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式：北京大学文革期间非正常死亡情况统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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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怀着沉痛的心情，写下这篇文字。北京大学在文革中发生多起非正常死亡事件（见表1、表2），有的死者连名字也没有留下。这些人中，有许多是受人尊敬的学术大家，有我的老师，有学校领导也有普通的群众，还有我在田径队的队友沈达力。62位无辜的生命淹没在“文革”的浪潮中，这是谁之过？本文的素材来源于《北京大学纪事》2008年版。其中“病死”是指死者受审查或受关押期间，因病不能得到及时的治疗而亡。
对于杀人凶手，理应追究其责任。在《北京大学纪事》中详细记录了对打死温家驹、殷文杰和刘伟的凶手的处理情况，但其他事件的凶手情况未见报道。追究杀人凶手是个法律问题。我们在总结这些事件时不能仅仅停留在这一层面上，更应反思的是：在北大、在北京、乃至全国，文革当中发生那么多打死人事件，这是为什么？几十年来共产党教育我们：以阶级斗争为纲处理各种问题，分歧就是路线斗争，路线斗争就是敌我矛盾、就是你死我活。解放以后的历次运动中，把自己的同事、同学当作敌人是经常发生的事。在人们的头脑中，在宣传的层面上，根本没有民主、法制、人权的概念。
我是殷文杰事件的见证者和调查者，他的死完全是无辜的，也是新北大公社的领导和群众没有法制和人权的例证。当我调查完毕后，我对聂元梓说，应当讨论对事件的处理了。随后在临湖轩召开的战斗团长会议上，聂元梓说：“殷文杰死亡之事调查完毕了，看看怎样处理”。她的话音刚落，立刻引起一片喧哗。只有一位团长说应当把凶手交出，其他的发言都是反对交出凶手。有的还说：“我们不干了，你们这些老爷自己去干吧！”。就这样，处理凶手的事便搁下了。校文革和新北大公社总部没有把殷文杰事件提到应有的高度，没有采取严格的措施去制止乱打人事件的发生。刘伟被打死后，在新北大公社内部引起很大的反响。我和许多人一样，对打死人的事情非常愤怒，我表示坚决不参与刘伟死亡的调查和处理。新北大公社总部虽然下达了严肃纪律的通知，但为时已晚。
清查“5.16”时，专案组追问我关于殷文杰死亡的事。他们对我的调查报告没有提出异议。他们感兴趣的不是死者和凶手，而是要追查聂元梓是如何指使的。专案组说我是凶手，聂元梓也是凶手。我说:“我是救人的！”他们说：“救人的？人怎么死了！”我说聂元梓不是凶手，他们说：“凶手难道要自己亲自杀人吗？蒋介石是杀人凶手，难道他亲自杀人吗？”，清查5.16运动结束时，校方给聂元梓定罪之一：“策划武斗，残杀群众，怂恿凶手打死三名无辜青年学生。”1982年对聂元梓判刑时，起诉书虽然有一项“诬陷、迫害北京大学干部、学生”，但是“怂恿凶手打死三名无辜青年学生”的内容却不在起诉书中。
1966年10月，为调查1966年5月25日第一张大字报贴出以后，北京市委书记李雪峰的表现。我和同学陶一飞到高教部向一位司长了解情况。这位司长当时处于受关押状态，多日没有回家了。我们是外单位的人，按常规，询问时应有本单位的人在场.不知为什么，那天他们单位无人在场。过了一会儿，那位司长的夫人闯进屋子，眼泪汪汪地来到丈夫面前，上下打量和抚摸，问这位那，她特别问到：“将来怎么办？”这位司长反而安慰他的妻子：“你不要着急，运动后期会甄别的，不要害怕。”司长的这句话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解放后，经历那么多的运动，一些人于是有了经验。在一些干部心中，群众说他问题多么严重，他不害怕，相信毛主席和党中央，在运动后期会落实政策。但是当打着毛主席旗号的工、军宣队，说他如何时，他们便失去希望了。工、军宣队时期成为非正常死亡最多的时期。在清理阶级队伍时，工、军宣队说：“北大的王八多得腿碰腿。”在揪陆平黑班底时，大点的干部当然跑不了，甚至教研组长、学习标兵都成为挨揪的对象。其打击面之宽，比工作组、校文革时期严重得多。现在一些人和某些杂志对批判聂元梓很卖力气，而对工、军宣队时期的问题，却有意回避。这种不尊重历史的做法，到了该纠正的时候了。

表1 北京大学文革期间非正常死亡统计汇总表

时 期	非正常死亡总数	自 杀	他 杀	病 死
工作组 1966.6.2～1999.7.29	4	3		1
校文革 1966.7.30～1968.8.18	17	12	3	2
工、军宣队 1968.8.19～1976.10.6	36	32		4
其 他	5		北大附中红卫兵打死4 人大附中红卫兵打死1人，
合 计	62	47	8	7

注：1966.7.29 北京新市委下达文件，撤走工作组。1968.8.19工、军宣队进入北大。

表2 北京大学文革期间非正常死亡清单

序号	死亡时间	名字	年龄	单 位 及 职 务	死亡情况	备 注
1	1966.6.11	汪 篯	50	历史系副主任，教授	服毒
2	1966.7.22	张永信	25	653分校食堂出纳	自缢
3	1966.7.28	董怀允	39	数力系教研室主任，讲师	自缢
4	1966.7.28	吴兴华	45	西语系副教授	病死
5	1966.8.19	吴素珍	60	科学院供应科家属	他杀	被北大附中红卫兵打死
6	1966.8.26	俞大絪	61	英语系二级教授	服毒
7	1966.8.27	陈彦荣		科学院 工人	他杀	被北大附中红卫兵打死
8	1966.8.29	孔海琨	72	家属国民党副军长	他杀	被人大附中红卫兵打死
9	1966.8	无名老太太		社会（说是地主婆）	他杀	被北大附中红卫兵打死
10	1966.9.2	程贤策	38	中文系 总支书记	服毒
11	1966.9.11	杨明爱	29	经济系五年级学生	上吊
12	1966.10.6	沈迺璋	55	哲学系三级教授	服毒
13	1966.11.21	陈树峥	32	中文系64级学生	跳楼
14	1966.12.24	向达	66	图书馆馆长一级教授	病死
15	1967.3.18	沈达力	22	中文系62级学生	投湖
16	1967.11	刘长顺	50	员工食堂管理员	病死
17	1968.1.9	程远	64	西语系职员	自缢
18	1968.3.27	蒙复地	36	西语系讲师	自缢
19	1968.4.19	温家驹		地质附中中学生	他杀	被新北大公社的人打死
20	1968.4.21	李原	40	历史系 教员	自缢
21	1968.4.27	殷文杰	24	无线电系 学生	他杀	被新北大公社的人刺死
22	1968.5.7	王厚	49	北大附中炊事员	投河
23	1968.6.12	李劼	49	北大附中职员	他杀	被北大附中红卫兵打死
24	1968.6.24	卢锡锟	45	化学系总支副书记	自刎
25	1968.7.16	林芳	41	化学系器材室副主任	投湖	卢锡锟的夫人
26	1968.7.20	刘玮	24	地质系学生	他杀	被新北大公社的人打死
27	1968.8.11	许世华	48	图书馆讲师	投河
28	1968.9.15	朱耆良	36	俄语系助教	跳楼
29	1968.10.6	吴连勤	24	国际政治系学生	上吊
30	1968.10.16	饶毓泰	77	物理系一级教授	上吊
31	1968.10.17	崔雄崑	49	校办 教务长	投湖
32	1968.10.18	董铁宝	52	数力系教授	上吊
33	1968.10.21	廖莹	42	物理系讲师	自刎
34	1968.10.23	李大成	32	生物系助教	跳楼
35	1968.11.4	吴维能	41	历史系总支委员	投河
36	1968.11.5	龚维泰	36	俄语系讲师	自刎
37	1968.11.7	钱佩荣	57	仪器厂职工	投河
38	1968.11.11	陈永和	33	数力系讲师	跳楼
39	1968.11.12	张景昭	49	数力系讲师	服药
40	1968.11.16	郭湘贤	47	医院 副院长	自刎
41	1968.11.23	汤家翰	38	东语系讲师	自缢
42	1968.12.4	刘平	23	中文系学生	服毒
43	1968.12.6	何挹塘	32	生物系助教	跳楼
44	1968.12.8	李其琛	34	地球系助教	自杀
45	1968.12.10	徐月如	39	西语系办公室主任	上吊
46	1968.12.15	谢德斌	54	食堂炊事员	上吊
47	1968.12.17	刘有文	32	无线电系助教	卧轨
48	1968.12.18	翦伯赞	71	副校长一级教授	服药
49	1968.12.18	戴淑婉	68	翦伯赞夫人	服药
50	1969.2.16	魏 璧	71	周炳琳教授（已故）夫人	服毒	因索要被抄的冬衣，不给。
51	1969.2.23	李人杰	23	化学系学生	上吊
52	1969.6.6	阎开伟	52	地球物理系讲师	病死
53	1969.8.28	陈同度	65	生物系二级教授	服毒
54	1970.5.24	阎华堂	63	体育教研室三级教授	病故
55	1970.8.10	王爱清	34	物理系职员	自杀
56	1970.11.3	焦福聚	51	事务科工人	服毒
57	1970.12.20	陈信德	65	东语系讲师	死于狱中	1969.8被逮捕
58	1971.3.29	姜肖管	33	校医院实习生	自刎
59	1971.5.3	崔之兰	69	生物系二级教授	病死
60	1971.8.9	刘长和	44	化学系职员	服药
61	1975.4.16	王重民	72	图书馆二级教授	上吊
62	1975.10.21	李戈良	51	校医院职员	服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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