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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东、唐智诚:以实证研究文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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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5-4 11:32:2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以实证研究文革

丁东 唐智诚·

〔本文系凤凰网历史频道对话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丁东文字实录,采访整理:唐
智诚。标题为本刊编者所加——编者〕

凤凰历史:近期陈小鲁、宋彬彬公开为他们在文革中的行为道歉,在社会上引起了
很大反响。但是我们知道在许爱晶编著的《清华蒯大富》这本书中,曾经多次提到
韩爱晶为文革中打彭德怀耳光的行为做出了检讨和反省。虽然《清华蒯大富》在2
011年就已经出版,但是为什么社会上却很少有人知道韩爱晶的检讨和反省?

丁东:个人回忆文革中的行为,反思、道歉的事情一直都有,并不是从陈小鲁才开
始的。为什么陈小鲁特别引起关注呢?因为陈小鲁不仅仅是个人表达,而是代表八
中老三届校友会群体,在一个郑重的场合向当年受过伤害的老教师们道歉。这与个
人发表文章反思和忏悔,是不一样的。

宋彬彬公开道歉,受到陈小鲁和八中校友会的启发,陈小鲁直接促进了这件事
。师大女附中和八中是近邻,陈小鲁也认识宋彬彬。师大女附中发生打死卞仲耘的
事,让老三届学生很纠结,几年前她们募捐给卞仲耘塑像,想促成反思与和解,但
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这次她们看到陈小鲁道歉反响很大,想把本校的事情推动一
下,做得和八中差不多。

你谈到韩爱晶,他写的书我看过,也写了书评。他在书中谈到当年打彭德怀一
耳光是错误的,但道歉不是那本书的重点。那本书以讲述蒯大富的文革经历为主线
,兼谈他经历过的文革和对文革的认识。他对文革有自己的一套看法。

丁东:文革过去四五十年了,人们对文革的看法多种多样,总的来说,对文革大体
上有三种不同的态度:第一种是坚持毛泽东对文革的基本判断,肯定文革;第二种
是坚持邓小平的判断,否定文革。其基调是:文革是领导者犯错误、被反革命集团
利用造成的一场动乱。罪恶之源主要是林彪和四人帮,坏事是造反派做的,老干部
是受迫害的。否定文革宜粗不宜细。他们在八十年代通过“两案”审判,清理三种
人等组织手段,清除了文革既得利益者。第三种是主张以独立的精神研究文革。我
也否定文革,但我否定的方式和一些老人有所不同。他们既要否定文革,又要对毛
泽东有所保护,这就产生了矛盾。因为发动文革的第一动力,不是林彪、江青,也
不是韩爱晶、蒯大富,而是毛泽东。毛泽东不发动,就没有文革。我作为研究历史
的学者,首先要尊重事实。我主张实证研究,不回避一切真相,尽量恢复真相,而
不是以某个领导人的说法或某个集团的利益为研究导向。比如,我想正视刘少奇、
邓小平文革初期的心理状态和施政方式。毛泽东发动文革时,他们也预感到可能对
自己不利,但他们并没有保护受到冲击的基层干部和知识分子,而是想把运动的对
象控制在一定范围,自己就过关了。好多高级干部当时都是这样的心态和做法。

最近一二十年,一些研究文革的独立学者,一些文革的当事人,既摆脱毛泽东
肯定文革的基调,也超越邓小平宜粗不宜细的框架,力图真实地还原文革的历史面
貌。反思文革,总要有一个价值准绳。我主张以普世价值为准绳,以人权、法治为
准绳。拿这个标准作尺度,重新检讨文革中的一切人和事,反思文革的前因后果。

目前中国,价值多元、思想分化,我尊重韩爱晶的表达权利,他可以持有自己
的一套看法。作为研究历史的学者,我重视韩爱晶等当事人的个人记忆,他的文字
披露了很多重要的史料,有些是他独特的经历,他不说,别人可能不知道,历史细
节就被淹没了。所以他写的书,我比较重视。但韩爱晶对文革的看法,对现实的看
法,和我不同。他在相当程度上还是固守毛泽东的文革观,现在还是崇尚巴黎公社
,拿巴黎公社的原则来衡量中国的现实。我认为巴黎公社已经过去100多年了,
人类探索政治文明已经积累了更好的经验,巴黎公社不是为当代中国治病的药方。

凤凰历史:韩爱晶在书中曾经提到:“对文化革命的阴暗面,对文化革命的失败,
我自己就负有严重责任!但我不是反革命!”对于韩爱晶认为判他是反革命并不公
平,您怎么看?

丁东:八十年代清理了“三种人”(原编者注:“三种人”是指在“文化大革命”
期间跟随林彪、江青一伙造反起家的人,帮派思想严重的人,打砸抢分子),对大
学生文革中的表现记录在案,“整党”的时候也要审查党员在文革中的表现。

孔丹给陈云写了一封信,说有的地方和单位竟把“老红卫兵”在“破四旧”中
发生的问题当作“三种人”问题来清查;还有的人仅仅因为担任过“老红卫兵”组
织的负责职务或参加过“西纠”、“联动”这类在“老红卫兵”中名声比较大的组
织,就被视为“文革”中有严重问题,而影响到对他们的使用和提拔。陈云批示:
意见是对的,有关部门应当研究。这些红卫兵不属于“三种人”,其中好的还应是
第三梯队的选拔对象。老红卫兵当时就解脱了。而文革其他阶段的积极参与者,则
品尝了苦果。

比如有一位老三届中学生翁永曦,1980年曾参与改革建言,提出了重要的
意见,被中央采纳,称为“四君子”之一。他原来是《农民日报》记者,处级和局
级都没干过,机构改革时直接当了中央书记处农村政策研究室副主任,是“老三届
”里第一个进入副部级的人。有人向邓小平、陈云告状,说他是造反派。结果一撸
到底,万里想让他在安徽当县委书记都不行。

当时对造反派采取了严厉的政治手段。你能力再强、群众评价再好都没有用,
一定要拿下。韩爱晶是首都大专院校红卫兵的五大领袖之一。对他判处有期徒刑1
5年,实际上出于政治需要,和以法律为依据,以事实为准绳不是一回事。

凤凰历史:那您觉得像韩爱晶他们这样也受到不公平对待的造反派,还有没有必要
公开地道歉?

丁东:我觉得,凡是受到过不公正对待和伤害的人,都应该得到道歉和补偿。韩爱
晶打了彭德怀,当然对不起彭德怀,应该道歉。但是也要考虑,他被判十五年,当
局对得起他吗?文化革命伤害了很多人,谁应该负第一责任?该负第一责任的人被
供起来,让下面的追随者承担后果,这公平吗?

韩爱晶为什么不服气?他和后来的掌权者也有对比。他23岁就当了北京航空
学院革命委员会主任。北航在文革中并没有分成两派,韩爱晶当时威信挺高的。当
时打下了美国的无人驾驶飞机,国家需要仿制发动机,别的科研单位承担不了,韩
爱晶主政期间,组织三结合小组,完成了这个项目。韩爱晶在大学当了两年一把手
,身份还是学生,仍然靠父亲每月给30块钱维持生活,没挣公家一分钱。河南兰
考代表团来北航交流,他都不敢陪人家吃饭。他说:我是学生,要是陪人家吃席,
就搞特殊化了。他让革委会里的老干部去陪客吃饭,自己到学生食堂排队买饭。他
自己信奉巴黎公社原则,确实是真诚的。

丁东:当时中国,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政治运动。许多人既伤害过别人,又受过别人
伤害。过来人应当还原到具体环境中,弄清楚在什么问题上受了伤害,在什么问题
上、什么程度上伤害了别人?对于伤害别人的事,应该道歉。但是只能承担他应当
承担的那部分责任。

宋彬彬道歉后出现了这样的情况:有人觉得宋彬彬的道歉不符合他的预想,于
是发出了激烈的质疑。我觉得,宋彬彬能走出这一步,应当支持。

刘进、宋彬彬、马德秀三人在1966年6月2号贴出师大女附中的第一张大
字报,现在已经没有底稿了。没有证据表明这张大字报有诬陷或致人死地的内容。
据她们回忆,就是给校领导提意见,说外界革命形势轰轰烈烈,学校却是死水一潭
。催促学校运动的运动跟上形势。当时师大女附中只有她们几人是学生中的党员,
她们想带头响应中央的号召,当天受到学校党支部的批评。第二天胡启立支持了她
们,接着工作组进校,她们成了工作组依靠的对象,原来的校领导就靠边站了。刘
进、宋彬彬现在为当时贴大字报道歉,是一种反思文革的实际行动。

在8月5号卞仲耘被打死这件事情上,她愿意承担自己应承担的责任,就是劝
阻不力,制止不了。我觉得这符合当时她们的身份和学校的情况。7月下旬,毛泽
东决定工作组撤出。刘进和宋彬彬作为学生代表会的负责人,实际上并没有多少权
威。因为工作组支持过她们,工作组已经被否定了,她们说话也不灵了。她们当时
未必认为校领导是好干部,但是不赞成对校领导实行武斗。她们劝阻了,但是说话
不算数。后来卞仲耘被打得不行了,送到医院抢救时,宋彬彬也参与了,努力了。
直到晚上8点55分卞仲耘去世,她都在场。她那天的实际情况,师大女附中好多
人都知道。让宋彬彬对卞仲耘之死负主要责任,知情者认为是不真实、不客观的。

打死卞仲耘的是不是红卫兵呢?据我了解的情况,师大女附中虽然在七月底八
月初成立了红卫兵组织,但很边缘。8月5号打人的不是这个组织的成员。参与暴
力的女生,不论是高一的,还是初中的,她们当时还没有红卫兵身份。但是那几天
形势变化特别快,8月5号没参加红卫兵组织的学生,可能几天后就参加红卫兵了


818宋彬彬她在天安门上给毛泽东戴红卫兵袖章,毛泽东问她的姓名,引出
了“要武”的说法,这话传播出去,产生了非常严重的后果。宋彬彬今天能够反思
到“要武嘛”这句话“激发了疯狂”,“造成了生灵涂炭”,已经迈出了重要的一
步。她的反思是不是可以更加深入,这是一个可以交流、切磋的问题。

还有人认为,这一次师大女附中的道歉活动,背后是不是官方的操纵。这是不
了解情况的猜测。我研究文革已经20年了。20年来,我深知研究文革需要承受
多大的压力。民间为了恢复真相、保持记忆、穿越遮蔽,点滴努力都非常艰辛,官
方从不鼓励。

凤凰历史:有人说陈小鲁、宋彬彬公开道歉是为了出风头,您怎么看?

丁东:社会上有一种意见,说老红卫兵什么便宜都要占到。我认为,无论是陈小鲁
还是宋彬彬,他们的初衷不是这样。老三届已是60多岁的人,老三届的老师最年
轻的将近80了岁,有的已经90多岁,当时的校长基本上都去世了。现在再不道
歉,达成师生和解,就会留下不可弥补的遗憾。

还要指出的是,这次推动师大女附中道歉活动的老三届校友,以及一直主张还
原历史、澄清真相的人,大部分并不是高干子弟,不是红二代,冯敬兰做了很多工
作,她当年属于家庭出身不好的学生,顾湲是顾颉刚的女儿,当时也是受压抑的学生
。她们觉得自己是历史的亲历者,了解情况,就应当澄清真相。同时推动宋彬彬进
行实事求是的反思。是你的责任要道歉,不是你的责任也应当澄清。

宋彬彬过去觉得很委屈。我觉得有两个原因:一是此前流传一些说法,让人感
觉宋彬彬就是打死卞仲耘的凶手。这个问题,应该澄清。

更重要的一件事,2007年,师大女附中举行90周年校庆时,评了90个
杰出校友,宋彬彬是其中之一。当时的展览和纪念册,把卞仲耘的遗像和宋彬彬给
毛泽东戴袖章的照片放在一起,又没有作出到位的反思。让人感觉宋彬彬给毛泽东
戴袖章是值得炫耀的光荣历史。这就遭到社会舆论的强烈批评,卞仲耘的丈夫王晶垚
先生也提出了抗议。这就宋彬彬推上了风口浪尖,放了非常尴尬的位置。实际上宋
彬彬并没有参加校庆活动的具体筹划,只是一个被动的角色。

宋彬彬本人在文革中那么出名,成了一个符号性的人物。她的父亲宋任穷,担
任过党和国家领导人。社会上有人对权贵不满,很容易投射到宋彬彬身上。如果她
有陈小鲁的魄力,敞开心扉,有一说一,可能早就摆脱了尴尬。她公开面对媒体太
迟了,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传言,使她十分纠结。家庭和亲属,对她面对媒体也有不
同的看法。所以她不像刘进那样坦然。这次师大女附中的道歉活动,舆论对刘进比
较认可,争议集中到宋彬彬头上。人们对她有不同的猜测和引申,这是很难避免的
事。

凤凰历史:但是大家很疑惑的是,真正打了卞校长的人并没有站出来道歉,这里有
什么隐情?而且为什么在道歉或者反思中,很少听到有人亲口承认自己比较严重的
污点,比如承认“是自己亲手打死或打伤了某某某”?

丁东:亲自伤害人而道歉的也有,不多。老鬼在《血色黄昏》中承认1967年批
斗胡耀邦的时候,担任押解的角色,伤害了胡耀邦。他的书出版后托人送给胡耀邦
,胡耀邦后来给老鬼捎过话,意思是给我的书收到了,表示感谢,过去的事就不要
再提了。

最近也有动过手的人表示反思和忏悔,但不很普遍。有人有顾虑:如果你公开
承认打过人,别人可能怀疑你杀了人;你承认和一个人死亡有关系,别人可能怀疑
十个人死亡和你有关系。我们现在所处的环境,还不是一个完善的法治环境,受到
指控的人,有没有充分的辩护权利?是实际问题。所以我对那些有顾虑的人表示理
解。现在的大环境,还不能保证真相与和解。西德总理勃兰特出面道歉,南非总统
曼德拉主导真相与和解,他们掌握了最高权力,可以掌握事态,不至走偏,我们情
况不同。我们目前只能在个体心灵和道德的层次上寻求救赎。认识到自己不对,表
示道歉、忏悔和反思,就迈出了历史的阴影。但是我们不能强求别人。

凤凰历史:在近期的文革道歉潮出现以后,您认为现在对文革的反思还有哪些值得
深入思考的地方吗?

丁东:对文革的反思,目前主要是民间正在做,研究的动力在民间。一些人曾经有
官员身份,是从官位上退下来以后才参与反思。经历过文革的一代人已经年纪越来
越大,有一种历史的紧迫感。反思文革,当事人和后来人做起来是不一样的。因为
文革太复杂。从1966年到1967年,老红卫兵、批资反路线的红卫兵、造反
派、军代表、工宣队、军宣队,革命动力一茬一茬地换。过来人研究文革,或许对
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能有比较贴切的理解,后来人往往很难理解。最近这二十多
年,文革的相关信息受到屏蔽,复杂的情况很难得到充分展示,更缺少讨论的空间
,后人容易把文革想得很简单,非黑即白。

80年代邓小平从政治角度考虑,主张“宜粗不宜细”。当时如果算细账,清
理谁害过人,谁害过人又受过害,不太好办。因为既受过害,又害过人的干部太多
,他们相互之间打起来就扯不清了。共产党的政治运动,不是始于文革,从二十年
代就开始了,后来有延安整风。1959年毛泽东决定整彭德怀,中央全会的会场
跟文革批斗会也很相似。李锐的《庐山会议实录》价值就在这里,他把党内高层氛
围和逻辑呈现出来了。

凤凰历史:我们看到某人在文革中的死因,总是遭“迫害致死”,这里迫害的主体
可能有很多?

丁东:文革中,处于无政府状态,由青年学生或者基层群众打死的人多,还是有组
织的迫害造成的非正常死亡人数多?是一个需要研究的问题。“红八月”,红卫兵
破四旧,把所谓地富反坏右赶回原籍,确实使一些无辜者致死致伤。北京郊区大兴
的惨案,则不是红卫兵的自发行为。而是基层政权主导的暴行。1967年在湖南
道县及其周边发生的致死数千人的惨案,也不是红卫兵或造反派的自发行为,而是
在地方人武部主导下,公社、大队两级政权的暴力行为。他们在当时鼓吹阶级斗争
的形势下,要来一次土改重演。道县杀人为什么杀得多?因为“地富反坏”根本没
有还手之力。基层政权组织掌握生杀大权,大开杀戒,很可怕。后果比青年学生针
对某一个校长、老师的暴力行为严重得多。

“清理阶级队伍”伤害人也很多,这是从上往下部署的运动。搞运动就会导致“
逼供信”,精神压力太大,有人就自杀了。“清理阶级队伍”、“一打三反”、清
查“五一六”的过程中,死人也不少。

1969年召开中共“九大”,完成了权力更叠,为了重建秩序,就要杀一批
政治上有异议的人。遇罗克、王佩英都是1970年春天被杀害的。那一年处决的
政治思想犯很多。当时已经砸烂了公检法,政法方面由军管会主持,仍然是官方主
导的国家机器在行使专政职能。

□ 原载《凤凰网历史频道》

http://www.cnd.org/CR/ZK14/cr765.gb.html#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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