈话考察,同情与信任的吧。在青海省省会西宁市,青海省交通厅在当年来说,已有幢很有气派的现代综合办公大楼,前大门对着五四大街,大街宽敞笔直,两旁人行道栽植着高高成排的杨槐,郁郁葱葱,同行车里,一位家属的小孩大概三、四岁吧,跳跃欢笑的指着高大摇摆的树说,妈妈,你看好高好高的草吔。逗得一车的人都笑了。省运输管理局机关设在交通大楼的西端。人事科的人告诉我说,“经研究,你分在汽车五场计统股,他们已来人接你了,你稍等一下。”话音刚落,我闻见一股淡淡的象茉莉花味的清香轻轻飘来,我环顾四周,花园里树枝上的叶片儿正在斜阳里满目翠绿嫩嫩的舒展似张着,枝杈上爬满点点的花蕾,花骨朵的外壳鼓胀着正待开放,花未开香从何来?正在疑惑,却听有人叫我,转身,一位娉婷玉立的美少女正待我身旁,她友好斯文的微笑着说,“你好,股长开会去啦,让我来接你”。在年轻女子,特别是好看漂亮女人面前,我有种难以克制惊悸的木纳,甚至也会显出一种处男脸红心跳的单纯稚气。在来接车的驾驶室里她作了自我介绍,知她姓刘也在计统股工作。我侧目睃眼见她黑发长瓣,眉如新月弯弯,直隆隆琼瑶般的鼻上架着付金丝边考究女式眼镜,给人一种知识女性的端庄清雅,粉嫩的腮儿衬托着斜长北方女孩好看的瓜子般的秀脸,翘起一幅尖尖的下巴,水似的明眸臧掩在镶嵌金色镜框透明的穹空,让人想起如象芭雷舞演员特有的那种典雅、高贵、纯洁气质。到厂后,她又为我安排宿舍,带我到总务去买了饭菜票。心想,她不仅人长得好,心地也显出特有的善良,想能与她同事,将是种乐事,是种幸事,尤其在经历过一年多的风言谗语,焦心集虑,心神疲惫,万念消沉。与其相遇,真有如长长冬日严寒阳光突显照耀般的温暖。
也就是那天,我吃完晚饭独坐床前,正盘算如何打发接下来消闲的时光,却听见有人敲击玻窗,推窗见她立于窗下,一边在随意大方地梳理长发,青丝如锻衬着白晰细嫩的红润脸庞,在夕阳斜过来金红光晕中,使我很快联想起,霍默的一幅油画《新鲜空气》中的那位橱立在白云、轻风、青青山岗的少女的纯情美丽,显得娇媚极了。她偏着头说,“你喜欢看蓝球赛不?”,我说“喜欢呀!”心悸得颤抖地回说。她说,“我有两张今晚的球赛票,是西宁最好的两场球赛。那你等着我”。
我们一同从汽车五场的后门,她带着我走过一条狭窄小路穿过密密麻麻七转八拐象迷宫八卦般低矮简易土屋的家属院区,绕道上了建设巷,再前行走到小桥大街,我问,“在哪里比赛?”她说:“南门体育场,我们坐公共汽车去。”
南门体育场座落在一个斜坡空坝上,四周围着高墙,入内设置有座灯火通明的灯光球场,观众席是一排排由低而高石阶砌成的座位。我们进去时,只见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她大方牵着我的手,在中间看台的石座上挤进坐了下来。她好看的宽宽额际渗着珍珠般晶莹汗珠,散发出青春少女一种特有的好闻的香味。第一场是汽车五场对电厂。那时人们对篮球有种痴迷的爱好,她介绍说,她哥就是蓝球迷,汽车五场的篮球队就有好几个原属省男蓝代表队的运动员是他硬活动调过来的,在西宁企业工厂中汽车五场算得是数一数二的最棒蓝球队,现在球队正集中在场里集训哩。谈话中知道她哥是汽车五场的场长,党委副书记。第二场是青海男蓝对甘肃男蓝,双方都打得十分精彩,尽管是友谊赛,竟管那时提倡的体育最高境界是“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然而教练仍是严肃布阵,队员们仍奋力拼抢、各显高招,观众依旧为自己喜爱的球队助阵呐喊,为精彩的配合传递,妙不可言的投球技巧掌声不断。坐在如此先进现代宏大的兰球专门场馆,又是如此优秀的省级球队竞技,再有如此年轻漂亮的姑娘相伴,头顶是耀眼刺目令人眩晕变幻的光环,球场变得明亮富丽堂皇,聚集着笑声欢呼声呐喊声的人群,多年了,有种久违重逢,失而复得的惊叹欣喜。有种恍惚隔世的眩晕。有种现实真实与虚幻交错的疑惑…。在经历了大跃进、人民公社、三年饥荒,又接下两年的“四清”运动,整个国家,整个民族、都曾象被血与火地狱般的煎熬,恐惧,精神蹂躏的疲惫,生与死的挣扎中爬了出来。环顾四周,真正感到我是幸运的,整个球场中的竞技表演者、观赏者都是幸运的。因为都还活着,能活过来,活得多艰难,活得多不易。
我和她并肩相伴簇拥在散场的人流泻洪般地冲过街口,人群四面八方的迅速消散,遁形无踪。那时已是十时多了,街上己无公共汽车,更没有其它可挞乘的交通工具,只得并肩缓步从东大街,大什字,西大街徐徐而行。虽然这里是西宁最繁华的街市,当年建筑物没有地灯的打照,没有霓虹灯的闪烁,没有划破夜空的光柱,五十公尺一个水泥桩柱的街灯,从两旁人行道的树上散落下来,矗立地高楼变成幢幢黑黝黝的影谷,一股股混合着远方干燥的沙,泥土的腥味和城市特有人群集和的体味,汽油味,牛羊肉的膻味,让你迅速意识到己身至西北高原城市独特风貌。从一座水泥大桥走过平缓无声幽然而下的南川河,在靠近河岸一片高高桦林的河畔,有座平顶泥土作顶的水磨坊,伴着水轮发出一阵阵规律的节奏,给人一种甜美宁静的温馨。我俩相伴再走上平坦宽阔的胜利路,这样宽大的市街大道,在当年许多内地城市是极少见到的。从大道的远处有两三辆马、骡拉着平板木制大车,每辆车厢里都倦缩着身披一件光板羊皮大衣,头扎黑白难辩的羊肚毛巾,手执一根三尺羊皮鞭的年轻小伙,摇摇晃晃不急不慢地淌过来。一边高声唱着“少年”,那清脆高亢尖利喊山似的“花儿”,在寂静空旷的街市喊叫得特别宏亮揪心似的遥远。小刘望着我柔声轻语地问,“你能听得懂他们唱的吗?我可是一句也搞不清。”我向她讲起我在大煤沟煤矿与当地民工晚上装车在大山里听他们唱“少年”的故事。然后翻译赶车人的“花儿”给她听:“正是杏花二月天,牵牛花拉上了房檐;哥是肝来妹是胆,肝胆离开是万难。”
她说:“唱得真美。”稍停,她侧面调皮嬉戏地说:“是你编的吧!”
我心慌意乱地辩道,“那能。”
道旁的灯光昏黄,那样凉的月光,象走在水中。
2、爱之喜
那时统计股共有四人,股长姓孟,河南人,个高朴实,对人友善,整天忙忙碌碌,在办公室的时间很少。另一位姓唐,浙江人,二十来岁,中等个,体微胖,是个中专生,谈话带着浓重很难听清的江浙口音,故多常以微笑替代了语言。办公室常只有小刘,小唐和我三人。主要业务就是了解登记全场四个车队,二百多辆车的完好率,修车率,行驶率,每部车完成的载运吨量,编制全场和各车队年度、季度应完成运量计划等等。因为我刚来,没具体分我干什么,小刘就找些过去的资料让我看,竞管这些业务对我早己驾轻就熟,我仍不得不装着十分好学的样子。小刘会从她那金边眼镜斜睨过一丝不易觉察地亲昵微笑,象在说,“看你装的”。
何生华是原柴达木交通局汽车四队保养场的车工,年纪与我差不多,但已有家室。江苏如皋人,高中生,他也先后同我调到五场,他在车工间还当他的车工。因为我们曾在柴交局四队保养场劳动过,故而我们俩在一个人际陌生环境中显得亲近了些许。搬在一起居住,吃完饭一同出门散步,一同到小桥工人俱乐部去看电影,一起闲聊。在生活上他总多关心我些,如打水,买饭啦都要主动得多。一天晚上,我和何生华从小桥看罢电影回来,己接近十点,职工单身宿舍的窗户,户户透着黄澄澄的灯光,院中已很少有人走动,恰在屋角转弯处,与小刘和一个高高体健的青年男士相遇,彼此也未打招呼,相向擦肩而过。回到宿舍,小何向我谈及车间对小刘的议论。小刘那时二十一、二岁,正是“春”、“花”、“蝶”般的妙龄时期,加之天生的一付佳人美女的丽质,在一群运输车场充满野性戏称“北方野狼”的司机伙中,个个瞪着双发兰发绿的色眼,虎视眈眈,欲火焚身恨不能撕了,咬了,生吞活剥吃了。可话说回来,一是小刘的傲藐,端庄,冷漠,一幅圣洁不容侵犯的凛然孤傲,让人不敢心生非份之想;二是他哥哥生性高大威猛爆烈,加之又是一厂之主,谁人敢拿自己身家性命以卵碰石。
第二天,在办公室,小刘进进出出象有话说,但小唐在场碍着,当时没有说什么。待小唐出去后,她向我说,“昨晚你出去了”。
我说,“嗯,看电影”。
她拿眼瞟了下我,脸上浮着层红云,说“昨晚我的朋友来了。他是西安交大的,在省城建局工作。认识一年多了”。
我平静地说,“看得出来。祝贺你”。
她浅浅一笑:“还早着哩”。
没过两天,场里为适应生产需要成立一条龙综合办公室,我被抽调到位于进厂大门前一间大的办公室办公,小刘仍在场院内老办公室。一日,她来到办公室跟其它同事们打着招呼,后装着极其自然的样子来到我的办公桌前,问问,看看,讲讲,后拿着钢笔在我桌面的玻板上迅速写下:“晚,七时半前面河边树林见。你前我后。”让我看完,即不动声色悄悄擦去,边笑着大声说:“你看,说顺便来看看,一下又好一会了,该走了。”说完她飘然而去。
吃罢晚饭,稍闲,小何说,“走,到后山转转?"
我说,“不啦,今晚我想到一个朋友家去。”
与何分手后,我稍着整理,悠闲从容地从土巷道穿过大门前车来车往柴达木路的公路,踏过一片当年为修铁路路基挖掘留下的洼地,爬上高坡的铁路路轨上,站在轨道上望着西去无际的长长的枕木和笔直地钢轨,突发想起高中时,语文课任教老师对一位同学的作文评讲,念到那位同学写的,“我站在轨道上,在夕阳里两条轨道带着冷冷发亮的光点,愈走愈远,愈走愈远,直到消失在我视线的尽头。”老师笑了,同学们也笑了。其实,今天我站在这里才发觉那位同学写的是他真实的所见所感。生活中常常会出现,有时当我们在嘲笑别人时,恰恰或许正是自己的少见,或许是自己的无知。路基下是一片白杨林,在夕阳的余辉中,使翻过雪山越过峡谷,由西而来宽阔平缓的湟水河面,象浮荡着一层多彩缤纷的玫瑰花瓣,艳丽无比。我看见远处的小刘那憷憷动人,婀娜多姿的优美身姿轻盈的飘在水上。我俩并肩缓缓沿着林间的小径走着,踏在铺满紫红、降黄、墨绿落叶的地面息簌的声响从脚底传递着一种湿湿的软软的舒适惬意。她向我讲述她的家世,她的父母,她的哥嫂,她快乐地告诉我,她童年的故事,她也在成都住过。她娓娓地细语,令人觉得是位多稚雅率真可爱的女孩啊!她还说起柴达木,说起我的那椿引发轩然大波的“风月”往事。一幅善解通达,体恤慰贴的宽容,反让我觉得她对我有着太多的了解和关注,迅然间脑里生发出她为什么那样注意我呢?两年前,还在柴达木大柴旦,好象是在郭建恒的办公室,有辽大的罗迠平,陕西工大的王珂,王是位自命不凡,好写小说,才气冲霄的年轻人;还有兰大的小张,一个高大俊靓缅腆的小伙;大家坐的坐,躺的躺,一群不是“有问题”,“不安份”,就是家庭出身不好被流落放逐的大学生聚在一起,自然话题中有个不成文的规矩,绝忌不谈政治,而其它天文地理、古今中外、高雅粗鄙、诗词歌赋、奇谈怪论、东拉西扯都属“无题”章节,可自由即兴发挥。毕竟大家那时都是年轻男人,说着说着又扯到女人,讲什么是女人的温柔、娴熟、高洁、典雅、秀丽、婀娜,等等,那时罗与小李已双双步入伊甸园,王正与局文工团一位漂亮的女演员相好,也常纷争不断。而小张和我都坦言觉得,而今眼目下,在整个柴达木最为欣赏、最有吸引力,值以作为选女择偶的唯有刘某了。谈后满堂开怀大笑。记得运调科在大柴旦最东头,沿着一条笔直的公路向西,要经过工业科、交通局大院后门,对街是汽车第二运输公司、第一运输公司、还有汽车修配厂,那时刘不知是在工业科还是一公司,总之,在冬去春来夏走秋至的日子,有时或偶尔或奇缘般地与刘相遇,或擦肩,或相向一瞥,或远远地身影,她是那样醒目,与众不同,青春、纯情,秀美宛如草原上一朵艳丽璀璨夺目的索玛花,又象雪域高山的一朵圣洁的雪莲,让青春期的我,既使背负着苦难沉重的十字架,仍满是盘旋似的旋转着天真浪漫发自内心那种不掺和政治、社会,纯生物状态的幻想痴梦…想到这里,望着身边的刘,不觉哑然失笑,她侧面笑问:笑从何来?我不敢造次、不能坦言说明笑之原委。我们同坐在河岸上,望着河面交替变幻着红的夕阳,绿的倒影,墨色的晚照,星光和波粼的闪耀。远处是暖暖温和的灯光,一股凉凉的晚风裹着小刘那好闻的馨香沁入肺腑让人如醉、如痴、如梦、如幻。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真感叹悲苦中的惊喜,生命中的无常!
四周寂静能听到河水轻轻拍击河岸沙石的回浪声,公路上响着马蹄有节奏缓缓前行敲击声。木板车上倦缩着赶车人,那优美高歌嘹亮吐述真情的“花儿”越过铁路高高的轨基盘旋在白桦林的树梢,唱得人的心尖尖都在颤抖。刘轻轻在我耳边问道:“能懂吗?”
  我说,他是在唱:“青石头崖上的墩墩草,

                      吃不到羊儿的口里;
                      尕妹妹好比红樱桃,
                      摘不到阿哥的手里。”
3、爱之悲
1965年,真如多日阴霾的天空,好容易盼来日头穿云破雾,露出笑脸,忽又猝聚云笼,笑脸难长;政治上的风起云涌,残酷与无情,无不让人提心吊胆,胆战心惊,难安难祥。记得那年秋,高原长空蔚兰碧透,冷冷的日头象浮在倒扣的海洋苍穹的天宇,河水清幽,两岸的白桦林在凉凉的风中摇着多彩的喧哗。阿珍姑娘不时约我出来散步,在月色里,在她纯净灿烂的笑容鼓舞诱惑下,我向她讲起我被感动的阅读过的那些尘封多年仍难忘怀的中外名篇巨著中的故事,背诵着普希金,雨果、拜伦、泰戈尔、惠特曼、伊萨科夫斯基,贺敬之,闻捷、公刘的诗歌,浸染漫透传递着我心中对爱的渴望,痴幻的心径;也轻轻向她唱着一些中外歌曲,苏联的《小路》、《喀秋莎》、美国的《老人河》、匈牙利的《悲歌》。在哀伤、凄婉、悲悯的人物中,我会看见她那晶莹的泪珠映着月的孤寂清冷,星的叹息。流星,从我们的头顶划过,燃烧着消失在苍茫无垠的天际,展示着一瞬即息的悲壮美。她把双手托着那好看的尖尖微翘粉嫩的下颏,双肘搁在收拢的双腿膝盖骨上,那朦胧优雅的身姿宛如纯净无尘的天使,骤然使我记忆起昆仑山下那次梦境兰色湖中冉冉升浮飘然而至依偎入怀的仙女,顿时,在我心中有种难以解释的梦的预示与现实的重叠相映的喜悦激情,让我不知所措。她侧过脸来,鼻息刺腮喃喃娇嗔低语:“你真让人佩服!你知道的真多,说得又那么好听”。我沉默难言。她伸出一只手来暖暖的绵绵的放在我的手中,我向捧着一只精贵无比价值连城的宝贝,茫然、迷惑。不知怎的,我脑里却清晰地回旋响起法国著名音乐家兹契玛恰那首《因为》,小提琴词曲深情而悠扬的琴声:

“因为你满怀热情到我身旁,
你拉着我的手,叫我抬眼张望。
我看到广阔的世界和希望,
因为你用甜密的声音对我讲,
我发现脚下玫瑰正开放,
我含着泪激动走向你,
因为你对我伸出了温柔的手,
是天赐于我的呀!我的爱,我的美丽姑娘…

深夜,我向同室的小何提及与阿珍姑娘散步间的一些情节,我说出我的耽心,我的顾虑,我母亲的训诫。他跃身而起,背靠着墙笑着说:“你呀,真是艳福不浅。管他的呢,她没婚你没娶,正大光明有啥好怕的。再说,这么好的美人,你到那里找去。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地了。你是不是书读多了,越读越傻啦。真不知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咋想的。”他忽的躺下,拉上被盖轻快地说:“老兄,睡吧,好事”。他这一说,更让我不知如何是好,心想或许是我自作多情吧,她现不正谈着吗?人家也是大学生,也交往一年多了。我呢,是戴着“帽子”的别类,认识才多长啦!
记得一次,阿珍姑娘笑着说:“你说怪不?有些人认识了很长久,有时谈起却好象没多少印象;可是有些人意外相逢,却让人难以忘怀。”她还引出贾宝玉初识林妹妹作例。我真不敢去细想,更不愿去联想。那情,那心,就向一只“花儿”中的词儿写的:

“上去高山望平川,
平川里有一朵牡丹;
看起来容易摘下哈难,
摘不到手里时枉然!”

写到这里暂将与阿珍姑娘的事停一下,因为让我还想起了两个人。还是那一年,那个秋季,厂里要搭制宣传彩车,让我为彩车绘制两幅大型彩色宣传画,同时还让我画幅三、四米高,伟大领袖头相画,我不知那来的狂妄、激情、兴奋,不顾自己的政治身份,不计明日后果,订框、施布,配油调彩,精心操刀挥笔,不时阿珍姑娘站旁端杯倒茶,啧啧称赞,更让我有种年轻稚幼显才忘情的激越,后来局领导、厂领导和有关人员亲临观看审查,当场通过,讲了些鼓励话。伟大领袖头相画被高高的挂在当作会场的小修车间的墙上,工人们夸:“大学生真行!”。
有幸的是那次局里来人中,我认识了李宇翔。李大概近五十吧,高瘦的个头,一口山东腔,人很随和友善,是位著名的雕塑家。他从新疆调到青海公路交通运输局俱乐部搞宣传,主要是他爱人工作西宁为照顾他才调入的。从他保留的相册中,知道中国军事博物馆中那座名扬中外的白求恩的半身调塑,就是他的作品;新疆乌鲁木齐艺术大剧院正墙四幅表现新疆各民族音乐,舞蹈、丰收、喜悦的巨型石刻浮雕,也是他的作品。他是解放前毕业于杭州艺专的,中国一些著名美术大师如徐悲鸿、李苦禅、潘天寿、潘玉良都曾在此执教。我们交往中,我对他有种崇敬仰幕的心理,他对我热情关怀如师爱子的喜欢。我在他家可加筷就餐侃侃相谈,他也能在我地窖中的住室将就,不嫌打来食堂的份饭,坐在小登上就手抓馍、端碗喝汤的神聊闲侃。就在他借给我的一些珍贵的西洋美术资料,让我在地下居室中临摩了许多人物素描和名著《泉》的油画。后来他送了我一个美女姑娘头像的石膏雕塑,让我十分喜爱珍借。(谁能料到多年后,与我结婚的小姑娘小芳,竟与雕塑头相的模样份外相象。让我惊诧不已,大千世界,是无意间的奇巧偶然,还是隐藏于前世昭示后世的复萌?也还记得1978年,正是凭着李指点教诲的这些功底,让我当时能在西宁市小桥工人俱乐部,承接每周两次晚上给附近工矿青年辅导讲授:《如何办好黑板宣传板报》,以及《怎样画素描》的美术课。每节课时为两块五角付酬,一月下来也有四十元。竞管我早已“摘帽”,却仍以二十年来当时对“三反”分子生活补助规定的三十二元五角,还高了许些,自然欣喜。)
记得还有个同厂木工间的青年工人小陈,山东人,二十来岁,人很精明能干,也私下找李学习雕塑。那时他已结婚,爱人从老家来,小爱人细皮嫩肉长得水灵灵的可爱,没户口、没粮油供应,两人吃一人的,加之他还是一级工,每月四十来元,是工人中最低的工资待遇。小伙子为了谋生,在那时谁都想有尊伟大领袖的塑像为尊为荣,于是他向李老借了尊伟大领袖半身塑像,作为原模,然后买了些石膏粉在小屋里,小两口翻腾倒估,翻模出许多复制品,修饰风干后,由小爱人提个小竹篮上面盖着毛巾,隔三岔五晚上提到西门口人群来往多的地方兜售,每个一元五角,效果不错,生活有些改善,小伙却不知事理,常迟到旷工,引起厂里注意,在打听到他确切住址后,一天晚上派了几个积极分子撞入他的住地,小俩口闻讯吓得六神无主,望着摆满桌子、橙子、地上的白花花的领袖像,不知如何是好,隐藏掩盖没地方,也来不及,趁房东去开门之际,扯出床单,稀里糊涂,慌忙错乱,将这些石膏像一古脑儿地倾倒进了厕所。“文革”初,被青海省高级人民法院,以反革命仇视、侮辱领袖罪,投机倒把罪,判刑十五年。后押解原藉服刑,病死狱中。(1981年,小陈的爱人己是个皮皱肤燥,两眼无神,饱经磨难的中年妇女了,她带着女儿前来找我,为小陈错案要求申诉平反。那时我已在省检察院工作,帮她写了申诉材料,不久,小陈错案由省高院裁定:宣告无罪、纠正撤案。并按政策作出了经济补偿。临行,送她车站,她千恩万谢,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塞喉堵真感中国人的善良厚道。一个为谋取自身生存小小空间的小活法,却在谁也不让说,谁也不去说,谁也难以说清的历史时刻,悲惨地葬送了两个青年男女爱情的生命与一生。)
并蒂花开两朵,话得再分两头说:还是那年l0月中旬,从新疆进入一股强劲寒流,在柴达木是场纷飞的大雪,而到西宁却转变成了一场中雨,淅淅沥沥下到了半夜,停放2O0多辆当时从东欧捷克、罗马尼亚进口的大型载货运车的埸里大院,被沉重的车轮冲进冲出碾压得七高八低,七拱八翘,四处泥泞,满目疮痍。走起路来东择西选,左纵右跳,从食堂打份汤菜,一手举馍,一手持碗,回到宿舍汤撒完了,捞出几匹菜叶夹在撇开的馍里,就象现在街头老外开的《肯得鸡》店里的汉堡包。就着杯开水狼吞虎咽的解决了。云未散,如丝般的小雨又洒落下来,顺着屋脊的瓦糟滑落如同扯不断的银线,四周响起一片滴滴哒哒的雨声,给沉寂的黑夜带来一片早来冬日箫瑟的凄苦。正是这天晚上,忽听见门外有断断续续地敲击声。我问:“谁呀”。没有回答。
不时,敲声又响。我即披衣起床,见床前桌上闹钟已快十时。开门一看,见是阿珍姑娘背朝着我,还未待我张口,她低低急切地说:“穿好衣服,到我房里来,我有紧要的事告诉你。”说罢转身消失在夜色里。心里七上八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又忐忑、又惊怕,我必定还是戴着“帽子”的阶级敌人啦!当我高一脚低一脚摸到一位单身女孩的门前,紧张的心都窜到了喉咙口,能听到加速心跳咕咚咕咚的冲击声。望着从窗口透出的灯光,又让我平复了心静了许些,我举手敲门,门应声而开,入室刚走了两步,听见关门随即插上暗销的声音,我回过头来,见阿珍站在门角,正用毛巾楷泪,让我惊诧,这是我从未见到的,她一向活泼开朗,微笑轻盈,快乐得如同一只自由飞翔的小白鸽,我怔怔站在她的身后,不知所措。半晌,她低低的说,我刚送他回来。我们分手了。”她显得极度伤心,强压抑着以免哭出声来,两肩因无声的抽泣而强烈地抽动起伏,让人觉得心痛。我颤抖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我轻轻取过她手中的毛巾,在洗脸盆里倒了点开水,搓揉拧干后,递给她,她不接。我鼓起勇气战战兢兢地轻轻帮她揩拭腮边的泪痕,可她突然扑到我的怀中哇地一声失声嚎啕大哭。我愣住了,两手僵在那里动也不敢动。只听她断断续续地说:“他走了,哭得很伤心,是我伤害了他,是我不好。”边又用她柔细的纤手擂击着我的胸膛;边娇嗔地说:“都是你,都是你”。我颤栗,我激动,我用手轻轻地抚慰着她单薄的背,她乌黑的秀发。我也说不清那时的迷茫、混沌、长久后的渴望、挣扎,竟然也是一脸的泪水,把她紧紧地拥在怀里…
那夜我独自一人象个孤魂野鬼游荡在雨的旷野,我知道我和阿珍姑娘如仍保持那种单纯的同事、朋友的交往,会让我更充满一种虚幻憧憬的激越与美丽;然而,可是,竟然她以她的善良、她的单纯、她的狂热、她的不知世事的险恶,却把她一个姑娘最为圣洁庄严宝贵的一生命运的红绣球抛给了我,抛给了一个“另类”,抛给了身无分文,在当时社会倍受歧视,地处卑微的我。爱情应是幸福、自由、快乐的,可怜的我啊!我能让她快乐幸福吗?在那个年代,我如同一粒尘埃,一只小小的蚂蚁,一片飞无定向轻飘的雪花,我连自己都不知明日何在;路又何方…    伴随我的只是无穷尽“运动”中的活靶道具,被人批斗,被人无中生有罗织各种运动需要的罪孽、罪名,然后,象奴隶般的任人作践侮辱于大庭广众之中。我没有思想、没有抱负、没有志向,没有人格,没有廉耻,没有尊严,除了一个八尺男儿的光恫恫的驱壳,还有什么是属于我昵?!  她的爱,是我生命中至极的渴望,是我一生梦寐以求,热血沸腾追求的痴情挚爱。当她的爱真真光顾到我的身旁,又使我颤栗,不堪重负,倍受煎熬,充满无尽的伤痛。在以后的日子,我们依然在漆黑的夜晚,相约相会于公园湖畔的柳林;徜徉于化工厂丛林后的草地;相拥于潺缓无声东去的河岸,她的眼眸闪烁着溢扬着姑娘沉浸于爱情激情幸福熠熠生辉的流光异彩。可我己没有往日的热情与快乐,我怕我的“名份”连累了她,伤害了她。更怕我的思虑愁绪,卑微悲苦的命运,亵渎、击碎一个多么善良、美好、纯情可爱的姑娘对爱的梦境的破碎。我知道我与阿珍姑娘爱情关系的确立,也正是一场带着血,淌着泪,饱受精神、情感折磨,遍体鳞伤,魂断情耗的悲苦旅程的开始。
一次,她来到我住房,天气冷我倦缩在床上看小说,她一蹦也跳到我的身旁,板着书问我看的书名,我说是法国著名作家小仲马的《茶花女》。她固执地要我讲述小说的故事。我记得我向她简要地讲了作者的生平背景,他和父亲大仲马的关系,父子各自在文学创作上的辉煌成就,无论对当时法国和世界以及后世,其作品强烈的感染力与旺盛的生命力都深深地感动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她说:“不讲这些,就讲故事内容嘛。”《茶花女》的女主人翁玛格丽特,是位倾城倾国的美貌而受到上流社会那些疯狂猎艳的青年的追逐,被迫沦落风尘的女子。在灯红酒绿,纸醉金迷,虚情假义,彷徨空虚的痛苦中,她渴望真诚的爱情响往。在其心身倍受摧残病卧长榻孤苦时,善良的青年阿尔芒的关心和纯真的爱打动了她的心。他们离开了喧嚣的城市到乡间过起形影不离的恩爱生活。但阿尔芒的父亲无法接受玛格丽特烟花女子的身份,怕影响家族名声,儿子的前程,女儿的婚姻。迫使她与阿尔芒分手,还要求她要隐瞒分手的真相。阿尔芒无法接受玛格丽特的背信弃义,怨愤不已,施以种种责难,但她为了阿尔芒的幸福忍气吞声,忍辱负重,不以真情实告。最后,终于心力交瘁,饮恨离世。她死后,遗物高价争购,俏丽肖相仍在,但景物凄凉,睹物思人,人们感叹窗台上的鲜花因缺水枯萎;而鲜花的主人因失去爱的幸福与希望郁郁而亡。听道这里阿珍已是满脸泪水,用她的小手捂着我的咀说:“别说了。多可怜的玛格丽特。”
这时我听见狭窄的过道传来脚步声,我推她说,“快起来,下地去。”
她说:“不嘛,怕什么嘛”。
门,嘭的一声开了。小唐走了进来。他先一楞,然后不自然的说:“我们明天走。我回来取双鞋。”他弯下腰在他床下取出双鞋,向我们笑笑走了。他说明天走,是因为那时正是“抗美援越”开始不久,青海省派出一百部货运汽车赴云南拉运援越物资,任务落到汽车五场,除了驾驶员,还有修理、管理人员,小唐属管理人员之列吧。
车队出发了,小唐走了。第二天我和阿珍姑娘相爱相恋的关系,却被涂抹乱画,加油添醋,胡编乱造,歪曲糟蹋得不成样子,迅速在场里,在局里,在家属区散播传扬开来。男女间的话题在那个年代是最为时髦,最为敏感,最为严肃而危险的问题。我被再一次推入惊涛骇浪、波涛汹涌、风口浪尖的汪洋口水唾沫之中。知情人告诉我说:阿珍,被她哥哥大骂了一顿。阿珍气得跟她哥大吵,哭闹着要脱离兄妹关系。还说,骂你是狗改不了吃屎,想翻天了,不好好改造,他能象扭死只蚂蚁一样把你扭死。阿珍说,她哥敢伤害你,她就去死。听后,让我好生难过,好生感动。一个看似那么文静柔弱的女孩,为了“爱”尽然会变得如此坚强勇敢,而我显得那么怯弱、惶惑、无奈,我之所以变得如此,也实在是我太爱、太在乎阿珍姑娘了,不愿看到,不能因为我而让她受到痛苦和责难。下班时,多年的同事、朋友候让他爱人约我去他家,进门见阿珍站在房内,两天未见她消瘦慵倦了许些,她走过来拉着我的手说:“我们登记结婚吧。我会说服父母的,她们爱我,会同意的。”我激动的一下把她揽在怀中泪水潸然而下,语塞喉哽什么话也讲不出来…
三天后,我被调到保养车间担任统计工作;阿珍被抽调到省四清工作团派到一个偏远县去了。这次相隔是她哥一手安排的,此后风云突变,岁月如梭,我俩再未相见。恰如:“柳絮因风起,各向一方飞。虽恋旧聚处,东风不断吹。”
四十年后。2005年10月,我退休了,却在冥冥之中,鼓燥着,催促我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离别的西宁市。十月的西宁,天高云淡,碧野苍茫,高楼林立,人流如潮,已是一座繁荣现代化的美丽城市。云天相隔,流年移换。我又想起了阿珍姑娘。经联系,阿珍欣然同意相约相见,我说“我们到哪里坐坐”阿珍温情的说“还是当年的老地方吧”。人依旧,可惜时乖命蹇,一切已是人非事非。一对花甲老人坐在垂柳依依的湖畔,金色夕阳映在水面,勾引发许多人生情长离愁,生死爱恨惆怅。真有点“别离无可奈,万恨绵江流”的哀婉叹息。阿珍姑娘是我人生青春岁月第一次真正萌发真情相恋、相爱的女孩,因为我曾为其思恋,煎熬,愁苦,伤痛过…

“昨夜的梦里,
你来到我的身边。
我们重又年轻,你笑个不停。
快乐得意就象春天的百灵鸟,
从树枝跃到草丛,
我把你拥在怀里,
晃来晃去,那么无忧无虑,
我的青春。

我能干什么,
说时光已远逝,在每张脸上,
刻下了印痕?说我们醒来,
面对着深沉的天幕,它唯一的回答
就是雨、寒冷、如我们身后延伸的
岁月,模糊着
远离你的这扇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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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1 16:14: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文革”十年(1)(1966年一197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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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9-07-29 13:50
3、挖洞之哀
1969年3月,发生了珍宝岛事件,这年4月在北京召开了中共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修改了党章,选举出了新的党的中央委员会。加强了林彪、江青等在党中央的地位。会议主要思想、内容是以毛泽东提出的总结经验,落实政策,准备打仗。
于是—场“深挖洞、广集粮,不称霸”声势浩大的“防空工程”运动,就又在全国城镇乡村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
好在我们单位,也就是汽车五场的背后就是大油山,山高约百余米,山的中间有条断裂的狭窄的沟壑,岩壁峻峋,山崖千窗百孔,歇息着匆匆翻飞进进出出的蝙蝠、野鸽。山体的上端,是一块块的田畦平缓地伸向远端,连着更高的坡地,都属附近郊区农民耕种的麦田,田边有沟渠,渠的岸边长着高高的白杨树。夏秋季节依然是青青的麦田,淙淙流淌着的渠水,兰天白云,树叶婆娑,另有一番青藏高原农家的悠然清目。那时我最喜爱的是躺在工间的宽大工作台上,从玻窗望去,对面山崖突出的一块菱形山咀,可以看到农民吆喝着两匹骡马抬杠犁铧在那山地上走过来转过去,兰天深幽浩渺,漂移着几绺如纱的云带。俯瞰山下,从北而来的北川河与西至的湟源河,相互在不远的人民公园的西北环绕汇合成为湟水,波光粼粼嚯嚯作响沉吟低喘的向东流去。就是这条生命之河哺养着当年西宁城区五十多万民生。
每个人的防空洞由自己休息时间,自行到后山去挖,一月后由局、场办“人防”人员进行检查。
那时我在木工间劳动。上面布置木工间的祁承业,铁工间的陈兴元,两个青年加强对我的监督管理。然而他俩却对我充满崇敬和友善,显现出特有的好。他们是66年初进场的学徒工,都是当地青海人,其实青海人有种高原人纯朴、厚道、粗犷,同情相济的可贵性格秉气。那时他们都才十七、八岁,长得虎虎生气的俊美。小陈不时来工间找小祁,通过小祁逐渐相识,他不太爱说,对人知礼友善,人很勤快,文化程度虽然不高,然好学好问。有次他邀请我到他家,离场不远,住在一户农家独院。院内收拾得得干净停当,几间平顶土屋窗明几净。让我很诧异的是他的书桌上摆放着一排书,有鲁迅先生的小说、杂文集,上方墙上还挂了幅鲁迅的水墨画头像。他说他很想拜我为师学画画,就是不知从何着手。那天他父母都在家,一看,就能让人看得清的那种中国式的忠厚、善良之辈。他父亲原也在柴达木交通局运输站工作,属局运调科管理。谈话中知他对我还是有些听说传闻中的知晓。那时有些运输站的言传,说我琴拉得好,尤其画画得特神,传说我能随便拿着钢笔,在一张小纸上三两下在你不在意时就把你给画下来了,传得特神。人很有意思,当你没见过你所见过的人之前,总会臆造、幻想生发出种种想象,并无端地被夸大放样传播开来。小陈可能是在传言中知道我的吧。他的母亲善良娴淑,热情好客,端出碗热腾腾的油泼辣子面片,味道真好极了。小陈属长子,下面还有一个大妹,在汽车一场工作。弟弟和妹妹,都在上学,也都中规中距,属忠厚和善人家。后来小陈又带来了他的好友、同学,一个憨直颀长在青海钢厂工作的小伙,叫马平安。小马家离我们场不远,住在畜牧兽医配种站的院里。小马的父亲,河北人,是位老革命,解放初时在平安镇当镇长,娶了位当地年轻漂亮的女人,楼梯坎似的高高矮矮、大大小小一一连生了五个儿子,一个闺女。父亲由于南征北战,出入枪林弹雨,身上留下多处枪伤,加之年岁大了,成天倦缩在火煨的炕头,露出幅皮皱腮陷,颧骨崚峋的脑袋,但两眼精明透着夕照中瑰丽。他母亲己是中年,高挑匀称,一头鸟发盘在头上,罩着青海妇女们常戴的白色盖头,衬托出好看鸭蛋形的俊脸,一双灵活的长长的大眼总是带着快乐的笑意。满屋是男孩们尖叫打闹的哭喊声,她多是护着这个,痛着那个,显得得意和满足。每当我和小陈去小马家,她母亲一边热情的倒茶,端出果子招待,一边掸灰拭桌,很快就把屋子收拾得干净整洁。他们都知道我喜欢吃辣子,两家母亲都把红油辣椒面装在瓶子里让他们带给我。也正是他们俩和我利用星期天带上铁锨,铁镐上山,那时大家都年轻有力气,加之山地土质疏松,小半天就把我要躲藏的防空洞挖好了。西宁市人防部不时发出防空警报,凄沥地嘶叫声此起彼伏笼罩在一片灰色迷蒙城市的上空,让人感到恐惧窒息的紧张。一天小陈悄悄地告诉我,明天零晨四时场里要搞防空演习,你别管,只管睡你的。果然第二天半夜,警报器突然撕破黑夜中的静谧,呜呜地喧响起来,整个职工集体宿舍,家属区,一片嘈杂伴随咚咚地脚步声延续了十多分钟,方才静寂下来。天快亮了,我听见木门轻击三声,我下床开门,小陈进来,向我讲述刚才他们查询房屋住户的笑话,在查到汽车三队宿舍时,听见有人,轻轻敲门,门开,电筒一照,室内外都一惊,大家看见一个女人光胴胴一丝不挂把大家吓了一跳,门内女人原以为自己男人回来了,下床开门,一见这么多男人立在门外,惊叫一声赶快钻进被窝。原来是三队支部书记的爱人,昨天才从山西农村来,闹了场误会。他说,今天休假,走,上我们家去。在他家吃罢早饭,我看了他的一些画,讲了些画素描的一些要点。他悟性很强,肯吃苦,自然进步很快。一天快下班了。高班长急匆匆地从外边回到工间,嚷着召集大家开会,说才接到局革委会紧急通知,汽车修配三厂挖防空洞塌方,己死亡七人,家属提出棺棂要按老家要求,外型要“五鼓三园",而且不能见钉。局领导要求各车场木工间抽出能工巧匠集中力量必须今夜赶出做好、革委和保养场头头希望我们能为场里争光,坚决完成任务。高班长和王师傅商量了由他俩负责,下面抽出许师傅、李师傅,他稍停,望了望我,你也参加。三修厂是一个刚新建的单位。位于西宁市西北方向的郊区,紧靠宁大公路,属小桥地区管辖。三修厂出了这么大的事,头头们对这次事故非常重视,把整个大修车间滕了出来,电锯、电铇一字排开,除了木工师傅,厂里还安排了一些服务人员,旁边桌上放了好些烟、酒,饭菜,馒头、包子。大家只是紧张地忙活着,只听电锯、电饱嘶声裂叫,揪心刺耳,如嚎啕悲恸哀哭,在临山近水空旷的夜空里,一夜未停,长悲不止。李师傅、高师傅原都来自河南农村的木工工匠,许师傅解放前后是基迠施工的承包商,也是全埸唯一修配工中最高八级技师,见多识广。王师傅把我带来是让我多长点见识,象鼓园型的拼缝,栽木钉等难度技巧,深知师傅的用心良苦。在天亮前,我们终于完成了任务。望着一次排列的红漆棺木,心中有种难以名状的凄楚悲伤。我想到的是那些痛失亲人的父母,儿女。我害怕看见白发老人哀愁凄凉无泪的双目;害怕听见孩子们凄历惨烈的悲哭,我背起工具悄然离去。
人哪,怎么了?谁也不曾、不敢,去想、去问,这一切怎么会是这样的呢!
4、雪净心暖
尽管在“不断革命论”思想指导下,“文革”仍在如火如荼的继续着。然而在进入七十年代,1970年11月,党中央作出《关于传达陈伯达反党问题的指示》,并转发了毛泽东写的《我的一点意见》;1971年9月13日,又突然发生了林彪携妻带子仓皇外逃,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的事。被称之为《林彪反革命集团政变和九、一三事件》。这对凭借“文革”斗争越上权力顶峰的文威武霸双双迅即灰飞烟灭,实让中国百姓不知所措,上面到底怎么了?岁末,反传闻伟大领袖突然患病,由于肺心病和严重缺氧导至休克,病情危殆。后经紧急抢救,病情终得到控制,转危为安,毛泽东睁开了双眼。此后,身体状况大不如前。不久,当人们从报纸和“新闻电影”中,看到日呼夜唤“万岁,万岁,万万岁!”的伟大领袖时,“他显得很苍老,比他的年龄苍老得多,比人们的想象更加苍老。他的头向后仰靠在沙发上,头发有些乱。张着咀,还在动,仿佛在吞食着空气…”。
我摘章引句以上这些事实,是作为那段历史进程所发生了的人,时,地、事的时代背景的注释。
红尘素居,禄禄诸事,对往事的记忆常如江水击石,滚滚东去,随着时光的荏苒迁移悄然消遁;或许上世纪三十年间“政治运动”的迭复交织,“否定,之否定,再否定”的过程,让人眩晕迷惑,真假、对错、虚实、悲欢、苦乐,故,注释还是不能遗失丢弃的。我说的这些,是针对我看过的一篇文章,文说:我们是不需要注释的,不论是我们的思想,还是我们的行为。
人类自进入文明历史发展阶段,政治本是专属政治家的。然而要让人人都懂政治、都参与政治,都成政治家,导至的结果必是家无宁日,国无安时。倡导是一回事,可百姓依然,日升月落,朴素自然,婚丧嫁娶,生儿育女,养家糊口,老少相守,延宗世代。
记得那年的腊月,天空终日灰蒙蒙的,肖瑟的大地一片光秃秃的荒凉。七沟八坎畸形各异的小块山地上,东丢西挪的遗留着拔下的小麦捆,迎在冰凉的风中,麦秸干上覆留着一层薄薄的雪。西北农村特有的土夯筑的庄廓和土泥的屋顶与大地融成浑黄一色。冬日的农民是偎缩在炕头上不出门的,只有那袅袅升起的炊烟才让你知道那里有住户正在生火烧饭了哩,正是这缕缕炊烟在荒漠苍凉中透着份人世间安份挚守的暖意。
就是在这样一个天寒地冻岁末的日子,我和小陈,尽管我己年过三十,但当时都没结婚,从来很少参加婚礼的我,既不知道婚礼程序,更不了解当地婚俗,却被小马的父母非常信任且隆重地委聘为小马婚事的“迎亲爷”。让我和小陈既高兴又为难,小陈呢,笑着望着我说:“我当助手,你说咋着就咋做。”我说:“别,别,都听小马妈的,他妈让咋做咱们就咋做”。话得从小马说起,小马身为老马家长子,也己廿出头,按照乡规父母给他订了亲,女方在西宁毛纺厂工作,女家父亲也是位老革命,曾任湟中县县委副书记,是小马父亲的老战友。那天我与小陈小马,一同去到他家,小马母亲笑嘻嘻地向我和小陈说:“你是个大学生知书达理的,懂的事多。小陈呢,他们俩象兄弟似的,我和他阿哒(在青海称父亲为“啊哒”。)商量过,就请你们俩做他婚事的迎亲爷,你们三人先一道走一趟,把我家理下的礼单送过去,看看女家满意着么,要满意者,就春节里给他们把事办下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只好走马上任。隔天下午,小马咧着咀一路傻笑着和小陈提着杠着他母亲早己按当地婚俗准备好的礼物,什么砖头茯茶,四川泸曲酒,牡丹烟,一捆子女方新婚的穿戴。我们三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公交客车,摇摇晃晃地在湟中县鲁沙尔镇下了车,又徒步爬坡登坎,在暮色中走上一条黄土沙石的宽宽土石大道,道的上端隐现出一排相似的墩实叠砌砖塔,小陈说:“这就是青海最著名最有影响的藏传佛教圣地《塔尔寺》,黄教的创始人宗喀巴大师就诞生在这里。”小陈的老家也是这个镇的,他就出生在这里,对这里的一切自然十分熟悉。我环顾四野内心顿时有股敬仰崇畏的惊异,四周山丘平缓开阔,山的顶瑞长着一排杨林,象整齐站立护卫的金刚守护门神。宽阔巨大的宫殿式的建筑一座连一座,壮观恢宏错落有序地矗立在开阔的山体间,各寺殿被高高的山墙围砌,风吹过来四檐斗翘悬吊的神佛铃传来锐耳悠扬的铜铃声,使本以寥寂的佛圣之地浸满了庄严肃寂的圣洁。五十年代后期,宗教曾被“无神论”者们扫荡过一次,六十年代初又有所恢复,“文革”伊始,各宗教又一次被视为“封、资、修”,惨遭厄运。此寺到万幸,尽管凋零破败,但并未受到伤筋剔骨的遭践焚毁。平民百姓、虔诚信徒被拒之山外,原各喇嘛主持的院落,被革委会没收,成了县领导们的家属住院。小马带着我们在一条狭窄的条石小道,走进一座厚重窄窄的木门,进入一个有着天井的小院,他的岳母一个典型青海中年妇女的长相和打扮,前后拥着三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堆着一脸和蔼的微笑把我们仨,迎进一间中房占住有大半个房的炕上,上端盘坐着一位五十来岁,有些发福的壮实男人,小马恭敬的称他为“何叔”,他坚实沧桑的团脸给人一种本份朴实忠厚的友善,但仍装着一幅长者的庄严以待。脱鞋上炕,围着一张画有蝙蝠,鲜桃十分考究的炕桌,分对盘坐在何叔两边。三个妙龄少女掩饰不住内心天成的兴奋,在我们三个帅气英俊高大的男人面前,眉目传情,娇柔生态,她们的母亲嗔骂笑着说:“死丫头,一个个都疯者,呆看啥了麻!还不端茶拿点心呀!”女子们你推我搡,笑着跑了去。按青海待客规矩,先来一壶浓浓的老茯茶,一盘切好的烘烤馍,叫“吃点心”;然后再上菜,客人吃几筷,就撤了去,再上、再吃、再撤,隔会,端来一大碗尕面,叫“吃饭”,吃罢,把炕桌擦拭得干干净净,然后端上一个酒盘,内放一只酒壶,八个小酒盅,轮番把盏一杯一杯喝下去,只喝得醉眼朦胧,放歌舞蹈,东倒西歪。主人和客人都才称道:“今晚个嘛,酒嘛,喝好了个。”
那晚虽然没敢放肆,但也喝得“何叔”一脸通红,摇着小马的肩,一下叫“我的好女婿娃,好着,满意者”,一下又搂着说:“好个小兄弟,给你说,你爹打仗勇敢、有种。”话未说完一头歪过去,结实地身子倒在炕上睡着了。何母埋怨着,数落着,把我们安顿在间小房的炕上,垫的、盖的都很干净,今晚是我到西北这么些年,第一次享受烧炕的惬意,真真太温暖太舒服了。
第二天一早,穿戴好轻轻开门,院里己将昨夜的积雪清扫堆集在西墙的角下。厨房的门窗漫出一股白色蒸气,是何母和女子们正在烧水做早饭哩。仔细端详,虽说是寺院喇嘛阿卡们的禅房行门,却都是一色明清朝代标准样式的建筑,门楣窗扇镶嵌的各式几何图案,房梁栋柱鸣风合銮,连室外的檐阶都以优质木板坎嵌,院中裁种着名贵菩提、香柏,笼罩着一股禅房寺院幽深奇妙的神秘。走出祥门,沿石块小路走上一块山坡高地,在雪地眺望,只见白雪覆盖着整个山野和山野四合中的塔尔寺。在一片白茫茫的光焰中,经堂寺院的金顶显得格外耀眼,檐角的铜铃声在寂静传过来窜到了心底,金顶、白雪、铃声,瞬间让人有种难以言状飘渺的感觉,透着股沁人心脾的灵气和宁静。山坳中,在高高的云杉、桦树间,突然划过一条黑影发出一声声悲戚的叫声落在雪地上,让我惊异地发现竟然是几只乌鸦。记得少年时,成都的草堂寺,文殊院每当暮蔼夕阳时分,成群的乌鸦盘旋如云,罩在森森柏杨林和寺院高大的松柏林的上空,有种共享人和万物生灵自然的合美融安。可在除“四害”运动后,天空再也不见飞鸟踪迹,满是千万座土高炉的吞云吐雾。这几只鸟鸦怎么竟然能逃脱那场生死劫难,在此归根生衍是佛的庇佑了的么?
坡道的下端移动着两个黑点,慢慢走来看见竟是一个白发佛面,身着黑色藏袍佝偻着身子,一脸麻皮皱面的老妪,手牵一个六七岁圆头虎脑的小男孩摇摇摆摆战战兢兢地走到八大如意塔下,老妪蠕动着扁扁的瘪咀,两掌相合用头叩着塔的四壁,一座接着一座,孩子也象奶奶那样顶礼膜拜,无尘、无邪、无暇,心如镜,相牵相引,潺缓前进,好一幅鲜活生动象在注解生命承袭轮回的图画。望着这雪后中的一老一小我的心紧缩得有些发痛,我屏住自己的心跳和呼吸,惟恐惊扰了这份庄严肃穆的祈祷求佑。此刻,让我遥想起圣者宗喀巴,也许也正是这样一个雪后的早晨离开这里的,当他离开时定会一步一回头难舍生养过他的这片土地和看见守望在路边母亲满脸的泪水。此刻也让我想起了那年离别母亲的泪眼,我的梗塞于喉于胸的痛楚。
相传宗喀巴十六岁时告别母亲离开故土,一路行去,他是以怎样的心力走过了那几千里高寒奇绝的极地大野,那草原,那山给了他怎样的狭持?那烈日、大漠长风,月色,星光又给了他怎样的引领?然而他走到了,终成正果,成了藏传佛教一代宗师。我想到了自己这十几年的苦行,谨言慎行,小心异异,多年来都是在盼待一种开恩,赦免的恩赐。然而,我顿然悟出,其实,我是在守望,在验证人世间的真、善、美与假、恶、丑的较量。而较量是需要时间、需要等待。
佛家反对执着,但却讲究缘份。此行,也许在我也就是“缘”之故吧。让我对自己有个重省、重识的认识过程。
不久,在一个曙色边陲的黎明时分,(按青海婚俗迎接新娘应在日出之前)我和小陈,还有个技校的祁老师,终于将小马的心上人从她家接上车,拥进了小马家庭院中的新房,那是好一番的喜庆热闹。
5、在工人中
自1966年8月至1976年11月,我在汽车五场保养场木工间整整呆了十年三个月零八天。是整整再一个初中、高中、大学完整的学习阶段的时间。应当说这十年里,是我的第二个社会人生的大学。这十年也是新中国建国史上最动荡、最混乱、最为黑暗的时期。“文革”初期的“打、砸、抢、烧、毁,”;“大串连”;“大检阅”;“文攻武卫”;“深挖洞、广积粮、准备打仗”,中期的“上山下乡”;“斗、批、改运动”;下放大学,下放企业;后期的“批陈整风运动”,“粉碎林彪反革命集团”,“批林整风运动”,“批林批孔运动”,“评《水浒》运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运动”,“天安门事件”,“毛泽东逝世”,“粉碎四人帮”。等等。可说是史无前列,惊天动地,各种名目的政治“运动”首尾相连,“大运动”中套着“小运动”,在伟大领袖“法无定法”的大气磅礴中,“砸烂公、检、法”,整个中华大地被搅得鸡犬不宁,民不聊生,人人自危,心惊胆寒,人人都自封革命派,反革命帽子满天飞,监狱人满为患,国民经济己到崩溃边缘。十年,十年里所发生的一切,“我们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中国,对于我们自己和我们巨大的同胞群体——中国人,又有谁真正认识清楚显示于中国社会之中的中国人的思想意识,和形成中国人的行为方式的中国精神实质了呢?”
工人是作为生产力最为重要的组成部分。除了按正道讲的,工人阶级最有纪律性,组织性,最赋战斗性,是天然的资产阶级掘墓人。而真正现实生活的中国工人,由于他们多来自昨日农村,他们仍保持着朴实勤劳、忠厚善良,内向安和,知少寡言的特性。在他们中间少了许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多了些安份守己,乐于天命。十年里,我被视为一个“另类”的“阶级敌人”,要熬过那么漫长的永无休止的残酷暴烈的“政治运动”,庆幸的是我多亏躲避在这群人体中,幸免了一场场生死安危劫难。
记得“文革”初,我被场党委组织了一场游街示众回来,自感颜面扫尽,尊严荡无,俗言:“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我一点支撑的力量和勇气都己魂消气散,我真真的想到了死。我去到厕所,厕所的屋梁上悬挂着一个装着一瓶“敌敌畏”驱蚊的玻璃瓶,我望了又望,真想取下来一喝了尽。回到宿舍钳工间的马师博又拉起了京胡,他笑着对我说:吼几句,驱驱烦心。”我一脸沮丧烦乱地说:“哪有心情呀!”他停弓好言地说:“你还真当真呀!他们不涮你,涮谁?涮就涮湃,只当逗他们玩”。
第二天我与卢师傅一组修车,卢悄声地说:“好死不如赖活。你们文化人就好面子,面子值几斤啦。国家主席,彭大元帅不也被斗,你算啥呀。小子,好好活着吧!"。听罢,真有“良言一句三冬暖”的觉味,如“细雨润物”又让我觉得魂归来兮。
在工人中能得到尊敬信服的就是技术上有套过硬的功夫,最厌恶的是光耍咀皮子,偷奸使滑不干活的“二球货”。我到木工间首先觉得必须自备一套干活的工具,我坚持一条道理,就是知识、技术学会了,能使自己多份生存的技能。也是工人师傅们向我讲的:“技多不压身”。那时上面最爱讲的,也是很时髦的一句话,“工人阶级伟大,工人阶级光荣”,可我奇异地发现是每当“运动”一来,我就被放到“伟大”“光荣”中来了,穿着一身藏兰色的劳动布的茄克式的工作服,走在大街上汇在人流中,确实让我有种自豪感,我不也是伟大光荣了么!谁人又知我是什么“另类"的呢!其实在一些人来说“让他劳动”是对我给以一种惩罚,在他们的心底里依然是“劳动者最卑贱”,可在那个年代又有谁去敢思、敢想、敢说呢?我为了配齐工具,我到铁工间请董师傅,李师傅各给我打了把木工斧,董师是七级铁工,李师五级,那时工人中八级是最高技术级别。别看斧头不起眼,技术性可强,斧头即要轻便好使,又要刃快,不卷刀口。这就要在刀口夹钢,难就难在掌握夹纲淬火的时间长短,浸水短了嘣口,时间长了卷刃。他们俩费心的给我打好,我花了整整三天时光把斧子磨得铮光透亮,那真是两把好斧,削铁如泥,砍圆木结疤疙瘩只见木渣纷飞。工人们围过来观看,我玩笑的说,“我一把放在工具栏里,随时带着;一把放在枕头下驱魔避邪,谁敢无端欺侮我,老子就跟他拚了。我反正无儿无女没了牵挂,谁怕谁呀!”工人们轰的笑了,说:“有种!”。而说这些时,我一面真是有这种护卫防身,维护自尊尊严以死相拼的想法;同时不知怎的,我真的好想哭呀!
写到这里,让我想起了管师傅,他比我长廿岁,那年他大概应是四十来岁,从柴达木交通局四清运动结束调来分配到汽车五场。我们前后来到木工间,他的帽子是“四不清下台干部”,他个高,肩宽背厚,一张大脸,眉开眼阔,正中高挺只鹰勾大鼻,薄唇,一幅典型北方大汉,扬着份粗旷豪强的英武之气。原在柴达木知他大名,是被局领导大会夸为“四大能人”,那时他在局材料科,在物资匮乏年代他没有办不成的事,买不回的东西。彼此知名,相见恨晚,班长派他和我一组修车,接过修车单,我提工具栏,他牵着长长电线的电钻,钻进木马槽的车厢底下,两人陈芝麻烂谷子的神侃。知他河南荥阳人,解放前年轻时曾入远征军到过缅甸南洋,在汽车运输兵营从士官生爬到少尉司务官,担负采买。光复后回到内地,又逢内战,频繁移防,走过西南奇峯险岭,驻防中南繁市贫镇,浪过江浙烟花柳巷,可谓见多识广,性格豪放开朗,好奇、好玩、好色。他入过国民党,参加过三青团,拜过袍哥,入各式三教九流江湖会道门派,为的是好奇,好玩。他说一口地道河南豫音,也能流利学口天津的杨柳青的津味,挺标准北京天桥地的京腔,总之南腔北调都能来几句。“九、一三”事件后,政治空气骤然降温,那时工间上班大家围着大铁桶子火炉,火炉上烧着把大铁壶,四周搁着铁丝缠的架子上面放着每个人带的馍呀、饼呀,大伙围着圈坐在木橙上,一边喝着老茯茶,啃着烤得焦黄喷香的馍馍,炉子烧得通红,水壶滋滋地冒着热气,这时管师开始了,他不是讲段带点小浑的相声,就是来段男偷女摸的评书,或者讲段江湖坑蒙拐骗的轶文趣事,总之他能巧口黉舌,不重复,不打盹地边说边手舞足蹈,逗得大伙笑得前合后仰。一个星期天在小桥大街上与其相遇,见他头上戴顶军黄帽,身着灰白衬衣,下穿一条月白色的西裤,脚蹬米黄色软底皮鞋,我一招手,他摇了摇手,骑着辆黑色崭新“飞鸽”自行车,一下朝我冲来,瞬间急转围我绕了一圈来个急刹,一脚触地身稍倾屁股挪在车杠上,简直象个街头“二痞少年”,让我一愣,分外惊讶!只见他咧着笑咀,一脸漾着副摘花拾柳窃意满足的欢愉。常言:男女偷情,女笑咀,男显眉。是说女人笑在咀角,男人笑在眼眉。那年他己年过五旬。一次在车槽下他向我坦言,他搞上了电工班的一位女工。那位女工年约二十七、八,江南人,小巧娟秀,温静淑萍,走起路来,俯首低眸,如风摆柳,是场团委宣传委员。他说的让我很难相信,咀不言,眼在问,是嘛!?管说:为她可是花费苦心,他曾经向市二医院通过关系要来不少“包衣”,寒冬十指如箭穿心,要洗净、烧好送到她窗台上,真真煞费心机。他们的住家是一排连一排平房,管说他家的房门正对着女方的后窗。那年月,忽地一下时兴起“鸡血疗法”,他于是又买了五只大公鸡养着,只要女方男人一出车,他就抱着只鸡带上针管过去了。管师为讨女人喜欢确实有一套,他会按摩、扎针,一次我上他家,见她正给一个年轻女人在背上扎针,女人侧过微红的脸,不知是向我,还是在其身后的管师说:“真的舒服多了”,那位女子的丈夫也是位司机,在“3、24”事件中被打死了,后来顶替其夫参加了工作,是位丰娆灿烂的年轻女子,眼眉间早己荡然无存哀思悲痛的凄凉。
一晚夜半三更,突然被一阵激烈的争吵轰闹吵醒,起床披衣外出,争辩互不相让。我站在圈外悄问,方知是管师被那位女工的丈夫约了其弟半夜闯入管家,将管按在床上痛打了一顿,现他们正找厂长评是非哩。第二天上班管师脸上左颊,右边腮帮各贴了一大块白纱布,显得狼狈滑稽,我为他的难堪心中真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却让人无法理解的他反倒沾沾自喜,一副胜利凯旋的神气扬威,嬉趣地说:“好呀!他们打我,正好是在说明我把他老婆搞了,只能说他自己无能,我操!,”工人们莫言无声相望,一位学工冒言:“管师傅,你真有能耐。”
翻过年,一次深夜管师外出骑车回来不幸摔了一交,好后,遗下坐骨神经痛,瘠椎也出了毛病。每当上班身穿一件兰色条绒半长大衣,显得有些空旷,倒背着手,蹶着歪着身子摇着来到工间,少了许多以往调皮逗俏的风趣,会坐到隔壁的缝工间修补好的驾驶坐垫上,稍后,自己取一块蓬布铺在地上,爬卧在上面,眼里流露出一丝痛苦的哀求,先让一个中年女工扶着墙站在他的背上来回的踩,女工很耽心怕踩断了他的背瘠骨,他说:“没事,踩踩舒服多了。”以后,甚至请求两个女工一齐上,女人边踩边惊嬉怜惜地叫着,他两目微张鹰勾似的鼻尖沁着汗珠,轻轻挤出与脚踩一致的呻吟。缝工班的班长杜师傅说:“也,也,踩踩就踩踩,哼唧过啥呢嘛,叫得人心里麻麻的难受呢嘛!”两个女人一听红着脸跳了下来。管师不睁不起,学着杜师的青海话说:“真真的,若着若着的舒坦过”。别人说:“你呀,你(指管师傅)恐怕钉棺材板时,你还要说句笑话才断气哩”。 (我与他一同在木工间共经历十年,十年里,管对我很好,坦诚真挚视为兄弟,其家人对我也分外亲热,不嫌不弃。其妻我称她“管嫂”或“春花嫂”,大我十岁,人友善明理,对管的“处分”能理解,不埋怨,也许看得多了,处罚的人多了,她说:“今年你整我,明年他整你,后年还不知道谁整谁呢,老百姓嘛干活挣钱活命,好孬都得活。能活着就是福份,谁还能瞧得见自已的后颈窝呀!”她在一家街道集体性质的工程维修队做小工,每月有八、九十元的收入。合水泥,抬砖、递瓦干着粗笨的体力活,多年的寒来暑去满手粗茧,一脸皱皮。河南女子的吃苦耐劳,是令人称道敬佩的。她做了点好吃的,总让管师把我叫上,我也是他家常客。在那种年月,这份感情善待让我特别看重、感激。多年后,她们一家随女调往山西太原,一次我借故出差专程前往拜望,她虽五十开外己半头白发,好在身体依旧硬朗,拉着我的手长久不放。眼里充溢着满是笑意的泪水,不停地说:“终于熬过来了。熬过来了!”知管师“四不清”问题也己平反,但原收缴的三千多元“赃款”不再退还;十三年的工资也不补发。她说:“钱财算什么,只当偷了,抢了、丢了、烧了、水冲走了,活着是口气,是个名份啦,你说是不?"。写到这里管师和春花嫂的音容相貌,十年间的点滴依旧清晰在目,让我珍惜难忘,感叹嘘唏!)
工厂里,男女混杂,朝夕厮守,在文化精神物资匮乏的日子,性文化就特别突显,隐私的丑陋也变得公开张扬,怪亦不怪。一次召开批判大会,全体保养场职工二百余人聚在三保车间,见两个廿来岁年轻人站在一张桌前,低着头、涎着脸,斜视着下面的工友,其中一位是车队司机,另一个是三保组的修理工,其家都是住在厂后面山梁上的农家子弟,说着一口地道本土方言。事情的缘由原来那个司机小伙给朝阳电厂,是他们相熟的老乡,带了一只羊,两人约合一同送去,去到恰逢那家男人不在,于是两人就把女人花言巧语的给“收拾” 了,刚做完事,男人回来了,两人就跑了。在男人打骂威逼下,女方说出了实情,男人要女人把两个小子找来,女人也就来到厂里,先到车队后又到保养车间,女的找到修理小伙就要打,小伙挣扎着说:“是你招手喊“喏”(我)上的,喏不敢,你还拿手搓了半天,我放进去还没弄两下呀,你听见你男人回来了,就把我推下来了,我提着裤子就跑了,你打我干啥?"女人只是嚷嚷地说:“你不要脸,你们合伙的欺侮我”一路哭着跑了。大家看罢热闹,见女人有几分姿色都拍打着小伙的头呀,肩呀地说:“你他妈小子真有艳福”。开会是让两个小伙重新从头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一遍,听得会上的年轻女工脸红心惊的低下头,隔了一会,一个年小女子借故“解小手”跑了,几个一窝蜂地都冲了出去。会上也没说个什么名堂,折腾“开心”集体意淫了老半天,一场政治学习批斗会也就结束了,散会!男女工友们嬉哈打笑,你推我搡走回各自工间,干活。
小修车间有个“大李”,大,是他长得人高马大,憨厚敦实,身壮体健。那时由于只抓革命,生产没人敢管,加之旧车没有配件,新车没有增补添新,窝着几百人的修理车间整日闲搁着,于是人们开始干私活,没事就打堆说些男女骚事。一天大李靠着车间门盘腿而坐,把一张报纸放在大腿根,招来几个女工看他变戏法,他把大手悬空放在纸上,他口念“起”,边抬手,腿上的纸也就跟着往上动,来回几次,皆是如此,还买关子向女人们说:这叫“万向吸引力”,女人不信,一个大胆女子竟要看过究竟,待报纸上扬,伸出两手就去抓,这一抓不要紧,吓得她站起来一声惊叫,笑得她身弯背弓上气不接下气一路跑开,女工们围过去问:“咋啦!咋啦?”女人方言又笑,笑得蹲下了身子。“倒底咋啦嘛?!”女人笑罢方说:“是个大逑!”。女人们也笑成了一团。大李。站起来拍拍屁股,自鸣得意的走了。从此大李的大,又多了层内涵,有人叫他大李,也有人叫他大逑,他都通声答应。
二保车间有个蔡师傅就住在我的隔壁,属厂集体单身宿舍。我们年龄相仿都廿来岁,朝气蓬勃充满活力。蔡尽管也是汽车修理工,却没有一般修理工浑身上下汽油机油黄油满身,脏不拉稀的让人不敢近身,他的工作服常常是洗得上下干干净净,收起来放在枕下压得平平整整,穿起来显梭显角,脸手也随时洗得白净光鲜,临了还抹点“蚌壳油”、“百雀铃”呀,挨身擦过飘过来股淡秀香味,忍不住让人回头追看。他本是浙江人,江浙人在西北,给人印象就是干净整洁爱好。他长得中等个,一身清秀单薄,走起路来如风曳柳,有点男伶的模样,说话轻柔慢语带着酽醪味儿。闲时,他向我说,小时他长一头秀发,细眉凤眼,一幅瓜子脸,加之体小瘦弱,上面哥哥多,爷爷喜欢女孩就给我取名“小妹”,母亲也把我打扮成女儿穿花戴红,我也成天跟女孩们一起玩耍,我喜欢女孩,觉得她们如水清柔,如云高贵,不象男孩子粗野肮脏,我十三、四岁就开始发育,还常和女孩一起玩,大人们也不太理会,从小看惯了也没在意,其实我常背着大人与一些邻居一同长大的女孩玩“性”游戏,让人兴奋刺激,直到一天,一个女孩肚子大了,方才露馅,父母把我打了一顿,给我娶了个大我三岁的女人,在乡下名声不好听,五八年听说青海召人,我和表叔就偷偷跑出来了参加了工作。
在那年月没有电影,没有戏剧,没有音乐、唱歌,没有逗乐的相声、评书、小品,更没电视,总之什么娱乐性的都没有,通通都被视为“资产阶级”,“封、资、修”予以取缔,严令禁止。在众人中,男人在一起就尽谈男女间的事,不论是自己的还是听来,不管真有其事,还是添油加醋神吹乱侃,都直言不讳,甚至比着吹。一个司机自夸地说:他搞女人,多是女人扶着他的肩,撑着他的腰央求着说:好哥哥我降了你,饶了我吧。一次,我听见门里一群年轻男工正在哄闹,推门一瞧,原来几个光着腚,在比大小看谁“硬大挺”,还以挂个五磅水瓶的重量作为衡量标准。他们见我,一个说:“看看大学生的。”一听,让我又羞又怕吓得转身抬腿就跑。
蔡师那时候带了个女徒,十七八岁,终日形影相随,没多日传出绯闻,人们发现他俩在干活的地沟相抱亲吻,于是小组召开批斗会,一个党员女子狠批那个女孩,那女孩不服,闹得不可开交,据说那女孩是铁路上一个领导的子女,后台硬,加之东北女孩任性火爆刚烈,没人敢招惹,本来就不是什么事,开会也是听听邪门趣事逗乐,谁能当真。再说新上任的主任,是个陕西人,中专生,听说他也是这方面的高手,说的是,曾教过他的师傅,在一次车祸中死亡,这小子借守灵的机会就把师娘勾到了手,那边尸骨未寒,这边已是新婚燕尔。他又何以能去说别人呢?更有趣的是原针锋相对的两个女工不久又好了,好得姐呀,妹呀的叫得到处讪响。听人传出原来还是蔡师傅是把高手把两个徒弟都“收拾” 给摆平了的。工人们玩笑中,有人称蔡为“嫖风大王”;也有呼他“花蝴蝶”,“采花贼”。他统不恼,还透着得意的笑意,微微左右摇摇头与你擦肩而过,象是在说:你讲你的,我搞我的,好的就这一门,挨你啥事。
我住的宿舍原来三个人,潘师傅被打死了,另一个师傅探亲回去了,就孤零零地剩下我一人,清寂悠闲,正是我看书的最好时间。那年月除了:“毛泽东选集”,之外,就只剩下“欧阳海之歌”可以看,后来连“欧”书也不准看了,还可看什么呢?我到省图书馆发现可借阅《鲁迅全集》。共二十四册,全集包括了鲁迅先生一生写作的、翻译的全部作品。如小说,杂文,散文,文艺评论,中国文学发展史,讲演,书信,等等。读先生的书,给我力量和勇气,让我不再是听任沮丧悲观颓败的坏情绪一点一点地吞噬了自己。那时厂单身宿舍以一排九间为一个小院,院与院相对,一边四院,中间是条通道,直抵后门。我住在中间小院最后倒数第二间,第一间是二保组的孔班长住,他爱人去冬从甘肃农村老家来探亲,原先合住的工友就自动搬出去了。平日一开大会,我是不参加的,我就可以自行安排可到木工间也可呆在宿舍。我认识孔还是“文革”刚开始,那晚组织游斗示众我,孔个大体壮被选中纠纽我,两个大汉拧住我一只胳膊,他一人用双手死劲拧住我的一只手腕,拧得我生痛,我则眼一看是个光头园脸一堆横肉吊只独眼龙的家伙,我边嚷道,“你死劲用力干啥?”可能人声嘈杂他没听见,我用脚后跟在他停脚的刹那间往其脚尖一跺,他唉呀一叫,松了!自此我认识了他,他也领教了我。过后,我剃了个光头,有天早晨,我象其它工友一样,一手持碗稀饭,另只手抓着两只馍,蹲在各自门前喝着啃着,他出门在我面前经过却伸过手来在我光头上摸了下,又拍了下,顿时让我气不打一处来变了脸色,待他刚抬步我顺脚一踢他的抬脚使他自己搭挎住自己的脚肚子,骤然跌倒在地,一屁股坐在倒洗脸水的泥地上,他站起来走到我而前,我也猛地站立起来,边说,“大家都看见是你先动手,我都没起身,你自个跌倒还怪我。好,好”,我边把镆放下,仍稀饭端上,边说着,“还是你动手,我的稀饭若撒了算我输,但你腿折了,你可不要怪我欺侮你”,他望望没人支持,边拍拍裤腿上的泥,边说:“给你开开玩笑你也当真。算啦!”他悻悻然地走了。喧嚣尘世间你怯弱,谦卑,必遭恶人小人欺;不怕,反以小技给以颜色,既维护了自己的尊严,也警示了那些小看你想趁火打劫的恶人。
又到开会日子。我听见宿舍房门有轻轻的敲击声,“谁呀!”,无声。但从糊了纸的玻窗见一人影立于窗下踌躇不前,见一年轻女子,认出是孔来探亲的妻。她显得有些羞有点怯,举目对视,骤然透出股心乱目迷的神情停在那里,红云佛面艳若桃花,这种自然天成的忸呢羞态,真真把一个女人的妖、妍、嗔、痴的魅力,表现得是那样丰富有着种强磁性的勾魂、失魄的魔力。她柔声细气的说:“我想请你帮我写封信”,我无法拒绝,心中却泛起一股莫名的紧张心跳,望望小院杳无一人,一片寂静。颤颤地说:“行,行。进来吧”。入室,她坐在床边,我铺纸握笔坐在床中的桌前,侧目而视,一幅清秀充满朝气鲜嫩的鸭蛋型的脸庞,留海齐眉,鸟云堆砌,垂着条长辫,窄细的紧身红褂。我骤然一惊,天帝呀!当你看见亚当愁苦忧郁的孤寂,你怎么会想到制造出夏娃来抚平他的忧伤,他的孤独,他的悲苦的呢。
通过她的叙述,知她出生于甘肃一贫穷的农家,在她十六岁时出嫁孔家,自今已三年多了,一直未能怀孕生子,这在北方农村是女人的大忌,大罪,所以双方老人再穷也要让她来探亲,可惜来宁都快半年了,连一点影子都没有。她伤心,她落泪,泪珠儿晶莹如玉镶嵌在她的脸庞,而我,手抖,心痛。那是一个仲夏之夜,碧天澄净,银河光莹,露下天高气清。“革命”者们都“参战”走了。她悄然而至,杳入无声,真有“只疑是身在玉蓬瀛”,使我有种仿佛置身在蓬莱、瀛州仙山之上,晕迷、昏旋。她捧着我的头,在我耳边喃喃低吟:天呀!你让我好寻,在黑暗的前途见到了光明。
你摸摸我的心它这下跳得多快,觉得吗?我的脸在火样燃烧,亏得这黑夜让你无法看清…
转瞬,夏去秋来,“好梦惊破情万结,人生最苦是离别。”她说,秋天要收桩稼了。
她绯红着脸,背身倾斜着揉搓着辩梢说,“我有了。”
她锁眉愁肠地说,“他的视力愈来愈不行了,都快瞎了,我们要一同回哩!隔天下班回到宿舍见隔壁的门挂着锁,她真的走了,心里顿觉空荡荡的,象五味翻倒不是滋味,倒床而卧,从枕下却发现她留下了一个玉手镯,一双彩线纳着缤纷图案两只鸳鸯的鞋垫,我握在手中,辗转无眠,多好的多情女子。赠物,透着对信物的赠予人的心愿:环玉长圆,洁白坚固,万千相思情缘。那时的我也处于十分矛盾煎熬的苦痛,是我真真成了一个成熟的男人了呢?或是我被“改造”、蜕变成了另一个连我自己都难认识的我了呢?
还有呢,记忆的闸门一经开启,如泻倾来,记起我平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与人交手。话说当年我在木工问,每当下班前,我和两三位学徒必须将工间包括各个旮旯角落的刨花、木屑、煤渣,——都得清扫打整干净,添煤封火,然后再用水将地面清洗一遍,方才事毕。一日,一位学徒在喷水时没留神将水冲地翻起的污水溅到站在一旁的武师傅的鞋上,小伙急忙向前赔礼道歉,一边想用抹布帮其楷拭,但武不依非要让其舔干净,小伙很难堪,而武一幅恶徒赖皮的横样,势汹汹不肯罢休。师傅们说,“怎能这样,算了,算了”,武说:“那好,你来帮他舔了。谁说我给谁急。小伙委屈得泪眼巴巴的望着我,我接过水管,我笑说:“我来帮他舔”,话完,我将水管朝他双脚冲去,顿时他两裤脚全淋得水湿。他顿时嗷叫一脸铁青指着我“好你个右派要翻天了,你吃了豹子胆敢惹咱,操你老娘日的”。他把披在身上的棉衣一摔,“走,到机房单挑”。
我俩站在解木板的机房,两个师傅还在劝他算了,他死活不肯,挣扎又是紧裤带,又是满咀骂骂咧咧。我说:“不要拉他,你愈拉啊,他还象小孩的鸡巴愈拉愈硬。”师傅们只得作罢,他顺势冲来,我一伸手正面来了个举掌锁喉招,两指夹住他颈部左右颈动脉,食指一顶喉咙,两个师傅还没回过神来,只见他一脸铁青闭目蹲在地上半响说不出话来。师傅们过去问他“不要紧吧,怎么了?”。他望望我:“心太黑了,出手就出死招。领教了。”说罢,走到工间抬起棉衣摔在背上象焉了的茄子走了。望着他的离去,我想起一句名言:面对恶行却保持沉默,这是罪过,会使人变成懦夫。
这武师傅,山东人,身高不过五尺,黑皮精瘦,自武氏后代,好舞拳弄棒,常以武松为荣,却又身材矮小,三长两短,走路左摇右晃,一副武大郎挑买锅魁的架势,他最忌讳喊他“武大”,因为武大有个风流成性让他带“绿帽子”的老婆潘金莲的坏名声。一次一个修车司机,扬着手里派工单,边向车间走来边喊:“武师,武大”,他眼一瞪冲人凶狠嚷道“叫谁哩,讨打呀!”,司机不知缘由仍哦,哦,你就是武大师傅。难免一场纠扯纷扰就此发生。也许正如鲁迅先生笔下的阿Q怕说“亮”呀,“光”呀的。同样的我那时也最怕听到别人叫嚷:“右派份子”,一叫一吼心里就发毛,浑身气抖,恨不能一拼至死。
说到那防身置恶的几招还有段小故事。“文革”后期社会上曾时兴一段“拍婆子”。拍婆子是指一个或几个男青年,在公共场合寻衅挑逗、追逐不相识的女青年,已达到交友,比色,壮势。有点团伙滋事恶斗的流氓性质。其称谓主要先起于当时一部分高干子弟,后传于社会青年,这帮人是在毛泽东派出二百八十万名指战员参加“三支两军”和《工人阶级必须领导一切》后,旁落最早的一代红卫兵,人称“垮掉的一代”。一天傍晚,我从省第一人民医院探视老同学出来,在西大街乘上从西门到小桥四中的公共汽车回场。上车后,见几个头戴黄军帽的男青年正对着一个十七、八岁缅腆羞怯的女青年,眉来眼去,污言晦语,趁着车内人多拥挤,不时以肢体冲触,女青年一脸惊谎恐惧,而他们更肆无忌惮,车到人民公园下车的人多,女青年看看左右趁机紧挨着我,那时我身着兰色劳动布工作服装身高体壮,我的前面恰一位有座位的乘客起身下车,我将座位让女孩坐下,我虎背熊腰抓杆挺身而立,女孩问我:“师傅,你在那站下车?”我说:“你呢?她说:“四中,我家住在羊毛加工厂。”我说:“我也在四中下车。她虽什么也没再说,但我感觉到她眼中有种信任的感谢。车到小桥那伙人一轰而下,窜进了小桥俱乐部。四中是终点站,我和那位女孩都下了车,她礼貌地道了声谢谢,我说没什么。然后顺着小道回到场里。
一个星期午后,在小桥俱乐部的电影院散场时,又遇上了那个女孩,她惊喜地笑着说:“师傅是你呀!”我们一同朝外走,她问:“你还要去那里呀?”
我说:“没事,回场。”
她说:“那到我们家坐坐吧,不远的,我“阿达”(在西北“阿达”是父亲的称谓)想见你。
我随她来到他们的家属院,家属院的房子也多是当年基本相似统一的干打垒的小平房。一路上知她姓韩,父亲河南人,她母亲是当地青海人,她在城中一家街道集体织毯厂当学徒,父亲是厂里的厨师。推开小院门她高兴地向父亲说:师傅来啦!她父母也都蛮热情地把我让到炕上,摆上小炕桌放上小茶壶、茶盅。其父五十开外,个高精炼,长削脸庞,粗眉风眼,鼻端口阔,一绺山羊胡须,给人一种特别阳刚北方男人的威烈气势。他说,女儿回来讲了那天路遇的事,我和她母亲都很感激。眼下时节,谁人敢如此仗义,乃贵人也。我说任何善良的人都会扶济助弱,不应记怀。话峰一转,我开始赞赏他的英武气质外貌,说得他一时兴起,高声呼唤:“秀她妈,遇到知己了,快炒菜端酒来,让我老哥俩唠嗑唠嗑!”两人举杯对饮,话多笑多,似有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皆付笑谈中的味道。一只不识时务的苍蝇嗡鸣飞来飞去,搅了兴致。韩老哥顺手从其老伴针线竹钵取出一根银针随手挥去,手出蝇落,顿时让我一惊,好绝的功夫。以后常走往来情味更融,知他少年家贫,自糼出家嵩山少林寺,后代表少林派拳宗参加京城武术比赛,得名获奖,后被青海马家军聘用武术教练。离开马家军后在循化自设武堂。1953年撤散,来到西宁开饭馆,粮食统购后,经人介绍进了工厂,在食堂工作。我也如实相告自己经历,看来他没嫌弃避疑,似乎更为看重,常好言鼓励安慰,令我敬重。我央他教我拳挂,他直言你本己有些功底,年数也大,没有全心身的自幼长期苦练都只能是花拳绣腿,我就教你几招健体防身之技吧!我顿即扑身要拜,他一埒山羊胡朗朗笑日:俗了吧!我们是朋友,兄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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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冷暖人生、(“文革”十年(2))

第十六章——冷暖人生、(“文革”十年(2))
1、家乡来客
随着“9l3”事件的发生,伟大领袖的身体状况日逐衰减,当年疯狂燥动的一大批青年已淹没分散在汪洋般的山山水水田边地角,社会又恍惚变得悄悄恢复了些人性的常态。但物资生活供应依然匮乏紧缺,原来每年供应的布票缩减到每个人头仅四尺,一切生活生存所需均要凭发放的各种工业卷、票号证供应,百货公司、食品公司,粮食油店到处排着长龙,就象在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刚刚结束的画面。然而上层政权争斗的政治较量仍在狼烟四起…
记得那是l972年秋天的一个傍晚,我正在宿舍看书,听见门响,打开门一看原是场理发室刘师傅的四姑娘站在门口,她说:“我妈妈说请你过去,家里来客了,给你还稍有东西哩。”
入门,只见来者一脸堆笑站立起来,刘嫂说,“他是从四川来的,姓卿与小梁是同乡,托他给你带来了两斤花生。”我说:“谢谢!真麻烦你了”。刘嫂又说:“都坐嘛。六妹,快给叔叔端个橙子。”坐下后抬头端详,来人,四十上下年纪,中等个,一头浓密黑发,隆鼻薄唇,面白皮青,一双不大的眼透着股忧愁苦憷的惊魂失落,不待言语也知是那个时代曾经受“运动”遭际难逃的受难人。他取出小梁给我的一封信,又从袋里取出一条黑色棉裤,从裤管里掏出两袋包好的带壳花生。那时一堆花生真真是久违难逢的稀罕之物了。记得1956年我上成都树德高中时,在校大门外长长一条小巷的对街有一个卖花生米的小店,淡红色的花生米有甜咸之分,颗颗温温的酥香嫩脆,下了晚自习路过时多要去称上一角或五分钱的,一位清癯爽洁的老者会递给你一个用软黄纸包成小三角形的一袋花生,打开来卷在掌握的手里,一颗一颗的吃着品着让人回味无穷。越到后来各种平常食用的零食从稀少到断档,变成了贵重奢侈之物。看到刘不到十平方米一间小屋,外侧有间五六平方的小套房,全都是大床小床,一群楼梯阶似的五个女孩再无多余插入缝隙,于是我对刘嫂说:“他就先住我那边吧,明天给队上问问看有去柴达木大柴旦的车没有,我想法就是了。”刘嫂搓着两手说:“唉呀,这样就太好了!你真想的周到。太谢谢你了。”于是我把花生留了一半给孩子们,带着老卿回到场里我的宿舍。
第二天我在队上帮他联系上了去柴达木大柴旦的汽车,但还要修车装货,约定第四天启程。在等待的几天,白天我在工间干活,老卿则去拜望原柴达木交通局一同工作过的老同事,或在刘嫂家叙旧,晚上我们一起摆柴旦熟悉人的往事。从小梁的来信,知道老卿原在柴交局汽车一队任总务会计,1964年在“四清”运动中,因他工作期间曾丢失过七百斤粮票和多吃多占,被驻柴交局四清领导工作团于65年以“四不清”干部为由,作开除工职遣返回乡处理。此次来青海是要回原单位提出申诉,要求予以平反恢复工作。望我帮他修改一下申诉材料,在住行方面给予些关照。在摆谈中老卿即说出了事情的原委,他说:那几百斤粮票是62,3年间的事,那时每天都有好些工人遣返,当时总务就我一人每天都得跑公安局办户口,跑粮食局领办粮票,办理粮油转移关系,一次不知是路上弄丢了,还是领发搞错了,少了几百斤,当时我向车队罗队长作了汇报后来又写了报告,罗队长也作了批示。可四清工作组到了车队后,一天到晚又是找我谈话,又是开会,定要我交待,启发说就是自己拿了也不就是点粮票嘛,向组织说清讲明不就完了,自己没有了包袱,干工作也轻松了。不承认,再小的事也可以转化,抗拒就是对抗,是态度问题,是立场问题。那性质、问题就大了,何去何从你自己考虑。我那经得住这些呵哄、欺诈,一想起在老家农村的爱人和一堆孩子,我真是不知该如何办,心想只要能留下工作,我什么都能忍受,都愿意去干。听罢,当然他最后承认了。对经历过那个时代的蒙难不幸者,我从心理有种自成生信的同情和尊重,他们都太善良,正因为善良而最易遭受蒙骗。
他告诉我说:小梁知道他要来青海,一天晚上和他二爸摸着刚下过雨泥泞而滑险的山路,提着花生走了十多里路,到他家都是半夜了。那夜我听他向我摆谈你们在大柴旦好些趣事,真让我好生羡慕。听到这里让我浑身一热,气隔咽喉,两眼含泪欲涌好生感动,在那个时期我身背恶名,竞有不惧不怕之人,远离千山万水,相隔多年仍惦着、记着,谈着,真情呀!无价!我俩相对而坐,几颗花生,一壶浊酒,我敝不住,一口长气舒展,端杯吟道:“知己那须分贵贱,穷途容易感心情。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来,干杯!(人生无常,反复难料,五十年后,我坐在老梁的大客厅里,两个白发人依然敞怀相叙,笑谈今昔,发前人未发之论,言与人未讲之言。挚友也!林语堂先生日:“天下有一人知己,可以不恨。”自是后话。)
明日老卿就要随车去柴达木大柴旦上访。那夜明月星稀,晚风习习摇曳着窗前的桑槐,四周一片寂静,我举杯为其践行,我俩频频相敬相叙。那时我虽单身一人,十多年了仍只能领发生活费,我只能将积攒的二十斤粮票和两包香烟相送,他虽推辞,我说目前我还稍好于你,是一点心意吧!他可能多喝了两杯,向我讲起他的儿女,知他有四女两儿,大女已出嫁一军人,二女年芳十七,尚待闺中,其余都还小。我叹他不易呀!稍顿,他反复望我,似有言难出,复端杯仰脖,拍着我的手说,“你是好人啦,如若不嫌,我愿将二女介绍给你。”我十分惊诧说,“千万别这样说,你我朋友,今后我只要有能力会尽力相助的,况且我己三十好几的人了,不这样做。你这样说了反倒让我觉得有种乘人之危卑鄙的自我责恨”。
第二天,司机也是一位四川老乡,把车直接开到我的宿舍门前,将老卿作了介绍,望一路多予关照,老卿噙着泪堆着一脸的苦笑,挥着手一再表示感谢。汽车走扬起一路灰尘迅速驶出场部的大门。我呆立良久,心中堵塞着一腔难抑的愤懑和凄凉的悲憷,真想放声大哭,为老卿,也为我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世间竟会发生出如此多的灾苦与不幸!

2、我的爱人
花开花落,冬去春来,又一年过去了。掐指算来,自l958年lO月来青海,在柴达木呆了七年,后到西宁,当一年多的干部,“文革”一来,下到了工间劳动已是整八年了。抱着无思无想无闻无言,忠诚老实,任劳任怨,痴心地幻想着争取“早日”回到人民队伍中来。“早日”两字也已失去意义,前后加在一起已是十五个春秋过去。十五年,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都己长大成人;一棵稚嫩的幼芽也己长成参天大树。我没有一分钱的积攒,没有两套轮换穿戴的衣裤,盼着、等着一年,后改为一年半,再后是两年一套劳动布的工作服;没有一间那怕是六平方龟缩我的居室,仍挤住在年轻工人的集体宿舍,一块木铺板,上面依然还是我上大学离家时,妈妈抽出来的那床簿被簿褥子。我的一头浓黑头发过早的在悲戚忧郁,孤寂无眠的长夜悄然失落,成了早衰的秃顶,脊椎也因长期蹲在地上躬腰弯背露在风寒中,在杠着难以负重地长长木梁中己变形纵扭,怎的啦?我终日在惶恐慌忙苦思追索,无尽地企盼中,陡地竟然已是三十四岁的年龄了。我的青春年华如此惨烈,如此悲怆地竟葬送在新中国一次次连续不断、没完没了、永无尽头、冠以各式政治名份的“运动”中了,真是欲哭无泪,欲愤无对。天地苍茫,世间广袤,人际众生,怎就容不下一个小小可怜如蚁的我呢?
那年夏末的一个午后,我突然接到一封来信,粗糙质劣泛黄的信封上,有行清秀稚气却又陌生的地址,“金堂县白果人民公社莲花四队”,多美的地名,让人想起“金玉满堂”,“白果,树冠如蓬千年古生物的银杏”,“莲花,满池塘的荷叶清幽,白洁如玉高贵典雅的荷花,蓬莲。”折开信封,一行称谓“敬爱的文叔叔:”,让我好生震动,好多年,好多年没有听见如此友爱,如此尊敬的称呼了。人,好生奇怪连一个称谓都那么在乎?是人啦,都渴望人格尊严的尊重,人性的友善友爱。可在那个年代被视为最崇高的、最为荣耀的称谓就是“同志”,“同志们”了。因为那时还有一批地主、富农、反革命、坏份子、右派份子、右倾机会主义份子、特务、叛徒、走资本主义的当权派以及他们的家属、子女,他们是不能,也不够资格称呼别人为“同志”的,同样别人也不能称他为 “同志”,因为他们通不属于“人民”,这个政治性的阶级范畴。而这些这类人,在“运动”中的大字报上,名字被划上属毙令死囚的红叉叉,冠以“孝子贤孙”,“狗头”,“狗崽子”,“不耻于人类的狗屎堆。”等等。骂多了,听惯了,也麻木了。记得徐珂编《清稗类钞、饥讽类》讲了一则故事:“说有个妇人聪慧善辩。一日,骂其子说:‘你这狗娘养的,真笨,连牛马都不如,丈夫听后,笑说:‘狗娘'两字,你不是自己骂自己,他是牛,是马,那你不成了牛娘,马娘。妇人说,当今这个世道,人兽之界早己融合一起。你所说的人格,真的就与猪、狗、牛、马有很大不同吗?而今钻狗洞、吹牛皮、拍马屁的还少了吗?那些自命为大人物的人,天天与狗、牛、马的相狎而不以为嫌,我一个妇道人家,就是作狗娘牛娘、马娘又有何不可哩”。看来人格与世道不只是新中国成立后就不尊重的,自古不也同样有的嘛。
还是言归那时、事的记忆,记录下发生的事吧:于是我匆匆寻找是谁写的来信,只见信纸末尾写着:“卿某某的女儿:卿俊芳,敬书”。一个多美丽的名字,顿时让我想到一个十八岁妙龄村姑,转悠着,象电影《柳堡的故事》中的那个小英莲;或是小说《苦菜花》中的小菊子;或是青山绿水,山道弯弯中的“西施”美人,纯情稚雅的美丽。信中写道:非常感谢,给予她父亲来青至柴达木上访中的帮助与关照,尽管在柴达木半年多,依然终无结果,反使父亲陷入更加失望的悲苦,而作为女儿又不能为父分忧,心中充满自责难过,云云。读罢,让我感到这是个多懂事、多能体贴父母的好女儿。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懂事早。更难得的是一种人性情理中的感激感恩的情愫,年龄不大确如此深明大义,替父谢友,让人敬重敬佩!不知总的,这样一封很平常普通的信却使我放心不下,让我难眠。终在第三天晚上,灯下,我提笔写下:亲爱的小俊芳:你好!……
一个月后,我又收到了小芳的来信,她来信的上端写的是“亲爱的文叔”;
再一个月后,我又一次收到她的来信,称我“文叔”;
再一个多月后,我收到她的来信和照片,信首称我“亲爱的立人叔”。我把信和照片拿给从成都交通学校那几个分来的中专生看,他们中的小杨、小唐、小任都已成家,男男女女的朋友都称赞道:字写得好,信文也写得自然流畅,人就更漂亮了。小唐说,你老家伙还真有手段,兴是骗了人家小姑娘吧。一个司机朋友老李,他是四川绵阳人,他的爱人小刘看后说:“文师傅,我看蛮配是个好姑娘,长得好文静秀气,跟你还有点夫妻相,准成。”他们议论说:事到是好事,年纪也不再年轻了,可他那点生活费,怎么生活嘛?唉!
时光荏苒,转瞬又是一个春天的到来。我和小芳依旧保持一个月一封往返的定期通信。信中的首行我称她:“我的太阳,我的光明天使,我的小爱人:”
她落在扉页的字颤抖地羞怯而紧张地写下:亲爱的某某,那是我的名字,却去掉了一个“叔”字。我知道少一个字,对一个朦胧初开的少女,需要多少转辗无眠的斟酌考虑,需要多少勇气面对自己的未来人生。面对亲人、朋友…我也踌躇,煎熬,矛盾,充满心酸为己、为她的苦斗。
我向她坦言告白:“我政治上是“右派”,经济上是一贫如洗的赤贫儿,人才己毁,是个年龄大,长相丑陋的男人…”我流着泪,心里却在淌血,我咬紧牙关,我真的想放声嚎淘大哭。
她说:“别这样,别这样诅咒糟蹋自己,从你的封封来信,你让我知道了许多新的知识,好多做人的道理,就象在我的心中开启了一扇明亮的窗户。我知道你有一颗多善良的心,是个多善解人意赋予同情心的好人,深深地温暖了我,让我敬重你,爱你。我不是一个贪慕荣华虚荣的小女子,我知道你很苦,但我愿分担你的苦憷,总比你一个人孤单地苦撑苦挣要好得多…
如冰封雪冻的苦冬,透射出的一缕阳光,聚集在我赢弱一丝游气尚存,象似条僵死的大虫,阳光暖暖的,甜甜的,让我的生命苏醒过来,我奋力地睁开重重如铅似的双眼,发现天空依旧是那么蔚兰,青草如茵一片碧绿,鲜花姹紫千红,鸟儿在欢快的鸣唱,山泉发出叮当、叮当的锐声,我心中涌潮着一种曾未有过的对自己生命的审视,生活原是多么美好,是我太虔诚,太幼稚无知,正如英国小说《牛虻》中的主人翁亚瑟那样,太痴迷,太崇拜,对他的教父如同上帝般的顶礼膜拜。然而教父蒙蔽了他,上帝欺骗了他。他终于撕开了伽锁在心中的铁链,解放了自己,走出了长期笼罩在头顶盘旋的阴霾。我庆幸我的这份奇情、奇缘、奇遇。我应当珍惜,我将不再犹豫,不再彷徨,我要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遇机缘。也许正如一位西方哲人所言“奇迹多发生在逆境之中”。
事也蹊跷,一日,我从五四大街行走回场,在交通职工医院附近偶遇原柴达木交通局左局长,虽竟十年未见,神态依然,那年我调离时,他正被“四清”运动搞得晕头昏脑不知所向,他明显地苍老了,他问了我的工作,也问起我的婚事。我如实相告,他语重心长地说,婚姻是人生一个正常的旅程,不要被太多的政治化干扰了他纯洁。祝你好运。他是个读过古书文,很有文化根底的老革命。在柴交局在他手下工作的那些年里,大会上的讲话总是那么热情,那么赋有感召力他也曾被整过,仍忠诚党的事业,让人敬重。那时他也正等待落实政策。望着他渐走渐远的背影,如同一棵临风中摇曳的老槐树,顿然感到人生生命的短促。(“文革”结束不久,原柴交局“四清”中的一切不实之词得到平反纠正,他被调到省交通厅科研处任处长,不久离休。)老局长的话,字字如重千斤。
3、“朴满”功劳
那年我收到母亲来信,信中说:“前天小芳和她的一个女同学来到家中,人长得很好,也很温顺礼貌,举止端庄是个好人家的懂事姑娘,我很喜欢。她跟小妹同年,从人相貌看比相片还要乖巧些,年龄也象要小些,隔邻的严妈妈,周妈妈都说好,说我有福气,儿媳妇还没过门,就主动找来了,四川女孩就是能干。看来她对你各方面都有了解,也有充分思想准备,你年纪也不小了,只要身体好有本事,干不成大事,还不能干小事,两人连成心,铁块变成金。你也不要再等待了,也老大不小了,多好的姑娘,让我当娘的都羡慕你,是我们家老祖宗在保佑你哩…”!
顺姐也从贵阳来信说,“妈妈把小卿的照片和来家的情况作了详细介绍,妈妈简直不敢相信,多单纯稚气的姑娘,又懂事又漂亮,对你又同情了解,我觉得也难得,可能是种缘份的吧。人生很多事都难以说清,尤其是婚姻,其实从苦中走过来,会让人觉得生命不同凡响的意义和所包含的乐趣。我衷心地祝福你们共同携手共创未来。云云。我和小俊芳虽然通了快一年的信,但仍未能相互谋面,而我踌躇、迟疑是她的年龄太小与我相差太大,我于心不忍,我怕,从心里怕。是否有些趁人之危的嫌,怕伤害了她的好、她的善,她的单纯。
然而事又那么凑巧,我的一个同乡好友是成都交校分配来青的叫小揭,他正好回成都探亲,也到过我家,于是我去了封信请他与小芳联系一下,到返青时,带上小芳一同来青。他很快来信说己与我母亲谈好,也与小芳联系上了,让我放心。
于是我回到宿舍在床下拿出我的“朴满”,朴满是个古来词,实际就是储蓄箱,存钱盒。记得小学三年级,由班主任倡导全班搞了个互助会,指定我登记保管“朴满”。回家向母亲一说,她很高兴给了我一只小洋铁盒做储蓄箱,教导我要认真负责,要勤俭节约,涓涓细流可汇成江河的道理。我取出一把扁凿,一把钉缍,把垫铺掀开,在木板床上用扁凿一点一点揪开木盖,双手棒着沉淀淀的“朴满”,一下翻过来倒在床单上,眼前突然是一片白花花闪闪发着诱人银色的光辉,堆散在半个床铺上,让我吃惊,让我惊喜,全部是亮晶晶的银色精致的角币。记得那是“文革”刚刚开始,我被下放到木工间劳动,不久,工馀,我想学做一件家俱,于是我选择了几块板边,学着师傅们的样,用小锯四周开起马牙榫凹凸对接严合,在一底板面中间凿出一条小窄缝,然后将上下盖底板用小钉钉死,再将小钉帽砸进板内,用小细铇刮得平整干净,再用细纸纱布打磨,俗话说“铁匠是‘明,哄人,木匠是‘光’哄人。我到漆工间要了些清漆一刷一涂,这个精美的小木盒就成了。大伙过来看热闹夸我,心细手巧,问我,这个盒能干啥?我说,作用可大啦,好存钱呀!又问,存钱干嘛?我笑答:娶媳妇罗!那时纸币只有一分,二分,五分,一角,四种。我先分类,再分为一元一扎,用报纸包好,写明每包个数、金额,边想起当年订做这个木盒的戏言,谁知八年后的今晚,却真的要将这份钱寄给远方的姑娘做路费,去迎娶我的新娘,我的明日新媳妇。世上真的有好多时的一句无意戏言,竟会演化成为真实的现实的回应。母亲常讲,说话要三思,不要诅咒、不要发誓,不要赌气胡言。是有道理的。
第二天午后我到小桥邮政所去寄钱,人不多,我笑着说,“很不好意思,”我话还未说完,一个好看的女邮政员走过来问道“同志,有什么事要办的吗?”我说,“我有些小币不知道可以寄不”?说时两个女同志笑容可掬隔着高高的柜台走了过来,说,“只要是人民币都可以寄,再说,为人民服务嘛,你的需要,就是我们应尽的责任。”于是我从小挎包中一条一扎地把小镍币取出来,堆放在柜台上,两个服务员互相看了一眼好奇地问,“是什么呀!”,
我说:“镍币呀”。
“怎么会这么多?”
“存的拜!”她们的确没有想到全是分币,虽有点不耐烦,但豪言在先,数完,办好手续即到了下班时间。
是夜,我独自躺在离河岸不远的铁路路基的沙石上,望着满天明暗幽邃的星空,想着十五年来的迷惘,不知求自何处,一味囚禁着心中自然的流露,然而可怖的梦魇,黑夜无边的残酷,苏醒的切盼,只增剧灵魂的麻木!倏然间,我恍惚觉得那些闪耀的星星都演变成了小芳明亮怜爱的双眸,向我在轻喃低语。我心中顿时真想高声呼喊:
“我袒露我的坦白的胸襟,
献爱与一天的明星;
任凭人生是幻是真,
地球存在或是消泯一一
太空中永远有不昧的明星。”
4、婚礼梦幻曲
那天午后,在我己布置成了一个家的原单身职工宿舍,聚集了群能说得来,耍得拢的年轻工人和朋友。木工间的高班长知道我要结婚了,准予我拉些红松板回宿舍做个双人床,床做得简洁时髦,让好些人羡慕,成了以后做家俱热的样板。许师傅是八级木工过来看后,说:“这小子没有在工间白呆。”;又让我把一个双门双抽屉的中柜搬回宿舍,还做了一个圆桌,后又利用缝工间拆下的轿车坐椅,到铁工间截了几根铁棍,焊工一焊便成了四把靠背弹簧沙发椅。又在隔邻小杨那里借了用纱布做的围帘,墙壁上挂了张小芳放大的单人照,墙端放着我的两只帆布箱,旁边安放一架乐谱架,上端挂着一把提琴。这就是我建起一个家的布置,觉得简单温馨实在,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已的一间小房了。大家抽着烟,看着、议着、等着。
我说:“走吧!”,小杨、小唐、小任、小陈、小马,李师傅、刘师傅和他的小女儿,还有隔壁的小王、十几号人爬上停在门外的两辆货车,一路风顺扬飞到达西宁火车站的广场。是为前往迎接成都发车至兰州,再由兰州转抵西宁的小揭和小俊芳。来得正是时候,人们已开始陆续出站,我心绪难宁的守在检票口,小杨匆匆过来说:“就等你了。他们都在那面。”我一路急走,见到一群人站在那里,大家都怪怪地不言语端详的望着我,小揭笑嘻嘻地先介绍我,然后说“这是小卿,我是平安正点送到,移交手续完毕。”我见小卿有些不好意思但仍不时地急速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微微低下头来。我赶紧落落大方地说:“辛苦了,感谢各位。那大家提东西上车吧。”在车上,她离我很近,我们站在车厢边,她望着一晃而过的西北城市的街景和行人。在我的眼里,她大方,平静,稚嫩,素洁,如新竹似的豁裂了的外箨透露内裹的青篁。中等身材,青春健美,溢洋着如朝阳里一片滴着露珠儿的翠叶。我们到家了,我为她煮面条,煎了一个荷包鸡蛋,她看见我笨拙地切着葱花,过来接过刀侧脸笑说:“吃面的葱,要切细些,撒在面上才好看,吃着才香。”旁边的人笑说,“也!刚进门就挨剋。在后来她说,“看见你第一眼,就象我们己认识好多年了,走进你的房间就象到了自己家的感觉。”她的话率真坦然,没有一点娇痴的做作。此话一出我真怀疑世上难道真有“太虚幻境”的前世姻缘!?
第二天一早,刘嫂的五女儿来找我,说,“妈妈和卿姐让你过去。”我走进刘嫂的家,见小芳正与刘嫂及她一群女儿正在吃早餐,刘嫂要给我舀稀饭,我说,“别客气。真的我已吃过了。”我对俊芳说:“小卿,信中我都如实地说了,现在你我又都相见了。不要为难免强自己,你说还要等一下,或者说不行,都可以。正如信上讲的,就只当来青海旅行玩玩。往返的路费仍由我承担。”小芳放下筷子,有点委屈似地低下头,嗫嚅地说,“我都想好了的,你看我都把胶鞋带来了,我不怕苦,我能劳动。”刘嫂打断她的话,向着我说,“你呀,还说什么哩,小卿都答应了。”我欣喜地说:“那我向单位写报告申请结婚罗!”她抬起头深情地专注地望着“嗯”了声,边点点头示为回答。最后,我们商量婚礼就定在星期六吧。真的,我终于要结婚了。我心中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一种感受,高兴吗?说不清;激动吗?也不。象倒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混在一起,倒是望着小芳单纯稚气可人儿的笑脸,猛地觉着有种怜惜痛爱的歉疚,一种男人应当承接的责任升腾,过去我也曾朝思暮想能与一个温柔贤淑的女子相拥相爱,但我已不幸,我多不愿为我的不幸而被牵连蒙受羞辱与痛楚,使我又变得害怕女人,强压着去学会拒绝女人。如今当这么一个幼小、善良,纯情得如同天使般美丽的姑娘,真真切切地来到我的身边,真让我昏眩迷乱,兴奋中藏着胆怯;庆幸中多了份忧愁。我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却发现竟然到了井大姐家的门前,井大姐为我高兴地问长问短,我终不得不开口。井大姐和她爱人老侯我们前后一同相处了十多年,她俩口子对我一直友善同情,井姐说:“你先用着,不够再来拿就是噢。”
李师傅望着我涨红的脸,笑说:“就这点事么,有啥不好意思的,不够明儿我让嫂子给你再送去就是。”
手中握着这借的几十元钱,心里沉甸甸的,这可是我三个月的生活费呀!
我来到办公室,保养场老主任一边一笔一画地向街道办事处开结婚证明,边笑着说:“听说你爱人很年轻,人蛮漂亮,你可要好好待人家,不易呀!对啦,按规定你还有五天婚假,好好带上转转看看咱们西宁。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就五元钱吧。不要推,多少是点心意拿着吧!”。那年月大家工资都不高,毛主席不也就三百元一月的工资么。
我带着俊芳一同去到付书记家,那时付已调到汽车修配厂任党委书记,一家人很高兴,付的丈母娘凑到小芳跟前,瘪着没牙的咀,心痛地说:“小姑娘真俊,就象朵花似的怜人”。说话中付的爱人廖姐拿出二丈布票,二十斤粮票,十元钱塞在俊芳手中。出来后,她说:“大家对你真好。”
海西州驻宁办事处主任老周,是我西政大的同学,原在州检察院工作,后患脊椎蜘蛛网膜炎来省医院治疗,瘫痪五年,那时正值“文革”专家名医都被打倒,我通过关系认识了一位当地原医院院长却被冠以“坏份子”名医乔大夫,经他治疗得以康复,每当休息我常去探视照料,当时医护人员和同室患者还以为我们是兄弟。他们夫妇极为关心我的婚事,我带俊芳一同拜望,周姐甚为热情,饭后,在他们极为拮据的情况下,硬要给二十元钱作为贺礼。我很不好意思,周说;“我们俩谁跟谁呀,不送给你,送给小卿作为哥嫂的见面礼吧!”
到了老康家。康原是复旦大学新闻系毕业生,原也在柴达木行委办公室工作。上海人,也是位“老右”,他高个英俊,才思敏捷,文笔生花,快言直语,咀无遮拦。在柴达木他一次向我说:“在我们这批受难者中,我最看好你。”他己成婚,并有一子,爱人也是上海人,娉婷婀娜,在北方尤显得海派式的洋气时髦。出门时老康攀着我的肩,在我耳鬓悄语:“不要多说,收下吧!”他握着我的手。告辞出来,我展开手是“钱”。在路上小芳说,他们家好洋气,那两只黑匣子是什么呀,我答,是音响。播放音乐的。
小马约集一帮青海钢铁厂的回族小青年,原先拜望过我,我记得也曾同他们一道参加过附近郊区公社举行的“社火”(“社火”,是西北农村春节时,由村民自行组织舞狮、舞龙,踩高跷,划彩船、在回族中也有比拳卦,玩刀舞枪、摔跤各式活动),他们也都二十元,三十元的合在一起,一下给我送了一百二十元。小马说,大伙尊敬你,就拿着吧。
星期六一恍就到了。我拿了二百元给了小桥副食店的孙主任,一位肥肠腆肚,一开口,一说一个哈哈,一脸忠厚热心肠的模样,给我安排拿来了两条中华烟,两斤白兔水果糖,一包茶叶。
俊芳和老周的爱人到百货公司买了一丈多白布做被套,热情芦嫂用机子又缝又扎,因为芦嫂有儿有女,我把妈妈寄来的被面,大姐寄来的床单,全部拿出来,就请她帮忙铺床叠被,用旧的花被里做窗帘,旁边围着好些朋友的爱人媳妇,大家七手八脚边铺边说些玩笑话,逗得俊芳一脸通红的笑脸,傻傻地站在旁边,还没轮到她动手,床上上下里外一下就铺摆好了。
下午我和俊芳来到“红旗浴池”,我给她买了张盆池票,叮嘱她叫到号就进去,别人咋洗你咋洗。等我出来,见她己坐在休息椅上等我。出了门,我问,“洗好了?”她抿笑着显出一幅女孩的可爱回说:“好啦!”。一会,她悄悄地说,“我不好意思脱得光生生的,那么些笼头管线我也不知道怎么开。”我说,“那你没洗呀!”她说,“洗啦,洗啦,就是用冷水洗的。”我也不好意思再说,是呀,一个农村女孩从来没下过城市澡堂,不是难为了她嘛!我望望她,她望望我,俩人都笑了。这事多年后,每当提及仍止不住互相憨笑,在我的眼里她笑起的神情依然如那天那时那刻。
那天晚上,什么时候钳工间的小周师傅,把他的工作灯扯了根长线换上一只百瓦灯泡挂在我室外的窗前,明恍恍地特别抢眼,也增加了一份温暖,一份喜庆,俊芳早把水果糖装在两个大瓷盘里,又在水房提了两壶热开水,桌上放着排玻璃杯,里面放好茶叶,这时一帮一群的家属大嫂大姐们邀着笑着就进来了,俊芳又是让坐,又是倒茶拿糖,送过礼的过来热闹棒场,没送过进门就往她手中塞钱,大家都很客气,拿了两颗糖,又悄悄地放了回去,是知道我穷买的东西少。小小的房里几张小橙、床边全坐满了,好些人围站在门口。稍坐了会,前面的来人走了,后面的又进来,送钱、送粮、送枕巾、送面盆,送祝福的喜庆,送同情的笑脸,送知心的让人开心的笑话,送…很多很多我原先没有想到,也不敢去想的那么善良、友好、扶济、真诚的友爱,…我的室外有两株高大粗实的杨槐,一群家属院的孩子爬了上去,把爆竹挂在树枝间,顿时响起了劈啪作响的爆竹声,在夜色里飞扬溅射的火花显得那样绚丽,孩子们的无意,则增加了我意想不到的恰到好处的安排,爆竹在中国习俗除了增添欢乐的热闹,也有驱鬼除妖巫祭天承祖的讲究。门前就是宽敞的停车场,我害怕引起不安全,走出门外,孩子们就象齐天大圣的徒孙们机灵地从树上嗖嗖地蹦了下来,边跑边唱着:“新娘儿,美人儿,尻子上响着叮当儿”。
两个站在门边的女学徒向我祝贺,一人一手递过来一元钱,我说,“谢谢,谢谢你们的好心!”他们说,“你不要拒绝,真的是我们的一点真情真意!”,我喉堵胸塞,真的让我好生感动,多好、多好的朋友们、同事们啦!
那晚,直到小卿唱了一段《小路》:“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我的小路伸向远方,/请你带领我吧!/我的小路呀!/跟着爱人去到遥远的边疆。”  她唱得悠缓,清亮,穿过苍茫辽阔的草原,带着美丽姑娘坚贞的爱情,去到远方边疆的爱人身旁。是她早准备好的吗?让我刚刚一点认识,不得不重新开始审视,她原是满有思想情感的女子呀!
夜深了,人们陆陆续续地走了。我出外送客,回时望着四周蒙蒙的夜色,一勾月儿斜在西边的天际,几点星光忽明忽暗地隐在深幽的云层,我想,从今晚我将为人“夫",走进去的该是自己的“家”了。
“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帐悄。”那天是1974年7月20日
5、生命如花
十多年后一个夏日的午后,我独自坐在自己书房的桌前,一朵云团瞬间浮在窗外,随即从纱窗的缝隙挤进来一股带点凉意的风,风中夹着城市常有各种油腥尘埃混合令人窒息的呛味,大颗的雨珠砸在窗前藤蔓椭圆形的阔叶上劈叭作响,继而密急紧凑如群马奔来,又骤然远去,四周的建筑物笼在雨网中迷朦凉索。俊芳的母亲昨天从农村上来,可能昨夜娘俩又在一起翻看那本尘封已久的黑白照相册,叹今追昔,睡前忘了收检,就瘫放在桌上。我顺手翻开,是一组女儿出生后那段年月的留影,影页一上有我用白色粉彩题的《生命如花》,下端。行小字“人生最纯美的莫如稚子之心”。我嶷望着窗外雨雾,思想的记忆飞越地穿过时光,又重记起那些日子。
婚后第二年,一个春末的星期天,俊芳说她想吃油条,我急急忙忙从小桥大街粮店炸油条摊买上,一进家门,见她一头汗,歪身躺在床上痛苦地说,我肚子好痛啊!我说可能要生了吧?我转身,好大一个停车场,可却不见一人啦,我又到车队办公室也无人,恰此时一辆重车进场,我向师傅一讲,随即把车开到家门口,一路风驰马疾地将她送进了交通职工医院住院部产房。一位戴着大口罩的年轻女护士把我挡在白帘布的外边,说,“回去把洗脸盆、热水瓶、常用的东西带来,也带些吃的。去,去,快去快来噢!”那时医护人员的话就象“圣旨”,那敢怠慢,东西拿来了,我又把病房拖洗得干干净净,心中说不出是啥滋味,呆呆的傻傻地脑子一片空白,只是保佑大人小孩能平平安安。突然传来一阵婴儿的嘶裂地啼哭,在高高拱顶长廊的寂静中显得那么响亮,如同一声霹雳的惊雷,细听又如天籁之音,让我全身惊颤栗抖,兴奋激动得手足无措。这时护士出现了,说,“医生让你进去!”,掀帘入室,医生正托着个骨软皮皱、大鼻子,大咀巴,手抓脚蹬的婴儿向我笑着告诉:“是位千金啦!”我搓着双手,不知说什么好,只不断地道:“谢谢!谢谢!谢谢!”,医生说:“别谢了,快把你爱人扶到病房休息吧!”。走进产床,见俊芳有些倦意,但神情爽朗,露出一脸自负的灿烂,两眼充满着一种母性阴柔慈爱圣洁的光芒,我不自觉地一只脚跪了下去,双手握着她温馨柔顺地手亲吻,我轻轻地说:“太谢谢你啦!”她无言地抚着我的头,抚摸着我打湿了的面颊。我立起身来,不知那来的神勇臂力轻轻地将她托起,她亲热地搂着我的颈子,我亲吻着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她娇媚地说“小心,门要碰着我的头啦!”。
一周后,她们母女回到了家。门前两棵大槐树,也己是满目青翠,舒展着、绽放着一年一度更发的新枝嫩叶,真赞叹大自然生命的美丽和勃发生机的顽强。去年俊芳来时,我常被室内扯起一根长长的铁丝上,挂着女人一些清洗干净的内衣,觉得发傻,哦!我也真有女人了。如今铁丝上又挂满了婴儿的尿布屎片,那么小小的衣衫小裤,哦,我也真有女儿了,我当父亲了。又犯起了傻,真的吗?俊芳甜甜的笑答,“是真的。”我常常望着望着躺在母亲怀中的女儿,那么白嫩,白嫩得如块白豆腐似的娇弱,她会饿了哭着要吃,会不停地打哈欠,吃饱了会睡,会不停地放屁,会用她无意识的小手紧紧地攥着你的手指,她是在害怕,怕你丢弃她,她渴望你的庇护、抚育。新的小生命让我兴奋忘形,觉得人生不只都是苦痛与不幸,他是多面而又多彩的,人其实是可以有多种生存的活法,关键是你要能走出那些深渊魔谷纠缠于心的妖魂怨孽,“在宇宙中唯有一个角落,是你一定可以加以改进的一一那就是你自己。”(英、赫胥黎)是的,一切的一切,包括每个人的得失、冷暖、贫富、飞扬与抑苦,都只能自知、自识、自悟。妻的到来,女儿的降世,给了我新的重审自己过往检讨的启示与时缘。我的生命不再只属于我自己,它包涵了我的妻,我的女,我们共同的命运。多年后,我看到一本书中的讲述,“佛陀在他晚年告诉门徒说,他第一次感受到解脱意味的出现是在他离家之前,那时他还年幼,一天坐在一棵苹果树下沉思,他发现自己沉浸在日后认定是专心不乱的第一个层次。这乃是他第一次品尝到解脱的滋味,他就告诉他自己:这就是看到了启悟的路。”这段文字正是那时我的重知重识,对生存认识质量的提升。
记得第二天,我到小桥百货公司去买拔奶器,在入门处碰见了老乡尹大姐,她在对面的五金门市部工作,她关切地祝福母子平安,也为我今后生活泛起一层忧虑,她说“哦!对了,下边有车货主把钢缆搬错了,要把一百公斤一捆的卸至库房,再把八十公斤的装上。你行不?装卸费答应给高点。”我毫不犹豫地说“行嘞,没问题。”很快我将二十捆钢缆装卸完成,尹大姐给了五元钱,让我打个白头条子,写名字时,尹姐说,“随便编个名就是。你呀,真太书生气。”我买了要买的,又匆匆跑到下面的餐厅买了近两斤卤排骨,飞快地回到家中,我把骨肉剔下来,端在床边让俊芳趁热快吃,她说,“你也来一道吃嘛。”我又把骨头掺上海带炖了半锅。晚上我把白天的事给她讲,她说:“真难为你。”我被她的话感动,心里一酸我赶紧把头埋在她的怀里,她说:“好好的,你怎么又哭了!”我说:“我觉得真对不起你们母女。我有力气、有技术、也有文化,却无法让你们得到保障。我好羞、好愧!”她轻轻地说“不要说这些折磨自己的伤心话,我不嫌,我们会好起来的。”
要给女儿取个名字,这可是个重要的大事。中国历来给女孩多以兰、菊、桂、芬、芳、燕、梅、宝、英、莲,等等,我认为太重、太汜,我想下一代应当不能重复我们这辈人的痛苦,应当能自由幸福地高声歌唱,孩子的名,寄于着父母的希望,琢磨来,琢磨去我向俊芳说就取名“新歌”或“一歌”吧,是盼望孩子的一生,能谱写出新的一篇新时代的歌,一首自由光明幸福安康的人生之歌,她望着我,笑而不语,我说,“你笑什么?”她说“我听你的。不过一歌,女孩名听起来有点别扭。”母亲来信也说不太符合女孩,要知道这可是要叫一辈子的事。我久久地凝视着女儿那白白粉嫩如花瓣般的灿烂,柔美,鲜活,招惹得你心颤似地亲吻她,她亮晶晶的眼晴望着你,透出那样无私、无尘、纯美,洁白的光芒,她伊伊哇哇的向你倾述向你传导种如天使般的福音,我呆呆的傻傻地望着、听着,心中翻阅一幅幅蔚兰的苍穹;硕大无比的圆月正从茵茵的山岗冉冉东升;一股如丝如绸的瀑布无声地挂在青山绿树间,天海无际一层一层如飞翔的海燕向你涌来;草甸上一片无尽的鲜花在阳光里竞相怒放…忽地心中又如铅浇钢注地沉重起来,我不幸的儿呀,苦难艰难中的父母又能给你一个什么样的明天呢?一个什么样的一生啊!你的到来正是我们所经历的见证,见证了我们的艰难、苦难、困难,我向俊芳说就给女儿取个难吧。让她能记住这段日子,不忘这些岁月。她说:“好、好呀,比新歌,一歌更贴切女儿”。  我们将“难”,取其谐音为“岚”。是借女儿的福份,愿我们的苦难如山巅上的彩雾云岚,迎来红红的暖暖地太阳升起,驱散长期笼罩在我们头顶上的云遮雾盖、艰难困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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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1 16: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山青水秀、(“文革”十年(3))

俊芳来到青海一年多了,想想长这么大从没离开过父母,没离开过那些乡亲同伴,没离开过那片一同与自己走过熟悉的山岗,弯弯的小路,出来了成了婚,有了自己的女儿,竞管才一年多觉得好长好久了特别思念父母,惦记弟妹,催促着要回家去。
那年秋天,我发了工资加上去年俊芳来后,不久就在热情的朋友介绍下转战于西宁市东西南北,由街道办事处组成的小建筑队顶替干些小工活,按当时规定,小工每日工资为二元,一月下来也有六十来元收入,俩人加上已比一个人时宽余多了。我也常在酒中戏说:“我是人财两收。我的生活费添瓢水就够两人活了,她的收入就算攒的了。这叫生活辩证法。”朋友们知道我们要回去,尤其是我是头一次上门去拜见老丈人,老丈母,那年月大家都不好过,但又觉得多少要顾点面子,于是朋友们的家属,这个给俊芳借了件上衣,那个借了块手表,武装起来装饰了一番,我呢,工间组长允许我利用业余时间和废旧木料做了个大木箱,又做了一个可以折叠的活动木园桌。那时工厂管理很差很乱,做私活成风,加之我们单位又是物资运输大型车场,更是拉啥偷啥,领导见了也主动退避三分,装着视而不见。谁管谁得罪人,何苦自讨没趣!我的小屋门外就是停车场,那时正集运羊毛、驼毛,每晚外出小解借机顺带捞一把扯一砣,积下来也够装件上衣,背心的。买了车票后,托运了回去,算作见面礼罢。
那天下午六时多,我们一行三人在成渝路线一个叫《红花塘》的小火车站下了车,停车二分钟,待刚刚站稳,火车长啸一声在大山中震得惊天动地,震耳欲聋的回响,让人充满一阵心悸,随即隆隆呼啸而去。空荡荡的月台上就留下我们,我一脸茫然,俊芳却抑制不住一年多离别第一次远行归乡,见山山亲,见水水爱,见路路熟的喜悦。秋的暮色大山己飘荡起如丝飘渺迷茫的雾霭。我学着北方老乡将两只装有女儿尿布片片和换洗的小衣小裤、包单的行旅袋,将两只提手用手巾一捆,肩上一搭,这叫“连达子”,解放了两只手,行走也干爽利落。然后再一手提一个包,可说是满驼满载。俊芳抱着女儿,走过来硬要提个袋子,心痛地怕把我累着了,她说,“山路行来难,手提二两似肩担”。我俩迈过溪水中的石墩,在淡淡的月晕浅云的夜色中,蜿蜒走进黝黑莽莽的山路,满山草丛中的各种昆虫放声高歌它们的爱情,齐鸣合唱它们的自由欢乐。小女也被这宁静自然中的清新空气和夜色中的美妙的地簌之音所感染,止不住在摇兰似的母亲怀抱依呀地唱起来。俊芳学着母亲们的样,望望怀里圆圆女儿的小脑袋轻轻地呼唤着:“宝宝同爸爸妈妈回家罗!宝宝回家罗!”。翻过一道山梁,又爬上一道山坳,山风习习,满头满胸汗水涔涔的我,仍让我这第一次走进新中国的新农村,走进我爱人的农家,伴我身边是我至爱的妻女,爱让我充实一种力量,快乐着不知疲惫地前行。我们来到渡口,俊芳说:“这就是有名的沱江哦。”记得“文革”前,四川作家马识途曾有部长篇小说《沱江的早晨》,对这条江和江两岸的川人,那么饱含着浑厚的爱和情,以浓重的文笔描写过这条哺育着万物生灵的母亲河的秀丽,壮美。竞管夜己深但摆渡的船老大,仍然提着马灯,将我们摇过宽阔清澈如绸如缎的江面。爬上山坡,骤然袭过一阵荷塘花淀的清幽馨香,洁白的莲花在夜中绽放,雨开始稀落地敲着荷叶,俊芳说:“快走,就要到了。”急急穿过苹果园,走下去,俊芳敲响掩隐在一片竹林中木门。入室,一盏油灯,泛黄的土壁上满是移动的影儿,没有喊叫的欢呼,没有亲人重聚的礼仪,母亲只是把外孙女搂在怀里,在灶前烧着柴禾,父亲无言的坐在一边,偶尔,与我四目相视显得极不自然的咀动动,脸上挤出点难以觉察的笑意,俊芳走到床前掀开帐帘看看熟睡中的弟妹们,回来说:“一点没变,跟昨天一样。”父亲说,“能有什么变化啊。”
俊芳父母那时正值中年,大姐己出嫁,姐夫是铁道兵,下面有两个妹妹,两个弟弟,小弟那时四、五岁,也是一个多子女的家庭。天未亮,挂在厨房的公社有线广播站就开始了广播。随即生产队长的哨音在后坡梁子上吹得山响,边扯着喉咙高声喊到,那个小队到什么地方干什么,又那个小队的干什么。不远处,又是哨声和同样地喊叫,声音一次比一次渐远渐小。
父亲一早约了两人已到火车站去取托运的行李。
俊芳对我说,“昨晚一路肯定累坏了吧,你就多睡会儿,起来也没事。我去帮妈妈做点事。”
也不知什么时间,醒了,四周依然一片漆黑,只有屋顶的亮瓦泛着一片白色,起身穿衣,走出室外,站在屋前令我感到吃惊意外,两间正屋,一间厢房,一间厨房,全是茅草搭顶低矮的小房,没有窗户,只有土墙壁上镶了一只小小的木框,可能算是窗了,可以通风进光。厨房的对面是一间用包谷杆竹杆编制的小棚,上面盖着些零乱的茅草,俊芳介绍说,这里住了户孤老婆婆,叫蒋婆婆。婆婆看去已六十多岁,一只眼不太好,走起路来躬腰背弯又是双小脚显得十分艰难。她怯生生地睃了我一眼,怯懦地缩了回去。俊芳说,“我妈妈对她很关心,家中做点什么好吃的,总要让我们端一份过去,有点病痛也要扶着搀着她到街上去看医生。我们对她也很尊敬。”随后喊道:“蒋婆婆,蒋婆婆,我回来啦”,蒋婆婆回应道,“是俊芳回来了,还带了过小细人啦!”俊芳赶快送过去半斤蛋糕,老人连笑带咳的咳咳地喘了起来。透过缝隙见蒋婆婆室内千疮百孔,一顶灰黑破旧的蚊帐罩着一只木床,床旁停放着一口白木棺材,小土灶上放着一只缺耳的铁锅,一只碗,一双筷子,苍蝇到处飞舞,满地的枯草杂枝,这也算是家呀!老人该怎么渡过寒冷的冬日呢?另一头是位叫“表叔”的单身男人,也因为一只眼不好,小时头顶生疮,大时成了癞痢头,相貌有些丑陋,透着股自悲、自怯的卑微。更重要的是没钱没房,谁个女人也不愿跟他吃苦受累,三十好几独自生活,住在一间没门不足六平方米的土坯房内,成了孤人。昨夜的雨使四周一片肮脏泥泞,远山近坡田地间倒伏着是己成熟得枯黄一片的稻禾,田里一堆堆的男女社员正在懒散地扳桶脱粒。年纪大些的男人仍头裹头帕,女人们也还是兰色大襟子衣。多数人面如菜色,穿着简扑。公社的干部征粮工作组己驻进了生产队。(从最近出版的《四川要政口述历史》一书,曾载:“五十年代末至六十年代初,四川饥饿死亡人数一千万,其中多属农村。”)
白果镇,当年叫“白果人民公社”,是紧靠沱江江边的一座古镇,镇口的堤岸下设有水上码头,那时江上通着小型机制木船,不论从淮口下来的或是从简阳上来的船客,或是横渡过江到对岸可达火车站都在这个渡口上下。渡口的高高岩坎上长着五、六棵高大挺拔的千年银杏,树冠如云葱葱郁郁,成了人们遮阳避雨歇脚纳凉的聚散地,可能正因它的存在而得镇名。一条狭窄古老石板铺砌的街道,两边是典型常见川西民建的房屋店铺,设有供销农机种子站,日用百货经销站,一间中药店,临江有家小饭馆,街口是公社卫生院、小学,公社设在一幢古老的原乡镇旧址。街道虽小虽窄倒还清静干净,每周仍设有两次赶场,附近的农民担点小菜,老太太提几个鸡蛋,抱个母鸡进行交易换点零闲小钱。那时规定有“投机倒把罪”,严禁异地大宗物质私下交流贸易。白果镇属浅丘地区,遥望远处是巍峨连绵的龙泉山脉,山丘平缓,田间多是水地,冬种麦,春裁稻,那时四川是粮食农业大省粮食实行定产统销,农民没有经销的权利。四川产竹,同样白果的农家多独门独户掩隐在竹林深处,在秋日的阳光下金光灿烂的稻田托着兰天,实在美极了,江面宽阔平缓清澈倒影着青山近绿,唤发出勃勃生机,大自然的宽厚仁怀的恩赐。我正和俊芳边走边谈边看,突然见两个中年农民正在卫生院厕所的粪池边互争起来,山民的讲话声高语急,自然也是在争吵,还未听清,只见一个扬起手中长长的粪勺朝着对方头上挥了过去,刹时那人满脸血流,在连击中摇了摇身倒了下去。没人制止,没人拦阻,没人劝解,没人扶助。俊芳紧紧地拉着我的胳膊说“千万别去。我们回家吧!”
几天来,亲历农村农民的衣、食、住、行,我真难想象,这也许缘由我所爱的爱人以及他的家人,可能也正如常言的“爱屋及乌”,让我真的认真的去想、去思考。千百年来,中国农民世代传承,渊源流传,生生不息是他们热爱、依仗这片赖以生存的土地,视为生命的土地。是什么似乎永远被束缚在它贫穷落后的柱子上呢,是什么东西束缚如此结实,什么样的绳索几乎是扯不断的呢?我想是对土地的责任,是对土地的崇敬之情,是受尊敬受推崇在土地面前的畏惧与眷恋;那种对他们从中成长起来的大地,对引导他们的那只手,对他们在其中学会如何顶礼膜拜圣地的感激之情,正因为这种情结反到成为了他们将自己最结结实实地捆绑起来,使他们负起了持久的责任。
我思索着,我坚信着,有一天,农民会抛弃那已不属于自己的土地的家园,而获得重生;我也想农民会在漫长的等待中,盼到自己成为真正的土地的主人,从而解脱掉那些捆绑束缚的绳索获得自由。
(经过半个世纪的艰苦等待,在新的廿一世纪,国家废除了对农民征收一切税费。并提出了“建设新农村”这一宏伟的愿景。也让世界最大的民工浩荡的劳动队伍走进了城市。)
假期临近,一个浓雾的早晨,俊芳揹着女儿我们分别在白果沱江的码头,望着她打湿一脸的微笑,心中满是难舍牵挂的离愁。她摇着手高声嚷道:“我会带好女儿的,别挂念我,过了春节我们就回去”。小船无声,撑起的毫杆忽左忽右地击着江中的底石,抽出一串水花,惊起水边水草中的水鸟双双扑楞楞展翅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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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天崩地裂  (1976年)与第十九章——峰回路转

1、1976年1月8日,国务院总理、政协全国委员会主席周恩来逝世,终年七十八岁。
2、3月8日,吉林地区降落了场世界罕见的陨石雨。一颗流星顺着地球公转进入大气层,流星分裂成3个小火流星,随即发生爆炸,形成分布近500平方公里的陨石雨,散布开来。
3、3月月底至4月初,北京以天安门广场为中心出现了数十万群众云集大规模悼念活动,表达怀念周恩来,拥护邓小平,愤恨“四人帮”。4月5日晚7时,民兵5万人,公安干警3千人,卫戍部队5个营进入天安门,对聚集群众进行殴打驱逐,2百余人被捕。
4、7月6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朱德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九十岁。
5、7月28日,凌晨3时42分,河北省冀东地区的唐山、丰南一带突发7.8级强地震,新兴的重工业城市唐山蒙受惨重灾难,夷为一片废墟。死亡24.2万余人,重伤16.4万余人,伤者不计其数。
6、9月9日,伟大领袖毛泽东在北京逝世,终年八十三岁。
7、10月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执行党和人民的意志,采取断然措施,粉碎了江青反革命集团,结束了十年“文化大革命”这场劫难。

1、喜出望外
1976年岁末,那是个多灾苦难的年份。从报纸、广播,每个平民百姓都能看到、感受到上面决策者们的风云变幻,雷鸣电闪,暴风骤雨的态势,各种政治笑话,小道传闻,满天飞舞,人们都在翘首遥盼。我呢,望着身边酣然熟睡的妻女,彻夜难眠。俊芳带着女儿从农村来到西宁己大半年了,我的“右派”帽子虽己摘去但依然还在拿生活费。虽然朋友们同情接济帮补,总非常拮据,女儿一岁多了,正蹒跚地坐在我自己设计制作的一个可坐、可扶着行走的铁圈椅里,伊呀地笑着扑到我的身边,真让人觉得好开心,好快乐,望着孩子一脸可爱的笑脸也好生让我忧虑。我将俊芳带来的二十多个皮蛋,为难的提着送给场党办的刘主任。走时,俊芳舍不得地说,“你就留一两个尝尝吧,是妈的一点心意。”我说:“本来就不多,再捡,就不好看啦。忍口咀吧”。刘主任笑着说:“噫!咋客气啥哩,邻里邻居的咋好意思嘛。”他继续说,“你工资的事儿正研究哩,我再催催,”他还假作同情可怜地说:“就那点子钱咋维持勒。行,我记着啦。”
那个冬天一场雪连着一场雪下个没完,室内玻窗上的冰花结得平滑光溜,我把电炉子开启塞在床铺下面,就象北方人的暖炕。看守煤场的一位甘肃人杨大爷,知道我的境况,碰到俊芳去提热水路过他的小屋,老汉会说:“让你当家者来捡车碎煤吧!”俊芳会高兴地跑回来说:“走,拉车煤去。”然后拖回来码在自己搭建的小院内。一晚,己九时多了,听见敲门声,俊芳去开门,进门为首的是办公室的魏秘书,带着行办、党办几个人闯了进来,笑着说,“例行公事。厂里要求查私用电炉。”说着东瞅西瞧,就一间房一扫一目了然,几个来人站在门边朝里望,魏秘老地道走到床边撩起床单1千多瓦的电炉正红红的燃着,让我顿时有点尴尬,他随即在我肩头一拍冲着门边的人说:“平安无事”,转过身向我说:“不好意思,打挠了。”一行人走了。俊芳紧张地说“没事吧?”我说“没事。”我心里明白,是这些人同情我们,袒护着哩!
那天下班回来,俊芳正煮了锅“尕面片”,是西北百姓常吃的一种饮食方法,就是煮锅汤汤菜菜然后丢进些小面片。这都因粮紧,舍不得呀!望着坐在小圆桌吃得正香的女儿,再看条桌柜旮旯里的面袋已剩不多,心紧、心急。忽听门响,停筷张望,见是场张保卫穿着件黄军棉大衣推门进来,他开门见山地说:“你爱人和小孩的户口粮油入城手续批准下来了。请个假赶快办吧。”随即递给我张二指宽的小条,我疑惑地问:“就这?,”他说:“不在纸的大小,就那几个章章管事。今年全场申请的八十多户,才批了十六户。有的连续申请了五、六年都没批下来,真不易!我赶紧让俊芳泡茶,一边握着他的手说:“真太感谢了!”他说:“不坐了,我还有事。你们抓紧办吧!”张保卫走后,我和俊芳高兴得搂在一起跳了起来。女儿奇怪地望着我俩,我走过去把她抱起来,亲着她的小脸边嚷道:“宝宝有粮吃罗!吃得白白胖胖的。”那年月农转非是件大事,当我在淮口派出所和镇粮油站办完手续,才看清,尽管己近年末,却是金堂县办理第一号准迁入城的第一户。真有点“山穷水尽疑无路,柳岸花明又一村”的出人意料。
那年的新年和春节过得特别地愉快和舒心。也是由于在去年十月终于把“四人帮”这群拆腾了十年的妖魔孽障给清除了,长期的无休止的斗争,除了让人恐惧,灾难随时可能降临到每一个人头上的恐怖,那就是对政治疲劳症的厌倦,人们象获得重生解放的解脱,我把女儿挡在胸前学着藏民的方式把孩子装在皮大衣里,露出个花般灿烂的小脑袋,任她东摆西晃地瞅着这多彩的世界,一道和我们进城去看“社火”,去拜访亲朋好友…
2、星移斗转
这年的春节刚过,埸办通知我说,接到局人事科调令,将我调到运输中学任职教员,让我先到场各办公室办理清结手续,然后到人事科办理移调关系。那时人们接受的就是做“驯服工具",争做“一颗螺丝钉”,“服从分配、听党的话”。木工间的师傅们闻讯后,似乎比我更兴奋,为我高兴。李师傅笑着说:“我说这小子就不是干活的料,总有一天要走的。这不,说调就调了” 。高班长还在他家约集了全工间的师傅们隆重地为我搞了台家席,大家举杯为我祝贺,我也端杯回敬师傅们多年的厚爱与关照,真的这十年在中国大地象我这样一个阶级敌人“右派”,在各地各种场合,不死也得脱层皮的苦难折磨中,我算是幸运的了。我真心感激、感恩、感谢工人师傅们的宽容、宽厚、怜悯惜爱的大德,大恩。彼此头挨头,肩碰肩,两手相握,一手举杯,胀红着脸,粗糙的汗脸伴着泪顺着鼻沟咀角滑落下来,大声喊叫着,说着掏心挖肝的豪气大话,划拳行令,一杯一杯地往咀里倒,直喝得哇哇乱吐,东倒西歪。
心细而善良的小卿为了我的“师道尊严”,买了几尺兰色劳动布请老乡给我裁剪了件干部装,然后他在卢嫂家缝纫机上赶做了出来。我到学校去报到,首先遇到聂主任,聂是原柴交局党办主任,在柴达木时我们就相识相知,觉得有些诧异,经交谈,方知这些年他己调省运输局教育科任科长,为了加强教育整顿亲自到学校抓教学,任学校党支部书记兼校长。后来我才知道,我这次调动除是局教育科指名道姓外,也多亏局宣传科李科长鼎力推荐,十多年过去了,可仍都对我有较好印象,让我悟到,人,不论处于多不幸,多艰苦,多孤独,重要的是坚持操守住自己的德义品行,才能维护自己的尊严,赢得别人的尊重和友好。中学校建在马坊一座离公路较远的地方,后紧靠大油山,前面是汽车三场、四场、九场的办公,停车,修理,家属大院,中间有一条通往学校的道路,穿过长长的干打垒简易的平房区,每逢雨天满是泥泞,天干久热又是扬起一路的灰尘“文革”十年,教育是个重灾区,“师道尊严”、“尊师重教”己被打倒,入校园是片空地操场,设有兰球场,升降国旗的露天讲演台走过去是一幢五层搂的教学大楼,在当年是这一地区最高标志性建筑。有教师家属院,开水热水房,还有一间小图书阅览室,校门墙内有一排小平房是储藏体育用具的,紧挨一间小屋是值班室。运输小学与中学以一排长长土砌围墙相隔。中学部,分初中、高中部。初中每级有甲乙两班,高中则为一级一班,学校不大但还完善,在那个动荡未息,百废待兴的年代已实属不易。尤其可贵的是这里留下了一批优秀的教育人才。如有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毕业的刘老师,曾在上海复旦大学任过教的叶老师,北大中文系的左老师,北京师大的刘老师,北大哲学系的余老师,兰大历史系的孙老师,和一批青海师大、青海理工学院毕业的年轻教师。(遗憾的是八十年代初,一大批内地老师多通过各种渠道调了回去。年轻一点的也都纷纷应考硕士研究生走了。据当年传说青海是考研被录取最多的省份之一,这种现象被称叫:“孔雀东南飞”)
记得我报到后,就被分配到理化教研室,任教初二两个班的物理课,一个班一周四节课时,共八节。尽管我离开学校多年,但在我当年中学时老师们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殷殷教诲的神采历历在目,难以忘怀。我以他们在我心中记忆为榜样,想想我那时最困难的记忆点是那些,我努力尝试于教学中。在我第一次走进教室站在讲台,我发现下面五十多双明亮纯情的眼晴,如碧色苍穹闪耀地星光,是那么鲜活可爱得象一颗颗璀璨的水晶宝石。我打内心升腾起一股真爱孩子们的情怀,瞬间我明白了自己能承担起教学任务的基石,就是真切地从心底里喜欢和热爱孩子们。“文革”那时对孩子们提倡以“黄帅”为榜样,以批判师道尊严为革命、勇敢。眼下又恢复了高考制度,又要抓纪律、抓学习成绩,真让学生们无所是从。于是出现了差下生,优秀生之分,学校也提出“抓好促优的治校方针,对一时成绩不好,偶尔顶撞老师的学生,都被视为差下生,对其听之任之。其实这在学生中,是一种新的不公正、不公平的歧视。我初来乍到,不好也不能多言。
一次我走进教室,发现在讲台旁放了张桌子,低着头站了一个学生,我很诧异,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来他上课与同学讲话,课任老师批评他,他不服,于是告到了班主任,班主任以站听方式处罚他,让他站在同学们面前示众。我很不赞成如此对待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在这个年龄阶段正是个性性格,独立意识成长初期,初中的学生在心理情感意识都很敏感也很脆弱,很可能由于教师一次小小的伤害。会毁了孩子一生的前途与命运。我微笑着帮他一同把桌子抬回原位,让他好好坐下来,并向同学们说了许多名人在这个年龄段发生的一些故事,希望大家珍惜这段美好时光努力学习,为祖国新的经济建设做出贡献。突然不知谁带的头,竟响起了热烈地掌声。我觉得老师对孩子们的爱,体现在对学生人格的尊重和不断鼓励。
长期来我讲话一直说着一口四川口音,到了学校讲课规定要讲普通话,我只好硬着头皮咬口嚼舌地以“四川椒盐普通话”讲课,是说四川人讲普通话,说出来就象吃了花椒多放了盐巴的味道,很别扭。一次课上一半,我说,“同学们,能不能原谅请允许我用四川话讲。”下面说:“行”,于是我用四川话讲了没几句,自己感觉与表达气氛环境很不协调,简直糟糕透了。恰一个同学举手,我示意他问,他学着四川口音说“老师你说的啥子嘛,啷个我们一点也听不懂呵!”我说,“我都觉得别扭,好,好,不说那个四川腔了,我还是说普通话吧!只不过要请大家随时多帮助多指教!”孩子们一下哄堂大笑,我也笑得十分开心。一学期下来,学生考该成绩最低也在八十分以上。学生,家长都特别喜爱我,校领导也很肯定。我知道我在学校站住脚了。
3、恍如隔世
每当我走向学校,很远就传过来孩子们的读书声,我最爱听那充满稚气童声无伴奏齐声的合唱,歌声象一群迷人的小精灵会穿透你的心,让你追逐重现你己走过的那些往昔最美时光,我记起了小时候老家裕福堂小学校,在老师的带领下围成一个圈,蹲下来拍着小手,在一棵粗壮的老槐树下唱着《丢手帕》的儿歌;在贵州都匀红河岸旁,古塔、斜阳,那《小白船》的歌声荡在青山绿水间的美妙;在贵阳花溪一首《思故乡》的歌,泛起层少年淡淡的薄薄的思愁…那时的我是在老师的带领下,天真无忌的放声高唱;如今在经历十多年的怪桀梦魇般的日月后,身边又簇拥着一群花般恰如当年我的少年,真叹生命无常,恍如隔世。
就在我调入中学任教后,俊芳也经人介绍在连路小学戴帽初中一年级做起了英语代课教师。恰好那时《小桥工人俱乐部》设置了电大英语专业课程,聘请省制药厂一位北京外语学院“文革”前毕业的胡老师执教。俊芳当即报名参加,二年坚持下来,由原初一百多人到最后只剩下二十多人结业。那时俊芳去校的路径没有公共汽车,也买不起自行车,雨天要抱着孩子夹着讲课教材,提着自带的午餐,还要撑着伞,女儿逞能抢着要抓伞,真够为难的。那时代课老师薪资少,一月才三十九元,包括独生子女费5元,但她觉得能又学又教机遇实在太难得了。想当年正值该学时却不让你学,现在再不抓紧更待何时。是呀。能够自觉难得,就会有激情、有冲动,就会刻苦努力,就会倍加珍惜。可能那时她真的太年轻,她成天依然笑呵呵的,还要参加学校女教师小合唱,运动会要做裁判,参加教师项目比赛,回首往事,她无不感概地说,那时生活的艰难,让人没觉着有多少怨愤和愁苦,因为精神上的充实,也更对贫乏物资的爱惜,人与人间的互助、关爱,善举,让人总是快乐着。年轻,对每一个人的人生来说,该是多值以流涟的一段美好岁月!
记得那年春末夏初,人们已脱去冬装,我只有那件俊芳赶制做出的唯一一件上装,洗后第二天要到学校上课,可衣服没干不能穿,穿什么?只好将稍为干净点的皮大衣穿上,第二学期我己教高三文科毕业班的史地课了,北方的高三学生一个个十七、八岁,个顶个的都是大帅小伙,大姑娘啦,我一进门,学生们特敏感,闪着一双双疑惑的惊诧的眼光盯着我,一位男生坐下后,随即又站起来,“老师,干嘛啦,是病啦,还是扮酷呀!”我没直接回答他,而说起了其它的事,我说:“匡衡,是西汉经济学家,元帝时任宰相。家贫,好学。惜时勤学,夜无烛;邻舍光烛通明,衡乃凿壁借光,以书映光而深读之;再有,罗蒙诺索夫,俄罗斯自然科学奠基人,哲学家,诗人。留学德国时,他把一切钱都买了书,而衣服破旧无法更换,一位穿着讲究的德国同仁挖苦他说:“在这衣服的破洞里,让我看到你那博学的肌肉。”他反讥地说“但让我却看到了另一个人虚浮”。同学们,我今天有点感冒,实话说,也因我仅有的那一件上课的衣服昨晚洗了,一早起来一看未干,实实没法,让同学们笑话了,请大家谅解吧!”在我讲完上面的故事,教室里一片寂静,那个同学不好意思的坐了下去,我打开讲夹,转身准备在黑板上写字,突然教室响起了掌声。我感谢同学们的理解,他们是大孩子了,他们知道我的过去生世,我没有转过身去,因为我怕他们看见我的脸…
我在学校与老师间,同学们都相处得好,原因恐怕还是得益于那段漫长年月的脱胎换骨地艰苦改造,高中的男同学说:“听文老师他讲课,口若悬河,娓娓道来,条理分明,不要翻书,又全是书里的事,让你记得住。真“油”极了,又没作业,简直是种享受。”女同学则说得有点那个,说“他站在讲台,一举一动显得有种中年男人的成熟美的磁力,眼睛透着股忧郁苍凉,眉宇间又隐藏着股威慑的男人强力,让你想看她又怕与他目光相遇”。语文老师是位三十多岁的青师大的老大学生,文科班的班主任,她一次向我说,上次我出的作文题《记你一个熟悉的人》,我们班竟然有十来个同学都写的是你,多数是女同学,有个女同学甚至写道,你是她心中的一面旗帜,让我这个当班主任的都好不自在。
在老师中我记得有个姓展的老师,藏族,师大文学系毕业,调来学校前,象是在一个藏族自治州搞电影广播编导,中等个,三十好几,有张象雕刻以的粗旷,豁达、灿烂的笑脸,他开朗活泼,能随歌起舞,见情放歌,每当一个建议,不论场合,都会露两手,赢得喝彩。这恐怕就是藏族文化意识的根、是他生命成长不知愁苦把握人生快乐一种天赋的活法源头,真令人羡慕不已。他担任高中部的语文教学,和他一个教研室的还有一个姓郭的年轻教师,是青海当地西宁市的汉民族,其家可能属当地望门有影响的声望之家,因为当年朱乃正在青留守改造时,曾为其母画过一张人物油画头相,朱改正后调回北京任中国美术博物院院长。小郭老师,精力充沛,心存志远,好评时政,也有出语警言之妙。他已写出多篇短篇小说,在老师同学间传阅,我们常一同去汽车四场食堂打饭,蹲在球场边,边吃边吹,吃罢,又一路高谈阔论回到学校。我过去也喜欢写点,正为爱写,被打入另类,遭到无数次批判、斗争;正为爱写,遭抄查,遭游街示众:可,气氛稍解,想写的冲动又死灰复燃,燃烧起来,在寒暑假期,我又忍不住坐在家中的桌前伏案写起来了,写了两篇杂谈,一组散文诗,(庆幸相继在《青海日报》先后发表。)那年7月1日,全国人大相继通过颁布了我国第一部《刑法》和《刑讼法》。我内心非常不平静,在悲喜之中,写了篇《浅谈我国的辩护制度和律师制度》的长文,全文登在《青海日报》上。这篇文章引起了正在恢复公、检、法三部门的注意和重视。(以后不久,三机关政治处分别找到我的住处,都争取我归口去该处工作。此是后话。)记得那时,我还在非常冲动的激情中写了部儿童电影剧本《草原雄鹰》。以位于可可西里乌图美人草原,阿尔顿曲克河旁,山川、江河、兰天碧野,多采的自然风光地貌为背景,以阿萨克民族的骁勇骠悍,热情奔放的性格;他们艰难的生存的历史旅程;以顽强、乐观、欢笑的生命的态度,以一群阿族少年人为主人翁,讲述他们探险,得宝,受骗、除奸,胜利。写得我寝食难安,秉烛急书。有时电停了,我就点燃腊烛坚持。那时没电脑打印机、复印机,一遍遍的修改,一遍遍的滕写,然后装订好送给青海歌舞团一位曾做过电影导演的肖老师看稿、赐教。那时天已热了,我没鞋换,仍穿了双老丈母娘亲自为我做的“老蚌蛤”棉鞋登门求教。我的执着,让肖导很感动。他们俩口没嫌弃我的穷酸窘迫,热情留我吃饭。我们年龄相近,都曾有过青少年那段痴迷、梦幻、憧憬,对文学、诗歌、话剧,电影的追逐,象多年相识的朋友,谈今说古,感概嘘欷。只是后来我的工作作了重新重大变化,不得不使我中止了对爱好文学方面的追求发展,。三年的学校生活,对我来说,寒暑假期中的写作,真是一种最纯粹的快乐,在文字里我的思绪任我放飞,驰骋,体悟到个人自由是这个世界上最崇高的富有。
史地教研室共有四个教师。一个女老师教地理,初中的地理教学任务由她全包了。她个不高,其貌平平,奇怪的是她把办公桌按放在一个死墙角旮旯,孤言寡语,偶尔在办公室时,能见到她的也只是她瘦削的肩和微佝偻的背。直到我离开学校,我们也没能交谈似的说上几句话。一个男教师叫余中水,江苏人,是北大哲学系毕业的,他担任高中部政治课,也是我们的室主任。他清瘦谦和,走路时常低头而行,显示出一付深重沉思默想的哲人状。我们只是每天早上,上课前几分钟能在办公室相遇,相互又多以微笑点头似为招呼,然后各夹书本讲义奔赴课堂。(他后来调青海省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  另一位孙老师,女性,二十六、七,天津人。是兰州大学历史系毕业,担任初中二年级历史教学。我呢,则担负高三文科班史、地教员,文科班毕业不再考物理、化学,而以历史、地理视为主课,作为文科班毕业成绩。对我来讲真真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也有些受宠若惊的惶恐。我与孙老师相向对桌而坐,她家位于古城台,带有一个一岁多的女孩,上班赶坐汽车四场的通勤车,孩子寄托在四场托儿所。我住汽车五场,中午也不回家。她开朗活跃,具有海河女性的俊美。就教学问题我曾向校领导建议与孙老师对调,领导说,“孙老师年轻,可能压不住学生,还是你吧。干,就是学习。互相交流也是学习嘛。好好干。"校长带着我走进史地教研室作了介绍,我诚恳地向孙老师说:“请多多指教帮助。”她爽朗地笑说:“客气什么呀,互相学习吧。"她笑得很灿烂,笑得有点女性的娇媚。文科班女同学多,只有半年时光又要毕业考试,又要参加高考。我已丢弃二十多年的那点段可怜的史地知识,对我无疑也与同学们一样,一切都得开始重头再来。逼使我不得不使上浑身解数先学。我说:“同学们,这两门课都不可能重新一课一课的重上、重讲,我只能给大家理出各门课按教学大纲规定的一条脉络归纳各章一些共同的要点,规律。功夫,只有一条就是死记硬背,然后我就是不断出示各种测试考题,再解答考题。第一,我要做好的就是每一个同学都能顺利毕业;第二,就是我们文科考生一定要有新的突破,争取考出好的成绩,接受祖国和人民的挑选。大家有什么想法、要求、建议,本教员一律虚心接受,并赴之行动,一句话,共同努力,去争取胜利。”这是我第一节课的开宗要旨,当时校长、教务主任、班主任、孙老师都参加了旁听。下课后,领导说:蛮好嘛,就这样好好干。我觉得自己真好不自不量力。还是一句老话,在我只有向前,退缩是没有出路的,也绝不能退缩。中午休息常有一些女同学前来问询,看得出孙老师有些不高兴,因为她有时要伏在桌上午休一下。后来只要同学们来了,我就主动与大家一齐到教室去讲解。
那年新年,那时党中央已正式宣布十年“文革”正式结束,今后禁止再搞各种名目的“运动",更为庆幸地是党和全国各族人民爱戴具有崇高威信的邓小平得以第三次复出。人们从心理、精神一下象被再一次获得解放了似的焕发和轻松。白天学校各班级举行了各种娱乐庆祝活动,展老师,马老师,张老师,刘老师,郭老师,还有我组成了老师的男生小合唱,马老师是音乐老师拉得一手好手风琴,学生们最喜欢老师们的到来,师生共唱共舞,快乐得象花园盛开的鲜花。久违了!好多年,好多年了,都是在没有歌声,没有欢笑,没有娱乐,是在以革命的精神大干、苦干,迎接开门红中走了过来。那天汽车四场食堂也举行了新年聚餐,晚上学校也举行迎新年教师舞会,录音机里也开始播放台湾女歌手邓丽君的“美酒加咖啡”、“何日君再来”,以及一度禁唱的“洪湖水呀,浪呀嘛浪打浪”。一本正经的校长也搂着年轻女教师迈着正步踏着音乐摇来摆去。孙老师一脸兴奋红霞飞扬的笑脸在我耳边悄然地说,“走,陪我到办公室去取个包吧。”我俩偷偷地溜了出来,牵着手走过空洞的楼道,在办公室门前她摸索着开锁,我站在她身后,突然她反过身来,双手抱住我的头一阵热吻,我骤不及防,觉得突然、惊诧。我下意识的双手却紧紧搂住她那赋于弹性柔软的腰,象在梦里。
午夜的钟声敲响,已是又一个新年的来临,子夜的星空显得姣诘而调皮,眨着天使般纯清无邪的笑眸,是在祈愿中华大地康宁安祥的吧。临时找来的敞蓬卡车,送欢乐的老师们归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却是那么大胆毫无顾及,娇媚地拥在我的皮大衣里,我僵硬地如同一具冰雕,冻住了我的思想,僵住了我的情感…
至今回忆,仍让我好生情涌想思,那段柏拉图式情感的浪漫。(她后来考取了兰大硕士研究生,去了兰州。)
4、亦真亦幻(1979年)
新年刚过,接到原大学的通知,让我返校。那时中学正值寒假开始,加之春节将临,于是我急速乘上南去的火车,经兰州,宝鸡,翻越秦岭回到成都,稍作休息,直奔山城重庆。
我回来了,又回到了重庆,回到了歌乐山,回到了西南政法学院(现在为政法大学)我站在校门前。一切依然如二十年前一样,郁郁葱葱的歌乐山,石砌的垛墙,寂静肃穆的烈十陵园,荒草凄凄的小操场,校门外静立的校名木牌,都还是那个样子。沿着人工渔湖的蜿蜒小道,走过那时曾充满朝气,透着阳光、生龙活虎一群怀着报效祖国悻悻学子们学习生活的教室,宿舍,图书馆,实验教学搂,礼堂,食堂餐厅,眼前一一都被尘封,门窗漆落斑驳,灰色的墙砖在岁月的风雨中,就象一位饱经苦难老农皱皮满壑的老脸,大门被横竖的木板钉死,四处散落着枯枝败叶,宛如经历一场战争,劫后余生的破败凄凉。望景触情,心中涌起无端的悲痛与伤感。错误的历史,不仅仅使个人命运不幸与悲苦,它也给国家和人民带来同样的灾难性的苦难。原校址东山的部分建筑已被捷足先登的“川外”(四川外语学院)占驻;“西政”却复校在原“法律专科学校”和六一级的西边一部分校址。好端端的一个完整体系的校园,被分割成一分为二,成了两所高校。(这恐怕在中外高校史中都难见到的。)在去年开始恢复高考后,两校都招进来了一批新生。青年人永远都是欢乐的使者,他们让沉闷苦疾中的校园带来了阳光和生机。
我在一座陈旧荒废的旧日办公楼里,走进了“落实政策办公室”。办公室很空旷,里面有几张老式的条桌,桌上堆放着一摞摞文件袋,有的在忙碌伏案书写,有的在谈着话,人进人出,真有点象电影中在战争平息后,各部门都待重整平复的纷繁。我正左右盼顾,一位五十多岁的男老师走过来客气地问我,从何而来?我自报姓名,递上邀我前来的电报。他惊讶地热情握着我的手,一边回过身去,大声地说着我的名子,一些人走过来自报姓名,相互热情握手,细细端详,噙泪笑言,“比在学校时更加魁威壮实,模样还是老样子,辛苦了!辛苦了!”,让我有些情绪的浮动,毕竟二十年了,谁能料到二十年后,我居然又回来了,而且是在这样的境况下,是谁也不曾想象到的,原有的个人的私怨、愤恨,刹时,一下变得朦胧模糊,如阳光下的雪花。大家都曾经历过来,尚依然活着,该是幸运的了。二十年的远去,二十年的别离,二十年的人生坎坷艰辛,生命搏击与生存的挣扎,都飘落遗失在刚进门的门外了。老师关切地问起我的住食,尽管环境尚都艰难,但我已自行作了安排,住在“沙坪公寓”。他说,“那好,那好!”
在学校共逗留了五天。这次回校,是以错划学生代表对校党委作出的“改正结论”征求意见。我审读了起草件。方知我是“一九五八年经重庆市委文教部批准划为一般右派分子,开除团藉,留校察看。”处分。对我改正结论:“入校后,学习努力,工作积极,表现较好。在一九五八年整风补课中,没有右派言论,系属错划。应予改正,恢复政治名誉,辙销原处分决定。”云云。一切都已过去,人类几千年来,自有文字记载历史的文明史,不就是一部长长的痛苦史吗,惶恐、折磨,艰难是人生生存过程的常态。一位老人说:充满伤痕的生活也是一个完整的生活。那一段段被扭曲、践踏人性的残酷冤孽罪恶,你能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以恶报恶吗?人,之为人,就是要学会谅解,学会宽恕,也正因为你做为人,也就会自有懂得的谅解和宽恕。对那段痛苦的历史,正如诗人阿拉贡所说,“原谅吧,但别忘记”。我原仇恨过、诅咒过,记恨过,但那时正是年轻血气方刚之时,而后,我明白了,人啦,若能从历史的深度,从人民广泛的宽度去面对比较衡量,那个我又是多么渺小,多么微不足道,故我变得从容宽厚,原来的一切灾星、恶魔都如梦魇般的可怕令人窒息,但瞬间醒了,一切都是可以跨过去的。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这就是人的一生所包含了的,每一个人无不都是这样。
第二天,我看到学校校刊登载出对原“反右”斗争中,对学生中60级的“平民社”,涉及到李文学、王立灿,欧天星;“地下诗社”涉及到的59级的沈永松,61级的我,邓远荥,所谓“两个反党集团”经查:“纯属无中生有,毫无事实,应予平反改正。”据知,李后来在成都以及周边区县打工;王立灿在单位下放与民工一同劳动,民工不久私下离去王则以煽动民工逃跑,被冠以“反革命罪”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欧天星以对现实不满,送劳动教养。沈永松和邓远萦则由学校直接送劳教。对所谓的“地下诗社”,我长时间里一直深藏着一种负罪感,是因我而使两位无辜的同学,被众人莫须有的推上了耻辱柱。一一补划为“右派分子”,打成为“阶级敌人”被实施专政,使他们长期受到委屈和压抑,苦度青春岁月,造成了不幸的后果。万幸地是,虽历尽漫长折磨苦难,大家仍坚韧坚强地活了下来,真感叹人的生命有时竟是那么脆弱,不堪一击,或自毁、或意外、或病疫中悄然逝去;一些苦难的蒙受者,却又有在极艰险中挺了过来,是意志,是种“还我清白”的坚毅,化为顽强固执的坚韧支撑苦熬,也许如一位西方哲人之言“生命的奇迹常在苦难中诞生”。改正后,李文学成了高级律师,政协委员,王立灿是青海省高级人民法院高级审判员,欧天星、沈永松回到了西政大学执教,邓远萦是自贡市史志办工作。“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正是凭借 “不随天艳争春色,孤守孤贞待岁寒”,终走出了苦难,赢得了自己的尊严。
一日黄昏夕阳的余辉照在烈士墓群雕的上端,整座群雕显得那么金壁辉煌的庄重灿烂,它重现出1949年那天、那时,在残暴敌人熊熊烈焰中,一群铮铮铁骨烈士们的浩然正气悲壮。放眼群峰矗立,青山满目,我止不住无声的泪水潸然而下。因为蒙德尔特的一句诗突然涌进心头“为了太阳,我才来到这个人世”,二十年前,我常和邓远萦、胡德维、金儒英、付立中、杨戍生、邓素琼、沈永松一群热血青年男女学子倘佯在苍松翠柏的林间,谈理想,谈志向,憧憬未来,音容笑貌如耳历历在目。再回首,山依旧,地依旧,人却步入了中年。正在感叹抚今追昔,忽见一位清癯,高雅风姿的中年男子徐徐轻缓而来,好熟悉的模样,却突然一时记不起来,相互对视,微笑点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我记起了,我欣喜地叫了声“高兆先”。他住脚回望,果然是他。高,原是五八级大四的在校校友,那时他身材高挑,雄姿英发,是校男球队主力中锋,球打得好;文笔生花,常在校刊上能见到他的文章,传言他口才流利,语出惊人,总之是学校有影响的重镑人物,尤其我们低年级同学更是多了几分崇拜的追逐。今日相见,彼此都已步入中年,人生的经历缩短了相互间距离,但他必竟是我们的学长,崇敬之心依旧,谈话中知他在校己任汉语教研室负责人,在他了解我的情况后,力荐我能回校与其共事,共同重整西政明日之未来。第二天他又邀我至家,见到了他娴淑优雅的夫人和两个娉婷秀丽端庄的女儿,一同共进午餐。桌间,笑谈往事,如数家珍,方知他是个多平和、宽厚,豁达、儒雅,极赋同情心的学长。他甚至拿出了下学期的教材和教学安排计划给我,让我作好教前准备。在后我回青海,我们间仍有书信往来,让我敬重而珍惜。
办公室工作人员对我说,杨景凡主任约我谈话。记得那是一天的午后,在办公楼前的草坪上,一张小桌,三把椅子,我去时杨主任和夫人己经在坐。他放下手中的文件热情地招呼我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师母要为我倒茶,我实觉不好意思,赶快过去谦让,为二老掺满杯中水后,我自己倒上一杯恭敬坐下。杨老师是学校老教务长,老教授,曾给我授过《国家与法理论》课,那时大学授课,主要是听老师讲授,下面学生不停地耳听手记,没有一点闲歇的眨眼时光,讲完了老师走了,你就得整理笔记,或者与同学间相互补充笔记。每当我整理笔记时,才觉得杨老师的课是那么条理分明,脉络清晰。那时他己四十多岁,中等个,一头梳理得妥贴的黑发,宽阔的高额,一双明亮睿智的双目,透着股慈善平和沉稳的练达。从不言笑,给人一种无言自威的庄严。二十年不见,老师神情依旧,两鬓白发霜染,就象一片棕红浸染的枫叶,牢牢地孤守在深秋的枝干上,心中顿时生发出一种感恩敬畏的崇敬之情。我向他简要地讲了我的过去,我知道他老在校也曾受过不公正的对待,但他没有一字相提,而更多地是谈到学校的恢复与未来的建设与发展。他尽管主持全面教务工作,也是法制史教研室主任,希望我能回校,参加法制史教学工作。老师的器重和赏识,老师那种为国家振兴、为教育事业怄心呖血、肝胆赤心的忠诚、奉献,让我感到自愧羞惭,恨不能匍匍在地放声恸哭,多么伟大的尊师,多令人崇高无尚的美。西方哲人曾说,“美不是物理的事实,它不属于事物,而属于人的活动,属于心灵的力量。”
张序九老师是位德高望重,学著等身,不仅在西政,也是全国法律界著名,民商法的权威,资深老教授。张老师衣着俭朴,言谈笑语随和,平易。那天我们相遇在校园的林荫小道,一路娓娓相谈,他谈到新经济历史时期的到来,将极大促进我国民、商法律的兴起与发展,既是最古老的又是一个全新的法律课题,要加强对西方法律的研究,因为别人己对民、商法有了几百年实施的成熟经验和理论。我们相遇相见,没有惊诧,没有客套,就好象我刚从教室走出,与老师相会,聆听他刚授完课后希望我能明白应注意的要点。他看看手腕上的表自言自语地说,“哦,我还有点事,我先走了。”走了两步,他又回过头来说,“民法教研室现正缺人手,你能来吗,”他没等我作答己经走去。我望着他高高微佝偻着的背影,渐行渐远,我心中想到老一辈的中国知识分子,他们经历了多少艰辛苦难,那一伙为国为民族的忠贞奉献之心不改,始终无悔无怨勤勉不息,让人好生感动和敬佩,老师们的高品厚德,是我一生值以追求的榜样。
我又乘上西去的火车,这次离开母校,心情心境如草原沐浴在春的阳光下,那一只只新生活跃欢快的小羊羔,我终于抖落了那背伏于身沉重的十字架。二十年里,我走过的大漠,雪山,草原,矿山,农场,工厂,那些与共的劳苦朴实的大众,一一都如走马灯似的重叠的画面朝我涌来,让我充满了感恩、感激的庄严圣洁。那些流淌过的岁月,让我读懂了生活,明晓了许多人生的意义伏窗外望,浩瀚宽阔,波光粼粼的江水向东流去,千百年来它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昼夜不停的流过,抚育着两岸无数城池,田野,大地万物生灵,守望、阅视着这片大地上的人类翻过一页又一页更迭变迁的生存历史,不知什么时候了,我却觉得泪水己顺着眼隙挂满了一脸。
5、快乐的日子  (1979年)
那一年,迎接新年的到来,是我和家人最为快乐的时光。因为第一天,父母就接到中共西南政法学院党委落实政策办公室,发给家庭一份告知函,说我原被错划“右派”已平反改正的通报,并祝全家新年快乐。恰又逢我远从青海回到学校,又从学校带着确认了的平反改正书的喜讯,学校发给青海省人事厅的商调函,讲了学校领导恩师们接待欢迎我的情况,母亲那份高兴劲总是带着笑在狭窄的小房和通道走过来,转过去。母亲那年己六十六了,双鬓已现出灰白的绺发,她微佝偻着背快乐地颠颠颤颤地向她往日的好友们,告诉于胸积压多年久盼的喜讯,我儿子平反改正了。又匆匆到新二村副食场,买鸡买肉,把一间小小的厨房塞满了鸡肉飘香的浓密的味儿。从不喝酒的父亲也止不住内心的激情,苦着脸笑着与我碰杯,父亲在“文革”也历尽磨难,沉重的体力劳苦让他干了大半辈子的工程设计的人何以消受,对一个身染高血压,乙型肝,糖尿病的老人来说,实是一种兴奋至极的表示吧。父亲停着凝杯,半响,他严肃地说,“孩子,古人说过,以天下为量者,不计细耻”,应当说我们总都庆幸地活了过来,能够看到那些曾赫赫一时专为个人权势作恶的人一个个地倒下去,成了不耻历史的垃圾,那些正直、朴实、无畏的,最终仍坚强地战胜邪恶赢得了胜利。不然人世间怎能延绵传承。过去了的苦难回过头看也是好事,它教会我们在未来的日子应记住些什么,追求什么”。多年来我们父子间离多聚少,更难直面真诚坦言,多出于那段历史政治强化的年代,亲人都相互避讳着,多少夫妻、父子间的闲谈,趣语,在尔后不断的运动交心中,却变成了罪状,身陷囹圄,以至家破人亡。父亲那天讲了许多其实我和弟弟们都己明白的事理,但此时此境中能听到他老人家的教诲,自有份难得的温暖和珍惜。在那些日子里,母亲依然坚持着要带我去看望她的一些老姊妹,如任妈妈,黄妈妈,严妈妈,母亲一路总是说,这么些年啦,她们在心里老是惦念着,耽心着你的呀,应当让她们也高兴高兴。尽管我也年近四十,但我在妈妈们眼里依如少儿,幼崽。让我觉得人世间的美好,充溢着一种母爱温馨的快乐。
我又要回去了。走的那天,午后的春光洒满一路,我挽着母亲的胳膊,母亲回过手来紧紧地握着我的手,不时侧过笑脸关注地望着我,过去,我最怕与母亲道别,每当我们分手时,我走了两步再回首总见她一脸泪水,瘪着咀无声无望地哭着,我心里满是无地自容的悔恨和痛楚,喉堵胸塞眼泪止不住遮挡了一切,我无法去向母亲说一句宽慰,让她稍稍有点企盼的慰藉。眼下母亲的微笑,就象在我心中流淌过一条明净的河流,我现在有妻女家室了,母亲老了,我要好好为老母亲,为妻儿在今后的日子使自己努力做一个好人。这次与她老人家笑着没有哭泣的一次分别回到了家。女儿老远就看见了我,欣喜地笑着叫着跑过来,一下扑到我的怀里,我使劲地吻着她的小脸,两天来没顾上刮胡子,亲得她用两只小手左挡右拦咯咯地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开心的甜密。爱人溢着一脸的兴奋接过手提袋,一同走进那个属于我们的温馨小巢。我虽然在运输一中前后已经三年,为考虑小卿在祁连路小学上课方便,我一直仍住在汽事五场那间简易的小屋。
昼夜,我向爱人讲了回家和回学校的详细经过,夜色里爱妻无声的泪水滑落在我的胸上,随即入拥我怀变成了失声哭泣。在经过漫长患难煎熬,苦尽甘来。
月色透过窗棂,轻轻的散落在女儿白嫩的脸蛋上,爱妻嗔怪地说,“别那样亲她,你会把她弄醒的。”
那年一月底,我正式收到中共西南政法学院挂号寄来的“平反改正书”和红艳艳封皮的《毕业证书》;
三月,中共青海省运输管理局党委,正式通知我,原有档案内一切与错划“右派”相关的材料己全部抽出烧毁;
五月,中共青海省运输管理局汽车五场党委,因“文革”非法对我抄家,对无法归还的各类书籍画册,以200元作为经济补偿;
六月,中共青海省运输管理局党委,对我错划“右派”带来经济拮据以生活困难由补助800元。晚上女儿看见我和她妈妈第一次数那么多钱,天真地说“爸爸,什么“帽子”值这么多钱呀!”她妈妈说:“小孩子,不准说这些。”女儿不解地问,“为什么呀!”
九月,我被抽调到青海省1979年高考评卷委员会,任史地组评卷教师
此间,西南政法学院曾先后两次向青海省人事厅发出商调函,商调我回校执教。而青海省也正值恢复被“文革”砸烂的公、检、法三机关,急需人员归口归队重建。恰那时我抱以满腔热情撰写了些法制方面的论文、评论,相继发表在《青海日报》上,引起了省上三机关的注意,相继派人前来征求我归队的愿望。
经再三与家人商议,决定按原承诺的“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也为感激、感恩青海父老乡亲在度过我二十年最为艰难岁月所给予的深恩厚德,作下我应当留下来,做一点有益于青海,有益于人民的事的决定。
先后经学校党支部,汽车四场党委,青海省运输管理局人事科,省交通政治处,省人事厅在办理相关手续后,于当年十月中旬正式到青海省人民检察院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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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1 16:17:0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在检察院(1979年一1986年)

1、新的天地
当我穿上爱人洗得干干净净唯一的那件涤纶棉的兰色干部服,在爱人提领扯袖千叮咛万嘱咐关照下,乘上从小桥俱乐部到西门口的公交车,尽管我已是四十的中年人了,可心中仍象一个青年人那样。怀着自己为之喜爱,经历了那么多年的艰苦守候,依旧充满着一种踌躇满志的激动欣喜。路边的草丛和街道两旁高高的洋槐、桦树下堆积着去冬一场雪后的残雪堆儿,四周结着冰渣,上面盖着黑黄色的沙土,象一堆堆垃圾显得极不合谐。草儿已泛着鹅黄的嫩色,树干象抹上了层油似的光洁饱满,枝技杈杈缀着沉佃佃的苞儿正待绽放,清凉的风裹着黄河的水气,掺着沙的燥、土的腥味儿吹了过来,预告着青藏高原一年的春天将快来临了。窗外是行色匆匆行走和骑着自行车上班的人群,桥头有几个青年小伙正在撕扯殴斗,没人敢上前制止,也没人围观,我真想跳下去阻拦。“文革”虽然结束了”但人们特别是青年人,那种敢“斗”敢“杀”的激情并未随着一段历史的退位而消逝。他们经历了“上山下乡”,如今又返回城市,失学、待业,四处游荡。他们虽不再敢冲击党、政机关,他们却三五成群向社会的弱势群体,治安挑衅。大街小巷到处张贴着判处刑事犯罪案件发布的案例昭示宣传。那时对处以死刑的都醒目地在其姓名上划一道红杠,满纸的红杠划了一张又一张,贴了一批又一批,让人触目惊心。
该走的人走了,留下这么一个多次捣毁得不成样子的摊子,“真是积重难返,百废待兴啦!”。而正是这样一个时际,我在西门口下了公交车,向着西宁市最高,最繁华的西大街一步一步走去,走进了设有铁花隔离的栅栏,沿石阶而上,庄严高高的矗立着一座西式建筑大厦。罗马园柱左、右两边各挂一块白底黑体字的木牌,右为:青海省高级人民法院,左为:青海省人民检察院。当我回首天空竟然飘起了雪花,雪花从彤云密雾中轻曳飘撒,我忽地又象看到大阪山的雪峰,雪峰中一只苍茫雄健的金岩鹰,它是那么无畏勇敢地张扬着宽翅迎风斗雪。
我的生命旅程,能如金崖鹰的顽强与苦斗的么。

在二楼的会议室,政治处处长热情接待了我们这一批由各大厅局抽调至院的新同志,石昌副检长作了简短地讲话,朴实而简捷。新来的同志多为年轻人,朝气、活跃,充满生气。
检察长杨子蔚,是位1928年就参加革命的老同志,德高望众,受到大家的尊重。那时我是院里少有的几个从政法学院毕业的大学生,每当我去他办公室汇报或者请示,他都十分讲究谈话的用词和语态,让我感觉到他是对知识分子的一份尊重与礼待。
石昌副检察长,也是位老革命,早年在延安就任检察干部,曾作为中国检察官审判过日本战犯,让人肃然起敬。他俭朴认真,头脑清晰,法律精深,政策性强,重调查研究,不论工作、生活公认是大家学习的楷模。记得不久我与石副检察长,一处杨处长一同赴海西州和州属四县调研,石已五十多岁,海西地广人稀,海拔均在三千公尺,气温多变,高寒缺氧,但石每到一处都十分认真听取汇报,那时检察院刚刚建立,各方面条件都很简陋住房办公多合在一起,人员配备不齐。交通上只有靠骑马或搭乘过路汽车,办案调查十分艰难。石副检察长都一一记在他的小本子上,在与当地党政领导座谈时,他的诚恳和认真多得到党委和地方政府的支持和允诺。给了我很多直接的教益。
索原德副检察长,是位年轻有为的民族干部,藏族。他曾任过县、州公安局长、处长,业务能力强,平易近人。在藏、汉民族乡亲和公检法系统中都有极高的声誉。一次我陪同他赴黄南州调研,车行至一山口,突然展现在我们面前是一块高高青绿碧茵的草滩托起一片无垠的兰天,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清亮的溪水缓缓流过山脚如条白链蜿蜒浮动,他急忙叫停车欣喜地惊叫着在草滩上如儿童般的天真滚来滚去。并高声呼吼着哦——嘿,震得草丛中的百灵鸟儿扑隆隆地腾飞起来。真太美了。它显现出人与自然那种朴实原态状的相互眷恋敬慕的融汇。让我羡慕感动!记忆的闸门一经开启如湖涌来:一次索带着我路经湟中塔尔寺,车停山门前,我和索缓步登山而行,四处山峦满是幢幢辉煌的寺院,金顶红墙,山风轻缓穿过屋檐长廊的铜铃,传来如歌如幻的金铃声,只见一位身壮体健如佛慈爱笑容满面的长者,身旁立着两三位眉清目秀身着紫红色伽纱的阿卡正迎在门口,索在我耳边轻轻悄说,这就是塔尔寺的大主持老阿卡。他们互相谦恭合掌相敬相迎,入门进院,三面房屋相立,院内古柏盘龙,菩提如冠围炉烟绕,满园幽香,入室,内置有沙发,茶几,墙上排有塔尔寺堆秀各尊菩萨相,一幅醒目的“八仙过海”图,让我有些纳闷。不一会,小阿卡端上两杯酥油奶茶,索以藏话指着我说:我们的大学生。老方丈慈目停在我的脸上,口中念念有词。索说:他说你长得好,宽额,深眼,耳大如坠,贵人之相。我合掌微笑致谢。后又拌吃酥油炒面团,索副检十分老道,两只手抠住金边小碗搓着揉着一个炒面团就成了。他俩看着我的尴尬都笑了起来,老方丈将他搓好的送给了我,我站起合掌而接,索说:你太有福了,老主持能为你亲自揉面,是我们藏民一生的祈求奢望。我说:托索副检的面子,谢谢!我们三人都笑了,笑得很开心。
我能有如此好的工作环境和好的领导,真是遇到了好时代。我暗自下定决心,努力工作,莫负时代、莫负领导,莫负了自己和家人。
2、责任、使命(1)

在青海省人民检察院研究室
一天,办公室同志通知我,以青海省检察院名义,参加省委、省政府联合召开的《全省落实政策大会》。参会人员是各州、地,厅、局、委的一把手,从规模、人员的职务身份,可是全省最高规格的了

我属大会秘书组,被派到小组参会,担任记录,将发言整理后,上报到秘书组,再由秘书组整理后,以“简报”形式分发给参会者。
大会紧锣密鼓地开了三天三夜,大家统一了思想,认识,对一些疑难典型案件也进行了认真分析,心中都有了底气。工作进行得很顺利,从而保证了中央布署的工作得到统一进程的落实。
我是一个曾受压受屈辱,长期接受以体力惩罚性的劳动锻炼,伴隨一次次“运动”,成为被批、被斗的“反面教员”。永被改造的“活着”的对象以警示、教育,震摄人民大众。纠正平反了,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地方党政最高权力的殿堂。与要员们一同听传达,学政策,研究大事,尽管我仅是一个工作人员,但对我半生的人生经历而言,实在是件从未能预想过的极不凡的事儿,让我很激动,也很感动!感动之余,思前想后,前世今生,令我喟然长叹!人生如戏,生命无常。
好在那年我刚四十,虽老话说:“四十而不惑”,然,人,此时总爱生发出许多比较,也许这正是人性的弱点。想小平同志不也三上三下,三起三落,历尽磨难。在他七十岁,仍以一个高龄老革命家的伟大胸怀,仍热情地要求自己能为党,为国,为中国人民尽心尽力做些工作。并常以“我是中国人民的儿子”骄傲、自豪,鞠躬尽瘁,拚博不息。我一介小生能盼望到落实政策,也算是个受惠的幸运儿了。
没多久,青海省人民检察院正式设立研究室,我被通知分配安排在研究室工作,共三人。主任姓李,年约五十余岁,中等个,陕西人,李墩实健壮,一脸笑容,原是省环保局办公室主任。一位女同事,也姓李,廿四、五,是北大法律系毕业,个高丰腴,快言直语,是位快乐直爽的姑娘。
1979年我国正式制定颁布了《刑法》和《刑事诉讼法》。为保证两法正确实施,中共中央以中发文坚决保证切实实施的指示。一日,李主任说,根据杨检察长指示,让我与小李一同赴海北州,调查了解各州及县检察院学习贯彻执行“两法”情况。那是一种巡视、检查的身份,实让我有点受宠若惊的得意,是种信任,是对我能力的考察。当我翻阅那时我在检察院工作时的笔记,竟发现这次“海北之行”曾有着详细记录。往事难忘,如历在目,摘之:
“1980年9月5日晴。“雨过天晴,九时与小李乘车从西宁启程,沿宁大公路前行,路两旁的白杨高高的泛着青黄色,在秋的阳光里显得那么灿烂耀目,地里的桩稼己经成熟,农民正忙着收割。从开启的车窗钻进的风,让人觉得一些凉意,到底己是秋令的季节了。十时半车到大通城关,车停,让乘客午餐。城关镇不大,处于一个小丁字路口,环顾四周,树林,溪水,小桥,山绿,天碧,充满一种大自然七彩缤纷协调和谐的大美,让人有种难以形容的舒心惬意。三三两两的小摊贩摆在桥下的公路两旁。我们在一家自开的清真小面馆,各要了碗羊肉面片,价五角,味美,量足,实在。小李花了一元钱买了八个煮熟的鸡蛋。旁边一首戴白色盖头,面如菜色老妪,衣袍单薄,瘪咀说:同志,下次买我的,一元钱九个。听罢,让我心中好生酸楚。十年“文革”,政治家们“宁要社会主义的草”,搞得民不聊生,生望难计。从车窗望去,白云深处高耸一座入云的银白巨大三角形的庞然峰,这就是横亘在甘青边界的大阪山脉必经山道。曾听多少人传言,“翻越大阪山,粉身碎骨葬山崖”汽车缓缓前行,蜿蜒在山石峥嵘盘旋曲绕的山道中,真有点“重峦叠峰险无路,耳旁溪流水声潺,塞外清秋早,黄云红叶山”。平安翻过山阻险峰。一个多小时后,车如飞驰骏马,放马草原奔去,这里是著名的海北浩门县、州府所在地农场,黄的麦地,青的油菜田,田畦平整,桦木成行,行人往来,街道整洁,两旁立有电杆路灯。车停州府招待所。小李的爱人小刘他们原是大学同学,他现分在州公安处,早己热情相迎,与其同来的还有几个科室同伴,都想一睹小刘的未婚新人的风采和女大学生的风范。正在说笑,州检察长和办公室张主任前来探望,入室相互介绍。见检察长年约五十余岁,知是“三八式”的老革命,原是州委副书记主管政法工作。中等个,一身黑色制服合身得体,投手举足给人一种精明气神,温文儒雅的尊者官样,谈话谦和,始终以一付笑脸讲了许多客气话。张主任,宽皮大脸,谦恭地看看检察长又不时望望我和小李,可能我们出发后,省院巳通知了州院,待我向检察长讲明我们这次前来的任务和省院杨检察长的指示后,州检长既让张主任把明天的议程安排作了介绍,张一口一个汇报、请指示,弄得我和小李都有些不好意思。自然在生活上张也作了周到安排。我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州检察的认真,张主任的谦卑,是把我视为上级检察的特使,我提示着自己,既要谦虚平和,也要如实作好传达。睡意顿消,开灯再重读交检文件。
第二天,张主任一早就过来接我们到州院。各科科长和刑检科的全体同志己正襟危坐的坐在会议室,八时半会议正式开始,会议由检察长主持,在掌声中介绍了我和小李。我讲了几句开场白后,1、讲明这次下来旨意,了解州,县检察机关,贯彻落实中央64号文件的基本情况;2、今年1月1日“两法”正式生效实施,在州、县检察院对两法具体实施得如何?存在哪些问题?3、我简要的根据最高人民检察院研究室发下的“学习中央64号文件调查研究参考提纲,作了宣讲后,由检察长作州和下属县检察院贯彻实施“两法”,的全而情况介绍。(事过20多年,那时一切刚刚开始,当然很不容易。)
以后的几天,张主任一路陪同我们到州属祁连县、门源县、冈察县,各检院作了详尽深入的调查,并拜会了当地县委领导。回到省院我和小李写出了《海北藏族自治州及属各县贯彻落实64号中央文件及实施“两法”的情况报告》得到了李主任及检察长的好评。

不久,省院检察委员会又决定指派我随同石副检察长、一处杨副处长,还有一处的小贾一同前往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调研。在这些日子里,我正是通过白天不断地深入基层调查讨论,从实际办案中的具体案件的评解分析,夜晚埋头苦读相关法律教程教科知识的理论,两者的结合,使我得以最佳最快的途径增强了我对法律知识的新知,同时我也十分注重从评析中写出自己的认识、心得、评论,分析成文,相继发表在《青海日报》、《青海法制报》《青海法制》等报刊杂志上,从而扩大了社会对我的认知面。

那年11月20日至12月29日,最高人民法院特别法庭依照“两法”公开开庭审判林彪、江青反革命集团十名主犯的犯罪事实。
1981年1月25日,宣布了判处结果。
尘嚣浑沌的龌浊,终被扫进了历史垃圾堆。
每日的太阳,依旧从东方升起。
3、责任、使命(2)

在青海省黄南州同仁县人民检察院侦办“7、16”案与州卓麻检察长,县杨检察长及同仁们合影留念(前右二为作者)
从书柜中翻出二十多年前的两本杂志,1983年第10期和1984年第2期出刊的《民主与法制》。10期上,有当年《青海日报》女记者刑秀玲写的一篇侦查通讯,题名叫《龙务河的怨愤》,文章的素材来自“两法”,刚颁布实施不久,一起由青海省人民检察院牵头,由黄南州人民检察院、与铜仁县人民检察院为主办单位,接受被害人亲属不服当地县公安机关对其下属民警持枪杀害被害人的申诉案件。前后历经两年,在上面三机关协同侦查下,我作为省院指派,参加这次侦办工作。它经历了一个复杂曲折的过程,由于严格坚持依法办事,积极维护正义法制权威,坚持忠于事实,忠于人民,忠于法律,重调查研究,以正义、公正和无畏的精神,敢于维护法律尊严,敢于旗帜鲜明地阐述自己的观点和提出自己的看法,敢于行使法律监督机关的职责。在得到各级党委、有关部门和广大人民群众的支持下,终使案件还原了本来真实面目,使一起冤案,错案得到了及时纠正。并大白于天下。

这篇报导刊出后,在当年引发全国各不同行业读者极大关注。那年月,各种刊物还少,《民主与法制》成了极具影响的期刊,因此波及面极大。1984年该刊又在第2期上,刊出了《读《龙务河的怨愤》的感想》的综合文章。北有黑龙江、辽宁,南有广东,东有上海、山东,江西,西有四川贵州,总之遍及全国各地的读者写有甚至要求为我及参办单位请功,武汉、河南、辽宁等地出版社以及一些杂志社,将此案报导文章,收入“大案、要案、奇案”纷纷转载刊出。
“两文”,由于对我个人参与本案具体工作,作了一些过多的报导,使我扬名鹊起:同时也造成了我更多地负累,以至我后来不得不离开省检察院。鲁讯先生曾说,其实“捧杀”也是可以置人于死地的。好在“两文”并不长,特录之。一供知其案情的前因后果脉络,二也知写了我的一些什么。

隆务河的怨愤
邢秀玲
当你乘坐西宁到同仁的班车,经过黄河尖扎渡口时,会看见一座孤零零的土坟卧在竣峭的河岸上,坟头芳草萋萋,一簇淡粉色的小花在风中摇曳,岸畔下的黄河汹涌澎湃,涛声如雷,仿佛为死者鸣着不平,一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女长眠在这里。她带着青春的梦幻,如花的容貌,满腹的冤屈,匆匆告别了人世,而把无尽的思念,痛惜、怨愤留给了她的双亲、兄妹和每一个关切她的命运的善良者。整整两年了,她的血肉之躯已入黄土;她的芳颜丽姿已化为草木,可她的冤情至今扣动着人们的心弦。知情的旅客经过这里,总要发出婉惜的感叹,沉入严肃的思索……

背尸报案
时间推移到两年前。
一九八一年七月十六日凌晨,在青海省黄南州同仁县的同泽公路上。一个身穿民警服的男人背着一具鲜血淋漓的女尸,快步跑到州民族师范学校围墙外,将尸体放在豁口处,随即一闪而逝了。四点零五分,他又出现在这所学校值班室门口。两位值班人员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从梦中敲醒,打开门时,只见一位满身血污的小伙子站在门口,喘着粗气说:“你校女学生李艳自杀了,我要报案!”转身将女尸抱回放在值班窒窗下,便抓起话筒给公安局打电话。
报案人名叫孙小庆,是同仁县公安局多哇派出所民警。根据孙小庆所指的方位,公安机关很快勘验了现场。现场上的脚印凌乱不堪,只留有两处血迹和明显的磨擦痕迹。勘验结束时,提取了带血的石块和少量杂草,三个弹壳。
七月十七日时许,在这所学校教窒里,对死者的尸体进行了尸表检验。检验报告的结论如下。系勃郎宁强力式手枪枪弹极近距离射中胸部,失血性休克死亡。
那么,手无寸铁的女学生哪来的枪支弹药呢?唯一的现场见证人孙小庆作了回答:
七月十五日晚十一点多,我看完电影和球赛回家,洗完脚准备睡觉,我的对象李艳来叫我,我便着衣外出。她问:“带枪了没有?一我说:“未带!”随即回屋取了枪。我俩慢步走到多哇村,又返回向东南的田间便道走去,往返四个小时。李艳反复唱着《离别了,朋友》的歌,并对我说:“你可能要毁在我手里”!“今晚要是在你面前出个人命案咋办?”但我毫无警觉,当她向我要枪时,我顺从地将枪交给了她,并教给用枪的方法。李艳学会打枪后便对空连放两枪,我赶忙将枪要回一会儿,她再次要枪,并威胁说:“你若不给枪,我跳隆务河去!”我只好又将枪给了她。她说:“我走了后,别忘记衣袋里有一封信。”当我离开她一米多时,她便开枪自杀。
追溯自杀的原因,当地侦查机关是这样认为的:思想状态复杂,存在单纯乐趣观念,生活上任意放纵自己,同时向几个男人求爱,又均碰了钉子,加之父亲严厉教训了一番,感到人间没有温暖,很早埋在内心的厌世思想暴发,就起了轻生之念,利用。男朋友孙小庆的手枪,达到了自尽目的。
至于自杀证据,这份报告中也写得合情合理。首先,李艳七月十五日十一时写下了一封遗书,内容如下:
“生我养我的父母:我走了,我给你们带来了很大的不幸,但是我没有办法,我是一个软弱无能的人。都怪我自己,不怨任何人。求你们从记忆深处忘记我吧!
经技术鉴定,此遗书为李艳亲笔所写。其次,造成李艳死亡的勃郞宁强力式手枪,经鉴定。在枪后护环上尚有死者右手食指半节指纹。而枪弹的射击角度,距离也符台一般自杀的规律性。这一切,都无可辫驳地证明:死者李艳是自杀身亡!

死不瞑目
李艳的自杀案虽天衣无缝,草草了结,但象一颗石头抛进了平静的隆务河,在黄南地区溅起了一股久久不能平息的浪花。李艳的父母悲痛欲绝;李艳的老师伤心流泪;李艳的同学无不为她深深地惋惜……人们一面痛惜,流泪,一面提出一个共同的疑问:正值青春年华的李艳为何如此轻生。又为何在毕业前夕匆匆结束自已的生命呢?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厌世”二字和李艳连不起来。她是黄南州民族师范学校众目所瞩的人物,这不仅因为她拥有令入倾羡的美貌,而且聪颖勤奋,多才多艺,学习成绩一直名烈前茅。就在临死前几天的毕业考试中,她的各门功课平均九十分,名列全班第一。她还能歌善舞,喜欢体育,既是学校演出队的台柱,又是学校篮球队的队员。
她关心集体。热心集体活动,就在生命的最后一天。还兴致勃勃地筹备毕业野游活动。生活中的每一件新鲜的小事都在吸引着她的兴趣。难道她会厌倦如花似锦的人生,而到阴冷可怕的墓穴中去寻找冥冥中之欢乐吗?这是多么地不可思议啊!
李艳的家庭也是和谐的、幸福的。父母虽说都是一般干部,经济上不太宽裕,但对儿女们却是尽心尽责的。儿女们的合理要求。总是尽量予以满足。李艳不久前曾提出要买架手风琴。父亲十分支持,答应为她筹款,她来同仁上学期间父亲八次从尖扎来看望她。母亲两次陪她住院。就在临死前的那个晚上·父亲李秋水专程从尖扎来到同仁,操心她的毕业分配。当谈到她的恋爱问题时,父亲确实不支持,也批评指责了几句(当时还有两个青年向她求爱),但再傻的女儿也懂得,那完全是出于爱护,毫无别的恶意,怎么会使她感到“人间没有温暖”呢?更使李秋水不解的是,生前连枪都没摸过的女儿。霎那间竟学会了开枪,准确地击中了自已!这简直比《天方夜潭》中的传说还要离奇。连给死者穿寿衣的阿奶都说:“这丫头的眼睛一直睁着哩。冤下!说她自杀。别说人不信,连畜牲也不信啊!”同仁地区的一些好心人写信给李秋水,提醒他不要相信“自杀”的谎言。
李秋水咽下眼泪忍住悲伤,奔波于尖扎和同仁之间,希望有关单位弄清女儿的死因。开始,同仁县公安局桓副局长要他相信问题能搞清还匆忙地把李艳的血衣、信件、日记等遗物退还给他。在案子未结前退还物证。这在法律上是不容许的。不知这位老公安为何这样疏忽?
李秋水以最大的耐心在尖扎等待着。一次次打长途电话,一封封发挂号信,但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九月间,李秋水来到同仁再次找到桓副局长,这次倒回答得十分干脆:“你丫头就是自杀的,别再跑了!”
惨死的李艳还背着个不干不净的罪名,而孙小庆因为违犯了枪支管理规定,仅仅判了“渎职罪”。李秋水气得发抖,他给省上有关单位连写了三封申诉信,控告桓副局长包庇罪犯,草菅人命。请求重新调查。

九个疑点
九曲黄河经过龙羊峡,李家峡,折回尖扎。和隆务河汇合在一起,一泻千里地向大海流去。同仁县就在黄河之南。这里,碧水苍山,风景如花;喇嘛寺、菩萨庙、清真寺平分秋色,相映成趣,平添了一段古朴的神韵。然而,这里穷乡僻壤。危崖绝壁,交通十分不便。过去,同仁几乎是一个孤岛,在活佛、喇嘛、阿訇愚昧专横的统治下,杀人、强奸、抢劫……司空见惯,无人过问。富人恣意横行,穷人忍辱受气,即使有天大的冤屈,也无门可投,无处可诉……血泪浸泡的历史毕竟翻过去了、时代的车轮已驰向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再不允许无辜者蒙受冤屈,更不允许犯罪者逍遥法外了!
青海省,人民检察院接到了李秋水的申诉信,立即委派李公保、刘子祥、卜广德、文立人四位同志前往黄南调查。他们经过阅卷、勘验现场后,感到事实不清,自杀证据不足,向县公安局提出了九个疑点:一、所谓中心现场仅仅凭被告提供,是否真实;二、被害人致死脏器到底是何部位;三、枪响时间;四、现场纸灰;五、枪支上的指纹为何只有被害人的,没有被告人的;六、死者倒卧的方向;七、死亡时间;八、现场为何遭破坏?是为了抢救,还是别有用心;九、两个当事人当晚的活动情况和心理状况。
检察院将案子退回县公安局,要该局再侦查,以便解除疑点,弄清事实。一个月后,县公安局仍按原定性质结案,再次移送县检察院起诉。根椐《刑事诉讼法》第九十九条规定:黄南州委和铜仁县委经过了“三长会议”,决定由县检察院为主。成立十人专案组,对“七·一六”案件自行补充侦查、审理。
当十人专案组开始工作后,桓副局长用轻蔑的口气说:“如果此案能翻过来,我可以倒着走”。桓某某为何如此固执己见?这是因为死者和他非亲非故,又没有后台;孙小庆却是他的部下,其母又和他有甚密的关系;如今孙家有难,他岂能坐视不救?
孙小庆的母亲侯竹仙,在黄南是个颇有名气的人物。她仗着在县、州、省上有几条过硬的“关系”肆无忌惮,四处活动。她一面大骂专案组组长杨全龙。诬蔑杨有意整她,要求他“回避”;一面提出要见李艳父母,准备花上一笔钱将此案私了。她的无理要求被办案人员严词拒绝,李艳的父母也媸之以鼻。
严冬的隆务河畔,朔风凛冽,寒气袭人。专案组的同志每天东奔西走,调查研究。他们先到民师公布案情,发动群众提供线索列出了案发十天中当事人的活动表。在孙小庆的“哥儿们”反侦查,恐吓证人等复杂情况下,专案人员调查访问了近三百人次,取得各类旁证一百三十多份。他们设法找到见证人;找到了那晚停放在路边的拖拉机、汽车的守夜人;找到当晚夜深一时许过路的证人;找到了听到枪响的三位社员;找到了凌晨四点早行车的司机和乘车人……,真是个大海捞针,铁鞋踏破呵!
为了送验物证不受干扰,专案组派遣王智勇、扎喜两位同志三次赴西安公安局技术科。其中一次,恰逢铁路塌方,只好一站一站地乘汽车,晚上就住在拥挤不堪的车马客店里。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乘车还是步行,小王总把装有血衣和卷宗的提包带在身边,寸步不离。
审讯组的文立人是西南政法学院六一届毕业生,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离开政法战线二十多年。这是他平反后接触的第一个重大刑事案件,又是涉及到公安局内部的案子,弄不好就会得罪人,担心和忧虑时时在折磨着他的心。加之原先取证不足,贻误了侦查时机,感到案子十分辣手,但他明白作为一个执法者,应忠于事实,忠于法律,忠于人民,那怕自己再度罹难,也在所不惜!
审讯过程中,孙小庆态度十分狡猾,他时而缄默不语,时而察言观色,时而巧舌如簧,一再嚣张地说:“若要把我的案子搞清,除非跟死人讲话!”加上狱内外互相串供,候竹仙撑腰,被告多次推翻供词,给审讯工作造成了很大的阻力。

开棺验尸
文立人仔细注意和研究被告人的心理状态,以打消他侥幸、编造、赖罪等意图,适时揭示证据,先是突破了现场发现的纸灰痕迹,是本案九大疑点之一,被告原先一直交代是为了取暖,随便烧的两张学习材料。可孙小庆的好友张某某证明:七月十四日晚,由孙口授,张执笔,伪造了一封假情书,落款是省医院陈茉莉。信中说,她爱上了孙小庆,对他十分痴心,而孙不爱她,却一心爱李艳,致使她痛苦异常……。当这份旁证摆在被告面前时,他乱了阵脚,承认纸灰是烧毁的假情书。从而搞清了被告急于要让女方看到假情书,主动约她外出,而不是女方来约被告的重要情节,使案情有了新的进展。
在李艳中弹后,被告是有意破坏现场,还是进行抢救的问题上,又卡了壳。孙小庆一口咬定是当时李艳未死,嘴里还哼着,用脚蹬地,想往他身上爬,云云,说得活龙活现,无懈可击。
为了弄清这一要害情节,只好请死者讲话,开棺验尸。当时,有人认为死者是七月份下葬的,温度高,又过了八个月,肯定早己腐烂,无法验证。但根据以往的司法实践,也不一定腐烂,有一分希望,就要尽十分努力。当挖开坟墓,打开棺盖时,只见尸体变成了干腊状,完整无缺,皮肤还有弹性!藏族干部王智勇同志置“不能动死人”的民族习惯于不顾,轻轻地将尸体抬进账蓬;特别聘请来的省劳改局职工医院主任医师肖钧同志和其他三位法医就地解剖了尸体,从胸腔到腹部,从心肺到肠胃,从子宫到处女膜全部进行了检验,证明李艳被枪弹击中心、肺等重要脏器,心脏破裂,立即死亡。又在射击角度和衣服弹孔的贯通重合侧重的疑点上,特邀西安医学院法医学副教授胡炳蔚做了补充鉴别。胡副教授精心地做了模拟试验,证明了由死者自射是不可能的,除非射击者的手举过肩部,腕部还必须极度弯曲成九十九度才能扣动板机,而这种角度自射是不可能成立的。
至此,李艳死后孙小庆进行“抢救”的谎言不攻自破。尽管县公安局出具了孙小庆“不懂业务”的证明,但作为一个己参加过十多个案子侦破工作的公安人员,保护现场的起码常识还是应该懂得的。
当审讯者向孙小庆揭示开棺验尸的结论时,他长时间低头不语,脸色苍白,汗沁鼻尖。全身颤抖,眼光中一扫往日的狡诈和凶狠,变成了乞求与哀怜,在铁的证据面前,他的心理防线完全崩溃了,有气无力地说:“我愿意交代,希望给我一条生路”。

夜半枪声
这里,根据孙小庆的供词和大量旁证,让“七·一六”案件恢复它的真相吧!
时间应该追溯到三年前。一九八O年的夏天,在一次全州性的群众大会上,孙小庆担任警戒工作,发现了亭亭玉立、明眸晧齿的李艳,立即被她的天生丽质所倾倒。可他情知自己相貌粗俗,胸无点墨,直接进攻,恐难成功便采取了迂回战术。
一天,孙小庆托人捎话给李艳,约她到校园外树林相见,善良单纯的李艳哪知是计,如约前来。孙小庆摆出公安干部的面孔,故作神秘地说:“公安局掌握了黄南州的十二人流氓团案,其中有你的名字。”李艳的身后,的确也跟着几个不三不四的追逐者,她吓煞了。孙小庆趁势说,“领导上派我前来帮助教育你,以后要经常接头。”在后来的几次接触中,孙小庆的网越收越紧,迫不及待地向李艳求爱,多次向她做出亲昵的表示。李艳却逐渐识破了孙小庆的骗局,对他表示了明显的冷谈和厌恶。只是姑娘性格中的怯懦,使她缺乏足够的勇气断然拒绝孙小庆的追求。她在日记中表露了自己矛盾、苦恼的心情:
“一只温顺的小鹿凭毒蛇摆布,再受毒蛇的折磨,你清楚这样危险,但毒蛇缠上了你,使你没办法摆脱。”
李艳的有意疏远,使孙小庆大为脑火。在他生活的辞典中,似乎还没碰到过“不”的字眼。在家里,他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从小倍受宠爱,动乱的岁月又赋于他“爱武”的性格,欺负兄弟,殴打、谩骂同学己为家常便饭,过去甚至对父亲也动动拳脚。高中毕业后,他没考上大学,却不费吹灰之力便顶替了他的父亲,大摇大摆地走地进了公安机关的大门。他认定爱情之路也应如此畅通无阻,不应该有任何坎坷和阻碍。
一九八一年清明节的晚上,李艳鼓足勇气,当着孙小庆的面提出要和他一刀两断。孙小庆气急败坏,拨出随身携带的手枪,对天一枪,对地一枪,以自杀相威胁。慑于武力,当时李艳只好勉强同意维持关系,但她的心是冰冷的,忧郁的,时时想摆脱孙小庆的控制和纠缠。
七月中旬,李艳面临毕业分配。孙小庆对岌岌可危的恋爱关系更加担心,他烦躁不安,急于最后摊牌。七月十五日晚,脸色阴沉,情绪反常的孙小庆带上了假情书、手枪、钱包等到民族师范找李艳,正碰上李艳送父亲走出校门,他先躲在校门南面的树下。待李艳返回时,他拦住他说:“我们最后谈一次吧!”在这之前,他己多次来学校纠缠,李艳均回避了。这次再也回避不了。她略加思索,返身回到宿舍,拿上孙小庆给她的白色纤维手套,又匆匆写好一封遗书,也打算作最后的摊牌。
时间己经是深夜十一点多,空旷的同泽公路上行人寥寥。李艳在前,孙小庆在后,沿公路向南走去。路上,孙小庆讨好地将假情书递给李艳,李艳反感地说:“哼,又是什么爱情?”旋即将信退给孙。孙再三表示要与她和好,李艳断然拒绝。孙一看软的不行,拨出手枪,朝天一枪,又以自杀相威胁。李艳看他故伎重演,冷眼相视,无动于衷。孙又引诱李离开公路,折向田间小路,拉她坐在田埂上,拿出二十元钱和几张歌片相送,并划着火柴烧了假情书,以表忠贞。李艳置若罔闻,深潭般的大眼闪出一缕轻蔑之光。孙小庆再也按捺不住,二次鸣枪,并下了最后通牒:“今晚你如断绝关系,就别想活了!”李艳毫不胆怯地回答:“我早就准备好了,这个信就是为我的死而准备的!”她一面把遗书和白手套扔给孙小庆一面义正词严地说:“我就是死了也不跟你,你有胆量就打!”
一边是天使般的纯洁,一边是恶魔般的凶残。孙小庆终于丧失了最后一点人性,决心毁掉自己无法摘到的鲜花,踩碎自己无能获得的美玉,毫不犹豫地把第三颗子弹射向了李艳的心脏。时间是七月十六日凌晨二时许。
凶手孙小庆枪杀李艳后,故意破坏了现场,先将尸体移至水渠旁,想塞进一个涵洞,随即觉得不妥,又将尸体放在公路中心,企图造成车祸事故。一部早行车的司机以为公路上仰卧的是醉汉,小心地从旁边绕了过去。凶手六神无主,不知所措,旋将尸体背至民族师范学校围墙外豁口处,急急跑回家去,向母亲求计。
候竹仙见儿子满身血污,忙问:“出了什么事?”孙小庆慌乱地说:“我把李艳打死了,妈,咋办?”候竹仙一听儿子打死了人。吓哭了,小声地说:“你先不不要忙,你就说是丫头来叫你的,她是自杀的,你再去报案。”
于是,母子定好妙计,嫁祸死者,企图瞒天过海。孙小庆从家里出来后,将遗书装进死者上衣口袋。又在手枪后护环上按上了李艳死后的指纹(无汗液指纹)。他还将枪杀时间挪后了一个小时,巧妙地除去了回家串供的这段时间。
然而,“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不管凶手如何煞费苦心,巧妙掩饰,最后还是落进了人民的法网。

并非结尾
一九八二年元月二十七日至十十八日,黄南州中级人民法院刑事庭进行审判。临时作为法庭的州电影院人头攒动,座无虚席。孙小庆坐在被告席上,气焰还很嚣张。宣判结果,故意杀人犯孙小庆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故意杀人犯孙小庆执法犯法,手段残忍,编造假案,情节恶劣,态度冥顽,死有余辜。
可是没想到判了个“死缓”,实在是始料不及的呵!
审判刚结束,隆务街上挤满了群众,他们纷纷向李艳的父母投来同情的眼光,伸出友爱的双手。有的人当场挥笔疾书:“为什么不杀孙小庆?李艳冤、冤、冤!”在一张“要求立即枪决孙小庆”的大纸上,签名者越来越多,不到两个小时,达到五百四十余人。有位藏民公还拿出十元一叠的钞票,要送给仗义者作为上告的路费……李秋水夫妇被痛苦熬干了的眼窝里滚出了一串串感激的泪珠。
为了法律的尊严,为了冤死的爱女,李秋水夫妇破釜沉舟,多次上诉,但凶手至今尚未伏法。而犯了包庇罪的候竹仙却己免于起诉。前不久,她还神气活现地跑到检察院洒泼,威吓本案公诉人,要他们“等着瞧”……。再说那位桓副局长。州委下了三次调令,仍然雷打不动,为何就奈何他不得?
这一连串的问题如何回答呢?这一切奇怪的现象如何解释呢?探讨这些,也许此案件本身复杂得多了,让我们留给《民主与法制》富有正义感的读者们去探求吧!总有一天,会续上一个光明圆满的结尾。
写于李艳两周年忌日
(编者按:本案最近经青海省高级人民法院依法再次复核,命令黄南州中级人民法院于九月二十八日将被告人孙小庆验明正身、押赴刑场执行枪决。)
读《隆务河的怨愤》的感想
《隆务河的怨愤》一文在本刊一九八三年第十期上发表后,少女李艳的悲惨遭遇和省检察机关受理这个凶杀案中排除阻力曲折斗争的事迹,叩动着千百万正直善良人的心弦。全国各地广大读者纷纷来信,热情赞扬秉公执法不畏权势的检察人员。
辽宁阜新蒙古族自治县政法办公室魏奎阁说:“我怀着非常激动的尽情,一口气读完《隆务河的怨愤》一文,这实在是一篇好通讯,作者以清新的文笔,精巧的构思,生动的情节,再现了政法战线上触目惊心的斗争。当我从编者按中得知那个杀人犯被处决了,才从沉闷的心底舒出一口气来。广东潮阳谷饶宫田大队张鸿章说:青海省人民检察院为人民伸张正义,秉公执法,使隆务河的冤案真相大白,杀人犯被处决了,充分体现了我们宪法的尊严,真正做到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违法必究,山东省《枣庄日报》社韩帮顺说:看了《隆务河的怨愤》一文后,心情很激动。在调查复核此案中青海省人民检察院的李公保、刘子祥、卜广德、文立人四位同志和同仁县检察院专案组的同志秉公执法、一丝不苟的工作精神是令人钦佩的。特别是文立人同志不怕再度罹难,积极分析案情,查打疑点,大胆开棺验尸,表现了一个执法战士的智慧和胆略。我觉得,应该给文立人等四同志和专案组的同志记功,对为杀人犯出谋划策的候竹仙和阴饶复查此案的桓副局长,应追究其刑事责任。黑龙江省克山县制镜厂工人张德才说:我们对青海省人民检察院秉公执法、不畏权势、敢于冲破阻力,为一个年仅17岁的少女申冤而拍手称快。但从文章的结尾看到,那个桓副局长,至今拒不认错。象他这种人留在公安战线上是很不合适的。我希望能在贵刊上看到对桓副局长的处理。上海市奉贤县二中赵在行说:看了《隆务河的怨愤》一文后,心中久久不能平静。少女李艳的冤情大白,杀人犯被处决,这真是大快人心。我认为杀人犯的母亲帮助儿子定好“秒计”,编造假案嫁祸于人,犯有包庇罪,应追究其刑事责任。桓副局长徇私枉法,完全不配做一个公安战士,应给予严肃处理。上海市南市区民建成员方善忠说:造成隆务河的怨案的根源很清楚,出自权大于法,私重于公,派高于党的怪现象。怨愤的事实是不正之风掩护犯罪份子,犯罪分子利用不正之风。解决问题的根本原则,要坚持维护宪法的尊严。江西省新余县人民法院欧阳武说:桓副局长执法不为民,枉法徇私情,在未结案之前,就匆忙将重要的物证退还给原告人,继而不顾案件本身疑点重重,私下“结论”。他还阻止原告上诉,威胁检察院办案人员等。可见,桓副局长以自己的“老关系”为重,置国家的法律不顾,明显地触犯了刑法,应予法律制裁。对参加反侦查、恐吓人,掩护罪犯等活动的人,也应从速从严追究其刑事责任。否则,“民冤不能伸,吏黠不能禁”的现象还会继续发生。江苏省盐城师专教师葛芝宾说:对桓某下个调令,挪挪位置,这是极不公正的!如果不对在法律上开后门的弄权者绳之以法,开后门之风就无法消灭》。


在青海省检察院与省法院老同学王立灿合影
再读,记忆的思维忽地打开,又将我带到那片让我魂牵梦绕的青藏高原,凝冽的寒风,漫天飞舞的雪绒花,彤云密布中高高傲翔的山鹰,那烧得通红的火炉的低墙土屋,那围炉撕啃大块羊排,溢着喷香的土瓷大碗的烧酒,旋转着一张张朴实,健康,善良,真诚藏汉同胞参案同事们的音容笑脸…那是一段多有激情、有意义值得回味的日子。
4、主任之死
那年春节临近,我当时仍在黄南州执行任务,我向省院拨通研究室的电话,接话人是室秘书小崔,小崔北京人,原在省拖拉机厂工作,在充实政法队伍中由企业调入省院,她年约三十上下,有着典型北方女性高挑健壮,朴实明快的特点。己婚,离异,独居。讲了几句互道问候的客气话,,知道我要请示工作,把电话交给了李主任,李主任说着一口浓浓的陕西口音普通话,听取了我的汇报并同意我近期在安排好黄南工作后可以回院。我也问他们节日将到,要不要带些牛、羊肉回来,他说不必麻烦了。从谈话中知他和小崔都很好。我也就挂断了电话。
三天后我回到省院,大门外醒目摆地放着大花圈,一楼的楼道也是一溜的排放着,花圈上的白字条写的尊名竟然是李主任,让我感到惊呀,怎么会呢!他矮实墩厚,走起路来四平八稳,他五十来岁,正值年富力强。虽说讲话时急点爱红脸,况且前两天我们还通了话的不都还好好吗?登上三楼在研究室前正待开门,政治处一同事走来说暂不能进,是现场,果真门上还贴了张封条,这时隔间邻门打字室一女同事过来,悄悄说,“小崔找你,在她宿舍。”
见到小崔,又让我一惊,人样大变,一脸憔悴,面如菜色,一双惊恐不安的双眼,让我好生不解。她稍停后,向我叙述了前情后由,她说:正是那天接完你打来的电话,就下班了,我收拾好办公文件,正要走,李主任拿了份他写的材料,过来对我说,让今晚给他滕抄出来,明儿一早要送交检察长。我本来就对他有意见,你知道根据文件这次我由企业工资按就高不就低的原则,我可转调二十三级,他却在申请表单位领导栏中说我工作有些自由散漫,文件档案保管整理不好,建议延期半年转级。你说气不气人。想起这些我就冲他说,我晚上该休息现在要帮你滕抄,算不算加班,算不算工作努力,我说要写明天上班再说,我就要走,他过来拉我,一下把我棉衣上的暗扣拉开了,我骂他,臭流氓,他一下气极败坏,大吼大叫说我悔辱了他,非要拉我去见检察长说理,我就哭开了,检察长听见出来问,什么事。我简单说了…,检察长就让我走了。后来听别人告诉说,检察长批评了他,也就说了他你是领导怎么能这样呢,别人是女同志年轻同志,要多关心教育,回去吧,有什么明天上班了再说。他走了后,可能想找我解释下,在王处长家门口恰好遇见王出来,王就邀他进家坐坐,他坐了会,说心慌要个馍,王处见他神情不好就让儿子送他回家,半道吐了一次。回到家倒在床上就不能言语了,他老伴让女婿去单位找个车,半天回来说没车,只好背着送往医院,时间己是晚上十点了,医院赶紧抡救,零晨一时多就死了。结论是陈旧性脑溢血急性死亡。一些人说是我害死了主任,还说李主任家属子女要找我报复,吓得我这几天都躲到同学家里,听说你回来了,才赶紧找你,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啊。望着小崔失魂落魄的恐俱,一个远离父母,一个单身弱女子生活中有了点事,真真显得那么无助无奈,那么脆弱。我说,“如果真象你说的这样,肯定与你无关,你还是上班吧”,她可怜巴巴的说,“门都给封了…”。我说,“我们是执法机关,是知晓和懂法的,怎么连一点普通的法律常识都不知道哩。”
下午我去了检察长办公室,是新任的吴检察长,我向他简要汇报了黄南一案的来龙去脉和目前案件的进展存在的困难,也谈了小崔的事。对封门的事,我也谈了自己的看法。看来他也对我有些了解,他听后,说话不多,同意我的看法,最后说,“封门的事就不说吧,你处理了就是。”吴检察长,中等身材,圆庞大脸,剑眉皓齿,一双眸闪着沉稳练达的光芒,他是位早年参加新四军的老革命,透着江浙沿海人的精明能干,有股儒雅文将的风采,在他任期,可能由于“文革”受到残酷迫害,身体一直不好,仍竭尽全力,主持全院工作。余时,常叫我去他办公室,谈案说法,摆古论今,偶尔也温茗博弈,显得平易。
小崔来上班了,办公室几天没人,到处显得灰扑扑的。望着李主任的办公桌上,玻璃板下压着他自个儿和他朋友们的合影小照,一切都还那么鲜活,那么踌遗躇满志意气风发,往日点滴又涌入眼前,我们办公室很大,三张办公桌顺列成排紧靠前窗,我与小崔对坐,李主任单张独列在我身后,平时无法看到他,但他每日上班,脸上总是涂抹过的敷上层白色面油,常残留于他浓黑的眉间,显得怪怪的;他还常爱趁人不注意时,从抽屉里掏出一个小圆镜,顾影自照,做作各种面部表情,不时自笑,当发现我和小崔己察觉时,他又显落出一种孩子气的羞涩……。
第二天,在市殡仪馆举行了李主任的追悼会,吴检察长念读了追悼词,李主任是“因劳累成疾,突发陈旧性脑溢血,经医治无效,不幸于某年某月某日某时某分病故,享年五十四岁。”作了结论。哀乐低回,哀者无声,死者长眠不醒。真叹!人世复匆匆,功名利碌无期尽…哀乎?!

李主任死了,走了。
一周后,根椐院党组的意见,重新任命三处张处长为研究室主任,与此,还从办公室抽调了两个笔杆子,一姓张,一姓刘二人,还有政治处一姓孙的年轻人充实扩充了研究室的人员。张主任,上海人,四十五六,个不高,圆头腆肚,眯缝着双小眼,似乎老象在对你微笑,给人一种和谒可亲的模样儿,他不象上海人爱穿尖头皮鞋的洋气,却脚蹬一双平底浅口步鞋,走起路来不甩手,而是倒背手交握在臀部,慢条斯理使人联想到,俨然一付当年解放初时,解放军转业到地方执掌行政长官的姿态。“文革”前他是省政法委办公室副主任,恢复后调来院三处任处长,三处是劳改监所检察处。去年他曾邀我一同到海南州、县,各看守所,劳动农场进行管理监督检察。因为海南监狱连续,犯人间发生了殴斗死亡的事件。这是我第一次有机会亲自到监狱劳动改造场所、对生产、管理的直观体察。他还安排我在农场大队部给管理干部讲了一个多小时,介绍了《检察机关在实施“两法”,中的职能与任务》的讲座,他很欣赏和满意。这次能一起共同工作,说实活他对我是抱有极大的好感和热情,他私下找我谈话,让我拟订研究室的设置安排,并希望我不要再去黄南,应当就此歇手移交由一处办理。当时我实在很为难,因为黄南的案子己搞了大半年,现在正处于“开棺验尸”最后取证的关健时刻,我心里也很想从头至尾善始善终能从具体办案中提高自己的专业理论和能力。我只好说,去不去我自已不能决定,要听检察长的最后安排。此言既是实话也是实情,然在他当时的脸色己表明了,我已是不服从他的领导,以检察长来压他。我那时真真不知道机关工作行使中的许许多多的潜规则,我想或是触犯了规则的警戒线了吧。事又凑巧,黄南州李卓嘛检察长不知听道什么风声,又匆匆赶到省院,再次坚持要求让我再赴黄南参与“716”案协助工作,吴检察长可能出于对地方干部的尊重,仍然把我找去说:“州、县检院都希望你下去,要注意依靠当地党委,搞好与同志们的团结,努力争取早日结案,回院后,做好研究室的工作。”我其实又有些犹豫,黄南州铜仁县山高路远,荒莽寒冷,上月州法院一行五人赶往省院开会,半途遇险,跌下深崖,全部遇难。现检察长亲自安排,明知张主任不快,却又不好推诿,真的好生为难。象常说的,“风箱中的老鼠—一两头受气。”
六月,青臧高原的千里大漠化冻了,草原上开满了低矮五颜六色的太阳菊,红蔷薇,黄雏菊。河滩湿地上飞翔着白色黑色棕黄色的鸟群。黄河的涛声响在三山五岳的峰峦岭壑。在我参加了由青海省高级人民院法医,西宁市法院法医,市检察院法医,原中央司法部司法鉴定专家主任医生肖教授为首,组成了 “716”专案法医鉴定组;参与了由黄南州、铜仁县、尖扎县三地人民检察院就地“开馆验尸”组织指挥工作。最后终赢得了案件重大突破的科学的医学技术鉴定证据。从而保证了该案的正确审结。
当我再次回到院研究室时,一切都变得那样冷漠,那样与我无关,小孙入了党,送到青海师范学院中文系大专班培训学习。研究室每次开会是以党小组名义进行,我虽然交了入党申请书己两年了,如泥牛入海杳无音讯,我不是党员无法参加,也不安排我的具体工作。让我很难堪,很无奈。好在我曾多年被隔膜、孤独。但真感叹中国人,甚至一些自为中共党员的人依旧有着许多人性的弱点。“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们有着更多“小圈子”的意识。正是这种游离的孤独,却也给我留下了许多自我掌握的时机。我坚持严格安排自学法律知识,给报刊撰写法律方面文章、论文,参加省法学会的《青年法律知识》丛书的写作。到基层检察院去调查,研究个案,实实给了我一个最好的补缺遗拾的大好时机,我在忙录中自觉变得更加充实,也很快乐。
那时每年度都有升迁任命,我已在检院工作了四、五年,期中,多数人都被任命为助理检察员(副处级),检察员(正处或副厅级)就连打字员小白(女)也被任命升为控告申诉检察处副处长,老李从电化工调来原是保卫科办事员,现在一跃升为省经济检察处处长,小孙也成了研究室副主任。我的任命为研究室书记员(正科级)。那年我已经43岁,大学毕业23年,改正后到检察院已经第四年。一些人认为对我不公,以为我会去找领导,或会发牢骚,或会向别人说怨话,可我不争,不问,因为我曾经历了那么多年的不平事,我都能坚持挺了过来,能有今日的工作岗位,我自认已是十分不易,人那!重要的是要能坚守住“无名有品”,“无位有尊”的个人人格,人品的自重、自尊。
一晚,来省院开会的黄南州卓麻检察长、铜仁县杨检察长,还有刑检科的马科长,经检科的陈科长一同来看望我。大家谈起往事,为曾一同齐心协力,艰辛走过来的点滴突破与收获,让人有如心中流过一股潺缓的暖流温暖惬意。之余他们也气愤地说告诉,近期省院派了三位同志到州、县检院来了解你下来协助工作的情况,如我代表专案组向县委、州委汇报案情,报告案件侦查终结,认为我不是党员却参加县委、州委会议,说我大包大揽,没有组织观念;说我到西安刑检中心送检,其经费报销有疑,甚至传言还有男女作风问题,一一都被我们顶了回去。这次两位检察长和其它同志在会上都为你不平发了言,还主动单独找了省院检察长作了专门汇报,两位检察长还表示回去后还要再次专门就你下来工作情况给省院党组和检察长写份报告。卓嘛检察长总是直言快语地说:“我们检察机关还有没有是非好坏之分,象牛一样工作的好同志,还在后面搞他的小动作,捅刀子,使坏,真太坏了。”
不久,与省院吴检察长单独会面的机会,我就调查我协助黄南州县办案院派工作组一事,坦诚地提出我自己的一些看法,吴解释说:“他们下去调查方式方法上有些不对,但主要是为了解决你的组织问题。而群众中有些反映,但来自那里没搞清,调查是对你负责嘛。州县的同志这次在会上讲了,并且又给我写了信,都说你在州县工作很好。问题澄清了就好了嘛,不要记在心里。”
写到这里,我翻读当年的《笔记本》,发现对上面的记忆均有详细的记载,并还在其后附有两则自已当时有感而作的散文诗。
其一:《草》
在我生活中深深埋在内心深处的坚定、坚韧
是对我的祖国、我的母亲忠挚的情怀,
是对父老、乡土的眷恋…

我象草一样,从大地上生长出来,
在广袤的原野,在山涯石隙间开花,
牛、马、羊,吃掉了小草。

而到了春天,我又是一片葱绿…
夏天我躺在大地的怀里,
织出一片绿,一片花团锦簇…

其二《思想》
在我的人生路上,常被飞来的流弹击中,
我倒在血泊的大地上…

随着漫长的时光流逝,
我的心灵得以重新苏醒,伤口渐渐愈合,

在复合的伤口,涌出一缕袅袅舒展的轻雾,
而这雾是产生出的思想。

写到这里当我合上“记事本”,双掌抚面,往事在目,浮想联翩,虽非如灰烟灭,不仅哑然失笑,笑中浸出一缕对昨日心酸的苦憷,…那年春节后,骤然而至的一场大雪又变得乍暖还寒,四处留下沙土覆盖的残雪,四处的街市路面显得十分肮脏龌龊。下班了,张主任与我挨身走出省院大门,并肩沿阶而下,他在我身旁说,春节时全室的同志们都被邀在家过年,很热闹的,我不知道,自然我不在受邀之列,他告诉我干什么呢?我只能笑笑点点头默然无答。他走了,望着他穿过街心的背影,却发现他斜着走到一处商店的玻璃门柜撞了头,让我好生呐闷。不久,说他病了。属脑痿缩脑瘫症。后又听说他转到上海去治病了,事隔半年,传来他病故的噩耗。谁能料到那次省院大门外台阶上的短短一句话的交谈,竟成了我俩最后一次人生相识相共过的最后话别。谁又能相信他说的那次聚会,该是他与同志们最后一次晚餐的告别晚宴了。
5、“入党”困惑

我的妻女,在青海西宁
翻开尘封过去了二十年的《记事本》,竞发现那年省检察院研究室全室同志对我年度的鉴定评论。阅后觉得蛮有记忆的价值。全录如下:
“张某:老文同志的优点表现1、政治上能与党中央保持一致,拥护三中全会以来的方针政策;2、工作上有干劲,能吃苦耐劳,值得学习:3、性格开朗,团结同志好;4、业务能力强,是院里的主要骨干力量。
缺点:1、办宣传栏,给检察长写的报告,用字还应准确些;2、去黄南州办案,成绩应当肯定,但研究室的同志不应参与办案,应作眼于研究室的工作;3、给报刊写文章,应以业余时间;4、说话有些大大列列。”
“张主任说:先说优点方面:l、对党三中全会以来的方针政策是拥护的; 2、工作积极,能吃苦耐劳,业务能力强,能与领导一起下乡,深入基层作调研;3、团结同志,关心同志也比较好。
缺点:1、同意老张同志的意见。2、黄南办案应当肯定成绩。回来后我也提过意见,应注意本身工作的职责。顺境考虑得多些,逆境考虑得少些,如果黄南的案子没办成功如何办?也许你未觉察到,但我听到的反映议论是很多的。我们有自己的职责分工范围,我以为应是全面考虑下,不是我们搞的,我们就不要去搞,应把本身业务搞好。3、生活中有些懒散,如把鞋子放在办公室:4、在省报、法制报上写稿进行法制宣传是必要的,但要注重本职研究室的工作,精力集中在把研究室搞得更好。”
“刘某说:和老文同志处的时间比较长,同意以上两人的评论意见,总的看优点长处多。具体讲1、能吃苦耐劳,业务能力强,肯极积钻研法律知识熟悉功底扎实。能吃苦下乡,下基层深入调研。2、能要求政治上的进步,积极争取入党。老文同志有一个曲折痛苦的经历仍积极主动争取,写了申请书,组织上也是关心的。3、比较艰苦朴素。学习上抓得很紧,自身经济情况不是太好,但总是舍得掏线自订法律杂志和书籍。不足之点:申请入党,要求的是要思想上入党,要注意入党不是目的,手段,要扎扎实实的为党工作。关健是如何对待入党,要用一个党员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要注意意识修养:4、要警惕骄傲情绪。黄南的案子办得好是党委的正确领导,同志们的共同努力。作了一些工作,愈是在受到同志们和领导表扬时,愈要谦逊。老文同志的文章是不喜欢别人改的,要虚心些。一次他写的材料,我提出些意见,以后看时还是依然如故。以上意见仅供参考。入党问题上,老文曾向公保书记作过两次思想汇报,我看不一定要作系统思想汇报,我们间也随时可以谈嘛,我们三个党员都会表示欢迎”。
小崔说:1、老文政治上积极要求进步。能主动找支部一些老同志汇报思想想听取意见。2、工作责任心强,认真负责。中午、晚上都主动加班加点:3、积极钻研业务,对待同志能关心团结,对我在业务上也能经常给予指点帮助。不足之处,同意以上老同志们的意见。”
记得一次政治处王处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王是陕西人,己五十来岁的人,是个老同志,也是老政法干部。他曾邀我去过他家,妻子是个陕北典型农村婆姨形象,头顶块青花麻织头巾,身穿阴丹士林布斜襟大袄,一脸朴实和蔼笑意,走起路来有点罗圈腿,可能是坑上常坐带出的习惯,五个高高大大楼梯式的男孩女子,有礼貌地称呼我“文叔”。言谈、交往中,能感到王对我的关心和友好。他笑着边招呼我,边从办公抽屉中取出份文件,一看就知道那是最高人民检察院的来文,他说:关于你的评职的事,我们专门请示了高检,高检回复是,根据“中组部”文件规定精神,省检院一级助理检察员资格,其政治身份应为党员,那么,凡认为可以提升为助理检察员的,其各方面表现也已具备了党员的合格条件。我无言可说,殃殃而出。仰望天空,挂着轮苍白的冷月,树稍摇曳,传导出又一年高原的秋寒己至。

又是一年过去了。吴检察长走了,又调来了新任(第三任)检察长。姓张,高个,身高l、8米以上,体魄魁武,雄姿英发,山东人,毕业于中国人民大学法律系,曾出任过省民族学院院长,党委书记,省政府副省长助理等职,是个文武双全的年轻领导人。
我们研究室,由于原张主任病逝,也随张检察长的推荐从大通县调入省院的云主任成了院办公室主任兼任研究主任。个不高,三十多岁,身体墩实健壮,宽平的鼻梁上架着付高度近视眼镜,据说原是大通县县委办公室主任,是位才思敏捷,文采横溢的笔杆子。他毕业于西北政法学院,应是政法上的行家里手。从他第一次来研究室,那天我正在编写宣传栏的板报,他没说话,“你就某某吧”,我点头回应,但从其眼片后的双目投过来的是不屑一顾的挑衅目光。我心想他可能已听了刘、张的一些介绍我的情况的了吧。果然,第二天老刘对我说,宣传栏里有几个错别字,云主任要求拆下来重写。我没有吭声,立即作了更正。
1984年4月16 日,云主任通知我说,上午10时在员副检察长办公室开会。会议上,员说:“昨天下午省委打经办领导小组和指导小组联合召开了第二季度在西宁地区集中打击经济犯罪动员大会。省委纪委书记黄太兴同志,省政法委书记朱德明同志,西宁市市委书记马晓飞书记,我也到会,参加会的同志还有县、市的打经办主任,领导小组成员参会。根据动员大会,省检院已开了党组会和检委会,决定由我还有从其它各处室抽调七名同志参加”,其中,研究室抽调出我参加,并作了具体分工,我被指令安排到市城西区“打办”协助工作。
一周后,我刚从城西区检察院回到办公室,同室的小刘过来说:“员副检察长叫你到他办公室。”入室,员放下手中文件,笑着说:“李处长打电话找你,找到没有?”。我说“我到城西检察院去了。”他还未待我讲完,员说“你不是到检察院去,而是到海山厂去,那里的案子是全省八大案之一,案情大,涉案人员多,省机械厅、海山厂新党委班子很重视,前后多年进出好几个调查组,工作组都因为阻力大,情况复杂,来了又走了。至今都没有一个结果,问题反而越来越严重。经过省经打办领导小组提出指定由省检院直接办,上午我们研究了,决定派你去,整个案件就由你全面负责指挥、指导。至于是否立案,侦查中采取强制措施由你决定。他们厂还准备派车接送你。你有什么意见。”我说:“没有。随时向你请示汇报”,他笑着把我送出,在门边他说:“嗯,放手好好的干吧。”(以上见我1 984年5月,青海省人民检察院的《工作笔记本》记录)说真的,当时落实我的政正平反政策后,我想的只要能安排我专业对口的工作,在工作中能得到组织和领导的信任,我就心满意足,每当接受一个任务,心中总是充满极大的冲动和愉悦的心情,自已告诫自己一定要以极大的热情去认真,忘我的把事情做好,责任和使命让我不能懈怠,不能有丝毫的闪失与贻误。因为我头戴的是国徽,只能为其生辉而不能让其蒙上星点尘污。自然也有当不能“公正”、“公平”地对待我时,也会生发出一缕淡淡的忧伤与郁闷。这也许由于我过去长期工作生活在基层,骤然走进机关,对复杂的人际关系,和许多不为我知晓的潜规则,使别人和我自已常都显得尴尬别扭。我牢记一句话,“命运的牺牲者,只有付出承认失败的代价,才能成为自已命运的主人”。
海山厂自全省严历打击经济犯罪动员大会后,已成立了一个打经办工作组,由省机械厅纪委书记冯任组长,厂党委贾副书记任副组长,本厂抽调了各科室九名同志,和机械厅各属处、厂抽调了六名同志,共计十五人。我是作为省打办领导办公室和省检察院特派员身份参加海山厂工作组。任副组长。按当时已报案到省市列为有经济问题的有十五件十六人。工作组成员当年多为三十上下具有大学毕业的青年人,冯书记年在五十多岁,稳重练达,全面主持工作作组工作。对我的到来,大家很热情敬重,因为黄南一案已刊登在《民主与法制》,那时人们对政法工作有种敬畏神秘感,再是半月后,召开了一次全厂职工动员大会,我在会上以亲和,言简意赅,宣读了中央《从重从快打击严重经济领域犯罪》的决定宗旨、范围、对象,并对长期挂起有“经济问题”的四名工人同志,宣布不属此次调查对象,建议厂党委和厂领导恢复其工作,补发工资,补发奖金。我也以通俗生动的语言和案例讲了罪与非罪的界限,违法与犯罪的界定,合法与违法的区别。会后,大家反映很强烈,工作组同志倍受鼓舞,一些同志当面对我说,“都说你文字功夫好,你的口才更比文才强。说起来既生动又明确,真太棒了。让人听了心都动了,暖暖的。你真行。”让我也尝到了奉迎阿谀的高兴,但我觉得他们是真诚的。

与海山厂领导,工作组冯书记及全组同志(前左三为作者)
在海山厂我整整呆了十个月,对原报的十三个经济案件,最后经过缜密调查取证,只有一个姓吴的原家属集体性质的工厂厂长(科级)以贪污罪立案,(当年经济建设刚开始,法定一万元既为大案)。办案中,他妻子一天黑夜提着一个包摸到我家,敲敲门见人出来就走了。第二天我提上包,先向冯书记作了汇报,然后让人通知其妻到来,心平气和,诚恳地指出她这样作的心意,心情能够理解,但这样的行为是错误的,错在那里,有什么坏处。帮她提高认识后,让她把东西过目清点后把东西拿回去,她千恩万谢的走了。冯书记说“你处理得很恰当、很有政治修养”。我说:“她很不容易,她还有好几个孩子,她既是为丈夫,更多地是想到孩子呀!”吴被送拘留所时,我向所长说,要防止在押人员相互寻衅滋事;开庭审理,休庭时我向审判员说,其实吴还是有从轻情节的。后吴以贪污罪被判有期徒刑一年。出狱后,他来看我表示感谢,我勉励他说,你有技术,有企业管理经验,虽说受了点苦,也可作为前车之鉴,时代不同了,还是可以好好作番事业的。我办案中我最注重对案件证据的收集,遵循重证据、重调查研究,不轻信口供。不搞逼、供、信的办案原则。尊重犯罪嫌疑人的人格尊严,只要是涉及案件的不论他的供认是否有利,不利,甚至欺瞒哄骗都要认真听取,都要一一落实查证,使其真正心服口服从而才能达到认罪服法。在处理时,我又常多了些同情、怜悯之心,希望能从轻或减轻处罚,在我心里常常想到的获罪领刑人的家人的牵惦,生活的负累,想思耽忧的愁苦。
在海山厂工作时,我依旧同职工一样排队买中饭,端上碗筷常到电工班李师傅那里找个木橙,围坐火炉热着菜,喝着茶,与李师聊着摆着,吃着让我觉得舒心惬意。李师傅四十多岁,四川人算是老乡,乡音显得亲,他有四个孩子,爱人又没正式工作,经济拮据,日子过得很紧,谈话中知他想让孩子早些出来打工,好减轻负担。我开导鼓励他,生活再苦无非紧巴一点,苦日子是熬过来的,但子女的未来前途才是真正做为父母的大事,孩子们既然愿学为什么不支持呢,再说,大的出来了,可以帮助二的,哥哥姐姐出来了,又可帮助支援小的,事情不能僵死的看,你说是不?他噙着泪笑着不停地点头说:“在理,在理。”谁知十年后,我己调回四川成都,我在家中突然接到李师傅电活,说他找得我好苦哟,约定第二天一定要来登门亲自拜望。他一身新装打扮,人显得比以前发福多了,倒很精神,提着一小瓶陈醋,说是他们当地有名的特产,拿着我的手握着不丢,笑着、望着、看着我,半天嚅动着上下咀唇,擦了擦眼眶才开口讲“好人啦!恩人啦!”,谈话中,知他四个儿女都先后上了大学,一个现在美国,两个在北京,一个在成都,现在退休了,儿女们给他在四川中江买了套新房。他说:是你那年的几句话鼓励了我,我也常向孩子们讲起你,要好好努力,感谢你恩人啦!话简情长令我肃然起敬,多忠厚朴实的真实朋友。人最美好的时刻是来自朋友的惦记和访问,没有约定却有默契,心灵的牵挂与难忘…

结束海山厂的“打经”工作己临近第二年的春节,省打经办领导小组和城西区人民政府给我颁发了先进工作者的奖状。海山厂邀请我出席他们厂的新春茶话会,新党委班子和厂长讲话说,今年是该厂建厂二十年来第一次扭亏为赢,是生产和精神文明双丰收,讲话中透着股高兴和兴奋的劲,也讲到了工作组,也提到了我,自然都是些溢美之词,在颁发全厂职工奖状时,也给我颁发了一张优秀工作者的奖状,还特意以工厂的名义赠送我一只银制工艺盘作为纪念。这份情,这份礼我觉得厚重,
散会后是聚餐,我没参加,我悄悄骑上自行车沿着冰冻的南河岸边离去,厂区和山坳的农家,已响起断续的鞭炮声,清脆的爆竹声回响在河岸的山岗上。仰望天空彤云密布,匆匆一年又己过去。
6、失踪之迷
一天夜晚,四处李处长突然来访,实出我的意外。俊芳在厨房切了些肉菜盘碟放在烤炉的大铁面上,室内炉火暖暖,菜香酒美,我和李处端壶倒酒,对饮小酌。他说,“今天来到你家,看到你这么大的书架全是专业业务书藉,让我吃惊,难怪你的业务那么理性,赋有条理,让我佩服。我是很难服人的,今晚来更让我觉得来对了。”我对李不太熟悉,只知他原在电化厂工作,随张检察先后到院。只记得当初李来院报到没两天,有对三十上下有点迂腐老气的男女来到院里,自说是电化厂的职工,那次好象是办公室老刘接待的,当时我也在场,来的男子说,新到你院的李某在我们厂里时,他是保卫科干事,曾强奸了我的妻子,那个女的点头说,“是我”。当时我因有人叫,就离开了,后来听说交政治处调查,也不知道是否真有其事。李,陕西人,出身农家,虽贫志远,个高,浓眉俊眼,鼻梁高挺,长得十分帅气,毕业于内蒙大学农林专业,其妻是大学同学,妻的父亲是青海省委副书记,副省长,张检察长这次到任前是李岳丈副省长助理。李己有两个儿子,大儿十四,五岁了。可能身为乘龙快婿,认识结交不少高官权贵,平时说话大套,谈话中知他“文革”中,也有些造反革命作为,他很能喝酒,醉眼朦胧说:“来院后,对你听人有些说法,我也有些了解,我还是很佩服你的。我向张说了,要我到四处负责可以,但我要两个人,一是你,一是我电化厂的好友老汪。(他从不称领导职称,多直呼其名。)不答应,我也不去任那个职。他板着我的肩说,你的问题就是个党籍的事,你过来了,我一年内包给你解决。”他谈得很直、很露、很白,象个商人,我有些受惊,也有些受辱的感觉。我胀红脸说,“我服从组织的安排。“临走,最后他留下一句话,“跟我,没错。”
妻无言地收拾着残盘剩碟,将遗下的粹骨残渣酒瓶丢入门边的垃圾桶。我坐在自制的木椅靠背上,望着窗外对街路灯照射下飞旋的雪花飞舞飘摇,我心中挣扎着,呼喊着:我宁愿靠自己单薄而脆弱的力量,守住自己的孤傲走下去,也不愿求有力者的私情垂青。
可是,没多久,政治处通知我调到四处。李呢,显得很热情很友好,他说的“老汪”,也真的调了过来。可没两天,李却被安排作为青海省检察干部培训班班主任和党支部书记身份,带领省各州、县抽调的干部,赴西北政法学院检察干训班学习一年。临走,记得李与我一次长谈,谈了工作,谈到入党,也谈到他的婚姻,他说他想离婚。显得少有的烦燥苦脑。我不知说什么为好。劝他慎重些。在西安学习中途李似乎曾又回来一次,可能是办离婚手续。短促会晤,他向我说起陕西省检察院想调他到四处任处长。我说:陕西是个大省,是西部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城市,与青海边、穷,少,小,不能同日而语。看来此时他已有些忘形得意,得意时总难听诚实之言,望着他一幅昂扬意气状,其实生活的命运中需要地是低调,朴实,狂妄潜藏着危机,实令我为他耽心。后来,我调回成都,一次青海省检院友人来坐,谈及过去一同工作同伴,偶说到李,告诉说,一次晚饭后,李接到电话,随即外出,从此一去再未回来。过后国家公安部、高检院会同省公安厅,检院联合侦查,均无结果,依然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从此消失得无影无踪。让我和爱人听后,大惊失色,一时回不过神来。


7、太湖之美
那年,《青海心理学报》发表了我一篇论文《论我国青少年犯罪原因及其对策》。同年,接到青海省心理学会推荐函,中国心理学会邀请函,让我出席在无锡召开的《中国法制心理学会成立大会暨学术研讨会》。经省院张检察长批准同意将我撰写的《审讯中被告人心理状态浅析》一文,打印150份,随行携带提交大会。同时受邀的还有西宁市中级人民法院张天龙,张是我大学期间的同学,比我高一年级,也比我年长些,当是我的学长。张中等个,扑实无华,忠厚寡言,一幅高度近视眼镜显得老气文儒,他毕业后一直在西宁市,区、法院工作,可算是位老道资深的法官了。平日我俩不论从专业或是人情常多交往小聚,两杯小酒,一脸红云,开襟敞怀,激扬文字,浓兴碰杯,忘忽所以。彼此相约同行。
择日,登上从西宁至南京的火车。经青海、甘肃、陕两、河南、安徽、江苏一路行去…
车过华山,从窗外望去,华山挺拔高耸入云,古木苍松郁郁葱葱,山泉如练,溪水潺潺。瞬时小雨轻洒,雨雾迷蒙,山峦沉入雾霭,隐约是现非现,近处如浓重泼墨,幽深一片,远眺淡笔轻染与天一色,恰如一幅雄浑奇观鲜活的中国山水画,让人惊叹天功神异。车到洛阳,进入中原大地,一马平川,无边浩瀚。小麦收割了,庄户人又种上了玉米、棉花。泡桐树,槐树的丛林是些陈旧和近年新建的农舍。白色的山羊幽闲的啃着青草,一抹夕阳把田野,树林村庄,鸡、鸭,袅袅升起的炊烟都罩在金黄的晚霞之中,象看到一幅欧州古典田园的油画。它赋予一种安宁、静谧,和平,人和大自然真挚交融,协调统一的完美境界。
车经南京长江大桥,江面宽阔,水势磅礴,百舸争流,气势辉弘的钢筋铁骨长桥飞架南北,火车隆隆,汽车如织穿行而过,张扬着现代桥梁建造的大器宏伟,标示中国人民自力更生奋发图强的大智大勇,那是六十年代的中国经历饥饿贫穷中,亿万人民节衣缩食,在千万生灵白骨中堆积起来的。当年有幅《南京长江大桥盛典通车图》的大幅摄影宣传画,在左前却有位桥梁工人走过留住在画面上,全身上下衣裤全是补巴摞补巴朝前而行。不是记者的蓄意安排,却恰真实地反映了那个历史阶段苦难中国的真实。二十年已过去,一个新经济建设又被重新衔接启动,百废待兴,引起无端感慨。
经三天两夜车程,终在中午时分抵达无锡市,下塌“华晶宾馆”,宾馆是家日商投资新建的,在那年月该是无锡最好设施的一家宾馆了。无锡是江苏名镇,江南有名的水市之乡,河流渠汊纵横,有水就有乌蓬船,水泥船,无声驶来,悄然飘去。街市仍充满古朴旧颜,小巷深邃曲折,街道狭小,店铺相连,路面泥泞滑湿,奇特的是小船可以驶进街市,小船儿悠悠如片红枫秋叶飘浮水中,瞬间又消失在小巷的深处。水边石阶有姑娘淘米洗涤衣物,小女子多秀美,窄腰丰臀,纤手长腿,娉婷婀娜,真令人惊呼“江南多美女”,张同学瞪着近视大眼镜,左顾右看,象乡下人进城似的,弄得我都有些尴尬,我说,盯女人,描一眼就行了嘛。他胀红着脸隐形一笑。我俩在一家不大餐食店落坐,要了份烧鲫鱼,蒸鳝鱼,青椒炒肉,猪肝白菜汤,另加两杯米酒,油多,味甜、肉嫩、鱼鲜十分可口,很有江南风味,结帐五元六角钱。老张一边将钱塞入内衣口袋,一边心痛地说“划不来,几天的伙食费又去了。”望着他又瘪咀又摇头的吝啬劲,止不往忍俊一笑,我说:没那么严重吧!难得出来一次,男人嘛潇洒点。
第二天八时,大会正式开始。由罗大华(北京大学教授),赤光(中国社科院青少年问题研究负责人)为主任,主持大会。共有七十多人参会。是那年份的一件大事了。
由赤光宣读了中国心理学会常务委员会的通知;并介绍了筹建中国法制心理学委员会的过程;研究方向,研究涉及内容。以及法制心理学委员会的组成。
三天来为大会发言,片区小组发言,都显得激情踊跃。许多知名学者,教授都畅所欲言,宣读论文或谈心得体会,这是我第一次参加全国性学会,学术讨论会,自感颇受启发,收益良多。
如吉林大学心理学教授王国新,原系错划右派,虽己七十九岁高龄,仍精神瞿砾,提出要为建立我国自己的法制心理学理论体系的几个方面的提议,赢得了大家的赞同与共识。
沈伟(中国法学会青少年问题研究负责人);他谈到法制心理会的成立是在我国第一次的创立,是一个新的起点,它将为我国建立民主法制建设,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和积极意义;
曲啸(营口教育学院教师,六届一次全国人大代表)原为研究讲授教育心理学,在错案关押十年中,开始钻研罪犯个案心理,已写出二十多万字的资料,正准备出版。他着重介绍了参加六届一次全国人大大会情况;(后来他曾红极一时,到处宣讲,报告,并调入中宣部。)
徐道慧(河南商丘进修学院教师,六十岁,原系错划右派)她以个人的人生经历,讲述了她作为代表参加六届一次全国人代大会个人代表的心理状态。热情、真实、生动让人感动。
贾宦诚(上海精神病学教授、专家)讲述了他受美国司法部邀请,赴美就对刺杀美总统疑凶,作精神病史鉴定经过。娓娓道来,风趣幽默,令人叹服。还有许多代表:吉林大学的吴新华教授,马志和教授;黑龙江大学的孙汝亭教授;西北政法学院的方强教授,葛文教授;两南政法大学的鲁正新教授;哈尔滨师范大学肖楸教授,湖南师范学院孙业华讲师,贵州省人民检察院研究室钟仁伟主任,齐齐哈尔公安局,兰州公安警校,甘肃政法十校等,许多全国各地的代表都在会上作了发言,我也在会上宣读了我参会的论文,会后,遇见中国政法大学林正吾教授,她已六十开外,白发鹤颜,一脸慈爱,她说,“昨晚我看了你写文章,写得很好。文字干净流畅,对被告心理分析判断把握得很准,希望能把这个案子最后结果补充上就好了。”后来,我发现林老提交的论文题目与我相同。在拜读后,更加敬佩。
这次参会让我赢得一次最为难忘的巧会。在同进晚餐攀谈中,相怜而坐却彼此不知不识,竟然是大学时,同一足球队驰骋赛场的老同学、老朋友钟仁伟。在相互通报自己姓名后,都互为之惊讶得不能自抑,彼此相视良久,豁都不自然相立而起,相拥呼肩拍背,太幸会了,太难得了!岁月无情,二十多年了,光阴在不经意间流了过去,当年我们都是一批年轻朝气勃勃的青年学子,聚集在嘉陵江畔的歌乐山下,钟比我高两学年,是59级的大三学生,他一表人才,英俊潇洒,文才四溢。在足球队我是左后卫,他是守门员,他飞跃扑跌如狸猫敏捷锐利,高跳接球又如长猿摘桃,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么具有艺术性的幽雅漂亮。记得一次在图书馆前,他告诉我,他的一首四行诗在《人民日报》文艺副刊上发表了,得了十元稿费。令我好生羡慕,想想那时一月的伙食费才九元五角呢。晚饭后,他非要我移住他室,那晚,我们相对而谈,他听了我的一路走过来的生活、工作、婚姻、家庭,在艰难坷砍的叙述中,他双眼充满了泪水,他激动地打开他的行袋,取出一摞手稿,其中多页正记录下我们足球队当年参加全国高校足球赛重庆赛区赴北碚与西南师大、西南农大的比赛和足球队中每个同学的纪事。交谈中,知道原最要好的同学如沈永松己回到西南政法学院任教,何山林调到中共重庆市委党校任教。他在贵州省人民检察院研究室任主任,多年一直抽调在北京高检协助工作,家在贵阳己有一儿一女。那夜直谈到玻窗透出灰白色,远处火车站的钟声清脆传来,他在我的笔记本上欣然提笔,书道:
“无锡喜相逢,天寒知春浓。
太湖叙旧情,留语学海游。书赠立人友仁伟”
大会结束了。与钟仁伟、鲁正新、邵道生、张天龙多人搭乘汽车至太湖、元头渚。连续几天的江南梅雨后,天气突然放晴,太湖烟波浩淼,波光鳞麟,几点渔帆,三山远立,又名笔架山,登上游船,浪花飞驶,湖水扑面拥来,神惊未定,船已至山崖,相携踏阶而上,树木苍郁,石径隐于草丛林间,山涧有石桥,在一小山头上有座小亭,石碑上刻写“元头渚”三字,回头细望,见一石垒伸向湖中,恰如一只巨龟朝前爬去,故而得名。湖涛拍岸,凉气飕飕,大家背对湖面合影留念。一阵浪涌打湿了鲁老师的裙子,惊叫得她象个活泼胆小的女孩。顺前走去,不远塑一门楼,上有郭老沫若题字,上书“太湖佳绝处”,两旁还有对联一幅,右为:“剪月裁云好花四季”;左是“穿林度石波涛万顷”。恰于国新,曲啸、成子娟相会,大家欢笑在此拍照留影。我独上山之巅,手扶树杈,闭目小憩,耳边风声、涛声、树声阵阵如腾云架雾飞身而去。除掉洗尽尘俗的欲色物望,魂追宇宙环宇之空聊,我之梦,我之求也!忽听有人咏歌:“岛屿纵横一镜中,湿银盘紫浸芙蓉。谁能胸贮三万顷,我欲身游七十峰。天远洪涛飞日月,春寒泽国隐鱼龙。中流恍忽闻鸡犬,何处堪追范彝踪。”此乃为文微明所作《咏太湖》诗。传说越国大夫范蠡,在扶助越王勾践兴复之后,即激流隐退,与美人儿西施逃至太湖,隐名埋姓,男耕女织,乐极而终。真乃警示之言。
在“风景这边独好"景下,湖浪拍堤,与仁伟学兄下湖戏水,潮涌浪推,又如少小时光,陶醉于山水自然之怀,留涟忘归…
后,我独自又去了江苏南京、到江苏省人民检察院参观访问学习;也到钟山拜谒了孙中山园陵和廖仲凯夫妇陵墓
8、往前再往前
按照邓小平自恢复掌政以来,即倡导每年清明时节在全国开展植树活动,这是利国、利民,利子孙后代的大好事。1985年4月中旬,青海省人民检察院组织全院干警在西宁市人民公园参加植树,那时我爱人因在小桥大街办事处工作,家就安置在办事处家属院内,离公园较近,八时我来到公园指定区域与院里同志们相会,正准备开始干活,突然四处张竹萍副处长过来叫我,说检察长让我过去,见三个正副检察长还有党组成员都在,好象他们已经碰头研究过了。员副检察长对我说:“情况紧急,省政府遵照国办要求,成立了一个工作组,由省政府秘书长任组长,省公、检、法,三家也要派员参加,经院党组研究决定,派你参加,到茫崖石棉矿,大概十天左右。下午二时在省政府办公北大楼前集合,你坐公安厅的车一道去。”张检察长说,“你还有些时间,先去一趟民族学院,对你讲课的时间作一些调整安排。家中还有些什么困难,也可随时与院办公室联系。”
自参加无锡全国法制心理学大会后,经省高法法医推荐我到青海省民族学院法律系讲授《犯罪心理学》,每周两节。虽说是学生的选修课程,但那时没有高教教材提供,只得自己自编教学讲义,我到省图书馆,新华书店,借了、买了当时能搜集到的有关心理学,以及各种行政、民事、商务、经济、刑事方面的案例选编,再结合我经办和下去调研当地发生的各类案件、案情,分析,判断,评释,结合起来因而讲得生动有趣,很受学生们的欢迎,自然也受到校方特别是法律系主任秦木措的关注,秦,女,内蒙古人,毕业于中央民族学院法律系,几次她热情邀请我调入该系。这次,我来到系办公室向其汇报我任务在身,望能对我最近讲课课时作些调排。她也再次向我提出调动一事。她说,“你办案就一人一案,而教出一批批学生,那是多大一批力量。再说你们张检察长,他原就是我们的院长,党委书记,你不好说,我向他说。你如能来,我保证第一批副教授职称让给你”我笑说:“你的好意我很感谢了,调动的事容我与家人商量后再说吧!”
下午二时准时出发,各单位小车依次开出。我坐的是辆旧式老车,车到日月山下小车抛锚,站在山风路口冻得上牙嗑下牙的难受,好在一辆运输货车路过,停了下来,司机是汽车三场的说认识我,帮忙拖到黑马河旅店方才分手。几人赶到邮电所准备与州,省院联系,恰好这时折回了一辆同行的卫生厅的小车,他们说,前方车久见我们未跟上想是不是抛锚了?又折了回来。大家叫开一家路边饭馆,吃罢已是深夜十一时,继续往前赶路。临晨六时多,车到德令哈,它是海西蒙古族藏族自治州州府。入州府招待所休息,早餐后我去州检察院见了黎善中检察长,才多副检察长,钱主任,张科长等人。我简要介绍了此次到海西、茫崖矿的任务,听取了黎检察长州院的具体布暑,他说,“昨天接到电话后,上午巳派刑一科韩科长带人前往,州上已由一副州长负责,抽掉公、检、法三家,州医院三名大夫,共计十一人前往茫崖镇。电话说,目前,青海石棉矿已有四人死亡,伤五十余人均己住进中央石棉矿医院,原报十六人失踪现已全部找回。此次事件发生青海与新疆为争富石棉矿开采区,引发的争斗。责任方主要是哈克苏地方矿与新疆农垦兵团人搞的。
下午二时起程,从德令哈出发下午七时多到达大柴旦镇。住镇招待所。晚,镇长、镇书记,还有镇检察长,法院院长一同晚餐。周检察长讲了目前治安情况和办案条件困难,希望我能多向州、省反映一下。表示将如实转达。
第二天,原计划七时出发,晚饭前赶到茫崖镇。上车时却发现乘车水箱漏水需要卸下修理。大家只好在早晨微弱温和的阳光下徘徊,耐心等待。望着肯达大阪山的雪峰,风吹过来发出永不疲倦昼夜不息冰凉彻骨的气息,在一马平川荒寂沙石中躺着早已废弃成排的低矮的土坯小屋,远处,依旧是在日头下泛着青白色伊腾茶达木的湖水。这里曾是那么狂热地喧嚣过,热闹过,可瞬间一切都己成为记忆,让我忆起在这里七年时光里那些一件件,一桩桩往昔的人和事,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们和我同样的悲苦,聚合离散,生走死留的命运,此时都从心底里如抽丝剥茧地生发出来。真叹往事如梦,梦醒梦留,百端感慨,拥堵入胸…
十时,继续往前,两部“北京”,一部日产丰田越野,沿鱼卡、逐步进入柴达木盆地的腹部南八仙、茶梁子,地貌突变,公路两旁,堆集着一个个独立隆起巨大的沙土包,当地称为的红柳堡。千万年以前,这里是片繁茂的原始森林,随着新疆库姆塔格沙漠不断南移,翻过阿尔金山,漫过山丘、湿地,森林被风沙围剿覆盖,从树根树杆至树梢,形成了连绵不断的沙堡,其状千奇百怪如伏卧骆驼,又如群集海滩的海狮,也似千军万马挥刀西进可汗的大军,令人称奇乍舌。据说曾有一女路经此处下车,进堡小解,进去谜向不得出,后又两三人进入寻找,均不得出返,不觉令人生畏。
下午七时终于到达了茫崖石棉矿,只见四周全是光秃秃的高山远近重叠,沟壑纵横,皱折坑洼,竟是天然石棉含棉量最高的矿产圣地。青海海西州在此最早开发,六十年代新疆临近县,因生活困难也请求进入开采,七十年代后期,新疆农垦兵团也趁机调入大量人员进行开采,中央也正式作为政治项目投入大量资金设备,成立国有企业进行规模化机械作业采矿。闲散人员聚集,治安混乱,恶性案件不断发生,为此,青海省在此设立新镇,成立了镇人民政府加强地方管理。汽车驶入镇区,只见公路两旁到处是堆积如小山似的石棉矿成品和废渣,石棉纤维如雪花飞舞,整个镇上的建筑物都被蒙上一层灰白色的花絮,如在蒙蒙白雾之中。
连续三天我与州、县检察院同志,会同省公安厅,州处,县局的侦查人员,一同勘验了现场,公安方面还作了全面证据收集,拍照,平面方位绘图,询问证人,并对四具尸体作了解剖鉴定。对住进医院的四十三名伤者作了询问,探视安慰。全程省电视厅记者也作了详实摄录。
案由:为了争抢富矿矿山开采地的开采权。1985年4月11日,在茫崖矿山青海采矿地驻有二百多乐都民工,正在工堋早餐,忽见几个身穿花衣,头戴花巾,手提竹蓝的妇女由山下走来,大家出于好奇纷纷走出工棚,待女人走近才发觉是男人装的,后续紧跟冲来的是黑压压人群手持钢纤棍棒,头戴安全帽在一人挥舞红旗指挥下,狂呼吼叫冲了过来,民工们吓得纷纷抱头鼠窜逃往山上,工地民工被褥衣物被堆放一起拨油燃烧殆尽,房屋被手榴弹掀翻夷为平地,造成四死,四十多名民工被抓围殴致轻重伤,同时砸毁机房、办公设施恶性流血事件。
五天后在镇会议室由省副秘书长候少卿召开会议,先由各口负责人汇报,后由他总结讲话。他说:第一,省委同意我们工作计划安排;第二,省政府巳电告国务院请求派人前来调查事实真相。讲话概括了两个精神,指出这次“41l”事件,是新疆三十六团一次有组织,有预谋计划一次精心制造的恶性流血事件,他们搞的是打、砸、抢,烧、杀、炸。根本不是共产党干的事;因此,我们一定要做好这次调查取证工作,对事实负责,对青海人民负责,对法律负责。坚决按法律程序办事,充分揭露和论征对方破坏84号文件的欺骗性、残忍性。要求依法严惩主谋策划人和凶手,再对人身伤害,生产设施都要加大赔偿。讲得慷慨激昂。接着民政厅副厅长卢加才也讲了话。
我则从法律角度讲了两点:依照法律规定,对公安机关在现场勘验、拍照,搜集取证、检验、法医鉴定,会同公安机关出了现场,实行检察监督,见证,程序合法,证据真实、客观,第二,鉴于案情重大提请公安机关应如实写出报告,报请省政法委会和公安部。
前后十天,月底我离开了茫崖石绵矿,车过荒漠,天地一线在遥远的天际融汇。沿着公路许多私人老板招募的民工正在沿公路的沙石里挖掘钾盐,民工们的单薄帐蓬散落在灰青色的大地,象菌集的毒蘑菇。因为水缺个个一脸污垢,阒着褴褛的皮大衣。其中也有些中年妇女走动其中,据说白天是洗衣妇,夜晚又变成了妓女,是老板们招来的;发工资时,老板又开场设赌,把民工的钱骗了回去。治安混乱,时有恶性案件发生。一同同行的州刑检科韩科长介绍说。不仅让我想起了美国作家马克、吐温,欧、亨利,西奥多、德莱塞,他们笔下《黄金的幻影》,《在魔爪下》中所描写早期开发者的故事。
我回院向张检察长汇报了赴茫崖石棉矿案件发生和处理的全过程,以及我们检察机关在案件依法应行使的职权、职能,作了详尽报告。他说:“辛苦了,完成得很好!
9、归去来兮
一日,张检察长把我叫到他办公室,他看起来精神挺好,一脸笑容,宽和地对我说,“东区有个案子,公安、检察、法院来回退侦退补了好几次,是个强奸案,我听了些案情介绍觉得定不上,你先把卷调过来好好看看。你看后再说。”
我给东区检察院去了个电话,半个小时不到刑检科科长就风风火火地提着一摞卷宗来了。他说,这个案子事实比较清楚,但从犯罪主、客观要件上,办案人员分歧意见较大,公、检、法三家推来推去,反复了好几次,总拿不准。省院能关心此案,对我们下面也是极大的支持和帮助。我说,大家都是一家人不要说客气话,通过互相探讨、研究、共同提高执法水平,是件好事。
阅后,其具体案情:某女青年晚饭后,告诉父母今晚是轮到她在厂配电房值晚班,八时多该女外出上班,没走多远即被一群街上小流氓尾随调笑起哄,她见路边有一日杂烟酒小店,于是进店以购物为名予以躲避,小青年们仍在街边逗留持守,女不敢前行。约半小时后,一男青年骑摩托停车小店,入店购烟,趁机女青年将外边围追情况介绍,请他帮助保护离开,男答应后,一同离去。行车中,女青年要求下车搭乘晚班公交车到厂,男说,他保证送她去厂,但他还没吃晚饭,他现在很饿,于是将车骑回奶奶处,向奶奶说,女青年是他同事,吃了饭,还要送她到厂上夜班。待男吃罢饭,然后搭乘女青年杨场而去,男没有应女指引去工厂,而是东拐西转到了一处家属院,他说是他一个朋友回内地探亲了让他帮忙看房。是夜恰逢停电,四周一片漆黑,女心生害怕恐怖,央求男送她回厂,入室后,男点燃蜡烛,女立于门旁,无言。男脱衣扯被在床,女流泪,男下床将女拉上床,当夜发生关系两次。第二日,上午又骑车带女至另一工厂,带到另一男友住处,两人先后对该女再次发生性关系,至下午五时方将女放出。女回家后向其父母告诉以上事实经过,在父母陪同下,到公安机关报案。不日,公安机关将以上二男涉嫌以强奸犯罪作刑事拘留,后改为正式逮捕。两月后,摩托车男取保候审。不久,该男逃回原籍,在父亲关系下进入该县公安局任职民警。
阅后,我将原卷退还了区检察院,检察长和刑检科科长让我谈阅后意见,我说,“案件事实清楚,证据充分,不属疑难,但有难处,你们可以通过检察委员会出决定。执法人,必须应具有正义和公正的无畏良知,才能够做到执法必严,违法必究。”
三个月,区人民法院依法组成审判合议庭,开庭审理了此案,区检察院派出公诉人出庭支持公诉,两被告人分别被认定犯强奸罪,判处有期徒刑六年和四年。
后,我以“案例分析”写了《谈强奸犯罪既遂与未遂的区别》;《也谈强奸罪与流氓罪的界定》。分别发表在《青海法制报》和《青海日报》。
不久,我到张检察长办公室汇报工作,谈完后,他说:“你留一下,”我迟疑地望着他,他坐在圈椅上认真的不停地梳理他乌黑的头发,停了一些时光,停下手来,专注地瞅着我说“你注意到没有,群众对你反映意见很大呢,你能不能挪一挪环境,”他没往下说,我也没吭一声,我知道,他在下逐客令了,在逼我走。稍后,我垂着头,心中难过极了,就像漫步在白雪皑皑的旷野心都冻透了的刺痛。还能说什么呢,我无言地退了出来。
据同仁们说,此强奸案犯其父在省府有一定身份,曾请托过张检,而张检又亲自交待了给我,可我没领会到张检的意图,把事情弄砸了。公诉人在庭审中还抛出一句,“对该案我们曾请示过省检,省检研究室认为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充分,从强奸犯罪构成要件和我国刑事法律规定己构成强奸犯罪。
那年九月,我接到四川省人事厅就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同意我调入的商调函。青海省人民检察院政治处何处长告诉我,“院党组己讨论研究,不同意你调出。”于是我再次走进张检察长办公室,索副检察长办公室,员副检察长办公室,党组成员李处长办公室,说“我父母年事己高,兄弟姊妹多在外地工作,家中无人照料,我自五八年分配来青己廿六年,我从未向组织提出过自己个人要求,请组织再复议一次,体谅我的实情,予以放行。”
1986年1月4日,我终于被青海省人民检察院第四党支部讨论通过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月16日,我在省党委机关办了转党手续关系,在青海省人事劳动厅办理了调离手续。在西宁市公安机关,粮油管理机关办理了我和妻子、女儿的户口、粮油供应手续。在与妻商量后,择日,我独自一人乘上了从西宁至成都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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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1-11 16:19: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在社科院(1986、2一2002、3)

1、回家滋味
在中国人来讲,家是被十分看重的,它有着种特别的血脉相连,骨肉亲情,难舍难离,刻骨铭心的情怀和深沉的情感。什么是家,多数人会指出,家应该就是父母。不论儿女在外取得多么辉煌的成就,或是身处逆境,在其心的深处牵挂、惦记、怀念的,扰得你日思夜想,百食无味,寝食难安,那是想父母呀。于是,总都得想尽一切办法回到既使是贫脊、破落、低矮的土屋,回为那里居住着生你养你的父母啊!在离别父母廿八年后,我终于带着妻儿回到了父母身边。那年,父母都己是七十多岁的古稀老人了。父母住在成都市西体外铁道部第二设计院家属一幢公寓。一室一厅40多平方米的标准宿舍。父母老了,但身体都还健朗,思想敏捷。精神癯烁。父亲是位从未参加过任何党派的铁路工程老技术人员,可在那段漫长新中国“一切都要大搞群众运动”的历史进程中,自1953年“三反”运动开始,尔后1959年,1967年,的各阶段运动中,被以各种罪名挨批判,隔离,审查,下放基层从事繁重的体力监督劳动,降薪处罚,工资从50年代的每月180多元,整到“文革”后期,被处罚削减到仅剩每月50多元。父亲是位刚烈,执拗的老知识分子,常长吁短叹,愤懑难平,母亲总多以宽厚容忍地劝慰说,“比起来,只要人仍还活着,就是万福罗。日子好着呢。”进入新经济建设时期,父亲早已退休,他根据政策不断申诉,后,方一一被纠正落实,恢复了高级工程师职称,改正了一切原有不实之事之词,恢复补发了工资。老爷子又高兴起来,被一家公刊聘去当了顾问,_并在一项环保工程建筑担任总指挥什么的。闲遐到全国各地旅游,同时诗兴大发写了不少诗词歌赋,如去北京写下了《赴京途中》:

《人民大会堂》:“雄伟庄严大会常,广场清香树成行。
枝繁叶茂交相映,卡砌雕横小憩凉。”
《登长城》:   “群山绵亘层峦嶂,不到长城非好汉。
极目红山眼底收,神州天地人间换。”
到了哈尔滨也写了几首如《哈尔宾车站》:
“寨外边陲满目秋,冰城新貌耸高搂。
广场壮阔多绚丽,北国风光任客游。”
又如《游三苏祠》“大江东去浪淘沙,千古名祠成绝唱。
翠绿林园满树花。东城雕塑三人家。”

父母活得健康快乐,是儿女们最为高兴的事。一家和睦忠厚是中华文化家庭传承的大德厚义。
大姐仍在贵阳水电设计院工作,很忙碌。先去了日本考察,后又去了欧洲,在德国,法围、英国等国考察,常寄信、寄照片回来。母亲总是揣在怀里到东家张妈妈家,西去李妈妈家笑眯眯地唠叨过半天。
大弟在彭山铁路工务段,选拔提干当了技术安全员,弟媳在一家国营工厂做党的组织工作,一个儿子长得明眸皓齿的鲜活帅气。三口之家快乐盈盈,星期休假,节日常赶车回到家中,那时是父母最为高兴家中最热闹的日子;
二弟和爱人在成都一家省级国营电缆厂工作,也有一个宝贝似的乖儿,每逢假日,总是把儿子骑在脖子上,搭乘直通公交车回家。
大妹和妹夫都在铁二局工作,也有个洋娃娃似的漂亮男孩,暂住家中陪伴和照顾父母饮食起居。
小妹与新婚的丈夫联合创办一家环保公司,我的爱人被照顾安排在公司技术室做描图员。确实很难为她了,从来没看过设计图纸的她,却要画出复杂的各种平面图、正面图、侧视图,还要标示出标准的工程字阿拉伯数字。那时,我们刚回成都,单位正在建房,家中又住不下,好在有位朋友,将他在市中心有两间空闲的平房,借给了我们。是在总府街拐口,一条叫署袜北街临街的一幢老式大院,院子很大,是三进深,呈“吕”字型的院落。院子里住了好几十家,大大小小老老少少百多口人挤在一起,煞势热闹。各式蜂窝煤炉就安在各家的窗下,成都人又爱讲究吃,煎、炒、烹、炸,炖、煮、煨、熬。一到下班,家家做菜乒乓叽喳作响,就象成了首熟饪交响乐章的热闹,溢满一院的饭菜飘香。人们各坐在自家门前,青的、红的、黄的、白的各种颜色的蔬菜碗碟摆在小木橙上,旁边两把竹椅一坐,吃呀,夹呀,哭呀、骂呀,简直就是又象一座兵荒马乱年代的难民营。人们就这么活着,生存下来,安贫乐道。天井仅有一步跨越之遥,成了一线天的阳光之地,其长度就两根竹杆长,竹杆被高高悬在空中,成都人又爱讲穷卫生,成天两根杆上晒着被面、床单、男人的内衣、短裤,女人长裙、花袄、胸罩,花花绿绿的吊在我居屋的窗前。我小房前后两间总共不足十三、四平方米,我在荷花池农副市场买了五个竹书架,四把小竹椅,花了不到五十元,窗下安了张条桌是我看书写作的地方,兼作切菜的案厨,内间一张大床,用布帘一隔,给女儿支了张单人小床,好在那时都有蚊帐,女儿尚小在新二村小学读六年级。离父母很近,中午就在爷爷奶奶那里搭伙。俊芳那年刚满三十,离公司不算远,但为了很快学会业务技术,常加紧学习,就在公司午餐。不到三个月她竟能画出建筑工程甚至一些机械零件设计图纸,一向对设计要求严谨规范的父亲看后也点头称赞:年轻人心灵手巧,加上能刻苦努力就能成功,画得好、好!

在四川省社科院寓所书房
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是个隶属省级党政纯学术研究单位,也算是省级领导班子的智囊参谋。那时,社科院在全国和省上是很有些名气和影响力的,因为在全国首先摘下郫县红光公社的牌子;继后又在广汉推出第一家民办粮店,都是在社科院一批专家学者论证倡导下,由省上决策者们大胆作出的决定。从而开创了继后一系列“改革、开放”的先河。社科院与行政、司法、事业机关,不同的是不坐班(就是不需要到单位上班,主要承担应担应聘课题,承接课题费,允许在全国报刊杂志发表文章,专著,在外应聘讲课,如法学研究所还可兼职从事执业律师工作,其各项收费除按国家规定应收外,其它收入皆可自行收取。很适合自己的追求与向往,心里充满一股被再次激起的热情与冲动。很快,我取得了执业律师资格证,成了四川经济律师事务所的执业律师。也承接了成都中医药大学,四川财经干部管理学院,四川大学,成都科技大学,讲授法学专业课。参加由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学会主办的大型《青年法律知识丛书》编辑、撰稿工作。四川大学伍柳村教授为本套从书的主编,四川大学副教授陈康扬,(撰稿完结,陈既推荐选入成都市人大常委任副主任。)四川法学会负责人钟锡畴、袁家伟和我为副主编。我还承接撰写:《继承法》一书的撰稿工作。全套丛书后由《四川大学出版社》出版。我每天一早外出,到夜方归,就在那狭窄的小屋里常常秉烛待旦。有趣的是那时房屋的隔墙不是一般砖土垒砌,而是用竹蔑夹成,上面糊上层薄泥抹平就算为墙,由双方各户有的刷点白灰,有的贴上报纸就成了。我们隔墙是位皮鞋厂的退休老夫妇,老头技术好,一些私家皮鞋老板常送来些材料让他加工完成,每天从早到晚敲敲打打也能做上四、五双皮鞋,贴上标签,装入印制精美的鞋盒,也就成了名牌产品。老头爱喝口酒,老成都人的习惯,一碟炒碗豆,嚼得满口劈波乱响,哼呀地哼几句川剧老段,再呷口白干洒,那个自乐劲就别提有多自在。熬到十来点,封了煤炉子,躺下了,不到三分钟,酣声大起,肚子发胀,劈劈啦啦串气似的没个完,一切好象就在你屋里放鞭炮似的折腾。但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你响你的,我写我的。过去,四川人在外省人咀里有个哩称:“川耗子”一是说四川人精明奸猾。二是说老鼠多,我住的小屋却让我会积累一段“鼠趣”的情缘故事,可能原先此屋住过一对小夫妻,他们爱好在小房顶上用竹篾搭了报纸糊的天棚,每晚灯灭,一对鼠窜上相互追逐,搅得顶棚风涌浪淘,敲床即静,待会又起追逐嘶叫。连数晚不停,后多日未有声响。又多日后,忽见二鼠咬纸成洞、身边却挤出五只小鼠脑袋,朝下张望,相互对视毫无退意,入夜纸棚却成了鼠的训练的操场,过了些时日,小鼠竟然爬在小桌旁一同观看起电视来了。女儿要打,我说“且慢”,“投鼠忌器”,不要老鼠没打着却把电视机砸坏了?妻说:“那怎么办”我说:“老话讲惜鼠常留食,憐蛾不点灯”。原凉了它吧,不知何故三天后,它们却举家迁走了。突然的宁静很有让我们家少了些什么似的。

那年春节,我们第一次和父母弟妹一起团聚共度春节,母亲显得最为高兴。说,好多年都没有这么热闹了。厨房容不下,就围着父母边聊边吃水果点心。
记得那天下午,小妹约俊芳去她住地看看,那时小妹新婚不久住在小巷子一个小院。我对俊芳说,同去同回哦,又给小妹关照了,五时多小妹回来了,我问:“俊芳呢”?“她说:“四点多就走了。”我急急忙忙下楼飞速跑出去,在丁字路口正见左顾右盼的俊芳站在那里,她委屈地说,我走过来走过去就是不知道是哪个巷子,看着她急得快哭的样子,也不再好多说。
晚上,回去的路上俊芳带着女儿坐公交车返回约定在总府路口等我,当我骑着自行车赶去,前后停车站,都不见她俩娘母,我来回好几次急得团团转,想到她俩人生地不熟,能到哪里去,急得我只好先回去看看,谁知到了院里就听见她俩正在屋内嘻哈打笑,一颗悬挂的心方才真正落了下来,她们见我气急败坏的样子,就又笑起来了,想想平安回来了,气也就消了,事后每当说起,两个人都先后为找不到对方急得想哭,哭是相互担心,惦记。一种爱的暖流潺潺流过心里。
大年初一,我们三人又乘车赶往俊芳家,在她们家大院子里,更是热闹喜气,红灯高挂,大红对联张在每间门户、猪圈,年轻的弟妹们穿上新衣服,相互撵着在屋前屋后,竹林田边放鞭炮。里一桌外一桌,大碗吃肉,大盅饮酒,划拳行令,那种一家老少三代团聚的天伦之乐,让人体会到,其实中国人的春节是扎根于千百年来自种自收自然农耕经济农村的千家万户。酒酣之余,老丈人端祥我半天,说:“你呀,还是身穿检察服,腰里别着六四手枪才显得更加威风帅气,”老丈母说:“穿那柴大衣也合适,也有股子官气。”我说:“我现在就是一普通百姓,一个写字的文化人。”弟妹们奉承地说:“二哥穿什么都显得神气。”我问俊芳:“我神气么?”,她嗔怪地笑说:“怪气、宝气。”
家的滋味,真美、真甜、真温暖!
2、走上讲坛
那时,四川省社会科学院科研教学大楼,图书馆,宿舍楼都尚在建设中,院部及各研究所,编辑部仍临时租用在省委第三招待所,地址在成都实业街。实业街位于长顺中街与省委机关大院商业街是条交叉的直通大道,它左是一条长长的长顺街,右邻同仁路一条大通畅道,沿着两条主要大街成“井”字型是两边纵横交叉的小巷,房屋建筑也多是仿造早年北京清代时候的御院风格,大院深宅,长长的巷道清悠寂静,巷边绿树成行,掩荫敝日,50年代各户大门外,还都立有一对石狮雕座,或一对园型雕塑石盘,一口门井,漆黑厚重的大门。在成都西门旧时代属是“贵人”区。长顺大街分为上街、中街、下街,热闹非凡,书店,茶楼,酒铺,餐饮,百货小店鳞次栉比。在以后风云变换的年里,二十年来,铲平了原城四周的城墙,撤毁了原市中心近千年的古香古色的皇城城楼,御墙,御河。能算作当年标志性的建筑大概就指是“文革”时,全市总动员全力以赴建筑的宏伟壮观的“毛泽东思想展览馆”,人们常简称:“展览馆”和高高耸立“毛主席身着红卫兵统帅服挥手前进”的大型的全身雕塑。成都人多幽默风趣,因为正对主席塑相直指前方的人民南路水碾河十字路口,中心也塑了座工人为代表的艺雕,一对男女工人,一站一坐在一个很大空洞截面的钢管上,戏谑工人阶级贫困为“圈圈”。回到成都,发现成都并没多大变化,到处仍是破旧低矮简易木结构的小式二层楼房伸展相连,长长的延伸整条长街。只是装点式、应景式的多了些广告商牌和扯满街市的红布横幅标语口号,算是八十年代那个时期的标记的吧。我回来了,回到一切依旧、物旧、人旧的故里,却都随着时光的逝去变得更加破败灰暗苍老。一天妻下班回来,她说:我们成都要建蜀都大夏,二十四层,好高好高哟。前面还要修建一座熊猫广场。她带着一些激动,一些自豪。一年后,当我们离开小屋时,大厦和广场都已竣工落成。可说是改革开放来,是这座千年古城最为时髦的标志性建筑物了。那天,在长顺街的拐口,突然出现一群少年中学生与她们邂逅相遇,望着她们天真无忧的快乐,突然让我想起二十多年前我的中学时代,真叹时光荏苒,转瞬悄然远去的苍促。我按约走进四川省社会科学院临时租借一幢灰色考究的平房,内部装饰有木地板,落地窗帘,大沙发的办公室。在院党委办公室陈书记接待了我,他说,“根据省法制领导办,省机关党委办的指示安排,社科院为省机关第一批普法对象,我们已作出布置安排,聘请了川大、民院、省党校,法学会几个专家教授讲课,我们院内法学所由你和覃老师担任,你安排讲宪法,覃讲经济法。你有什么意见?”既然已作了安排和决定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好说“没有”。我取过教程安排,只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准备,而且由我首先开讲,心中真没底啦,一是多年没摸过宪法,内容大而空;二是,讲课对象全是各研究院所的研究人员,个个都是专家学者,能说会写的里手。回到家向父母谈及,自是高兴觉得儿子有出息,能给学者们讲课。小弟却说,“哥,你千万别说你那椒盐四川普通话噢。”
那天,当我来到会议室,大家已点过名正襟肃然就例坐好,我大方走向讲台,在陈书记简单介绍后,把话简移到我面前。没有繁文缛节、谦虚、请教、指正的常俗,开言直入正题。我说:长期以来,我国多以党的政策文件和行政机关发布的法规、条例、办法为社会、人们行为的规范准则:要实行经济体制改革,政治体制改革,发展人民民主,就必须加强建立健全法制建设。做到有法可依,执法必严、违法必究。立法是根据宪法这个国家根本大法的立法规定程序。宪法的产生、地位、作用,不同于其他法时,令知之法律常识较少的学者们为之一愕;当我就我国“文革”中两次制订的“七五”宪法,“七八”宪法并结合当年上至国家主席刘少奇的悲惨命运,以及大量地无法无天,致使成千上万无辜人民被斗、被关、被抄的那个年月时代。讲得激情慷慨,厅内一片寂静,悄无声息。因为大多数老同志学者们都曾亲历、身同感受…。后来陈书记对我说,“你讲得很生动,大家反映不错。还说从哪里请来了一位藏民老师”。可能是因为我当时刚从青海回来,体重160多斤,身高体壮,沐浴高原之风,面赤黧黑之故吧。后,陈书记又交给我作为普法考试的评卷老师。并对全院后勤职工由我一人担当普法讲授与测评。共付报酬1200元。
这样一来,使全院多数同志都认识了我,记住了我;也是我到社科院来获得了第一桶工资外的额外收入。
3、峨嵋天下秀
十多年问,我曾赴各地应邀参加各种不同有关法学领域内的学术研讨会议。当然每次参会总是要带篇文章赴会的,这就促进自己必须不断学习,分析思考,探究求索,孜孜不倦地刻苦努力。通过学术交流同时也向参会同仁们学习到许多新的观念、新的知识,扩展了视野和思路,增补受益不浅。记得刚到社科院不久,由四川省政治学会,院政治学研究所联合主办,在峨嵋山下的红珠山宾馆召开了一次“改革开放与中国政治制度”的研讨会。宾馆属四川省政府招待所,座落在红珠山的山坳里,一幢幢独立的二层小搂,由大理石,灰色青砖,棕红色的木栏、地板修建,显得极为精细考究。据说这里原是国民政府在抗日战争时期,蒋介石驻守西南大后方坐镇指挥的行辕官署,可能也从战事考虑,独立的别墅院落依山错落相沿而下,隐掩在两山松柏丛林之中,互为相对呼应,山坳之间是梯形状宽阔的荷塘水池,池中放养鱼虾,池边垂柳依依,傍山修有碎沙石的公路,四周相连。战时外有重兵防守,内有宪兵,警卫团,便衣待官,隐于山隙林道,可谓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森禁威严。我和政治学所一位三十来岁的研究员同住一室,他叫金志敏,高高的个子,长方大脸戴幅高度近视眼镜,灰色的中山装,脚穿一双平底布鞋,少言笑,一口地道的北京话,语缓字轻,给人一付温文尔雅的学究状。谈话中,知他原在铁道报从事过记者、编辑,后调入社科院那时社科院,因还没成立法学所,其法学研究室从属政治学研究所。其父亲是位老革命,高干,他毕业于北大法律系,幸运地我们被安排在原蒋氏的就寝小楼,旁有卫生间,会议室,和其他两个小间,楼下是对位的六间小房,棕红色木质中式花窗,浅黄色麻织落地窗帘,全楼都是铺就的棕色木地板,窗外是花圃,低矮的冻青环绕四周,沿大理石阶梯逐级而下可通下面的公路和池塘。举目四望青山叠翠,微风轻爽,满池波鳞闪闪,实在不知这里还竟有如此美景的宾馆。金对会议上每位发言都很专心关注,每当夜阑人静,他会向我谈及他的家族史,讲他对未来法学研究方向和思考,是在四周寂籁无声,月牙儿悬在天宇,黑黝黝的山廓被涂抹上一层苍白朦胧的夜里。后来,我们法学研究室大家凑钱,由金赴北京,邀请了儿位全国著名的法学专家,如国务院经济法规研究中心顾问,中国经济法研究会副会长孙亚明教授,中国政法大学校长江平教授,中国行政法研究会总干事张尚鷟教授,《中国大百科全书》经济法主编,中国人民大学关怀教授,在成都约请了中国国际法学理事,罗世英教授,西南政法大学的金平教授,张序九教授,上海社科院世界经济研究所王惠珍研究员,在成都省科协礼堂举办了一次大型售票《深化企业改革经济法律系列学术讲座》。讲座听众十分踊跃,开得很成功。事后又将他们精彩的专题讲演整理成书出版。在企业、高校受到欢迎。过去知识文人很害怕谈“钱”,其实运用得好知识在市场中既可普及宏扬,又同时可变为财富。关健是要“解放思想”、“变更观念”。
那次在会上我提交的论文是《论法制建设与经济建设的关系》后发表在(《毛泽东思想研究》);金提交的论文是《当前我国行政管理学的主要内容》发表在《四川政报》。金,后来在四川省人民政府、中国行政法研究会,四川省法学会的支持下,由他以及其他同仁努力,在四川也成立了四川行政法研究会,金,任副会长,兼秘书长,他勤奋努力写了发表了不少文章。可能他太过于专心,太过于执着急切,使他长于思考长期长夜难眠,身体明显衰弱下来,不久,那场政治风波使他抑郁症更加加重而不能自拔,被送进成都精神病院治疗。花开花落,冬去春来,二十年来世事已发生了太多太大的变化,他却先后三次往院,此间,我曾与所里同事去探望过他,见他一脸苍白,满头白发,长长消瘦的双颊挂满杂乱的白须,神情木然,只能从那高度近视镜片后幽深地深处,依然还能捕捉到一丝那个峨嵋之夜月光下的如莹火虫一闪即灭的灵气。临别,他垂下头一声轻轻叹息,真不知这声叹息是为他自己;还是为我们这些仍终日还在忙着、呼吁着、奔波不息的人呢。他的不幸,也或是我们这代文化人在又一个历史时期,显现出的一种奉献忘我自残自虐似的悲壮与可怜。
我曾先后三次来过这里,但都在会毕即匆匆返蓉,前两次也都曾邀请大家到峨嵋山一游,我想住在四川机会多,好地方、好日子得留着慢品慢享吧。记得第三次来,我与广西梧州市一位人大副主任同住一室,姓黄,五十多岁,他稍年长于我,显得丰满成熟,老道练达,是位有经验又有思想的官员。相互交流,话缘投机,似有相见恨晚之憾,于是约同与会同仁一同前往峨嵋山一游。记得那天起得特早,大家乘上大巴客车,车缓缓沿山公路前行,那时恰值金秋季节,坡地浅丘开着黄的、红的、兰色小花,高大的银杏、红枫泛着金黄,紫红的色彩,衬托在一片绿的山野里,轻风送爽,顿时让人感到大自然一种宁静,淡泊、悠然大美的欣喜惬意。沿报国寺、伏虎寺、洗象池、白云寺,搭乘缆车至金顶。一路行来,峨嵋山真乃世间奇观,山势雄秀,峰峦千姿百态,万木森森,珍奇异宝,可谓是座动植物的宝库。尤其山间寺庙众多,建筑设计施工之绝妙,实巧夺天功,不论从形态,色彩,动态,听觉,那种高度的天地山水与自然生灵万物的协调、融合,搭建,都令人惊叹,如此美仑美奂的巧成。它充满了一种中国几千年内涵深沉博大的文化的思想精髓的艺术性形象和精巧,密致结构的完整风格。再行再现,一石、一叶,一堵红墙、一道山路,无不就象传达神谕一般,那么神圣庄严,精细到没有一丝一毫的疏漏。站在金顶地处四千多米高处,白云如海,游曳如波,骤然而至,四周环绕,凝似天苑,瞬间渺无踪影,山崖陡峰,令人目眩。据说,曾有一女失意,路途偶遇一男,相邀至此,云至,不知所向,双双相拥,跃入深崖。后,在此立有警示牌和禁区线。
回到寓所,黄主任取出一堆沿路买的山药,如灵芝,杜仲,锁阳,一问价格,知他买贵了一半,我建议说,你可再用我买的价格,再买一半,药物虽然多了,价格也就低了。他笑着说:有道理,有道理。兴冲冲地跑了出去,又抱着一大堆回来。他说,我的家人朋友多,送得出,花钱少东西多,值得!值得!我们俩都开怀笑了起来。
4、相聚今霄
回到四川后,工作性质改变了,变得个性化自由掌控支配,二十年的变故,不论国家,个人都变化得让人无法辨识,特别是在拜会些老同学,见面哼哈半天,却从记忆中无法搜索出那个青年时光的音容笑貌,彼此陷入尴尬,一幅苦涩的笑脸中只好自报姓名,于是拍脑挠耳捶胸握手地惊喜,“呵唷一一是你老兄呀!什么时间回来的?现在哪里?家里可好?儿个孩子?…”一连串的问号,都盘旋在彼此间的问话。
我的工作可说是处于动、静两者之间,静,则是谢客闭门,伏案笔耕缀文,或闻墨香苦读,或任思想驰骋,动则频于授课讲座,或接下求助相帮的案件,行走公、检、法部门或行政机关,企业之间。南下广州、深圳,北上上海,太原,四川入东西南北的穿行。行足中,我了解到原西政大同学毕业后,多在西南特别四川,成都等地,公、检、法中工作,且许多同学已身居重岗要职,更重要地知道毕业后大家各自忙碌,在一起相聚、相联、相叙机遇甚少。我在想同在一个地区都如此少有往来,何况我一个外乡游子的归来,要在今后工作中能取得同学们支持帮助谈何易。是呀,我向自己提出我应当组织一次同学会,为大家,也为我自已。在我拟定定下决心后,于是开始设计,时间、地点、交通工具、日期,筹备规模,联络方式。常道:“行重于言”。
在一个周末的午后,我乘车来到都江堰,很快找到了在此早己享有盛名的曾同学,曾在此本乡本土多年,从事过公安,法院工作,后又转司法担任律师事务所主任。彼此相见他热情赤诚相待,邀坐一桥头酒店,举杯对酌,话如江水滔滔无尽,情暖青城山似幽深绵长,忆及当年歌乐山下校园星星点点的往事,见江岸榕梢喜趣喧闹的白鹤,江的远处云聚云动,思想一时去得很远。谈及开次同学会一事,他极力赞同,义气豪举地表示,同学们的吃住由他出面,可以寻找相识好友企业家帮忙解决。此言一出,让我好生忘形,端着满满一杯白酒对碰一饮而尽,痛快!

通过打听,知道王同学在省委党校工作,王与我原是大学时同班女同学,她热情、大方,高挑的身材,鸭蛋形长脸,显得青春靓雅,是那种很能扯住男同学的眼球的女生。多年不见她依然未变,一下缩短了时光的尺寸,知她先生现是校行政处处长,原在部队他们的婚姻曾受到干扰,但坚贞不渝地爱情,终成眷属。他笑着对她说,“你们有困难我可以安排一部大轿车支持你们。”如此爽快,怎能不让人高兴呢。

见邓同学提着菜蓝回到她家门口,疑惑地注视着我,稍仃,她爽朗大笑起来:“呵哟,是你呀!快进屋。我呀,发胖了,你认不出来吧。”我说:“远远的就看出了,是你。”邓同学当年属校花类的女同学,她性格热情、大方,人又出落得如花似玉的靓美,川剧戏文里有个旦角儿叫“邓么姑”,大伙就背地里唤她“么姑”,开始背后叫,后逐渐直呼么姑,她也不恼不气不怪,慢慢也就叫开了。谈话中,知她身体不好己提前退休在家,先生在成都话剧院工作,儿是峨嵋电影制片厂的演员。家中充满艺术家人的氛围。我说明来意,她很高兴,只是说我能干什么呀,我说:“你呀,在同学中有人缘,有号召力呀!”她笑说:“看你还说笑话,几十年了都老了。行,有什么事我们大家一齐干。”

同学重聚一堂了。是在离校二十六后,在都江堰市青神宾馆团聚了。来自成都及附近市县,重庆也由几个同学连夜乘车赶来。过去了的旧影,留在流淌过的时光里悄然远逝,而此时随着岁月的蹉跎,将每一个生命,又一次再一次作了修正塑造,大伙相拥相抱止不住的泪水朦胧了双眼,是他,是她,还是他?还是她吗?多少惊惶,多少疑虑,多少期待,多少惦记…因为大学是每一个青年人踏入社会,踏入人生,最后恋聚的一个温暖的驿站,一个温情的旧窠。再后各奔东西,天南海北,生死得失两茫然。那是一个说不完,讲不清充满友爱柔情的夜晚。其中许多男女同学是相叙待旦长夜未眠。
余同学当年是我们班最姣小柔弱的一个女同学,她拉着我的手说:“你的邀请信,写得太好,太凄美深情,我是流着泪读完的。第二天,第三天又读又哭。孩子都问,妈妈谁惹你了。”
她抓着我的胳膊关切地说“你真不容易呀!”
我朦胧着双眼,握着她的手说:“我们都不容易啊!”她深切的点着头。她可能家庭成份高了点,在那个阶级斗争尘嚣的年代,毕业后也被分到一市民政局,局又将她分到殡葬馆,把她吓个半死。看得出她很坚强,很重情谊,可身体很差,我找不出更多的话来安慰她,因为她也曾经历过太多的苦难,太多的不如愿。一年后,她离开了,走了。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同学会。
同学会前后共三天。说,说不尽,笑,笑未仃,泪,滴不止,分别又在即,情难忘,意更浓。青山在,人末老。明年再相约,年年有今宵。
同学会,让同学们记往了我,我也再次熟悉走进了同学。
5、路在脚下
八十年代的中期,在中国知识文化教育科研各界,开始恢复中断了二十年的职称评定。特别是高级职称的评定,按规定要考外语,要有论文、专著,既使有了文章著作,还要按一定的比例,方能最终确定,因为是要 与工资挂钩,而工资的涨升,又要由国家财政、人事、组织部门统筹考虑,一大批中、老知识份子象涌堵在闸门前的截流,汹涌翻腾,咆啸怒吼。一晚,我与妻
与美国霍尔曼教授,川大法律系秦大雕主任来所学术交流后合影留念(前右二为作者)
去拜会在某学院任教的高中时的老同学,落坐不久,他有些冲动地愤懑讲起他们院评职称的事,他说,“经过一榜、二榜、都有我,三榜公布却没了我,突然冒出个女教师被评为正教授,她只不过是院一把手的夫人,我不论从教学课时、年龄、年限、发表论文和专著都大大多于她,于是毫不客气地找到高评委、高教委、人大教委,就评聘条件我和她作各方面的比较,到底谁挨上挨评。什么公正、公平、公开,竟是些假过场。不管怎的,我既使走人也要跟他们斗到底。现在太污了。”(经过一番斗争,)后来老同学说,上面还是又给学院增补了一个名额,总算扯平了。可老同学说,“真太无聊,太没意思了。”显出一脸的无奈与颓丧。

我们院里,我曾见一位女科研人员,在后门小巷,堵往院长请求高抬贵手,那种说话的神态,真让人觉得不是滋味。央视台一名高中学历的主播,在他的名著中,不也写道,评职称时那姿态、神情,真到了卷袖赤膊大打出手,赤面瞪眼“拚命”的份上了。成都市有位有点名气的评书曲艺演员,中专学历,资格资历都够,可几次都没被评上个二级演员,一跺脚跑到重庆,转了一圈被照顾批了、评了个相似“副高”职称的演员,就又似乎象中了头名状元,光宗跃祖的凯旋而又回归了。教授的头衔在中国真有点邪乎,我大学时有位老教授,解放前就冠有教授之称,57年后,被称为教师,60年代又重评为副教授,“文革”时为“牛鬼蛇神”,79年又才恢复成了教授,在80年代带了第一批刑法研究生,可他己是七十多高龄的老人了。其实教授在中国,也只不过享受相当于一个行政副厅级工资、住房等相类似待遇的规定。
我自知,我是人到中年方踏入科研之道,知识和学问是来不得半点虚假糙作的,必须坚持“路漫漫兮,吾上下而求索”的精神,只有勤奋刻苦,别无它路可走。有幸的是我在第一年里就参加了撰稿,统稿,《青年法律丛书》副主编的工作,第二年“丛书”共计十一本法律书籍,由四川大学出版社出版,计100万余字,这套丛书两年后,被评为四川省人民政府优秀科技成果三等奖。我以《丛书》副主编和一本专著,发表五篇论文,算是完成科研工作量较好的成绩。这一年多的努力使我明白到,重要地是在我正是通过自己的勤奋刻苦使我迅速深化了各种不同的法律知识。
第三年,随着新经济建设不断向前发展,要加强经济体制改革,建立社会主义商品经济新秩序,必须要有健全的社会主义的法制。那时刚刚颁布了《企业法》,搞活企业是经济体制改革的中心环节。于是国家经委要求在学好第一次普法基础上,要求组织各级党政企业领导职工开展以《企业法》为核心内容的《十法六例》作为第二次普法学内容。文件上说“既是普法教育也是业务学习”。多好的形势与机会呀!有了目标,于是我就想以扎实、真诚、稳健地努力去做些实际的事,我跑各大书市,到公司、企业,高校,做调研了解有关法律书刊的现行发行的种类和失缺,了解它们的需求,再走访有关领导部门,想了解他们在关切什么,急待需要什么。我将此写了份市场对法律书刊需求的调查报告,又通过同学网组织了一批能写,又与他们教学,工作直接对口,成立一个写作班子,同时也向一些出版社请教联系,在得到他们肯首支持后,我向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联合会秘书长递交了份撰写编辑出版《大众经济法》系列丛书的报告。很快得到了分管工业的省委省府领导的重视、省委宣传部,省普法领导办的支持批示,我于是找了重庆西政大任教的苏万觉同学,再通过苏,联系了几位任教同学,在成都我邀请了西南财大法律系武主任、省委党校法律系的高、罗教授,省法学会的袁主任,由省社科联为组织单位邀请来到成都,当即成立了十一人的编委,推举我为主编,同时邀请了四川省人民政府马麟副省长,四川省司法厅厅长郑文举,四川省体改办戚杨副主任,四川省普法办杨立中主任,四川省经委屈永正副主任为本套丛书顾问。大家都显得异常兴奋,表示一定按期优质的完成撰写任务。各自目标明确,也都是些行家高手,没有推诿刁剔即领军行令。因为出书不易呀!为想出书,作者先要申报课题,经层层审查,好容易入选,还得包销一半书籍。没批,就更惨了,得自买书刊号,一开口少则一两万,多则三、五万。对交化人来说是个不小的数字呀!现在则全省了,只管写就是了。全套丛书经大家努力,在1988年10月,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了,由中国国际图书发行总公司四川分公司发行销售。印刷前四川省委副书记顾金池为丛书写了“学好经济法加快企业改革”的提字;省委宣传部长许川也为丛书写了“序”。全套丛书计十一分册,近200万字。我整整经历了15个月撰稿、统稿、审查,定稿,对外联系,请示,拜会,洽谈,协调,沟通方方面面的工作。当年四川人民出版社将此套《丛书》,作为该社四十六种两年度新书刊送参北京全国书展。出版社以“中国当代第一套大型经济法律丛书”作为广告词,向社会、读者推荐。社长回川后,笑嘻嘻地向我说,“上面已经批了,这套丛书,作为明年纽约国际图书展,送展书目。决定改版,分为上下两册精装版,你好好筹划一下。”
正当我满怀豪情,一腔热血,流火喷石般的激情,着手新的策划时,一场突出其来的那场政治风波,彻底打翻了全盘原安排好的宏伟计划。那年年底,我大病一场,入院手术,出院后,休息复养了半年,方才恢复元气。
在后来的年月,我也参加了如大型工具书《现代科学小百科》有关法律的词条的撰稿;为成都科技大学城建环保学院编写出版了《环境法学》: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法学基础理论》;四川科技出版社出版的《乡镇企业发展与保障》。作为四川重点科研课题,提交了并发表《四川发展外向型经济的法律研究》研究报告。出版了《生者与死者》继承法;《企业的生死牌》破产法;《职务经济犯罪》等六部著作,两套大型丛书的副主编、主编。
发表了五十多篇论文,调查研究报告,研究对策报告,分别刊登在,《法学》、《中外法学》、《现代法学》、《社会科学研究》、《国内外经济管理》、《新时代论坛》、《毛泽东思想研究》、《中国工商管理研究》、《法学研究》等多家刊物。报纸上发表的有《人民日报》、《中国检察报》、《中国经济报》、《中国农民报》、《中国法制报》、《中国工商报》、《四川日报》等。
十六年来,是指我于1986年2月调入四川省社会科学院至2002年2月退休,我的职称评定分别从法学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到正研究员。兼任社会科学院研究生部,法学授课。
一路行来,他人说我苦难半生,终成正果,该知足了。我苦笑无语。其实到了六十岁,猛回首,方觉一切都骤然淡去,人生是分秒日月组成的生命线,问题是在你如何安排那些转瞬即逝永不再有的时光,人生生命的意义重要的是在让分秒的度过中寻找出自己的位置,在你的职业中倾心尽力让自我觉得充实快乐,有益于自己,有益于世间人群间的社会。我该说的,我尽力了。
6、敢为人先
冬天过去后,就是春天。那年春天,在中国一位八十八岁老人乘车南下巡游深圳、珠海,一路讲了许多中国人想讲而不敢讲的话,想听而听不到的声音,老人的话如三月的春光,真有股“东方风来满眼春”的滋润。
“这个夏天,中国人的想象力似乎在一夜之间爆发出来。阿基米德说:给我一个支点,就可以把地球撬起来!一个作家在自己的电脑上写道:我们要说,给中国一个支点,她一定能把地球上这片尚不丰腴的土地支撑起来,推向繁荣和富强。这个支点就是市场经济。”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号召下,允许一部分先富起来,下海经商已是那时的一种时髦,一种潮流,各种官员,各路人马,各种经济形态公司纷纷成立,政券抄股,囤买转卖土地,到处是银行新建立的高楼大厦,优惠放贷,生产物资的批文倒卖,人民币多得似乎满天飞舞。四川省在北海圈房抄地损失了四亿;以省外贸投资期货被一名港商诈骗一亿多,那种疯狂似的着魔,就象但丁《神曲》中,显现出的百态争财夺宝的贪婪丑陋。
我那时是四川省企业家俱乐部的法律顾问,他囊括了全省五百多家原大中型国营企业公司的厂长经理;四川省社会科学院开发部法律顾问;天府实业有限公司法律顾问,它是由华能公司与省企业家俱乐部联合开发的;。四川四达生物工程开发股份公司法律顾问,等等,多家法律顾问。人们暴富了,穷富拉大了,矛盾出来了,于是有些人家的孩子被绑架扣留为人质,有的被谋害惨死家中,有的受到威胁骚扰。我终在外边的世界多精采,也多无奈的诱惑下,走出书斋斗室,走进浮华燥动的现实社会,去做点有益于社会,有利于拓展自己熟知的业务空间,几经思考,几经盘算,于是我找到省公安厅研究室,内保处等认识的老同学们的关系,在我不断锐说下,在他们同意支持下,我得以以省社科院法学所,省企业家法律顾问处与省厅联合的名义,向省民政厅申请,成立了《四川企业家(厂长经理)权益保障中心》非经营性的民办服务性团体,我自任秘书长,“中心”以会员会的形式,自愿申请。在以后的敉月里,“中心”为企业举行了一次由省公、检、法负责人与会员恳谈对话活动,会开得活跃,双方都觉得听到了平日难知道的社情,政策法律,还特请了负责主管经济、企业的副省长到会讲话,通达了上面领导层对四川经济发展的布暑决策。会后,都说“中心”办了件难得想到,却又作了的大好事。第二件事,是在会后不久,在“中心”与各方努力下,得到省上重视由省厅发文为全川企业负责人开通了人身安全直接联通电讯保障措施。“中心”的这两件事,让我忙得团团转,精疲力乏,但也使我觉得人生重要的是除努力做好自己喜爱的事业,同时也要认真地去做好别人不愿做或别人希望你去做,而你做好了这件事情,同样都是令人充满了种愉快的乐事。算作一种聊以自慰的罢。
第二年,我觉得“中心”涵盖面太广,线太长,人力、财力、精力都耗费太大。于是我与市公安局一位大学时的学长,长谈我的新的想法、设想,在他的支持下,我又不仃地向一些相关但不熟悉的部门单位领导拜访,叙述我的理由和可操作性。当然此中我得到了法学所领导的同意与支持。很快,我在依法审查登记领取了《经营执照》、《税照》,在成都与市公安局离退休老干处,局工会以及有关处室成立了《成都公共安全事务调查所》,我任所长,办公室设在市局内,室主任,出纳、会计由市局抽出专人担任。挂牌那天,我邀请了省、市政法界的领导,我们社科院院、所的领导,省、市新闻媒体,新华社记者和公安市局各处,五区十二县的头头以及一些派出所所长,会聚在市公安局刚落成的大餐厅。那晚气氛真是轰轰烈烈,热热闹闹。第二天,省市报纸、电台也都作了相关报导。新华社《内参》在文章称:这是我国建国来,西南第一家设立的私人侦探所。既有熟悉法律资深的律师,也有一批从事公安多年丰富经验老道的退休侦探专家,可谓人才济济。它的设立,是对我国在“一手抓经济建设,一手抓法制建设”中一种补益的尝试…
来访中,我接待了两位从青海藏族地区来的民族干部,从谈话中得知,他们将一笔国家拨给该州的扶贫款,被成都的一家公司骗走了,他们曾多次联系,就是找不着人,县里,州里急死了,甚至不惜带上经警一同来,还是如同大海捞针。没办法,只得来请你们了。我边审阅他们原双方有关合同,转账证据。从及他们通过法院对该公司的调查,显属有意拖赖。我说,我原也在青海工作多年,深知你们的诚实本份,真是有时也会出现“好猎手也难斗过狡猾的狐狸。”我试试帮邦你们。他们显得一脸忠厚欣慰憨直的笑意,握着我的手说,“那就太谢谢你了,我们真是走投无路了。"我给所主任说:“这个案子只收办案费,其余的,就免了吧,我知道他们真的很苦,很不易!”
一周后,青海同志在办公室说等了我很久,高兴地说:你们办得很快、很好。真太感谢了,钱该收多少,我们还是要付的。我说,不收了,不要再说了。青海人对我是有恩的,那有为出点力所能及的小事收有大恩的事理。

没多久,在家中,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电话中的声音是个女同志,她说她是省外事办的,问清我的姓名身份后,她说,“从北京来了三个美国记者,他们想采访你,我们对你都不了解,可他们却把你的身世经历说得清清楚楚,还说你最近还开设了中国第一家私人侦探所。是不是有这回事呀!”我说,“是联办的一家事务调查所。”女的又说,“那你见不见他们。”我说,“免了吧,就说我出外讲课去了。”她说,“那好吧!”放下电话,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干嘛啦,我是干什么的呢!
谢天谢地,事务调查所经过了半年时光,公安部办公厅发出文件,不允许公安单位与社会合办任何从事经营性质的调查所,事务所。公安退出了联办,我也就申请注销了该所。烦闷燥热的天气,终在一场秋雨后,带来了一片秋凉,天高云淡,远山如黛…
7、高规格的
高规格的,在我们的现实生活,人们常见于报章、电视、报告会,研讨会、论坛,以高规格、高档次、高品位,一流的来形容,引起人们的关注,仰慕、敬畏,说白了无非是因为参会的人是有一定地位、身份,并受到官员们重视的,看得起。我也是一个俗人,一个经历苦难磨砺常被人任意侮辱践踏过来的卑贱的小人物,当回忆起自己这些年月走过的一些往事,应说也算作是高规格的吧。我能挤进入列,该是幸事的了
记得那年一个多月前,院所领导就给了我一份,由中共四川省委组织部,宣传部和中共四川省委党校,四川省教委、社科联,省委党史办,省社科院、四川省邓小平理论研究中心,联合发起大型、高规格的《邓小平理论研讨会》,由我院各所先提交论文,经筛选后,推送至大会。
后来,大会在省委党校大礼堂召开,省委、省府、省人大、省政协四大班子的头头们都来了,和发起单位的头头们齐刷刷地坐在台上,这就显示出阵势、规模,规格了。四川省社科院推荐送了五个不同所,如毛泽东思想研究所,政治学研究,哲学研究所,经济学研究所,法学研究所。我摆写的论文题目:《论邓小平经济理论思想与法制观》为选送参会文章并在会上宣读。在召开总结表彰会上,肯定了四川省社科院送选的五篇论文为参会论文质量是最高、最好的。我的论文也被评选为:“荣获四川省邓小平同志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研讨会优秀论文奖”颁发了荣誉证书和奖金。

在锦江宾馆贵宾楼会议与瑞典教授访华团进行学术交流
谈到获奖,最后的十多年里,获奖证书,已满满地堆砌封尘在我的书橱三个抽屉里,有获全国法制心理学会的,五省两市刑法学研讨会的,民商、经济法学会的,国际经济贸易法学会的,四川省人民政府颁发的,省委组织部、宣传部,中共省委党校,四川省社科院,四川大学,四川科技大学环境学院等颁发的各中奖状。以及聘请担任大学法学授课、企业法律顾问的聘书。

在我前大半人生的岁月里,表扬,评好,更不用说表彰授奖了,都与我无缘。而纠缠纷扰多是“无事三扁担,好事扁担三”,的挨批挨斗,历敉自1958年的那个寒冷的冬季开始,再以后的“运动”中,总是以我为靶子对我开出第一枪,如59年冬,“反右倾翻案风”;1963年冬的“四清运动”,1966年秋的“文革”十年,是在没完没了的批斗中,小心翼翼,诚惶诚恳中走过的。当然,后来的这些奖状证书,聘书,可说都是在高规格中取得的,也并没有使我又能感到自己有多能耐,有多高贵,多神气。在心里只不过觉得,我努力了,我尽心了,记得在柴达木时,一位河南藉的汽车驾驶员,因多拉快跑,被评为红旗手,先进标兵,省,州、局劳动模范,多年凡逢评选,不论大小总都有他。后来,他却把这些花花绿绿的各种奖状作了糊墙的纸和顶棚,令大家噩然,组织上也兴师问罪,他却说,“我没有什么可以值得永存的。我就是一名司机,就是开车。我跑的多,是仃了别人的货让给了我,别人的车坏了,一时不能修,我则配有专门跟车的修理组,我困了别人开,也算我的成绩,名说叫竖标兵,竖,那就是组织安排照顾的,我心里难受,哥们不服呀,我糊墙是种实在的用处,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司机,我不想出风头,还是作个普通老百姓好,活得自在。”这件事让我一直铭记难忘,“我不想永存,只愿活得自在。”说得多好。可生活中偏有一些人,为了名、利、权,背负起多沉重的十字架,继而引发出多少放纵无忌步入黄泉的悲剧。
那年一个秋日的午后,所长一本正经地通知我,第二天九时在院三搂会议时开会。到会,见坐就十来个人,个个一脸肃青,俏然无声。室内还有几个陌生而孔,我签到后,围着椭园型的会议桌坐下。不会,只见进门三四个人拥着一位身高背躬,一头灰白的老洋人在中间坐了下来。稍停,副院长以十分儒雅且又有些谦卑的学者风度,气清神朗地向与会者介绍说,今天我们荣幸地请到了,美国民主党前届副总统竞选后选人F、T先生,为大家介绍“美国两党制与总统竞选制度”今天参会的有各单位的教授专家学者…。这时彼此相望方知来者,竟然是当代美国统治者备选的二号人物,难怪神不兮兮的。其实老头很普通,明显出一幅老态,我在想这么老了,还蹦跳啥,从大洋彼岸老远跑到中国西部来图过啥名份,别人说,这是政治,就象当今的布什,一脸皱皮折子,宽肩挺肚却硬要着身牛仔,踏步台阶还要强跳上去,多让人心悬,可他为的是给选民一个身强体健、敏捷如飞的形象,多遭罪,但在他可是政治心理高手。老布什也不例外,七十多的老人了,为了让支持他的选民赢得身体硬郎健壮,在寒风中硬撑着讲演,少穿了件防寒服,胃寒痉挛,摔倒在地,狼狈不堪,大跌全球世人眼球。总统为了迎合选民满口的施政许诺,能否兑现,上了台就难说了;选民也刁,不也经常变着法戏弄总统,逼得总统洋相百出,布什父子,不就例子。都说中国人爱面子,佬外其实也一样。今儿那老头可能一路奔波辛劳,加之水土不服,没说上几句,翻译员老等,老头就是不仃地咳嗽,脸也瞥得通红,当即喝水吃药,都不济事,只得作罢。翻译说,昨天先生到成都就感冒了,晚上也没睡好,他边说边与主持商量,主持院长不得不站起说,由于F、先生过于劳累,就改期举行吧,对F先生的这种促进中美学术交流不懈努力的精神,令我们感动,表示十分感谢。鼓掌声响了起来。后来听说,去年就为这次会议召开,上面还专门拔款对会议室进行了全面改造装修,来会中还有两位是安全厅派出的。细想,也能算高规格的吧!
后来我还有幸参加了在成都锦江宾馆贵宾搂与德国社民党主席格梅里法学博士《德国社会市场经济的法律》和中国要建立市场经济应当具备那些法律体系的的座淡会;在瑞典六教授学者对《中国司法制度》的研讨会,会上我就《中国律师制度在司法诉讼中地位与作用》作了发言。这是一批鼓吹西方民主,人权主义,对中国不友好的,固执偏激的学者,他们是群傲慢偏见的中国通,说着一口标准的北京味的普通话;还参加过由澳大利亚一位典狱长介绍澳国《狱政制度》;美国的律师团谈《美国律师制度》,知道美国大律师在刑事案件辩护中,很容易被受到伤害,沦为被告身陷囹圄的下场。
我以一篇论文《清代肃贪律令考》,参加了那年在四川大学召开的《清代史国际学会》。后该文发表在大型法学刊物《现代法学》,和《社会科学研究》。也被《新华月报》选刊入法学类科目。选编入四川省社会科学院成立十周年优秀论文集。
解放思想,改革开放,使中国与世界有了交流,走进了世界,认识世界的同时,也更为清楚明白的了解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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