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周记者在访谈手记中写道,下午两点半,雅克·班巴诺先生准时出现在“艺术家柜台”门口。这似乎是采访的最佳时间与地点——冬日的午后与巴黎左岸拉丁区的咖啡馆。“当年我就是在路易大帝中学上的高中,离这里没几步路。”他轻声细语,一副绅士派头。突然间,十几个刚下课的大学生涌了进来,瞬间把吸烟区的座位全部占满。他们打情骂俏、高声谈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班巴诺先生被一阵阵的烟味熏得直咳嗽,但他并没有受到干扰。“那人脑子明显不够用。”“这也忒逗了!”他越说越来劲,使用着与旁边的年轻人同样的口气。但此时的他已经八十岁了。
1959年,法国正经历着阿尔及利亚战争和第四共和国的瓦解,而此时的中国正处在大跃进的亢奋之中。两个国家各忙各的,鲜有交集。虽然1955年萨特和波伏娃访华,并撰文盛赞中国革命,但在那个时期,“毛主义”还没有在欧洲盛行。1958年,班巴诺从法国东方语言文化学院(Institut National des Langues et Civilisations Orientales)中文系毕业。与后来的一批法国毛派知识分子不同,他学习中文并不是受到革命的感召,去中国留学也不是出于对革命的向往。
从1958年到1960年,班巴诺在北京学习中国古代文学和戏剧。如果之后的“文化大革命”是无产阶级夺取国家政权后的再次革命,是对资产阶级的彻底清算,如阿尔都塞所言,是“对社会各阶层的重新安置”,那么班巴诺所见到的中国社会则处于这场大变革的前夜——还残存着上一个时代的“古典”气息。反过来,那时的中国似乎也接纳了这位“古典”气息犹存的法国人:他对中国既无虚情假意的赞誉,也没有言辞激烈的批判,他感受到的是一个有温度的、有人情味的中国社会。
最近这一年多,以纪念中法建交五十周年为名义的文化活动应接不暇。然而,热烈的气氛背后似乎只剩下两国间直白的经济利益诉求:法国沦为了中国人的消费天堂。从香榭丽舍大街上的名牌专卖店到卢浮宫地下的巨大展厅(近年来,诸多中国艺术团体与公司花重金租用法国卢浮宫地下的卡鲁塞勒(Carrousel)展厅办展。该展厅是卢浮宫旗下纯商业运营的展览场地)。中国人对法国的文化只是消费,而这种消费是为了炫耀和贴金。另一方面,法国人则把中国看作是挽救经济颓势的一种可能,急功近利地捕捉各种商业机遇。在这场土豪与落魄公子哥的交往中,谁也不比谁更诚恳。相比当下,法国人班巴诺与中国社会之间的互动显得尤为真诚,尽管在那个时候,两个国家还没有建交。
这一段半个世纪前的往事在班巴诺的讲述中显得极具活力——一个二十多岁的法国小伙与“年仅十周岁”的新中国之间的碰撞与交流。因此,下面的访谈隐去了提问,使其成为班巴诺先生流畅而完整的自述,尽可能地呈现这位八十岁老人身上的青春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