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由于身份和影响的考虑,与台湾业内精英谈论毛泽东总感觉有一点“约束”。仔细揣摩,其实这种情况的存在,与其说是由于“禁忌”,不如说是出于“谨慎”,而之所以需要谨慎,我想大概是因为面对的问题过于复杂。
台湾中央研究院近代史所陈永发院士,是专攻中共党史的台湾顶级学者。他在美国斯坦福大学就读时师从Lymanvan Slyke教授,博士论文《Making Revoluti On:the Communist Movement in Eastern China.1936-1945》(制造革命:1936一1945年华东共产主义运动),曾获得1986年加州大学出版社有关东亚研究的最佳著作奖。后来又与英国学者Gregor Benton合著((Moral Economy and the Chinese Revolution))(道德经济与中国革命)等书。近年他煌煌数百万字的《中国共产革命七十年》(上下册),更以翔实的史料和中肯的评述,受到海内外学术同行的认可。
陈院士以稳健和谦虚著称,在我们闲谈时涉及到毛泽东的定位,他的一句话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无论如何不能否认他的确是个‘人物’!”我想这里的“人物”二字分量很重。
在严谨的历史学家眼中的“人物”显然与常人不尽相同,那将意味着这样的角色尽管难免随着现实需要而被不断地“重新解释”,但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则是,他已经属于那些要被后人“留下”的那一类,在历史的系谱中被安排一个合适的位置。
作为历史学家,陈永发院士的研究视角是复原具体的政治过程,试图在政治事件的细节中展示宏观的历史主题。当我问他“为什么选择研究中共党史”时,他简约地说是觉得许多既成历史的基础成因其实并没有说清楚,这其中不能排除由于意识形态倾向的装饰、掩盖和曲解。比如,为什么毛泽东竟然可能在短短20几年时间内聚集了如此强大的力量,最后实现了自己的目标?无论就国民党内部的知识教养,还是就共产党高层的文化素质而言,毛泽东只是其中众多的优秀者之一。但他究竟用什么办法,在结果的角度上拔地而起,非常耀眼地凸显出来?在这其中必有奥妙!所以他把目光聚集到了延安时期,探讨毛泽东在极其困苦的环境中究竟是如何运作的。这就形成了他那本关于延安政治运作的著名作品。毋庸赘言,在此一时期,中国大陆的同专题研究还没有涉及到这样微观的层次。
一次在向台湾中研院近代史所许倬云院士请教中国先秦思想特质问题的时候,偶尔把话题转向了毛泽东。这位著名的资深历史学家平静地说,“就像拿破仑一样,每过10年人们对毛泽东的评价就要翻个个”。
我理解,许院士的深意是,一个被反复言说、乐此不疲的话题之本来功能就在于:历史以自己超越个体生命的形式不断地讲述着关于祖先的经历、磨难、斑迹和教训。“历史”之伟岸超越和难以捉摸的魅力或许就在于此。
大家之席论,四两拨千钧。尽管许院士是专攻中国古代史的,对商周史更是大家,但看来在他们眼中“毛泽东”三个字,无论是个人,还是指精神,都在历史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