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 南京文革中的八.三0惨案

tuffy05

南京文革中的八.三0惨案

吴晓（68届高一甲）

1967年8月30日下午二时许，鼓楼到新街口之间市内最宽阔的中山路上，己经站满了二、三十万的市民，大家都在观看和议论在南京四女中发生的红总、八.二七两派人员冲突的事件，传播事态的最新发展。四女中在珠江路和中山路交会处，此时成了南京市民关注的焦点。
忽然，四辆满载手执长矛的武斗人员的卡车，从中央门沿中央路急驰到鼓楼，立即看到鼓楼南侧的中山路上，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南京市民，笫一辆车上的驾驶员迟疑了一下，仍然冲下了鼓楼坡，向珠江路方向驰去。
中山路上的成千上万群众看到急驰而来的卡车，急忙向大道两侧避让，卡车迅速地驰到珠江路口，继续向前冲去，此时，当群众散开后，卡车驾驶员看到，约一个连的解放军战士，排成二列纵队，肩并肩站在一起，封锁了整条中山路，阻止武斗人员通过，战士们手举红宝书“毛主席语录”，口中高喊着“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口号，面对急驰而来的卡车，面对危险，他们没有胆怯，没有退缩，高呼口号的声音更大了。
此刻的卡车驾驶员，或许认为卡车冲到解放军战士面前，他们也会象群众一样向两边躲闪；或许卡车驾驶员此时己失去理智，驾驶卡车径直向解放军冲去。随着一片惊呼声，当场有五、六位战士倒在血泊之中，甚至被压在车轮之下。当时就压死1人，重伤2人，伤者被救护车紧急送到军区总医院抢救。笫二天听说又有一位重伤员在医院抢救时不治身亡。
当其他的解放军战士和群众高喊“抢救伤员！”时，卡车驾驶员和坐在付驾驶位置的武斗队头目乘乱跳下卡车，在群众的一片责骂声中，由车上的几十名武斗队员保护，逃离了现场。跟在后面的三辆卡车看见前面一辆卡车出事了，到珠江路口时立即向右转弯，搭载了肇事车上的武斗人员后，沿广州路向清凉山方向逃离了现场。
这四辆卡车上的武斗队员是南京化纤厂红总的成员，他们是奉命前来增援和解救被困围在四女中的红总队伍的，由于轻率和莽撞，引发了压死解放军的惨剧。
事件的起因要从头说起。
自从67年8月8日南京八.二七主力撤到下关地区之后，南京市区成了红总的天下。但是，广大的八.二七成员特别是南京八.二七中学分会的成员，都是响当当的造反派，他们咽不下这口气。经过几天的沉寂，八.二七的中学生们，从挫折中迸发出更顽强的斗志，在“敌后”孤军奋战。几天之内，市中心所有的中学校附近墙面上、新街口到鼓楼的大字报栏上，都贴满了八.二七的大字报。刚开始，红总的一些人，还用自己的大字报复盖八.二七的大字报，或在晚上出来撕掉八.二七的大字报，但几天之后，连这样的动作也懒得去做，任凭市中心成了八.二七的宣传阵地。而四女中靠街的围墙，是临近新街口的最大的一块大字报宣传栏，四女中八.三0将这面围墙上贴满了八.二七的大字报和标语，因此成了红总的一个眼中钉。
1967年8月30日，是南京八.二七中学分会南京四女中八.三0造反兵团成立一周年的纪念日。南京四女中一千多名女生，绝大多数参加了南京八.二七中学分会，仅有约一百人因派别观点不同而从四女中八.三0造反兵团中分裂出来，加入了红总中学司令部，但仍将8月30日作为自己组织的成立日。
8月27日，是南京大学八.二七串联会成立一周年的日子，此时，南大八.二七己退守下关，无法在南大庆祝。而南京八.二七中学分会的数万中学生，闯入南京大学的大操场，召开了庆祝南大八.二七成立一周年大会。这是撤出市区后南京八.二七第一次在市中心召开的大会，此刻的南京大学的各个大楼还被红总控制着，南京市区的各座大楼，都有红总武装人员把守，在这种环境下举行集会游行，很容易遭到红总的阻拦和冲击，风险确实很大，要有极大的勇敢精神。但走进南京大学，发现校园内熙熙攘攘地挤满了数万名中学八.二七的成员，看到这么多的战友和同学聚在一起，认识的同学相互热情地打招呼，大家都特别地兴奋，感觉到自己就是伟大力量的一份子。在大操场上，大家都向自己学校组织的大旗下靠拢，久别重逢的同学们又聚到一起。
会上，南大八.二七、南京八.二七的代表都做了发言，对南大八.二七的生日表示热烈祝贺，并对八.二七中学分会最近的行动给予极高的赞扬。
八.二七中学分会南京五中八. 八的付司令也做了发言，对被红总抓俘的五中八. 八头头厐良贵在八. 五武斗中的英勇行为，致以最崇高的敬意，表示要继承他的精神，将八.二七的火炬更高地举起。
在大会的进程中，站在当时南大最高的文革楼（南大教学楼）上的红总成员，向靠近大操场旁边的一块空草坪上扔了一颗土制炸弹。随着一声闷响，一股黄、黑色的烟幕升腾起来。这是主持大会的中学八.二七头头说：这是红总的一小撮人要破坏我们的大会，想用炸弹吓倒我们，这是黔驴技穷，这种恐吓手段是吓不倒我们勇敢的八.二七战士，我们开好自己的大会，就是对他们挑衅的最好回答。
在庆祝南京大学八.二七成立周年大会上，中央江苏调查组、江苏省军管会派人出席会议，中央江苏调查组代表作了简短发言，他在讲话中特别强调:“南京八.二七是毛主席革命路线胜利的产物”。这是中央派出的以刘锦平为首的江苏调查组，笫一次公开表态，对南京八.二七做出的充分肯定的结论，引起全场中学生长时间的热烈掌声。
会后，参加大会的八.二七中学生，排成整齐的队伍，在南京市中心的主要干道上举行了游行。在那个炎热盛夏的中午，数万中学生举着各自学校的队旗，从南大经汉口路、新街口，到三山街后，队伍分成二路，城南的中学生沿升州路向西走，城北的中学生沿建康路向东走，南师附中随城北的队伍，走到太平南路向北转，抵北京东路后向西行，到鼓楼广场后游行结束，整个游行历时近2小时。
南京市民已很长时间没有看到八.二七的游行队伍，现在看到整齐行进中的八.二七中学生的队伍，即惊讶又好奇，在大行宫路口围观的市民中还发出了欢迎的掌声。当中学八.二七每经过一处红总武斗人员据守的大楼时，或遇到红总运载武斗人员的卡车擦肩而过时，都发出示威般的口号声：“要文斗，不要武斗”，“八.二七打不垮！”，“武力吓不到英雄汉！”
8月27日的集会游行，显示了中学八.二七不畏武力、誓言战斗的决心和力量。成功地举行了这次游行，极大地振奋了八.二七的士气，广大的八.二七群众从这次游行中得到鼓舞，看到了希望，增强了勇气。这次游行也让红总群众感到了压力，感到了迷茫。这次游行，也让南京市人民看到，八.二七没有被打垮，没有被战胜，八.二七已煥发出新的战斗精神和面貌。
南京八.二七中学分会的绝地反击，在红总重兵控制下的市中心，搞出这样大的动静，让红总方面无可奈何，无计可施。南京市民对红总炫耀武力，不断发动武斗、制造事端的行为己存不满，对南京八.二七中学生的顽强斗志十分佩服，南京群众在舆情上和感情上，已经逐步倒向南京八.二七一边。到了八、九月份，持中立观点，反对武斗、促进联合的势力较强号称“南京笫三派”的南京促联也基本上站到南京八.二七一边。
这次成功的游行使八.二七中学分会中心组成员受到鼓舞，决定在三天之后的30日再次举行集会游行，庆祝南京四女中八.三0成立一周年，大会地址就定在南京四女中。
8月30日早上八时半，八.二七中学分会的同学来到南京四女中，发现门口站了许多八.二七中学分会的成员，门口贴了一个八.二七中学分会的紧急通告。紧急通告的内容如下：
八.二七中学分会的战友们，红总为了阻止在南京四女中召开八.二七八.三0成立周年大会，派出红总的武斗人员抢先占据了四女中大礼堂，名义上是庆祝红总四女中八.三0成立一周年大会，实际上就是想破坏八.二七中学分会集会。
八.二七中学分会中心组研究决定，为了避免与红总人员发生冲实，四女中八.三0周年庆祝大会改在南京大学大操场举行。请同学们看到通知后立即前往南京大学大操场。
                 南京八.二七中学分会中心组
八.二七中学分会中心组不想在市中心与红总发生正面冲突。可是，四女中八.二七同学咽不下这口气，为什么我们是学校的主人，不能在四女中开会。于是，在八.二七中学分会中心组的通告旁，又贴出了四女中八.三0中心组的通告：
四女中八.三0的同学们：
四女中是我们的，我们有权在自己的学校召开庆祝大会。所有的四女中八.二七成员，请留在自己的学校。我们要据理力争，夺回自己的学校，将占据校园的红总一小撮人赶出去。
                 南京四女中八.三0中心组
于是，其他学校的八.二七学生都赶往南京大学大操场开会，而四女中八.二七的八.三0成员则进入学校，与占领大礼堂的红总成员展开辩论。这些四女中的女同学真的很有勇气，敢于向红总的成员挑战，对她们视为“叛徒”的红总四女中八.三0成员更是形如仇敌，如不是红总队员的保护，真能扭打起来。
到了九时正，南京大学大操场的集会正式开始。
第一个讲话的是四女中八.三0中心组成员。她讲述了今天早上红总人员占据四女中大礼堂的经过。并说到：现在四女中八.三0的战友们正在校园内与红总成员展开激烈的辩论。我们要让红总人员看到我们四女中八.三0同学的勇气，意志和战斗力，红总的武力吓不倒我们，要让他们知道我们厉害。
她最后说：感谢八.二七的战友们为我们召开这样隆重的庆祝大会。但四女中的同学正在战斗，我没有心情参加今天的大会，我要赶回四女中，与我的同学们一起战斗。说完后，这位女同学昂头挺胸走下了主席台，向南大校门口走去。
她的勇敢精神博得了全场的一片掌声。大会主持人立即发出指令，让五中八.八派出人员陪同前往，以保护这位女同学的安全。主席台上的五中八.八的头头站了起来走到话筒前，指令五中的一个战斗队前去护送，人群中挤出了近百人的队伍，跟随那位四女中的同学离去。
大会在更加热烈的气氛中进行下去。
南京八.二七、南大八.二七、南京八.二七中学分会的代表都相继发言，对四女中八.三0成立一周年表示祝贺，对四女中八.三0同学的战斗精神十分欽佩，表示要学习四女中八.三0的战斗精神，将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
大会结束后，参加大会的八.二七中学生按大会制定的路线举行了游行。
南师附中红联作为城北的游行队伍的先导，排在最前面，因为南师附中的队伍前高举着几十面彩旗，蔚为壮观，这些彩旗是红联向南工东方红小老虎战斗队借来的。南京四中反修战校，二中红旗，九中八.二七等紧随其后，其他各校的队伍依次列队，整支游行队伍斗志昂扬，行进途中口号声、欢笑声不绝于耳。
当游行队伍向新街口进发时经过四女中时，四女中门口己聚集了数千余人群，人们向游行队伍鼓掌欢迎，相信此时四女中内外已被八.二七人员和群众包围。
这次游行与三天前的8月27日游行时市民的气氛完全不同，上次游行时市民观看的人不多，气氛紧张和沉闷，只有二处听到群众的鼓掌声。才隔几天时间，游行队伍所经过的道路上，站满了观看的人群，随时听到群众的鼓掌声，这时队伍中发出响亮的“向南京人民学习，向南京人民致敬” 的口号声，围观群众报以更响亮掌声。
城南、城北的二支队伍在新街囗分手，城南的队伍向南，城北的队伍向东。我们城北的队伍从大行宫，经四牌楼回到珠江路口，此时四女中的冲突还未结束，从新街口到鼓楼的中山路上已站滿了群众。四中反修战校、九中等部分学校的队伍在珠江路口和大队伍分手，南师附中、二中、南粮、十一中、十三中、十六中等队伍继续向鼓楼进发。
当年的鼓楼广场，为了文化大革命中经常举行游行和集会的方便，平整了花坛、水池，形成了宽敞的广场。队伍到了鼓楼广场，突然从鼓楼广场的西北角的中山北路口传来了一片喊杀声，向喊“杀” 声响处望去，只见中山北路口的鼓楼食品大楼旁停着两辆卡车，卡车上下来百十名武斗人员，他们看到八. 二七的游行队伍，就向队伍冲了过来。冲在前面的人象藏族人一样斜穿上衣，光着举刀的手膊。后面的武斗队员干脆上身赤裸、举着大刀、手执长矛，显出一股兇狠的杀气，在队伍的中间举着一面3503厂一二. 一的大旗，那是一支以好兇斗狠出名的红总武斗队伍。八.二七虽然还剰有几千中学生，但都赤手空拳，“好汉不吃眼前亏”，游行队伍立即散开，向丹凤街、高楼门等小街巷奔去。南师附中的十几位同学，拿着集中起来的几十面彩旗，每人扛几面，沿北京东路跑到南工西侧围墙，由于南工西门紧锁，同学们爬墙进入南工校内，将借来的彩旗还给了南工东方红小老虎战斗队。
这次在鼓楼广场遭遇3503厂一二. 一的冲杀，应该是不期而遇，他们不是冲着八.二七中学分会的游行队伍而来，因为谁也无法预测八. 二七游行队伍何时到达鼓楼广场。他们出动的目的是增援被八. 二七成员围困在四女中的千余名红总成员。可是看到通向四女中的道路上已聚集起无数的群众，百余人的队伍要突破数万人群，一旦被围住也无法脱身，3503厂一二. 一的这次冲击行动只得知难而退。
在八. 二七中学分会游行结束之后，更多的八. 二七中学生来到四女中，让围在四女中大礼堂的红总成员处境更加困难。
我回到家已是下午一时许，沿途看到大街小巷人声鼎沸，所有的市民都在议论四女中发生的冲突，大家都抨击红总人员冲击四女中，与女学生动武，为四女中八.三0鸣不平。
下午二时，我草草地吃完中饭，好奇心让我来到珠江路口，看一看事态的最新进展。
还走没到珠江路口，就听到人们在议论：出大事了，红总的司机的胆子太大，意然将解放军压死了。我听着也不禁不住吓了一跳，在当年解放军的地位十分崇高，胆敢压死解放军，这简直就是玩火。我赶到珠江路口，出事的地点人山人海，根本挤不进去，救护车从人群中驰出，有群众喊着：快让开道，救伤员要紧。人群让开一条道路让救护车开走。
此刻人们的情绪到了激愤的程度，我从珠江路走到鼓楼广场，沿途挤滿了高谈阔论、情绪激昂的群众，南京市民甚至包括红总的群众，都异口同声地对红总的行为做出了强烈的谴责。
后来听说，在傍晚时分，在省军管会人员的协调下，在解放军的监督下，被围的红总人员才得以撤出四女中。
八.三0惨案的发生，从红总冲击四女中学到压死解放军，对红总的声誉造成巨大的无法挽回的损失。
我认为，这次事件的发生，是红总决策者错误估计形势、麻痺轻敌的结果。他们认为只要派了少量红总成员占据了四女中礼堂，四女中八.三0周年纪念大会就开不成了。不曾料想八. 二七中学分会竟出动数万学生，不但召开了大会，而且举行了大游行。
由于当时以刘锦平为组长的中央江苏问题调查组正在南京，江苏省军管会虽然受到冲击但还有很大的威信，红总还不敢大规模地使用武力驱赶手无寸铁的八.二七中学生和广大的市民，以避免造成更大的负面影响。围观的群众人数不断增加，从早晨的数千人，中午前已达到数万人，下午己有十数万人，压死解放军时群众己达数十万人，红总此时是回天无力了。
南京市中心的红总武斗队伍很多，许多市内大工厂红总都没敢出动，离市中心较近的红总人员，了解事态的发展，知道此刻出动，会引起市民的义愤，无疑火中取栗；有红总单位出动部分人员，一看情况不妙，立即撤兵走人。而离城最远的南京化纤厂红总，他们对市中心情况最不熟悉，当了马前卒，捅了大屁漏，冒冒失失开车冲撞，焉有不出事之理。
更坏的是，这一次鲁莽的救援行动，不但没将困在四女中的红总队员救出去，反将红总陷于被动、陷于不义之中。
开车冲压解放军的南京化纤厂的卡车驾驰员，虽然当时被化纤厂的武斗队员救了回去，并在红总组织的保护下躲了三、四个月，到了十二月时，两派组织的大联合已成趋势，红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在省军管会的一再强烈要求下，压死解放军的驾驶员还是由南京化纤厂红总自已交给省军管会处理。
不久，被压死的解放军的班长被追认为革命烈士。（在那个年代，成为革命烈士只是一种政治荣誉，基本没有经济上的补偿。）
四十多年过去了，文革的硝烟早已散去，但文革中群众之间的殊死争斗，对经济建设和人民财产的破坏，是让我们这一代人历历在目，没齿难忘的。


http://nsfz.sourceforge.net/?p=37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