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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德远  忆查全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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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26 06:30: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忆查全华君




查全华烈士1969年12月15日在南京遇难。印章字罗左,悲秋为查全华笔名,柯德远篆刻。

1970年2月13日,南京中央路玄武门段惊现“查全华烈士永垂不朽”、“我们需要真正的马列主义”等标语。距查全华就义整六十天,炮制者的命运可想而知。是年4月28日,制作并张贴标语的南京赴洪泽插队知青陈卓然君被处决,同案苏小彬获十五年徒刑。二位与查全华素未谋面,更不相识,毫无瓜葛,挺身而出仗义呐喊,令人敬佩,这许是查君所称之民心的体现吧。
我和查君同学三年,相交八年,建立了深厚的友情,查君往事时浮眼前,犹记当年他与京剧票友的父亲在建邺区文化馆,同台演出古装京剧《狸猫换太子》中俊美的小生扮相。还有在校文娱演出中,演奏二胡《良宵》及表演相声、双簧的逗人形象。查君的才艺、特有的气质与亲和力,实为同学中之佼佼者,初二时即被推选为校学生会主席。查君敏而好学,课余就是读书,恰好二十四中拥有一个相当不错的图书馆。查君喜爱写作,以“悲秋”笔名时而写点小文章。当年正值中苏二党论战,报刊连续登载“九评”苏共中央公开信,引起查君的兴趣。在他的带动影响下,同学们积极投入学习讨论,各抒己见,且超出中苏论战范围,涉及国情,国策等诸多问题,其中不乏非主流的见解。查君身兼班长团支部书记,身边聚集班级的团员与积极争取入团的十多名男同学,终于在63年初(农历癸卯年)形成一个学生社团——“癸卯宁条约”,并决定出一份不定期刊物。岂料负责编辑期刊,笔名“南文”的柏XX同学不慎在做早操时将第一期“期刊”遗失。所谓期刊也就是手写,不足半张报纸大的一张纸,遗失时被折叠成一小方块。只因上面写有涉及时政且不合时宜的内容,使得团员及积极要求入团的这些人深惧影响自己的前途。加之即将毕业,故而一致决定中止活动。尔后未见学校有任何动静,此事也就淡忘了。估计该“纸块”经踩踏后被当废纸扫入了垃圾箱。
毕业时查君报考“第四军医大学”(当年招生时称西安护士学校),却因家庭政审未通过。遂弃考高中,转由学校报名参军入伍。新兵集训结束时,查君凭借出众的表现与才华,被连队领导相中,旋破格提拔为连队文书。从我们当时通信的内容可见,彼时查君也曾立志报效国家。焉知祸从天降,时在南京铁路运输学校就读的朱XX去信查君,告知他正在争取入团,想把初中时“癸卯宁条约”一事向组织做思想汇报,为此征询查君的意见。不巧,此信被部队查获,直接导致查君提前退伍,且在退役证上注明“不服预备役”。这实际上宣告查君政治生命的结束,查君也意识到自己已沦为一名“内控人员”。退役后查君被安置于南京玄武区修建三队任施工员,后应查君本人要求拜师木工师傅学艺成为一名木工。政治上虽无所求,好学的查君却喜好上哲学,开始研读黑格尔、费尔巴哈、马克思、列宁等人的著作。闲时偶与为数不多仍有往来志趣相投的中学同窗相聚讨论。
1966年,“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是年夏秋时节,查君单位的工友王金因历史上担任过伪职,无端被南京外国语学校以官沪宁为首的一伙儿红卫兵殴打致死。义愤填膺的查君为替死者伸冤,发起成立了“王金事件调查团”,并两赴娃娃桥市看守所,提审已被收押的官沪宁。此事件也是南京工人投入“文革运动”的一个导火索。从此,南京工人也与学生一道,全面参与“运动”。不久,身为高干子弟的官沪宁被秘送部队参军。如此结局也让查君冷静了许多:他退出了调查团,辞去工人组织中的职务,不参加当时“派系”间的争斗,游离于“文革运动”之外。他潜心钻研马列包括毛的著作,试图从理论上剖析这场运动,推测其结果。当然,如果说有什么议论的话,也只是两三个好友间的私下讨论而已。
1968年12月8日因我即将插队盱眙农村,李XX也将从南京林业学校分配至东北,为替我们送行,查君、王XX、马XX与我到林业学校李XX处聚会。这天就是“马列主义小组”的 成立日,其实大家谈论的内容与往常并无多少不同,也没有举行什么仪式。按查君的想法,当时并没有成立一个党的必要。换句话说,即便中国将发生革命,也只是个预测,建党时机并未成熟。所谓“马列主义小组”,充其量为迎接可能发生的革命做些思想准备,称为小组是适宜的。今后根据形势的发展再决定后面的行动。查君为组长是当然的而非选出的,王XX的副组长之说只是其个人的言辞,而其他人的分工则不存在。五人中,查君、王XX与我为初中同学,王XX、我、马XX、李XX都是近邻朋友,王、李二人还是姨表兄弟。如是选举,王XX的票数或许能多于查君。五人林校一别再没有共聚,李赴东北我到苏北,马回下放地六合,只查、王二人在宁。
查君喜欢弄文,以母姓起笔名罗左,意含做一个左派的志向,并写些平时观察与思考的心得。被当局定为反革命政治纲领的《论二次革命》也是这期间写的一篇文章。当时只有王XX与我二人看过。我担心留下此文会遭祸,阅后即烧毁,这倒不是因为它是什么“政治纲领”。此文仅是查君尝试运用马列的理论,破析这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及其给国家与人民带来的灾难,将平时大家讨论的东西作一个总结,表达他自己观点的一篇文章。一句话对当前这场“文化大革命”持彻底否定的立场。这样的文章怎能示人?至于“二次革命”的提法,也是查君预测将会发生的事情。依据是,造神运动出现的“早清示晚汇报”、搭“忠字台”、全民大跳“忠字舞”、“万寿无疆”、“永远健康”等愚民政策,物极必反。最终民众是不会被愚弄的 。另外,众多革命功臣被打倒,知识分子被冠以“资产阶级”,停课停产的革命,学生插队农村,民众稍不小心即因言行之失获“现行反革命罪”。凡此种种,导致的结果必是走投无路的民众起来反抗。毛林自毁国家基石,随时可能引发革命,并很有可能爆发于党内当政者内部。这也就是查君预测中国将会发生“二次革命”的依据。这样一篇文章显然不是什么政治纲领,且只有二人传看过,所谓的“讨论通过”完全是莫须有……….。
当初定罪时还提到,査君另一篇文章,“贺辞”是这么回事, 69年初,自诩为”副组长”的王XX,再三向査君提出,本厂青工朱XX主动向其靠拢,迫切希望加入“组织”,王又拉上另一工人张XX,认为成立南京玻璃厂马列主义小组条件成熟,他要成立南玻小组,要求査出席他们的成立现场,被査拒绝。后应王的请求,査君写了一篇祝贺南玻小组成立的短文,即所谓“贺辞”。当时我正好从盱眙农村回宁小憩,王改要求由我去宣读该辞,我觉得不妥,与査君交换意见后婉拒了该要求,借口要回农村没有去。这篇“贺辞”最终交由王自行处理,他有没有宣读不得而知。査君与我当时的担心现在得到了证实,判决书中根本没有“积极要求加入组织的朱XX”这个人。
再过几天就是查全华君遇难四十一年的忌日了,叹查君生不逢时,谨以此回忆作纪念。

柯德远
2010年12月8日于南京


转自 南师附中老三届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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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5-26 06:31:20 | 显示全部楼层
琐言碎语
柯德远

  前不久,有研讨“文革史”,且想了解査全华生平者,辗转找到并约谈我,希望我提供一些情况。于是我写了《忆査全华君》短文供他们参考。事后因觉得文中涉及诸人虽以姓加XX出现,基于尊重其本人之念,把文稿给我能找到的人过目。得到的意见皆因往事不堪回首,谓我人太“迂”,应以“想不起来”推辞或者干脆不去应约为是。我理解他们心有余悸想平安度过余生,担心我又涉“政治”恐再度遭难的真情。但我有不同想法,出于对査全华的友情与责任,我有义务把我知道的说出来——既然还有人想知道,仅此而已。如此真实回忆文字谈不上有触“电”之虞吧。即便真有什么灾祸我也不会在意的。
  1979年8月我出狱后即去探望査全华家人,才知査母罗夫人不堪失子之痛含怨九泉多年。査父贵良老先生抓住我的手,流泪不已,探问我们究竟做了些什么,不明白他们引以为豪的优秀儿子为什么被杀。向我索要1969年的“判决书”(他们从未收到过),要补充申诉。其实我父亲已在1978年就为我们提出申诉了。全华二哥告诉我,当年去要全华骨灰时,还被迫接受支付子弹费等诸多刺心的羞辱后才获准三天后领全华骨灰。而今谈及此事,查二哥还感念火葬场极具正义感和同情心的那位师傅,在他的帮助下,躲开监管的公安人员,查二哥得以潜入停尸房,见到亲人的遗体。子弹从后脑贯穿头部,血污面目骇见弹洞,惨不忍睹。査伯父直到1979年底方收到对査全华“予以昭雪”的判决书。那天我也收到同样的东西,赶去査家。老先生欣慰之余,将仅存的全华照片送给我以作留念。家中只留下经放大作遗照的一张。照片我珍藏至今。1987年12月,我亲手篆刻查兄曾用名印二方,盖印照片背面以纪念。
  关于陈卓然苏小彬,回忆文中我提到,我们并不相识,毫无牵连,他们的壮举,纯粹出于精神上道义上与査全华相知相惜。我是从五中任安国同学所著《生死悲歌》一书58页中获知他们的。对他们的敬仰之情我不想掩饰。
  回忆文中之所以说初中“癸卯宁”旧事是有原因,且是很重要的。尽管柏XX同学认为这和后来的“马列小组”没有关系,我不这样看。记得当年这位柏同学因羞于其孀母为生计所迫做出所谓“败行”及他本人对前途、人生的绝望,跳秦淮河自杀。获救后,身为班长及团支书的全华为帮他打消厌世的念头,多方劝解、鼓励他,教他唱京剧,引导他写作、向报社投稿、写剧本发挥他的才能,并很早发展他入团,让他感到没有被人歧视,大家都关心他。让他负责编辑“癸卯宁”首期也是鼓励措施之一。某种意义上说,当年查兄挽救了一条生命。诚如柏同学所言,他本人及“癸卯宁”与“马列小组”是没有关系的。但正是因柏同学不慎丢失期刊,造成诸多同学心中蒙上阴影,才有后来朱XX同学的信,并导致査全华提前退伍,沦为被“内控”人员。(查二哥说,当年他们全都没有体察全华内心的酸楚,还以为“不服预备役”是件好事。)他的人生轨迹被扭转了。不然,“文革”时,查很有可能已在部队提为干部,最不济也是转为志愿兵留在部队。刚入伍不久即被提拔为文书的査全华,按理就应是这样发展的。那么“文革”开始时,仍在部队的他,所处的环境,决定其思想的走向,“马列小组”的事也不会发生,这一切都是有因果关系的,不得不提。
  上面说到的任安国同学即“知青之歌”的作者任毅,我还是习惯叫他原名。1970年在石佛寺劳改队医院同学偶遇,曾有过五分钟时间的交谈,他告诉我因“知青之歌”获罪十年,原来拟被判死因认罪态度好改判的,并没有“许世友‘刀下留人’”之说。告诉我该歌产生其实牵涉我的同班同学二人,因任自己家庭出身比他们的好所以主动揽下全部罪责云云。我听后很为他义举感动。多年以后,在我班同学聚会中见到任毅,后又获赠其所著的《生死悲歌》,看了他判决书全文,知道他狱中所言属实,只是其保护的同学成了另外的人,并非我班的。他跟我班这二位同学至今走动,密切更甚于他同班的同学。我宁愿相信他狱中的说法。对于许世友救了他小命之说,我也能接受,但不认同他推断是因文革初期五中红卫兵一夜之间贴了二万张“许世友、杜平,老子保定了”标语(《生死悲歌》87页14~18行所述)得到的回报。我曾当面与他交流对许世友留他命绝非“难得糊涂”的“立场迷失”而是……。他无语。我也知道其实他非“无语”,而是出于其名人身份的矜持。
  怎么扯到任毅头上了?开头讲约谈我的人正是通过任毅找到我的。约谈中那位先生对任毅曾在电视中答记者有曾经历“刑场陪绑”表示质疑,并因此对任毅颇有微词。1970年我也被拉回南京接受多场批斗会,1970年中南京五台山搞了多场万人公判大会,先后杀了几十个“现行反革命”,没有一次刑场陪绑的事。同场判决后押上卡车游街示众,判死与判刑者是异车分开行路的。死者赴刑场,刑者回看守所择日押往劳改队。我是亲历的人,那位先生更是亲历的过来人,其联案中就先后有多人以“反革命罪”被杀,其中更有一家是母子二人。陪绑之说只电影、小说中有,目的是杀鸡儆猴,逼陪者招供。那个年代是以所谓“重证据、轻口供”,快速办案结案的。零口供照样定罪何用“陪绑”?查二哥说当年某刑警就对他吼:“你弟太顽固,什么都是‘没做过’、‘没写过’,什么都不承认,太反动太嚣张了。我们有证据,照样判他死刑!”或可佐证。
  因此我建议任毅同学,虽为名人,似也应谨言慎行。今年初任毅策划并获许世友幺子许援朝将军(江苏军区司令)关照的近百名南京老三届知青赴河南新乡扫许世友墓的感恩之旅,听说陈卓然母校南京八中的知青却拒绝参加。凡知青,大都会认同喜爱属于自己的“知青之歌”吧。任毅同学对此是否该反思,这是为什么?

2010年12月28日

涉及查二哥所言,文字内容由本人口述,并看过文稿。经查全荣先生许可,代为表达。

http://nsfz.tk/?p=17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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