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码
 立即注册
搜索
查看: 3596|回复: 1

高文谦 就《晚年周恩来》驳复“司马公”先生(附司马公原文)

[复制链接]

0

主题

8173

回帖

13

积分

管理员

积分
13
发表于 2011-1-3 10:45:5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把历史的知情权还给民众——驳复“司马公”先生

高文谦

  笔者撰写的《晚年周恩来》一书出版后〔1〕,在海内外引起很大的反响,一
版再版。书中重新评周、批毛、揭邓,澄清了“文革”时期的许多历史真相,破除
了中共官方编造的种种关于领袖人物的神话。这本书目前在中国大陆广为流传,盗
版盛行。特别是在党内老干部和知识分子中间,人们争相传阅,笔者的看法得到了
普遍的认同。学界同人也根据书中所提供的史实开始重新评价“文革”中的历史事
件和?宋铩?

  这本书出版发行后,中国官方一方面发出紧急通知,下令各地查禁收缴《晚年
周恩来》一书,同时盘查入境旅客,拘押传播贩卖这本书的人,还把笔者的名字和
书名列入黑名单,禁止它们出现在互联网上;另一方面,当局又组织人马进行围剿
,前一段某海外网站下面一个论坛的版主就充当了马前卒的角色。近日,又有官方
史学的御用文人奉命出马,以“司马公”的笔名,在香港《广角镜》杂志上发表长
篇系列文章“我读《晚年周恩来》”,然后再由官方网站“出口转内销”来消除影
响。

  笔者曾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呆过多年,了解“曹营”里边的情况。显然,用
“司马公”之名发表的这类文章不是一般人所能写的,因为“司马公”不但有条件
查阅中共的文献档案,甚至连周恩来在“延安整风”期间一共写了几篇笔记都掌握
得一清二楚,它显然是非常熟悉中共党史文献的行家。同时,该文发表在香港出版
、获准向大陆发行的政论杂志上,列入“中南海动向”专栏,一望而知是官方安排
的奉命之作。以笔者多年的经验,甚至都能猜出该文出自何人手笔。

  自从出版《晚年周恩来》一书后,笔者就预料到中国官方会组织人马写批驳文
章。不过读了“司马公”的文章后,实在为官方史家的水准汗颜。《晚年周恩来》
问世已一年有余,奉命为文者耗时费力、到头来却只能拼凑出这样一篇粗制滥造的
文字,令人无法卒读。文中处处露出官方史家被戳穿谎言后的尴尬和恐慌、急于辩
白的心态以及理屈词穷的窘相。该文通篇不是在理性地探讨问题和史实,而是采取
歪曲诋毁的手法,有意混淆视头,贩卖官方史学的陈词滥调。我与“司马公”之间
的根本分歧在于:究竟是否应该还中国民众以历史的知情权。换句话说,对历史的
解释和官方领袖人物的评说,究竟是应该由官方独家垄断起来,还是应该让民众了
解历史的真相、做出自己的判断。笔者与“司马公”的诸多分歧盖源于此。

  归纳起来,“司马公”在其系列文章(以下简称“文”)中主要采取了以下几
种手法来掩盖和歪曲历史真相、诋毁《晚年周恩来》一书(以下简称“书”)的。
首先,对书中披露出来的无法否认的重要文献史料装聋作哑,百般回避。比如,文
中不敢提及周恩来在“延安整风”中自我检讨的内容、周在1975年6月写给毛
泽东的那封信、周对刘少奇专案的批示、1973年底毛为批周的政治局扩大会议
所定的调子(指周想当苏联人的“儿皇帝”)以及毛通过汪东兴对周恩来医疗组下
达的多次指示等。面对这些白纸黑字的史料,该文作者理亏心虚,只好避而不谈。

  其次,尽量否认对官方说辞不利的史料。笔者在书中引用了一些对若干历史事
件重要当事人的采访、座谈记录,这虽然不是官方的原始文档,却是当事人提供的
历史见证,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而且这些采访、座谈都是当年中共中央文献研究
室出面组织的,有案可查。比如,吴法宪转述的毛泽东和林彪在“九届二中全会”
开幕会前的谈话,周恩来身边工作人员座谈会上揭露毛对周治病的“四条指示”等
。由于这些当事人的回忆与官史的说辞大相径庭,该文作者就一口咬定“没有档案
作证”,试图掩人耳目、否认抵赖。

  再次,混淆不同性质的问题,有意搅浑水。比如在延误周恩来治病的问题上,
该文作者用“保守治疗”说为毛泽东辩解开脱,混淆早期尚未扩散的原位癌的手术
根治与对晚期癌细胞广泛扩散情况下、为减少痛苦而采取的保守治疗这样两种根本
不同的情况。该文还把周恩来与陈毅和谢富治这样的晚期癌症患者相提并论,将病
入膏肓与早期发现混为一谈,用这种似是而非的例子误导不具备医学常识的读者。

  最后,该文作者经常歪曲书中原意,任意捏造,然后加以批驳;或是掐头去尾
,断章取义,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该文为了修补遮掩官史中的种种破绽,确实煞
费苦心,千方百计地想掩盖历史真相,然而却无法从整体上驳倒《晚年周恩来》书
中罗列的史实和逻辑,故而不得不采取这种拙劣的手法。

  任何政治人物都无法逃脱历史的审判,古今中外,概莫能外。笔者出版此书之
前曾传话给中国当局:《晚年周恩来》只是目前已经出版的众多评周书籍中的一家
之言,欢迎批评指正,历史人物的功过是非总是越辩越明的。《晚年周恩来》出版
年余,大陆官方终于拿出了以“司马公”为笔名的系列文章,对该书提出了种种责
难,为官方史学辩护,其中涉及到中国现代史上许多重要问题的历史真相。笔者认
为应当明辨,故以本文作为回应,也借此机会进一步对这些历史事件的真相加以说
明。所涉诸多史实,其中孰是孰非,请广大读者自行判断。

一、历史上的毛周关系

  1.“鞭炮事件”风波

  毛泽东在周恩来死后放鞭炮,并非坊间传闻,而是确有其事。“司马公”文中
花费不少笔墨,大段引用张玉凤的文字,试图证明当时毛泽东放鞭炮与周恩来去世
无关,从而掩盖毛、周关系的真实情况。实际上,“鞭炮事件”并不是孤立的,只
要把它放到当时的历史背景中,就不难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件区区小事会在党内军
中激起众怒。这才是问题的要害所在,也是该文竭力回避的。

  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呢?1976年初周恩来死后,在全国范??诒?⒘松?坪?
大的抗议示威运动,导火索是当时官方设置重重禁令、压制各地民众自发悼念周的
活动。有人说,那是“四人帮”干的,责任在当时主管新闻宣传工作的姚文元,与
毛泽东无关。当年审判“四人帮”时,江青说了一句大实话:她是毛的一条狗,“
主席让我咬谁,我就咬谁”。姚文元又何尝不是毛的一条狗呢?如果不是禀承毛的
旨意,他个人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冒犯众怒?在这个问题上,姚只是个执行者,毛才
是幕后主使。姚之所以敢于大杀大砍有关悼念活动的报导,就是在贯彻执行毛“不
要死人压活人”、“悼念虚,复辟实”一类的最高指示〔2〕。

  1976年周恩来死后的那段日子,凡亲身经历过的都有体会。当时人们心情
沉重,忧心忡忡,哭总理,哭国家,哭自己,没有什么心思过春节。然而,毛泽东
却与众不同,在除夕之夜,他除了让身边工作人员大放特放鞭炮外,还在别人的搀
扶下,亲自点燃二踢脚。事隔多年之后,一位在中南海负责警卫工作多年的老干部
和我谈起这件事来,情绪还十分激动。他告诉我,1976年农历大年初一,从毛
的住地“中南海游泳池”拉走的鞭炮屑有整整一卡车。毛泽东的这番举动究竟是为
了什么,只是与周的去世巧合,还是另有用意?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在书中并
没有认定到底是属于哪一种情况,只是把它作为展开全书的一个引子。

  毛泽东放鞭炮这件事,无论其主观意图如何,客观上却是激起众怒,令党内军
中议论纷纷。人们虽不敢明说,却在私下里感到愤愤不平,认为这是毛对周恩来的
死幸灾乐祸,至少也是无动于衷。党内军中对“鞭炮事件”的反应这样强烈,并没
有冤枉毛泽东,只消看看此前毛对周的种种作为就够了。从1973年底毛下令召
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批周;接着发动“批林批孔”运动,明为“评法批儒”,实际上
是批周;再后来又是“评《水浒》”,“批投降派”。周病重后,毛从未到医院看
望过。周死后,毛又拒绝参加周的追悼会,却安排接见了尼克松的女儿女婿。凡此
种种,人们怎么能没有想法呢?

  事实上,毛泽东对周恩来去世的冷漠态度,连毛身边的张玉凤都看不过去,她
曾流着泪劝毛去参加周的追悼会,但被毛拒绝了。现在,“司马公”们欲以张玉凤
的回忆文字掩盖“鞭炮事件”的不良影响;其实即便是张玉凤也对毛当时的作法有
腹诽,当年她奉命写文章解释此事时文中伏有曲笔。张玉凤在记述毛只是在周的治
丧委员会送审报告上划了一个圈后,写道:“在人民心目中,它确实是弱了,太弱
了,……这一笔怎么能表达得了对与自己风雨同舟几十年的战友的离别之情呢!〔
3〕”

  “司马公”认为“鞭炮事件”是笔者在书中杜撰出来的,与毛、周两人晚年的
关系风马牛不相及,还用民间办红白喜事之说来为毛放鞭炮开脱,却始终避而不谈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但是,“司马公”无法解释,既然给死者放鞭炮属“常有之事
”,为什么会在党内军中激起众怒呢?张玉凤后来专门在“毛泽东、周恩来晚年二
三事”一文中解释这件事,岂不成了此地无银三百两?“司马公”这样孤立地解释
“鞭炮事件”,究竟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读者自可明
鉴。

  
2.周恩来对“宁都会议”撤换毛泽东负有责任


    “宁都会议”是毛泽东和周恩来两人历史恩怨的根子。毛一直对此耿耿于怀,动不动就翻出来算老帐;而周则为此多次检讨,“上纲上线”,称这是他“一生最大的错误和罪恶”.我在书中详细介绍了“宁都会议”的来龙去脉,指出事情的起因除了与前方、后方在作战指导方针上的争论有关外,与周恩来在会前单独给后方中央局的一封电报也大有关系。


    需要说明的是,这封电报的时间,我送交出版社的定稿上是1932年9月24日,从书中上下文也可看出。可是,出版社编辑排版时出现疏漏,误把前一条出处的时间移到这一条,造成了引文出处中时间上的错误,这个编辑上的错误并不影响书中的分析和结论。不过,笔者还是要感谢“司马公”挑出了这个瑕疵,日后修订全书时将一并更正过来。


    笔者与“司马公”的分歧在于:周恩来对“宁都会议”的召开究竟有没有责任?“司马公”在文中搬出中国官方的《周恩来年谱》,试图说明当时前方与后方在作战指导方针上的争论与周无关。该文作者本不该忘记,当年笔者就是《周恩来年谱》这一部分内容的执笔者,岂会不知其中详情?事实上,正是因为当年编写《周恩来年谱》时,这封电报的内容因不合“上面”的胃口而不得不略去,我才特地在《晚年周恩来》书中将此内容披露的。


    “宁都会议”召开的背景确与当时前方和后方的争论有关,但前方内部并不是铁板一块,周恩来、毛泽东、朱德、王稼祥4人之间的看法也不全一样。因此周恩来在发给后方中央局的电报中说:“前方关于战略原则和发展方针,时常引起争论”,“有时争论则不胜其争论”,“前方每遇商榷之事,辄离开一定谈话规则,有时海阔天空,不知‘伊于胡底’”[4].显然,当时作为前方最高军事会议主席的周恩来非常为难;为此,周不得不在“宁都会议”召开的前夕,单独打电报给后方中央局,述说自己的难处和苦衷,提出解决前方指挥的专责问题,强调“这是目前最中心而亟待解决的问题”[5].


    周恩来改变前方作战指挥组织形式的提议给了后方中央局可乘之机。后方中央局早就想撤换毛泽东,周的态度更助长了这种打算。于是后方中央局在“宁都会议”前就与周私下商议撤毛一事,至于会上加给毛“违抗临时中央”等罪名,不过是做文章的题目罢了。事实上,如果当时前方的4个人立场一致,以周恩来在中央苏区党内军中第一把手的地位,后方中央局任弼时等人即便打着贯彻中央“进攻路线”的幌子,想撤毛也难。可是,周恩来却并未这样做,他会前就背着前方其他人,与后方中央局商量换毛的问题;在“宁都会议”上又首鼠两端,对双方各打五十大板,尽管周后来曾试图为毛缓颊,却已无法改变撤换毛的定局。


    周恩来对自己在“宁都会议”前和会议期间的表现内疚于心,知道是欠了毛泽东的帐的。他后来一再反省检讨,称这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错误和罪恶”,并非只是在应付毛的敲打,而是由衷之言。笔者在书中引用了许多历史文献来说明这一点,囿于篇幅,这里无法一一展开。“司马公”文中为了遮掩周的历史过失,避而不谈我在书中披露出来的上述电报的内容。然而,舍此又怎能解释清楚毛、周之间的历史关系呢?荒唐的是,明明是“司马公”自己在回避某些要害问题,它却倒打一耙,指笔者“回避了一些明显不利于其结论的历史事实”[6].事实俱在,“司马公”挥舞的这顶帽子究竟应该戴在谁的头上呢?


    3.毛泽东是怎样坐上军中第一把交椅的?


    毛、周历史关系中的一个重要关节点是,毛泽东究竟是在什么时候、通过什么手段改变遵义会议的决定,取代周恩来成为中共最高军事领导人的。《晚年周恩来》书中围绕遵义会议前后党内军中领导权的变更,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揭了毛的老底,道出了毛工于心计,为坐上军中第一把交椅而不择手段排挤周的事实真相。实际上,毛是在长征途中与张国焘权争时,乘周恩来患重病之际,演了一出“缺席撤换”的把戏,这才反客为主,当上军中第一把手的。关于这一段,我在书中有详细介绍,这里就不赘述了,可以算是我对中共党史研究的一点心得。


    笔者这一建立在史实基础上的分析自然使中国官方感到难堪。“司马公”文中绕开这个要害,只在引用文献资料孰先孰后的问题上做文章,实在是有难言之隐。因为这涉及到毛泽东个人品质中很不光彩的一面。中共官方关于毛在党内确立其领导地位的提法,是有一个演变过程的。更确切地说,是官方定论被一步步戳穿的过程。笔者在书中运用历史文献如实地反映了这一过程,“司马公”文中强加给我的要卖什么“关子”,去争什么“发明权”之说,实属无稽之谈。


    长期以来,官方的说法一直是“遵义会议确立了毛泽东在全党的领导地位”.毛死后,历史真相开始被披露出来,这种说法站不住脚了。因为毛在遵义会议上只是被选为中央常委,当时党内负总责的仍是博古,稍后改为张闻天。于是官方不得不把上述说法改为:遵义会议在“实际上”确立了毛在全党的领导地位,理由是毛恢复了对红军的指挥,而军事指挥权在当时是最重要的。可是,这一解释还是不能自圆其说。因为陈云当年所写的关于遵义会议的传达提纲上写明:周恩来是“党内委托的对于军事上下最后决心的负责者”,毛泽东只是作为周的“帮助者”[7].


    于是官方史学只好又拿军事“三人小组”(也称“三人团”)来做文章,把它说成是以毛泽东为首,弄得这个问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混淆不清,真伪莫辨。然而这同样不是事实,因为“三人小组”中为首的,是党内授权“在军事上下最后决心”的周恩来,而不是毛泽东。这一点连毛本人也不否认。“司马公”文中所引用的官方《毛泽东传》中有关周恩来是“三人团”团长的说法,其实和笔者书中所引乃出于同一出处,恰恰印证了我所言不假。


    尽管事实如此,官版《毛泽东传》还是露出了马脚,它坚持把毛泽东排在周恩来的前面,官版《毛泽东年谱》也是这样排列的。试问:既然周是“三人团”的团长,为何一定要把毛排在周的前面,刻意造成以毛为首的假象?这种排名方式恰恰揭穿了官方史学是搞乱这个问题的始作俑者。在这种情况下,官史中毛泽东究竟是在什么时候、用什么理由和手段改变遵义会议的决定,取代周恩来成为中共最高军事领导人一事,至今仍是一笔糊涂帐。


    4.抗战初期周恩来与王明的关系


    周恩来在抗战初期与王明的关系是他历史上的两大“错误”之一。“司马公”文中对我在书里有关周、王关系的说法提出反驳,指两人仅限于工作关系,“从不会超越这种关系而有联盟之说”[8].遗憾的是,该文作者此说只是重弹官方的老调,只有断言,并无论证,更说不清楚何为“工作关系”,何为“政治关系”,让读者莫名其妙。其实,所谓“工作关系”还是“政治关系”之辨,本来就是中共官方史学将历史人物脸谱化的一种标签。


    在中共党文化中,“分清敌我是革命的首要问题”;一旦某人被定为敌人,“好人”岂能与之同流合污?“司马公”文中之所以强调周恩来和王明彼此只是“工作关系”,就是套用这种模式,为周恩来开脱。事实上,王明并非像官方史学所说的那样一无是处,他关于“抗战高于一切”的主张,对中共的一党私利可能不利,但对整个国家民族的抗战却是有好处的。


    周恩来与王明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让我们还是来看一看周本人是怎么说的吧。在“延安整风”的历史清算中,周承认抗战初期自己在王明路线上陷得很深,说“这是第二次教条经验宗派的结合”,自己为教条宗派“跑腿抬轿”,“其危险性也不亚于教条宗派”[9].这里,周把自己与王明的关系定性为在政治上的“结合”.既然是“结合”,自然就不是一般性的工作关系,而是指两人之间关系密切,靠得很紧。


    当时周恩来支持王明主要表现在两个问题上:一是周在1937年12月的政治局会议(“十二月会议”)上附和王明的发言,二是周在长江局期间与王明一道与中央分庭抗礼,闹独立性,挑战毛泽东的权威。抗战爆发后,王明按照“共产国际”的指令回国纠偏,在“十二月会议”上发表了系统的意见,批评中共中央在统战中没有实行“抗日高于一切”的原则。周和党内多数人在会上支持了王明的意见。毛后来在“延安整风”中说:“十二月会议我是孤立的”.“司马公”文中为周恩来辩解说,周只是谈了山西抗战,并不是批评毛。事实上,中共到达陕北后,张闻天只是个“虚君”,在党内当家的是毛;周联系山西抗战批评中央,就是不指名地批评了毛,否则毛又何来“孤立”之说?


    在长江局的问题上,本来中央已经决定周恩来担任设在武汉的长江局书记,领导南部中国的工作。那时王明去武汉只是应蒋介石一时之邀,商谈国共两党关系。可是王明到武汉后提出要留在武汉,周恩来于是把长江局书记一职主动让给了王明,自己担任副手。自此在武汉的王明以第二中央自居,与延安分庭抗礼,“进攻中央路线”(毛泽东的用语),诸如不买中央的帐,联名发电报指责延安,写文章鼓吹保卫大武汉等。在这些问题上,周恩来都是有份的,在政治上与王明形成联盟,与中央唱对台戏。这就是毛要发动“延安整风”,把周恩来和王明放在一起批的重要原因。


    “司马公”的文章在这个问题上花了不少笔墨引述我书中的内容,企图从中找毛病。我在书中说,抗战爆发后由于周恩来等许多人附和王明的主张,使得毛泽东一度在党内“陷于孤立,暂时处于下风”,难倒史实不正是如此吗?不然的话,毛泽东为何发出“中央已名存实亡”、“我的命令不出这个窑洞”这样的概叹呢?毛这种一时的劣势与他不甘下风、施展权谋、利用一切机会来扭转局面,并不矛盾。事实上,毛正是凭借这样的手段,一步步地变不利为有利,积小胜为大胜,最终打败王明的。


    5.关于“延安整风”


    “司马公”文中花了很大篇幅谈“延安整风”,说读者看过《晚年周恩来》后“往往会联想到一些似是而非的传闻或表象,把书中所说的误认为是真的”[10].言下之意,笔者在书中所写的乃编造杜撰,不足凭信。可是“司马公”的文章又列举不出到底书中披露出来的哪一条史料是假的,于是只好绕着弯子为毛泽东在“延安整风”中所扮演的角色遮掩开脱,对周恩来遭到过火斗争的处境轻描淡写,掩饰历史真相。结果反而是越描越黑,露出更大的破绽。


    “延安整风”对中国现代史的影响深远,毛泽东作为中共党内最高领袖的地位从此被定于一尊,开启了“毛泽东时代”.这对中共打下红色江山起了很大的作用,同时也种下了日后中国陷入灾难的祸根,乃至老毛不死,国难未已。非但如此,中国现行政治体制中的许多弊端和积习,追根溯源都与“延安整风”开创的领导体制和党文化传统有关,“延安整风”开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先例。这就是为什么中国官方一直捂着盖子,不让触动“延安整风”的原因所在。


    毛泽东为什么发动“延安整风”?冠冕堂皇的说法是“整顿党的作风”,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想确立他在中共党内的绝对权威,不仅在组织上要达到这个目标,更重要的是要在思想上成为中共的精神领袖和理论权威。若不是兹事体大,毛是不会在抗日战争最艰苦的岁月,前方将士正在浴血奋战的时候,花如此大的精力和时间来发动“整风运动”了。“司马公”在文中想否认毛发动“延安整风”的真实动机,却又不敢明说,于是便用“障眼法”,称周恩来返回延安参加“整风运动”时,毛“在全党的领袖地位早已确定”,造成毛发动“延安整风”与确立其党内权威地位无关的假象。这一说法是企图偷天换日,迷人眼目。


    周恩来从重庆返回延安参加“整风”是1943年7月,其时中共领导层内部清算历史错误的“整风运动”已经进行了将近两年。毛泽东通过“整风运动”在党内大大巩固了自己的权位,于这年3月成为政治局和书记处的双料主席,握有“最后决定之权”.然而,毛斗垮以王明为首的教条宗派后,仍然不肯罢休,一定要召周恩来回来参加“整风”,目的是为了要整服以周为首的党内经验宗派。“司马公”文中故意抹杀两者之间的内在联系,在行文中制造“整风”之前毛就已享有领袖地位的假象。这是因果倒置,有意误导不熟悉这段历史的读者。此其一。


    其二,即便是按照“司马公”文中的说法,也否定不了“延安整风”与毛泽东确立领袖地位两者之间的关系。为了自圆其说,“司马公”的文章改变了中国官方以往的说法,把毛在中共党内“实际上”确立领袖地位一事说成是在中共六届六中全会上,理由是经过了共产国际的批准。其实,当时党内名义上负总责的仍是张闻天,毛的领袖地位还是名不正、言不顺,王明随时可能在“共产国际”的支持下卷土重来。正是由于毛深知自己的地位很不稳固,所以在“六中全会”后想趁热打铁,以讨论“党的历史问题”为名,一举击垮王明,确立自己不可动摇的领袖地位,但毛的这一谋划被“共产国际”制止而未能如愿。


    苏德战争爆发后,“共产国际”形同瘫痪,不久便宣布解散。毛泽东遂趁机发动了“延安整风”,旨在斗倒王明为首的教条宗派,整服周恩来为首的经验宗派,从而确立自己在党内的绝对权威地位。“司马公”文中也承认,毛确定的“整风”对象,“一是要整教条宗派,二是要整经验宗派”[11];不过,为了给毛开脱,文中引用杨尚昆和胡乔木回忆录中的说法,称整周是康生“煽风点火,推波助澜”造成的,把此事的责任完全推到康生身上。


    其实,“延安整风”一直在毛泽东的亲自掌控之下,毛本人是负责“延安整风”的“总学委”主任,康生只是副手,是毛的一杆枪。延安只是个巴掌大的地方,毛不可能不知道“整风运动”中出现的严重扩大化问题,对此毛绝不仅仅是“失察”,而是他在指导思想上放任纵容的结果,只不过他与康生一个“扮红脸”,一个“扮黑脸”罢了。至于对王明、周恩来在党内高层历史清算中的过火斗争,毛更是难脱干系,这根本不是康生所能煽动的了的,而完全是在毛直接主持下进行的。试问,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对王、周二人的斗争,难倒毛当时不在场吗?若在场又为什么听之任之?答案只有一个:这种作法是毛支持认可的。


    “司马公”文中还说,毛泽东在历史清算中始终坚持王明为首、博古为次,“并没有把帐集中算到周恩来身上”[12].事实并非如此。毛对批周的态度,从他在“整风”期间所写的涉及周的9篇批判文章的激愤情绪中就可以看出。当时,毛提出犯路线错误的代表人物,是把周排在王明之后、博古之前的。这有周恩来本人的说法为证:第二次教条经验宗派的结合,“其代表人物确如毛所说为陈(绍禹)、周(恩来)、博(古)、彭(德怀)、项(英)”[13].


    至于周恩来在“延安整风”中遭到整肃的情况,即便从“司马公”文中引述的杨尚昆和胡乔木两人的回忆也可略见一斑。诸如会上提出经验宗派是“最危险的人物”,“气氛相当紧张”,“出现了左的偏激情绪”等等。其实,这种过火斗争正是毛泽东的意图。用毛本人的话来说是:要适当地将军,只有内力、外力合作,才会有成效[14].在这种“外力”的促压下,周不得不按照会上批斗的调子,承认“全国性的经验宗派(我为首,如朱、彭),其危险性也不亚于教条宗派,所差别者是革命的品质问题”[15].如果周恩来不这样说,只承认和王明是一般的“工作关系”,是过不了关的。


    另一个可以说明周恩来在“延安整风”中处境的,是前“共产国际”总书记季米特洛夫对毛泽东的劝告。季米特洛夫在这封以个人名义发给中共中央的电报中为遭到整肃的周、王两人缓颊,劝毛手下留情[16].按说教条宗派的第二号人物博古与“共产国际”的渊源更深,可是季米特洛夫在电报中并没有为他说情,由此可见周当时的处境比博古还糟,和王明一样成为众矢之的,人人喊打,甚至到了考虑开除出党的地步。不然的话,季米特洛夫就不会出面干预,说出“象周恩来和王明这样的人不应该被开除出党,而应该保留他们,并为了党的事业充分地使用他们”这样的话了。


    至于“司马公”文中提到毛泽东出来为周恩来说话,那实际上是季米特洛夫来电后的事。这与其说是毛的宽宏大量,不如说当时中共的羽翼尚未丰满,在诸多方面有求于莫斯科的缘故。毛为大局计,不得不买季米特洛夫的帐。更重要的是,其时毛发动“整风”的目的已经实现,通过斗倒王明为首的教条宗派,整服周恩来为首的经验宗派,确立了毛在党内不可动摇的领袖地位。“司马公”文中所说的运动“后遗症”,只好让“扮黑脸”的康生代毛受过了;毛则继续“扮红脸”,亲自当众脱帽道歉,以收揽人心。康生也没有白白为毛背黑锅,他从此成为毛的心腹、整人的干将,在20年后那场更大规模的整肃运动──“文革”浩劫中派上了用场。


    “司马公”在文中指我书中把毛、周关系仅仅归为“无端受到毛的猜忌和整治”,或是大事渲染在“毛陷入狂想,把国家和民族引向灾难”时助纣为虐,但不提周恩来在毛泽东的领导下在历史上做出的巨大贡献。这完全是对笔者着作的断章取义,有意歪曲。事实上,我在书中一开头就概述了毛、周两人长达40多年的政治合作,指出无论是中共马上打天下,还是马下治天下,都是“谋事在毛,成事在周”.其中毛做对的事情,周有一份功劳;毛对国家和民族犯下的罪过,周也难辞其咎。历史的真相难道不是这样的吗?究竟是谁在有意误导读者,由此一目了然。


    “司马公”在文章中还煞有介事地讲了一个“脸谱相”的故事,说孩提时看戏每每要先辨出个黑白好坏来,成人后才知道世间哪有这等简单明白之事,借此批评《晚年周恩来》的第一章就给人这样的感觉。可笑的是,该作者居然忘了这种“脸谱相”恰好是中共党文化评价历史人物的模式,是官方史学绝妙的自画像。


    长期以来,中国官方历史读本里的人物都是这样一副善恶忠奸、黑白分明的“脸谱相”.当局把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等人涂上厚厚的油彩,作为“高、大、全”的革命领袖人物,供奉在神坛上,并设置种种禁令,不容损害其“光辉形像”;与此同时,出于政治需要,又把历次党内斗争的失败者打成“反面人物”,如张国焘、王明、林彪、康生、江青等,将他们一个个涂成黑脸,“罪大恶极”,“打翻在地,永世不得翻身”.


    我写《晚年周恩来》的目的就是要突破这种脸谱化的评价模式,还历史本来面目。此书在大陆被封杀,就是因为书中重新评周、批毛、揭邓,戳穿了官方编造的领袖人物神话。按“司马公”文章的说法,笔者的书是挖了“祖坟”,它才奉命费力写此长文,以维护已故中共领导人“高、大、全”的“脸谱相”,修补业已破绽百出的谎言。笔者和“司马公”争论的要害就在于此。
二、“文革”的发动者和执行者

  1.毛泽东发动“文革”的心路历程

  “司马公”的系列文章之二开篇就给我扣上“张冠李戴”的帽子,令人莫名其
妙,不知所指为何?细细读下来才明白,原来是指笔者在书中说毛泽东对斯大林之
死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这件事。可笑的是,“司马公”文中生拉硬扯,强作
解人,硬要把我所说的这句话与毛评论苏共“二十大”赫鲁晓夫做秘密报告的说法
混为一谈,把此一“一则以喜,一则以忧”说成彼一“一则以喜,一则以忧”,这
才真正是张冠李戴。

  笔者在书中概述了毛泽东发动“文革”的心路历程,但此非本书重点,所以只
作了粗线条式交代,是作为历史背景来写的。书中所说毛对斯大林之死是“一则以
喜,一则以忧”,是笔者对毛当时心态的分析描述,与“司马公”文中所说毛当年
对苏共“二十大”赫鲁晓夫做秘密报告的评论用语并不相干,只是在文字上雷同而
已。“司马公”故意在文章中以鱼目混珠的手法把两件事扯在一起,然后大发议论
,指《晚年周恩来》“含混时间界限,以偏概全”〔17〕,误导读者。这种作法
十分拙劣,自暴其短。

  “司马公”文中还说,它查过当年的档案,找不到《晚年周恩来》中所说的苏
共中央总书记“赫鲁晓夫在中苏两党会谈中坦言劝告”。这里,先要感谢“司马公
”为此所下的功夫;这一表示同时也暴露出该文作者的官方背景——在大陆现行的
制度下,没有官方背景的学者是不可能为写一篇文章而查阅这类档案的。赫鲁晓夫
在中苏两党会谈中批评毛泽东搞的“大跃进”、“人民公社”一事,并非笔者的杜
撰。在1960年6月于布加勒斯特召开的罗马尼亚工人党第三次代表大会上,赫
鲁晓夫与彭真率领的中共代表团会谈时就说过这样的话。赫鲁晓夫当面挖苦说,你
们搞“大跃进”,可是人民没有裤子穿,穷得要命〔18〕。

  对毛泽东发动“文革”的心路历程,人们或有不同看法。“司马公”在文章中
的相关解释尽管引用了不少史料,却是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让人不得要领,看不
出毛发动“文革”的思想演变脉络与他在各个时期的“思考重点”(“司马公”语
)之间的内在联系。原因就在于该文作者不敢正视毛的个人品质问题,躲躲闪闪,
竭力把毛的动机归结为思想上的认识问题,这样自然就说不清问题了。

  笔者认为,毛泽东之所以发动“文革”,在其乌托邦狂想和所谓阶级斗争扩大
化指导思想的背后,还隐藏着个人一己之私欲。概括地说,斯大林之死刺激了毛泽
东争当世界革命领袖的欲望。为了和苏联一争高下,毛改变了中共在50年代初制
定的“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大大加快了工业化和农业集体化进程,乃至发动“大
跃进”,企图“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结果闯下了大祸,饿死了几千万人。但是毛
拒不认错,先是在“庐山会议”上整倒彭德怀,后来又担心刘少奇秋后算帐,害怕
自己落得死后被人鞭尸的下场。于是,毛为了保全个人生前身后不被清算,先发制
人,发动了“文革”,不惜把整个国家拖入10年之久的浩劫之中。这就是中共建
国后在毛的领导下所走过的历史轨迹。

  2.周恩来在“文革”中的双重角色

  “司马公”不同意笔者书中关于周恩来在“文革”中扮演了“双重角色”的看
法,对笔者说周“执两用中的应乱之道”也不以为然,认为这“不是一个客观的中
性词汇”,是用“障眼法”来妖魔化周恩来〔19〕。其实,对周的这种历史定位
,不过是对历史事实的陈述,谈不上褒贬。笔者讲的所谓“双重角色”,是指周恩
来既是毛泽东发动的“文革”的执行者,同时又在某种程度上充当了补救者。说周
是“文革”的执行者,是因为他在“文革”10年中一直处在最高权力核心圈中,
是中央日常工作的主持人;说周是补救者,则因为他做了一些减缓补救的工作,但
并没有也不可能扭转整个局势。

  “司马公”反对笔者关于周恩来在“文革”中扮演“双重角色”的历史定位,
是因为这对中国官方的历史决议中有关周的评价提出了挑战。“司马公”不是反对
“把多方面的历史变成单线条”吗?那么官方历史决议对周的评价恰恰就是“单线
条”,只讲周减少“文革”损失的一面,而回避了周作为“文革”执行者的另一面
,比对毛泽东还偏袒。对周在“文革”中扮演的“双重角色”,“司马公”无法从
正面提出反驳,因为事实俱在,若进一步展开讨论,只会自寻尴尬,所以它只好断
章取义,牵强附会,攻其一点,不及其余。

  笔者在书中指出,周恩来能够在“文革”中扮演双重角色,是因为他善于在政
治上走钢丝,懂得见机而作,执两用中。如果周不能在当时各种矛盾对立的冲突中
保持自身的平衡,早就从政治舞台上跌下来了,或者被双重角色的内在矛盾撕成两
半了。这就是周的为政之道。“司马公”在文章中说笔者在误导读者,曾举了几个
例子加以反驳,结果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非但驳不倒我在书中的论点,反而
印证了此说。

  比如,周恩来在“文革”之初借毛泽东对章士钊来信的批示保护“民主人士”
这件事,恰恰说明周是个见机而作的老手,他借助毛的“尚方宝剑”,趁机开了一
个保护名单。可是他又做得很谨慎,并不是一味硬保,而是适可而止。因为周很清
楚,毛正在点“文革”之火,自己保护“民主人士”的作法类似于“灭火”,这样
的举动一旦做过头就会犯忌,要惹火烧身。周恩来所开列的保护名单实际上并未起
多大作用,只是稍加约束了一下,后来就不了了之。名单中的绝大部分人其后都受
到不同程度的冲击批斗,吃了很多苦头,就连被列在名单之首的宋庆龄也不能幸免
,更不用说被打成右派的“民主人士”了,他们被“文革”风暴搞得家破人亡。章
怡和写的《往事并不如烟》中的章伯钧、储安平就是例证。

  “司马公”还拿“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由来做文章,说笔者冤枉了官方
史家,因为我在书中指出,官方把这一在“文革”中搞乱全国的口号归咎于林彪、
江青等人,而实际上“这一提法的始作俑者和最后定夺的正是毛本人”。“司马公
”的这一指责根本不值一驳。只要翻翻这些年来充斥大陆书店的各种有关“文革”
的官版书籍,象中共中央党史研究室和中央党校编的大事记、年表、“文革”简史
等一类材料就够了,这些材料无一例外都是为毛开脱,而让林彪、江青等人为“批
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背黑锅。

  “司马公”该文在这个问题上逻辑混乱,自相矛盾的地方很多。文中一面表白
官版书籍并未在“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一事上替毛泽东遮掩,另一方面又竭力
为毛辩解,引了一大堆毛在中央工作会议上说过的话,诸如“谁人要打倒你们呀?
我是不打倒你们的”,“你们过不了关,我也着急呀”之类,好像毛真想保这些对
“文革”有抵触情绪的党内高级干部。事实上,毛讲过上述话之后仅仅两个月,就
发动了“全面夺权”斗争,将他们一脚踢开,打入另册。

  可笑的是,“司马公”在该文中说我在书中指毛泽东的上述讲话是“故作姿态
”,但拿不出证据,结果陷入“尴尬”。真是强词夺理,不知道应该尴尬的究竟是
谁?看一个人不仅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毛表面上说他不想打倒?庑┑衬诟呒陡?
部,话音刚落就发动了全国性“夺权斗争”,“夺权斗争”要打倒的对象就包括“
顽固坚持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人”(即党内对“文革”有抵触情绪的高级干部)。
这一事实便是毛出尔反尔、假作姿态的证据,活脱脱地勾画出毛玩弄权谋的真实面
目。

  3.“保持晚节”问题

  “司马公”的文章批评我在书中“抛开当时当地的特定历史环境不提,一味在
‘保持晚节’上作文章,硬把‘保持晚节’的心态说成‘不过是忠君思想的现代翻
版’”〔20〕。这种指责批评错了对象,一味在“保持晚节”上做文章的并非笔
者,而恰恰是周恩来本人。周从“文革”发动之初到他病重住院,一直在讲“保持
晚节”的问题,这是探索“文革”期间周氏内心活动的一条线索。

  所谓“保持晚节”,意指保持晚年的节操,原本并无褒贬之意,关键要看具体
的内涵。“司马公”既然强调看问题要放在“当时当地的历史环境”中,那么让我
们来看一看“文革”期间所谓的“保持晚节”的具体含义究竟是什么。“保持晚节
”是毛泽东首先提出来的,当时他感到自己的主张在党内曲高和寡,各级领导干部
日益离心离德,于是毛泽东用这一说法给党内高级干部戴了一道紧箍咒,提醒他们
要保持“保持晚节”,过好社会主义革命这一关。于是,“保持晚节”一说在中共
党内高层中大行其道,成为高级干部自律互勉的信条。其含义正如周恩来在196
6年5月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所说:“要跟着毛主席,毛主席今天是领袖,百年以后
也是领袖,晚节不忠,一笔勾消。”这种无论生前死后都要无条件效忠毛泽东的表
白,与历史上皇权专制王朝的“君为臣纲”到底有多少区别呢?

  毛泽东在“文革”中的所作所为,不要说按照现代民主社会的标准,就是按照
中共自己的党章国法,也属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在这种情况下,不问青红皂白,
一味跟着毛走,对国家和老百姓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周恩来在主观上或许并不想
充当帮凶,但在客观上对“文革”浩劫给国家民族造成的巨大灾难却负有不可推卸
的责任。他明明感到不对,却强迫自己努力“紧跟”,甚至在病榻上还要表忠心,
写下“要保持晚节”和“我是忠于毛主席的”这样的内容〔21〕。这不是愚忠又
是什么?难道是阳奉阴违的伪君子不成?

  不错,诚如“司马公”文中所说,除了周恩来之外,刘少奇其实也想保持晚节
,只是保不成而已。这不恰恰说明中共政治体制和领导集团自身存在的问题吗?邓
小平在“文革”后表示,当时真实的情况是“难于反对”。这种状况对一个执政党
的领导集团来说未免有点太可悲了。刘、周、邓等人在毛泽东面前唯唯诺诺,不敢
说一个不字,哪有一点现代政党的样子?这不是封建君臣关系又是什么?这种状况
最后导致中国老百姓陷入悲惨的境地,只能在血腥和恐怖中忍受苦难,一切都要等
毛死后才能改变。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除了一党专政和“一个核心”这种制度上的根源之外,
还有中国政治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皇权专制主义传统。毛泽东的专制独裁和人们普遍
存在的愚忠盲从的臣民心态是一体两面的东西。“文革”结束后,人们曾痛定思痛
,反省其中的惨痛教训。当年李维汉向邓小平建议要肃清封建主义的残余,并非无
的放矢,指的就是这一点。

  “司马公”的文章批评我在书中不问青红皂白,强人所不能,给读者戴上滤色
眼镜,妖魔化周恩来。这种指责十分牵强,乃欲加之罪。其实,真正让读者戴上滤
色眼镜的并非笔者,而是中国官方的历史读本。这些官版历史书著把凡是不利于领
袖“光辉形像”的史实统统用“减法”过滤掉。与“司马公”文中的指责恰恰相反
,我在书中对周恩来既没有讳过,也没有苛责,而是把他放在“文革”的历史舞台
上加以审视,让人们在各种错综复杂的矛盾中看到了一个远比官方版本更为真实的
周恩来。

  比如,在给刘少奇的“历史问题”定案一事上,笔者在书中如实地披露了周恩
来参与了对刘的诬陷定罪,这成为周在“文革”中的一大污点;同时也介绍了整个
事情的来龙去脉,从周与毛、江的互动中,看周是如何一步步被毛泽东拉下水的。
当时周恩来起先不愿“趟混水”,看出刘案存有不少疑点,不想急于下结论,曾一
度和江青、康生顶牛,结果被毛换马;后来为了在政治上“保持晚节”,周恩来只
好硬着头皮充当了毛整刘的帮凶。笔者在书中说明周恩来当时这样做也有不得已的
一面,是被毛泽东拉下水的。而“司马公”该文所引的官版《周恩来传》则对周在
刘案审查中所做的大段批示一概不提,称周是因为“不清楚”真实情况而相信了专
案组制造的伪证。究竟是谁在睁眼说瞎话,向读者隐瞒真相,把“把多方面的历史
变成了单线条的历史”,不是一清二楚吗?

  “司马公”不同意我在书中说毛、周之间是“现代君臣关系”的看法,这倒是
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我之所以在“君臣关系”前面加上“现代”两个字,是因为
毛、周两人的关系既非现代意义上的政党领导集团内部各成员之间平等合作的关系
,也不完全等同于历代王朝皇帝与臣子之间的关系,而是两者的杂交。从现代政党
的角度来看,毛、周两人虽说同属执政党领导核心中的成员,但地位并不平等,高
下悬殊,毛一人独断干纲,周只能俯首听命。可是与封建王朝中皇帝和臣子的关系
相比,毛、周关系又不有所不同。最大的区别乃在于封建王朝是政教分离的,皇帝
虽握有君权,在世俗社会中享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却无法主宰臣民们的精神世界,
皇帝之上还有“天道”和“神权”约束着他;而毛泽东则集神权和君权于一身,他
既是党和国家的最高领袖,又是真理的化身、事业的旗帜,一旦违上,势必叛道。
这就是周晚年所处的政治困境。

  在这种情况下,周恩来必须在政治上和思想上同时忠于毛泽东,从而被禁锢在
一个无可逃遁的密网之中。他虽然恪守君臣之道的分际,小心翼翼地侍奉毛,却又
无法按照传统的君臣之道行事,做一个“违上顺道”的忠臣。这就是邓小平所谓“
难于反对”的真实含义。可以说,在中共的极权制度下,周想做忠臣也是做不成的
,即便是彭德怀也是一样,到头来还得违心检讨。这更多的是一种超越了个人选择
的制度性悲剧。笔者以为,“司马公”若真是同情周恩来,就不要再充当这种政治
制度的辩护士了,而是应该考虑如何釜底抽薪,推动现行政治体制的改革,防止周
身上的悲剧再度重演。

  4.毛泽东是整陶铸的祸首

  “司马公”此文还举了陶铸、贺龙的例子,指我“放过陷害者不论,反倒追究
周恩来的责任”,“追究其何以没有保护好的责任,这在法理上是绝对说不过去的
”〔22〕。此言纯属断章取义,故入人罪。关于陶铸、贺龙两人在“文革”中落
难的来龙去脉,我在书中说得清清楚楚,责任分明。打倒陶铸最卖劲的是江青,但
批陶的决定却是毛泽东做的,江青为首的“中央文革”一干人不过是在前面冲锋陷
阵的打手。毛虽然对江青擅自把陶铸抛出来、干扰了他的战略部署感到不高兴,但
事后却默认了这一做法。

  “司马公”文中说“毛泽东偏信了江青等人的诬陷”,是本末倒置,为毛开脱
。事实上,是毛决定批陶在先,“中央文革”发难于后。关于这一点,当年批陶的
先锋王力在他的《反思录》里说得很清楚:“(1966年)九月毛主席就对当时
主持中央工作的陶铸同志不满了。‘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是指刘邓,而‘批判不彻
底’,主要是指总理和陶铸,在毛主席看来总理不是主要的,主要是陶铸。‘彻底
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口号主要是对陶铸。〔23〕”

  毛泽东之所以对陶铸不满,是因为他充当“保皇派”,到处“灭火”,呼吁抓
生产。这些事大都是和周恩来一起做的,或是与周商量过而由陶铸出面去做的。这
在《晚年周恩来》中介绍得很清楚,笔者既讲了周、陶是一个战壕的战友,两人共
同试图约束“文革”的狂暴;同时也指出周明哲保身的为人,听任陶铸中箭落马。
陶明明是在代周受过,可是当陶落难时,周并未对他援之以手,却让陶为自己背黑
锅。我在书中不过如实地陈述了这一点,这怎么能说是“放过陷害者不论,反倒追
究周恩来的责任?”

  “司马公”在该文中说,批陶会议“原本不是专为批判陶铸而开的,批判陶铸
,是中央文革采取突然袭击的手段加在会议之上的;二、政治局成员并没有落井下
石,多数人以沉默对之”〔24〕。究竟事实真相如何,让我们还是来看看会议的
参与者王力是怎么说的吧:“毛主席定了(十二月)六日会上要批评陶铸,要陶铸
检讨”;随后毛又定了开“生活会”批评陶铸,“生活会是政治局扩大会,是十二
月下旬开的……这个会上的发言是一边倒,无产阶级革命家也一致批评陶铸。〔2
5〕”

  5.周恩来对贺龙的始保终弃

  关于贺龙遭受迫害的经过,“司马公”在文中指笔者在书中“做了手脚”,是
经过“作者这样的高手来加工订制”的〔26〕。这完全是毫无根据的中伤,连起
码的历史事实都不顾了。我在书中不过是讲了周恩来对贺龙始保终弃的经过:周本
来是保贺龙的,后来见毛泽东变了卦,他屈从于林彪的压力把贺龙交了出来,后来
还参与了给贺龙定罪的专案审查。“司马公”拿不出像样的事实来否认这一点,却
对我凭空指责,可是事实俱在,岂是抹黑诋毁所能遮掩过去的。

  所谓“闯宫”之说,是指当年贺龙住进中南海西花厅,并非应周恩来之邀,而
是贺龙自己闯去的。这一说法出自官方贺龙传记组成员所写的文章。“司马公”此
文抓住“闯宫”之说做文章,说这是我在“做手脚”;可是文中所引官版贺龙传记
的内容却掐头去尾,连引号都不敢用,可见是何等心虚。即便如此,仍然可以从“
司马公”的文章中看出,当时贺龙是不请自来,而不是象“文革”结束后官方曾大
加渲染的那样,是周主动请来的。

  “司马公”文中还引用杨成武的回忆,企图把贺龙遭受迫害说成是“杨余傅事
件”在之后。事实上,贺龙失去人身自由,就发生在周恩来出面代表中央找贺龙正
式谈话、把他请出中南海西花厅的那一天,当时名为送贺龙到西山“保护”起来,
实际上是对贺龙采取了隔离审查措施。1967年9月,在杨成武被打倒之前半年
,贺龙就已被正式立案审查。贺龙的政治处境,在杨成武主管期间与后来黄永胜接
手后相比,并没有实质区别,都是专案审查的对象,至多只是生活上照顾得好一些
而已。

  不仅如此,“贺龙专案组”成立之初,周恩来还亲自兼任过组长〔27〕。后
来“贺龙专案组”的人员虽几经变动,但周恩来一直以“中央专案审查小组”组长
的身份掌管指导对贺龙的审查,作过多次批示。贺龙被迫害致死,林彪集团固然应
负主要责任,这一点我在书中讲得很清楚,但周恩来也是参与者,难脱干系。在林
、周两人上面,还有毛泽东,整贺是他拍的板;没有毛的同意,林彪即使想倒贺,
也是办不到的。

  对此,周恩来心里有愧,知道自己是欠了帐的,对不起贺龙及其家人。所以在
“林彪事件”后,他立即把贺龙的遗孀薛明从贵州的山沟里找回来,后来又抱病坚
持参加贺龙的骨灰安放仪式,并先后鞠了七个躬,向贺龙的遗像谢罪。基于上述史
实,我在书中说周对贺龙之死“是无论如何也难辞其咎的”,究竟是属于公允持平
之论,抑或如“司马公”文中所说,是“放过迫害者不去理论,却缠住保护者”,
读者自可明察。

  “司马公”“发现”《晚年周恩来》书中关于贺龙冤案“有一段没有档案记载
,全部依据的是大陆出版物”,由此推断“不是大陆没有可用的材料,而是缺少符
合作者倾向和写作目的的材料”〔28〕。这完全是生拉硬扯,强作解人。这里要
说明的是,我当年曾看过一部分“贺龙专案”的材料,只是写书时这些材料不在手
边,不得不用一些公开史料加以替代。这部分内容,日后修订全书时会补上的。

  “司马公”此文还批评书中记述1966年7月29日人民大会堂召开的万人
大会时引用了李志绥回忆录的内容。此外,《晚年周恩来》出版后,也有其他评论
者提出类似问题,认为书中引用了权延赤等人的纪实作品,影响了内容的可靠性。
其实,问题不在于是否引用这些材料,而在于采用时是否经过辨析,提供了事实真
相,因为其中有些个人的回忆材料恰恰能弥补文献档案的不足,起到相得益彰的作
用。我在书中使用这些材料时是作过比较辨别的,对照所掌握的文献档案有所取舍
,并非简单照收。

  比如,李志绥的回忆虽有不准确的地方,但也有不少近距离独到的观察是别人
取代不了的,像“7•29大会”就是一例。“司马公”文中屡屡引用的官版领袖
人物传记也采用了不少汪东兴的回忆。已有不少论者对汪的回忆文字提出质疑,认
为汪在“文革”中卷入太深,为了给自己开脱而处处替毛遮掩,有明显的不实之处
。按照“司马公”文中的逻辑,官版领袖人物传记引用汪东兴的回忆,其内容的可
靠性不是也值得怀疑吗?

  6.毛泽东是刘少奇冤案的主谋

  《晚年周恩来》叙述了刘少奇冤案的来龙去脉,“司马公”此文对此的反驳苍
白无力,支吾其辞,顾左右而言他,让人一望而知,实在是有难言之隐的缘故。因
为书中把审理刘案的经过交待得一清二楚,指出毛泽东是主谋,江青是第一线“攻
坚”的指挥,周恩来是被拉下水的,充当了帮凶的角色。“司马公”既拿不出像样
的事实来反驳,又不敢面对书中披露出来的历史文献档案,只好故技重施,把责任
一股脑推给江青,让她背黑锅。

  为了给毛泽东开脱,“司马公”在文中对毛的罪责轻描淡写,强调“刘少奇专
案控制在江青等人手中”,毛只是负有“领导责任和决策责任”,是“用人严重失
察”;然后笔锋一转,大谈毛是如何为刘说好话的,如表示刘的检讨“写得很好”
,“对刘少奇不能一笔抹杀”,“刘、邓要准许革命”,还要选刘、邓当中央委员
等,用这种“障眼法”来掩盖历史真相——毛泽东才是制造刘少奇冤案的罪魁祸首
。其实,“司马公”玩弄的这套把戏不但不能为毛开脱罪责,反而欲盖弥彰,让人
们更加看清了毛的真实面目。人们不禁要问,既然毛泽东对刘少奇如此关爱,为什
么又出尔反尔,置刘于死地?这难道是用“用人失察”所能解释得了的吗?刘少奇
这样党内的第二号人物,江青岂能一手遮天置其于死地?事实上,江青不过是奉命
咬人的一条狗,毛才是幕后的真正主使,不仅江青负责刘案的审查是毛亲自指定的
,而且江青伪造的刘案罪证,最后也是毛拍板定的案。

  在事实面前,“司马公”推翻不了毛泽东是制造刘少奇冤案的主谋这一结论,
只好另想办法。它一方面替官方开空头支票,宣称“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更多的
档案材料的公布”将会印证他的观点;另一方面又无中生有,指我说毛是“迫害狂
”〔29〕。这又是在凭空捏造。遍查《晚年周恩来》全书,并没有“迫害狂”三
个字。像这样栽赃的例子,“司马公”文中不止一处,这究竟是在治史还是在造伪
呢?

  7.批毛与重评“林彪事件”

  1971年9月13日的“林彪事件”是“文革”中最大的疑案,至今悬而未
决。这一方面是因为事件本身扑朔迷离,事出突然,堂堂的“副统帅”竟然在一夜
之间仓皇出走,成为死在异国他乡的“卖国贼”;另一方面,则是中国官方给事件
的定性至今还维持当年的说法,出于政治需要,让林彪和江青两人为毛泽东发动的
“文革”背黑锅。其中加给林彪的罪名,无论是“抢班夺权”,还是谋反叛逃,都
有很多不实之处,或缺少证据,存在许多漏洞和疑点,主要结论难以成立。

 如同评周一样,评价林彪也涉及到彻底批毛的问题。只有把毛泽东的真实面目
揭露出来,才能廓清历史真相,把问题说清楚。这是公正评价“林彪事件”的前提
。笔者在书中根据所掌握的史料交待了毛、林交恶的来龙去脉,披露了若干重要史
实,戳穿了以往官方的说法。“司马公”文中指我是“有意混淆是非曲直,为其预
设的扬林抑毛的创作意图服务”,还振振有辞地质问:“照《晚年周恩来》的说法
,林彪并非搞阴谋的人,倒是毛泽东在搞阴谋。〔30〕”

  事实上,如果说谁有什么“预设意图”的话,倒是“司马公”此文通篇都是为
官方的政治意图服务,替中共领袖人物百般遮掩。例如,该文在“林彪与文革”这
一段里细数林彪的罪行,却极力回避毛泽东的所作所为。这完全是本末倒置,只能
哄骗不了解那段历史的人。又如,该文指林彪在1959年“庐山会议”上对彭德
怀“落井下石,取而代之”,可当年不正是毛泽东把林彪叫上庐山,并坚持让林彪
接替彭德怀担任国防部长的吗?再如,该文说在1962年的“七千人大会”上,
当“包括毛泽东在内的中共领导人纷纷检讨‘大跃进’失误之时”,林彪却大唱反
调,吹捧毛“一贯正确,一贯英明”。笔者不禁要问,当时毛的“检讨”是由衷之
言吗?林彪作如此讲话之后,毛不是带头鼓掌、大加赞扬吗?

  还有“司马公”文中说林彪在1966年的“5•18讲话”中大谈政变问题
,那为何扭扭捏捏,不敢说明当时指定林彪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带头发言的就是毛
泽东?在林彪作此讲话之前,毛本人大讲“中央出修正主义”的问题,渲染“千百
万人头落地”,并调兵遣将,进行防“政变”的准备,究竟谁才是始作俑者?在发
动“文革”的问题上,林彪的罪过难道大过毛泽东不成?

  不错,林彪是一个复杂的人物,在政治上阳奉阴违,有许多两面派行为,被指
为“好话说尽,坏事做绝”。不过若论玩弄阴谋,林彪与毛泽东相比,还是小巫见
大巫,否则就不会被逼出走、死于非命了。笔者在书中对毛翻云覆雨、惯于玩弄权
术的为人作了充分揭露。不少读者向笔者表示,书中写得最传神的人物就是毛,揭
得痛快淋漓,入木三分。他们说,且不说毛祸国殃民,给国家和民族造的孽,就说
他嗜权如命、整人不择手段的为人,也实在是太可怕了;毛对彭德怀、刘少奇、林
彪、周恩来这些多年来一起打江山的战友都不肯放过,往死里整,单凭这一点,毛
就不配被供奉在纪念堂里。

  毛泽东在1970年于庐山召开的“九届二中全会”上的所作所为,就是一个
玩弄权术、出尔反尔的典型例子。事实上,林彪在这次会议开幕会上的讲话并非如
官方所说的那样,是所谓的“突然袭击”,林彪的讲话事先经过毛的同意;然而,
事后毛却不认帐,在倒林的南巡讲话中宣称“林彪同志那个讲话,没有同我商量”
。我在书中引述对吴法宪的采访,指出:“毛出尔反尔,对世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
,了解这一点至关重要,是明了后来整个事态演变的紧要之处。〔31〕”

  “司马公”自然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如果毛泽东在“庐山会议”风波的起因
上说谎,那么以往加给林彪的罪名就站不住脚了,对毛、林交恶的是非真相也要重
新评说了。于是,“司马公”在文中试图拿笔者书中资料的来源做文章,指吴法宪
的回忆是“三传手”“真实性大打折扣”〔32〕。对吴法宪的这个采访记录,官
版《周恩来传》多次引用过。“司马公”的不老实之处在于,它对官版《周恩来传
》引用吴法宪的回忆并无异议;而当笔者引用同一史料时,它却站出来怀疑该史料
的真实性。在“司马公”看来,似乎一件史料中符合官方政治需要的内容就自然是
来源可靠的,而史料中官方不喜欢的内容就一律属于“出处可疑”。这种“双重标
准”不正是典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吗?

  需要指出的是,吴法宪的上述回忆虽非原始档案,但也不是孤证,其中关于林
彪在1970年“庐山会议”上的讲话事先经过毛的同意一节,可从其他档案中得
到印证。例如,1971年“批陈整风会议”召开前夕,周恩来带领黄永胜、李德
生、纪登奎等人到北戴河看望林彪。在这次小范围的谈话中,林彪转弯抹角地为自
己在“庐山会议”上的讲话作了辩护,说自己是个“炮筒子”,“讲话有气,顺口
而出,放了炮”,这些话“见到主席我也讲过,后台讲的话,搬到前台去讲”〔3
3〕。周恩来这次北戴河之行是奉毛泽东之命去的,回去后要向毛汇报谈话情况;
而且同去的李德生、纪登奎又是毛的红人,因此林彪不大可能当面说谎,他当时所
说的“后台讲的话,搬到前台去讲”的说法应该是可信的。这份谈话记录就存放在
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的档案室里。中国官方的《周恩来年谱》和《周恩来传》都引
用了这次谈话内容,其中《周恩来年谱》还特别指出,“林彪还为其在庐山会议上
讲话事作了辩解”。“司马公”当然很清楚这一点,却故意装聋作哑,矢口否认,
奉命为文者遇到难言之隐的问题常常就是这样行事的。

  在所谓林彪“谋反”的问题上,“司马公”此文指《晚年周恩来》“回避了一
个基本的事实。这就是,自从林氏父子决心用武装政变方式向毛摊牌起,问题的性
质就根本改变了,再也不是党内分歧,而是一场粉碎阴谋集团的残酷斗争”〔34
〕。这里,“司马公”为了替毛泽东辩解,简直到了信口开河、不顾基本历史事实
的地步。就算林彪父子准备“谋反”,根据到目前为止所有中国官方披露出来的文
献史料的说法,毛泽东是“9•13事件”林彪死后才从“揭发材料”中了解到的
,此前毛并未掌握确凿事实,顶多是觉出一点蛛丝马迹。

  既然如此,毛泽东在1970年“庐山会议”后以莫须有之疑,对林彪步步紧
逼,先是“程咬金的三板斧”——“甩石头”、“掺沙子”、“挖墙脚”,然后又
是“南巡讲话”,向各地党政军负责人散布对林彪的不满,这些做法难道都是光明
正大、名正言顺之举?这样做符合中共自己的组织原则吗?难道党的主席就可以无
法无天,为所欲为?毛在南巡中到处讲“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可是毛
自己对林彪不满,为什么不当面与林彪谈谈,反而避而不见,既不召开政治局会议
,也不召开中央委员会全会解决问题,而是跑到各地去“煽风点火”,大讲“两个
司令部的斗争”,要“抓黑手”,毛如此做法究竟是“光明正大”,还是“搞阴谋
诡计”呢?

  “司马公”为毛泽东的辩解其实令自己陷入一个两难境地:或是承认毛违反中
共的组织原则,擅自在下面制造倒林舆论,是一种目无党纪的非组织活动;或是承
认这个党原本就是封建帮会或“毛家祠堂”,一切要由老大说了算。两者必居其一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毛都应该被揭露并遭到谴责。弄清楚这一点后,林彪“谋反
”、“叛逃”的问题,就容易说清楚了。

三、周恩来晚年遭整治的真相

  1.毛是阻挠延误周治病的祸首

  笔者在书中介绍了周恩来患癌症后治病的经过,指出毛泽东的“四条指示”以
及后来通过汪东兴向“周恩来医疗组”下达的指令,延误了治疗时机,所以毛是导
致周恩来的病最后无可挽救的祸首。对此,“司马公”在文中又拿出拒不认帐的看
家本领,推说毛的“四条指示”“没有档案作证”,“无缘得见作者所说的‘座谈
会记录’”〔35〕;对汪东兴传达的毛泽东有关周恩来疾病治疗问题的指令更是
装聋作哑,连提都不敢提,可见十足的心虚。

  然而,白纸黑字所载的史料岂是赖帐所能赖掉的。毛泽东对周恩来治病的“四
条指示”是周身边工作人员座谈会揭发出来的。这次座谈会由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
于1980年11月在毛家湾召开,与会的有曾在周恩来身边工作的秘书、警卫和
医护人员,当时作会议记录的是后来担任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主任的逄先知先生。
其实,“司马公”完全清楚这些情况,所以对自己的公然撒谎抵赖不免感到心虚,
于是在文中笔锋一转,又为毛泽东的“四条指示”逐条辩解起来,同时渲染毛对周
的治疗工作如何“关心”,竭力为毛开脱。可是,事实就是事实,既非矢口抵赖所
能抹煞,也非混淆事实、刻意狡辩就能遮掩的。“司马公”的辩解其实是越抹越黑
,正应了“欲盖弥彰”一语。

  在1972年5月的一次尿常规例行检查中,医生在周恩来的尿样中发现有几
个红血球,从而确诊周恩来患了膀胱癌,当时还属于早期发现。医疗专家随即向中
央写了报告,陈明利害,根据膀胱癌的特点,主张尽快动手术,以绝后患。毛泽东
通过汪东兴下达了“四条指示”:第一,要保密,不要告诉总理和邓大姐;第二,
不要检查;第三,不要开刀;第四,要加强护理和营养。当时医疗组的专家们深知
治疗时机的紧迫性,对毛的决定很不理解,要直接写信给毛,被汪东兴拦阻。根据
医疗组“周恩来补充病历记录”记载,汪要他们先“稳住”,强调要跟主席的思路
,主席正在考虑全面的问题,可过一段时候再看〔36〕。

  由于执行了毛泽东的上述指示,对周恩来癌症的检查治疗工作便耽搁下来,整
整拖了9个月,其间未采取任何有效的治疗措施,直到次年3月间周恩来大量尿血
后才做了第一次膀胱镜检查。而这时毛又通过汪东兴下令,医疗组只准做膀胱镜检
查,不准做电灼手术〔37〕。最后还是医疗组专家们暗中抗命,在做膀胱镜检查
时悄悄把癌变部分烧掉了,但已错过时机,癌细胞已经扩散,一切都已无可挽回了
。这便是毛延误治疗的大体经过。

  “司马公”文中竭力为毛泽东开脱责任,不敢谈及上述周恩来的癌症诊治被延
误的整个过程,回避了其中的要害问题,即周所患的是早期膀胱癌,可以用手术根
治。毛本人虽然不懂医学,但医疗组专家们给中央的报告写得清清楚楚。可是毛拒
绝听取医疗组专家们的意见,下令封锁病情,不许检查和手术,他的“四条指示”
的核心就是不准开刀根治,其它三条都服从于此,而且一拖就是9个月。结果,本
来只能在显微镜下才看得到的个别表层癌变细胞迅速增长,侵入深层组织,继而扩
散到全身重要脏器。由于诊治被毛泽东阻挠延误,周的癌症发展成晚期,后来施行
的电灼术纵然可以减少一些病人的痛苦,但已不能挽救周的生命了。

  “司马公”文中对毛泽东“不要开刀”这一指示的辩解是“主张保守治疗的意
思”〔38〕,为了自圆其说,还借汪东兴之口搬出陈毅、谢富治两人开刀不治而
死的例子。所谓“保守疗法”是针对癌细胞广泛转移的晚期病人,因已无法去除癌
病灶,为减少痛苦而采取的办法。此疗法只是权宜之策,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治
标不治本,与能挽救癌症早期患者生命的手术治疗是根本不同的两回事。陈毅、谢
富治两人所患癌症均为晚期,已经扩散,采取“保守疗法”是不得已之举;周恩来
的病情确诊时则与他们完全不同,属于早期发现,而癌变细胞又发生在膀胱表层,
容易切除根治。“司马公”把这两种根本不同的情况混为一谈,不是愚昧无知,就
是别有用心。

  当时,毛泽东为了阻止对周恩来实施手术治疗,下令对周氏夫妇封锁病情,从
而让周失去了手术根治的宝贵时机而走上死亡之路。“司马公”把毛下令隐瞒病情
说成是“人之常情”,请问自古至今有这种见死不救的“人之常情”吗?再者,对
周恩来本人隐瞒病情或许情有可原,难道对邓颖超这位病人家属隐瞒病情,这也属
于“人之常情”吗?显然,在这个问题上,“司马公”又在有意误导读者了。毛在
此事上的阴暗心理,岂是“司马公”文中刻意开脱所能圆过来的!

  毛泽东“四条指示”中的第二条是“不要检查”。“司马公”在文中以“此语
不得其解”而一笔带过〔39〕。毛泽东的这句话语意明明十分清楚,“司马公”
怎么会“不得其解”呢?它在这一要害问题上想打马虎眼混过去,是因为这条指示
乃毛泽东居心叵测的一个铁证。“不要开刀”,或许还可以用“保守疗法”一说来
开脱;可是对“不要检查”这道指令,就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自圆其说的理由了。即
便是采取保守治疗,也必须进行必要的检查,并根据病情的发展状况实施相应的治
疗措施。可是根据毛泽东的指令,连膀胱镜检查都不准做,哪里还谈得上什么治疗
呢?实际上这道指令的真实含义是“不要治疗”,毛不可告人之居心昭然若揭,这
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用“好意”来解释的。

  自周恩来被确诊患早期膀胱癌后,医疗组的专家们根据毛的指令9?鲈履谖炊?
周的病况做进一步检查,因为一做膀胱镜检查就无法再对周隐瞒病情了。直到19
73年2月周排出大量血尿,把马桶里的水都染红了,医疗组才不得不对周恩来夫
妇告以实情。根据医疗组的“周恩来补充病历记录”记载,当医疗组找汪东兴反映
周恩来尿血时,汪又把毛泽东搬出来,阻止对周作进一步的检查治疗。汪东兴说:
“七老八十,做什么检查,不要慌么!”最后还是叶剑英出面陈情,毛才批准做膀
胱镜检查,但仍指令只准做检查,不准做电灼术。这种有悖常理的决定,让医疗组
感到十分为难,不得不去找邓颖超商量,希望借助病人家属的意见,在检查中发现
病灶点时能变通处理。吴阶平2003年接受中国中央电视台采访时,谈到了医疗
组冒着风险和压力在做膀胱镜检查时暗中抗命的情况。他说:“烧下来危险是很大
的,因为违背了毛主席的指示,可是有邓大姐这句话,我们至少可以搪一阵”,“
我说咱们就不管怎么着拼死拼活也得把这个点烧,把它烧下来,后来就做了”〔4
0〕。吴在回述这段往事时,主持人注意到,他“整个人是颤抖的”。对堂堂一国
总理的治疗,竟然荒唐到如此地步,这难道还不反常吗?

  在这一史实面前,“司马公”居然在文中把电灼手术的成功归于毛泽东“不要
开刀”的决定,这完全是颠倒黑白,欺骗世人。事实上,正是毛泽东本人下令不准
在对周恩来做膀胱镜检查的同时做电灼术治疗,而吴阶平等医疗组专家偷偷使用电
灼术治疗属于违抗毛泽东的命令,承担着极大的政治风险,至今提起来还后怕。显
然,毛泽东非但不是帮助周恩来治病的有功之人,相反却是一再阻挠、延误周恩来
治病的祸首。“司马公”不惜捏造谎言,硬往毛泽东脸上贴金,这是它弄虚作假,
蒙骗读者的又一例证。

  2.关于“伍豪事件”

  “司马公”此文指我在书中叙述“伍豪事件”时,在心理剖析上“做手脚”,
以此来勾连历史过程,故弄玄虚,误导读者,并进而做了一个“大胆的推测”,指
我因曾长期在大陆高层机关工作,养成了“双重性格”和“晦暗心理”〔41〕,
以小人之心度领袖之腹。这种指责显然超出了正常讨论问题的范围,完全是恶意中
伤。既然该文作者谈到中共政治制度对人性的扭曲和戕害,笔者愿意借此机会稍作
分析。

  “司马公”假作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来客,如此说法实在是做作可笑。凡19
49年之后在中国生活过的人,无不对毛时代的血腥恐怖有切身感受,没有人敢说
真话。所谓“逢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便是真实的写照。时至今日,
在中国仍有政治上“和中央保持一致”的紧箍咒,而说假话则一直是中共党文化的
一大特色。当局对“六四镇压”那样违背天理的事情都可以撒弥天大谎,还有什么
不能造假的呢?目前中国社会弄虚作假成风,以致于发展到贩卖假酒、假药,危害
整个社会,其根源就在于中共一党专政的政治制度。

 “司马公”此文想否认周恩来被扭曲的双重人格,结果陷入了无法自圆其说的
尴尬之中。连中共官方都承认,周恩来在“文革”中说了不少“违心的话”、做了
不少“违心的事”,这不是双重人格又是什么?莫非当年周恩来在大庭广众之下颂
扬“文革”、吹捧江青的那些话,全都是真心话不成?倘若如此,周恩来与“文革
派”岂不是成了一丘之貉?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周恩来尚且人格扭曲,要说“
违心的话”,更不要说普通百姓了。其实,“司马公”们又焉能不说假话,不然他
们能在官方史家的位子上混得下去吗?

  “司马公”文中之所以对笔者作人身攻击,是因为我在书中叙述历史过程和事
实真相的同时,揭露了毛泽东一贯玩弄权谋、翻手为云、复手为雨的为人,把这位
“伟大领袖”的政治品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司马公”这样官方史学的御用
文人来说,不啻是被挖了“祖坟”,其尴尬和恼火可想而知。可是,“司马公”又
实在拿不出有力证据来驳倒书中论点,只好使出中共党文化中惯用的人身攻击伎俩
,其实这样恰恰暴露出它理屈词穷的窘相。

  对历史事实作深入的分析和合理的解释,是历史研究的题中应有之义。对同一
事实有不同的看法,也是很正常的。评价一家之言,关键要看它是否言之成理,持
之有故,能够自圆其说。中国官方组织人马对《晚年周恩来》大张挞伐,无非是想
把对历史的解释权独家垄断起来,好让民众继续相信官方编造的种种天方夜谭。“
司马公”此文就处处表现出这种心态,执意要别人都统一到官方的口径之下,否则
就斥之为“歪曲篡改历史”,天下还有比这更霸道的吗?

  “伍豪启事”是周恩来晚年的一大心病,也是考察毛、周关系的一个重要切入
点。“司马公”自然深知这点,不过它为了维护毛、周之间“亲密无间”的神话,
在它的文章中硬把这件事说成是“江青等人故意制造事端,企图诬指周恩来为‘叛
徒’”,而把毛泽东与此事的关系摘得一干二净,宣称毛“严辞制止”,还由此断
言说,“周氏每每渡过难关、险关,也是和毛泽东对他一如既往的支持、信任有极
大的关系”〔42〕。

  关于毛、周关系的真实状况,从我在书中一开始引用的那封周恩来在病榻上写
给毛泽东的请罪信中可以看得一清二楚。信中周辞卑言重,诚惶诚恐,极尽低首下
心之能事,哪里看得见一点“亲密无间”的样子?这种“臣罪该万死,皇上圣明”
之类的央告表白,与“司马公”文中所称毛对周“一如既往的支持、信任”实在是
天差地远。事实上,“伍豪事件”的由来,并非如“司马公”文中所言,乃“江青
等人故意制造事端”,而是毛泽东在“文革”中为了斗倒刘少奇、在全国发动“抓
叛徒”战役中的意外收获。当年举报这件事的是周荣鑫之女,而周荣鑫则是周恩来
的直接属下——国务院秘书长;她写信给江青,要求直接向毛报告这件事。毛当时
并没有马上还周恩来一个清白,而是作了如下批示:“林彪同志阅后,交文革小组
各同志阅,存”。如此,这件事就作为一桩悬案挂了起来。

  “司马公”在其文章中辩称,毛泽东上述批示的意思是对“伍豪启事”“不声
张、不扩散、不追查”,这完全是一种诡辩,连起码的事实都不顾。当时正是周恩
来处境困难的时候,社会上倒周的舆论甚嚣尘上,毛明明知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此时又看过周本人的申述,却故意不置可否,让周整日提心吊胆,随时准备“出
事”,甚至连牙具都准备好了。这哪有一点“信任、支持”的影子,毛这样做不是
把周玩弄于股掌之上又是什么?直到1968年1月,毛才对“伍豪启事”表了态
,那已是时过境迁以后的事了,不过是以此来安抚周为他收拾“文革”的烂摊子。

  即便如此,“伍豪事件”并未真正了结,仍然是周恩来的一大心病。笔者在书
中说,周的余生一直笼罩在这一阴影之下,挥之不去,这是他对自己身后最不放心
的两件事之一。此一结论既是对历史事实的叙述,也是有出处的。“林彪事件”后
,毛泽东让周在“批林整风汇报会”上自揭历史老底的同时,再度把“伍豪启事”
问题翻出来,让周恩来向与会的各地党政军负责人作一说明。当周恩来病重后,毛
又发动“评《水浒》”、批“投降派”,影射周恩来历史上的“伍豪启事”这件事
。正因为如此,1975年9月周恩来动手术之前,在已经打了麻醉药的情况下,
强撑着把“伍豪启事”问题的报告从头到尾又看了一遍,签上自己的名字,注明时
间、地点,让邓颖超向毛报告。

  邓颖超在1989年4月谈《周恩来传》时,曾专门提到“伍豪启事”问题,
说这是周恩来对自己身后最不放心的两件事之一,另一件则是1973年底批周的
政治局扩大会议。这次谈话是有文字记录的。对此,身为官方史家的“司马公”无
疑是一清二楚的,可是它却装聋作哑,还反诬一口,说这是笔者的“主观推断”。
不仅如此,“司马公”在文中还倒打一耙,指我在书中未提及毛泽东在1968年
1月对“伍豪启事”的表态,说“这如果不是掌握史料有严重缺失,那就是有意回
避了”〔43〕。这又是捏造事实,蒙骗读者。关于这一条,笔者在书中第244
页不仅明确提及,而且还注明了出处,说明这是毛对北京大学历史系学生范海泉来
信的批示。白纸黑字俱在,“司马公”却硬说没有。如此撒谎,这样的官方史家还
有什么可以让人相信的呢?

  3.关于批周的政治局扩大会议

  1973年底批判周恩来的政治局扩大会议,是周恩来晚年在政治上遭受的一
场最大的劫难。笔者在书中详述了这件事的原委,揭露了令中国官方极为尴尬的事
实真相,让人们看到中共两代领导核心在整周问题上的所作所为——毛泽东是整个
事情的策划者和指挥者,邓小平也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的角色。在“伟大领袖”的
指挥下,与会者一齐上阵,把“人民的好总理”斗得“不亦乐乎”(毛泽东语),
中共政治的黑暗和丑恶由此暴露无遗。正因为如此,“司马公”此文花了不少笔墨
为毛泽东辩解,把这件事的责任一股脑推到江青一干人头上,说“幸而毛泽东出面
解围,为周讲公道话,使江青一伙的阴谋未能得逞”。这明明是“司马公”在颠倒
黑白,本末倒置,它在文中却倒打一耙,反指《晚年周恩来》“把倒周的祸根栽到
毛泽东头上”,“想把水搅浑”〔44〕。这种贼喊捉贼的伎俩是“司马公”文中
的一大特色,为了掩盖历史真相,无所不用其极。

  究竟是我把整周的祸根“栽”到毛泽东头上,还是毛本来就是祸首,应该让事
实来说话。毛泽东对周恩来的不满由来已久,“林彪事件”后更是变本加厉。这既
源于毛对周批“极左”而产生的不满,也因为毛对西方舆论渲染“周恩来外交”耿
耿于怀。事情的爆发点是“外交部第153期《新情况》简报事件”。毛泽东小题
大做,对周报送的这份简报大发雷霆,乃至用了“放屁一通”这样的粗话。

  接着,毛泽东在1973年7月4日又找“文革”派大将张春桥、王洪文谈话
,矛头直指周恩来,语中露出杀气,甚至把问题的严重性提到“上贼船”和“搞修
正主义”的高度。“搞修正主义”一语是毛在发动“文革”倒刘时的用语,而“上
贼船”的提法则是毛在制造倒林舆论时甩的“石头”。担任毛泽东联络员的王海容
、唐闻生在批周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专门对“上贼船”做了解释:毛当时用“上乔
老爷、姬老爷的贼船”指的就是周恩来,因为乔冠华、姬鹏飞两人当时连中央委员
都不是,根本没有资格当“贼船老板”,能够当得上“贼船老板”的只有林彪那号
人物。毛泽东的这番谈话为1973年底批周的政治局扩大会议定了调子。“司马
公”在文章中提到江青等人在会上批周的言论,如扣上“第十一次路线斗争”的帽
子,指周是“错误路线的头子”等;其实按照毛泽东7月4日谈话的调子来衡量,
江青等人的发言并未出格,至多是讲得更直截了当罢了。所谓“第十一次路线斗争
”的帽子,正是从毛讲话中“搞修正主义”(指毛时代打击刘少奇的所谓“第九次
路线斗争”)、“上贼船”(指毛时代打击林彪的所谓“第十次路线斗争”)中引
伸出来的,而“错误路线的头子”不过是“贼船老板”的另一种说法而已。

  事实上,那次批判周恩来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最严厉的提法,并不是江青指周
恩来是“错误路线的头子”一类的话,那毕竟还是属于党内路线斗争的范围;比这
更加耸人听闻的,恰恰是毛泽东本人所说的,指周“要当苏联人的儿皇帝”〔45
〕。这无异于指周是“卖国贼”。据当年列席会议的乔冠华回忆,听了担任毛联络
员的王海容、唐闻生传达毛的话后,简直“毛骨悚然”。这次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江
青一干人大批周的“投降卖国”,就是由此而来的。

  “司马公”为了给毛泽东开脱,竭力淡化毛上述谈话的份量,还搬出让周恩来
在中共“十大”作政治报告为例,称“周有生以来第一次享此殊荣”,以此来渲染
毛对周的“信任”。这实在是牵强附会,误导不明真相的读者。其实,毛当时已经
做了换马的部署,选择王洪文作为接班人,不过由于王的资历太浅,根本压不住台
,只好让周恩来作中共“十大”的政治报告。按照惯例,在党代会上作政治报告的
通常是毛的接班人,“八大”是刘少奇,“九大”是林彪;而在“十大”上作政治
报告的周恩来却根本没有接班人的政治地位,与其说作这样一次报告是什么“殊荣
”,还不如说是让周权且支应门面。“十大”后,王洪文接班的态势已十分明显,
凡是写给毛泽东的报告,都由周恩来、王洪文两人联名。就在起草这个“十大”政
治报告的过程中,毛泽东特地授意张春桥把7月4日批周谈话中的结论(即“大事
不讨论,小事天天送,此调不改动,势必搞修正”)写入“十大”政治报告中,暗
中留下伏笔。这说明,在毛的心目中,批周这件事并未了结,还要再继续做文章。

  作为官方史家的“司马公”,惯于把政治人物脸谱化,它把毛泽东涂成“红脸
”,把江青则画成“黑脸”,以制造一种假象:似乎毛、江两人在“文革”中合开
的“夫妻店”所干的恶事,全是“老板娘”一人所为,与“大掌柜”无关。事实上
,江青行事或许有操之过急、掌握分寸不当的地方,但绝对是“奉旨”行事,她的
后台老板就是毛泽东,江青不过是前台的打手而已。此外,由于毛经常玩弄两面手
法,先打后拉,到头来只好让江青为他背黑锅。这次批周的政治局扩大会议就是如
此。“司马公”完全清楚这些情况,可是却刻意回避,宣传什么周恩来每每涉险过
关,是“和毛泽东对他一如既往的支持、信任有极大的关系”。但事实真相是,毛
泽东抓住周恩来工作中的一点纰漏,大张挞伐,下令召开政治局扩大会议批周,亲
自给周戴上“卖国投降”的帽子,这哪里还有一丝一毫“信任”的影子?难道这就
是“司马公”竭力渲染的毛、周之间的“亲密合作”吗?至于“司马公”文中说,
“毛泽东出面解围,为周讲了公道话”,那不过是毛在玩弄一打一拉的手法而已。
要不然,毛身边的王海容、唐闻生两位怎么会有“他做脸,我们做屁股”这样的牢
骚呢?

  4.关于邓小平的复出

  “司马公”此文把“邓小平复出”专列了一个小标题,指责笔者在书中“把邓
小平的复出,描写成一种罪恶”〔46〕。这完全是无中生有,为了给我抹黑,竟
然到了任意栽赃的地步。遍查《晚年周恩来》一书,笔者从来没有用“罪恶”这样
的意思来描述邓的复出。“司马公”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笔者在书中梳理了毛、
邓之间长达40年的合作关系,揭了邓小平的老底,指出邓和毛的历史渊源极深,
是毛派的一员大将,多年来一直受到毛的精心培养,建国后更成为毛手中挟制对手
的一张王牌。与此同时,书中还纠正了人们普遍存在的一种错觉,指出在幕后推动
邓复出的并不是周恩来,而是毛泽东,“邓小平复出”是毛在“林彪事件”后政治
上挟制周恩来的一着棋。

  更让官方恼火的是,我在书中揭露了邓小平复出伊始,就在批周一事上扮演了
不光彩的角色,替毛泽东说出了对周恩来的欲加之罪,以便让自己更上一层楼。邓
是中共第二代掌门人,在政治上一直以周恩来的“传人”自居。书中披露的史实让
人们看到邓的真实面目,而且凸显了中共政治的黑暗和人性被制度扭曲的一面——
在中共的权力场中,没有一个人的手是干净的。即便象邓小平这样在“文革”中一
度被打到的人物也不能逃脱;一旦复出,他就投入了对自己“兄长”(邓小平对他
人称周恩来为自己的“兄长”)的批斗。这种揭露自然让官方极为尴尬,可是又拿
不出像样的事实来反驳,于是“司马公”只好偷天换日,把毛让邓复出和邓重新得
到毛的重用这两件事混为一谈,误导读者。

  邓小平从复出到重获毛泽东的信任是有一个过程的。毛本来就是个疑心很重的
人,“林彪事件”后更是变本加厉,生怕有人翻“文革”的案。邓小平在复出时虽
然向毛泽东保证“永不翻案”,却不能完全打消毛的疑虑,他对邓还在观察之中。
这从邓小平复出后的职务安排也能看出,邓复出后并未马上获得重用,只是恢复了
国务院副总理的职务,当时决定“有关重要政策问题,小平同志列席政治局会议参
加讨论”。在随后召开的中共“十大”上,邓也未被选入政治局,而只是一名中央
委员。恰恰是因为邓小平在1973年底政治局扩大会议批周的表现让毛泽东感到
满意,批周会议之后邓才被委以重任,担任了政治局委员和军委委员。邓小平批判
周恩来的表现与重获毛泽东信任和重用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其实是一目了然的。

  “司马公”文中否认邓小平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上的发言中对周恩来所做的“诛
心之论”,用抵赖的手法,在史料的出处上做文章,以此给我加上“作假”的罪名
。“司马公”在文中指称,书中“理应拿出像样的档案材料作为确凿的证据,而作
者能够拿出来的,只有其所称的‘访问纪登奎谈话记录’”,“如今,纪登奎已经
作古,他当时如何说的,恐怕也成了问题”〔47〕。关于这次批周的政治局扩大
会议的档案材料,笔者在书中引述邓颖超与“周恩来传记组”的谈话记录指出,“
文革”结束后,叶剑英、邓颖超两人向中央写报告,经华国锋批准,已将当年批周
的政治局扩大会议的全部记录烧毁。作为官方史家,“司马公”明知中共元老叶剑
英、邓颖超才是销毁这次会议档案的责任者,却故意将此节掩过不提,试图造成笔
者无法提供原始档案材料的假象。

  事实上,《晚年周恩来》中援引对纪登奎的采访,虽说不是原始档案,却是亲
历者的回忆,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而且不是孤证,很多外交部的老人都知道邓小
平当年在政治局批周会议上对周恩来的“诛心之论”。当年根据毛泽东的指示,在
外交系统传达政治局扩大会议批周的内容时,外交部的老干部们就对此议论纷纷,
感到“四人帮”攻击总理并不奇怪,可邓小平也这样做,就不好理解了。当年我在
撰写官方的《周恩来年谱》时,专门调查了解有关政治局扩大会议批周的情况,他
们中的不少人和我谈到了这一点。“司马公”此文想通过否认纪登奎回忆的可信性
来为邓小平遮掩,结果顾此失彼,自打耳光。就在“司马公”文中引为权威的官方
《毛泽东传》和《周恩来传》中,曾多处引用了纪登奎的谈话记录。不知“司马公
”是否也打算把大陆官方领袖人物传记归为“作假”?

  “司马公”文中还搬出邓小平女儿邓榕在自己的书中所写内容来为邓小平辩解
,可是又露了馅,越抹越黑。邓榕在书中也不得不承认,邓小平当年确实按照毛泽
东的要求,在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做了批周的发言。邓榕写道:“发言一开始,他(
邓)不得不按毛泽东对每一个与会者的要求批评周恩来。〔48〕”虽然邓榕的记
述对其父当年批周的内容语焉不详,但邓小平参与了批周这件事却是确定无疑的,
这印证了《晚年周恩来》书中所述并非妄言。

  顺便一提的是,关于周恩来与邓小平的关系,我在书中纠正了长期以来中国官
方刻意制造的周、邓两人“亲密无间”的说法,指出他们之间其实是合而不同、同
而不党,既有合作、也有分歧。书中对邓榕所说的周支持邓与毛硬顶的做法提出了
置疑,因为这不符合周一贯的为人处事之道。最近,中国有杂志发表了采访周恩来
的卫士长张树迎和高振普而写成的文章,披露了在毛发动“批邓反击右倾翻案风”
后,周不同意邓与毛硬顶,劝邓“你就不能忍一忍”的情节〔49〕。这印证了我
在书中对邓榕的置疑。邓榕此书是在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帮助下写成的,带有浓厚
的官方色彩,其中有不少不实之处,这便是一例。

  5.“批林批孔批周公”

  笔者在书中分析了毛泽东发动“批林批孔”运动的动机,指出这是其内心深处
“文革”情结和“反儒”情结作祟的结果,而“批周”则是现实中的靶子,把这两
种情结融会贯通起来。当年报刊上连篇累牍的“影射史学”,指孔骂周便是由此而
来。书中还揭露了“批林批孔”运动是毛和江青这对政治夫妻合伙上演的双簧戏,
江是前台领军人物,毛是幕后主使。

  “司马公”的文章在这个问题上说我“搞了倒果为因的手脚”,但辩白却苍白
无力,摆了一大堆众所周知的材料,可还是让人不知所云。“司马公”给“批林批
孔”运动“定了个框框”,所有的事情都让江青背黑锅,而把毛泽东摘得一干二净
。“司马公”避而不谈毛发动“批林批孔”运动的意图、毛扮演的角色和应负的责
任,却大谈毛如何“批评”江青,好像一切都是江青在捣鬼。实际上,“批林批孔
”运动从头到尾就是毛泽东一手策划的。从提出“评法批儒”、对江青面授机宜,
到大造舆论、布置《人民日报》连续发表杨荣国的批孔文章,再到部署发动,批准
江青、王洪文两人的联名报告,将清华、北大编写的《林彪与孔孟之道》作为“中
共中央一号文件”转发全国,无一不是毛在幕后指挥。中国当年屡屡宣传的“毛主
席亲自发动和领导的批林批孔运动”,并非虚词。

  毛泽东确实在“批林批孔”运动中批评过江青,制止了江青批“走后门”的搞
法,那是因为江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干扰了“斗争的大方向”。从“司马公”
文中列举的毛批江青的那些话来看,与其说毛是在“批评”,还不如说是小骂大支
持,恨铁不成钢。不然的话,江青怎么会有恃无恐,屡屡“另搞一套”呢?事实上
,毛在“文革”中一直是把江青当枪使的,总是让她打头阵。这就是为什么毛在“
敲打”江青的时候,也总是不忘表扬江青批刘、批林“斗争坚决”的原因。毛、江
这对政治夫妻之间的磕磕碰碰,不过是合演“批林批孔”这出大戏中的“戏外戏”
罢了。

  “司马公”为了美化维护毛泽东的形像,完全否认“批林批孔”运动批“周公
”的实质,居然把当年揭批“四人帮”时就已定案的事也推翻了。在“批林批孔”
运动时期,报刊上连篇累牍地借古讽今,批“周公”、批“宰相”、批“大儒”,
若非毛的默许纵容,姚文元之流岂敢如此露骨地把矛盾指向周恩来?白纸黑字俱在
,又岂是“司马公”刻意遮掩所能抹掉的?

  笔者在书中指出,毛泽东认为周恩来是党内翻案复辟势力的一杆旗子。“司马
公”文中指这“纯属子虚乌有之事”,称毛“对周在政治上还是放心的”〔50〕
。“司马公”为了给毛开脱,连起码的史实和逻辑都不讲了。毛晚年的一大心病,
就是担心有人翻“文革”的案。“林彪事件”后,周恩来打着批“极左”的幌子,
试图暗中扭转“文革”的方向。周这种“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手法,当然逃不
过毛的法眼。毛本来就是个疑心极重的人,没事还常疑神疑鬼,何况批“极左”确
有否定“文革”之嫌,“文革”乃毛的命根子,毛岂会善罢甘休?毛发动“批林批
孔”运动、“评法批儒”,就是要从政治上解决“反复辟”的问题。“司马公”此
文一方面说周恩来批“极左”“用心良苦”,另一方面又否认毛认为周批“极左”
是暗中翻“文革”的案,实在是逻辑混乱,不能自圆其说。

  毛泽东明明是批周的指挥者和后台老板,“司马公”为了替毛辩解开脱,一方
面渲染毛对江青一干人的批评,声称毛“采取了非常之举”,可摆出来的论据却是
“我看问题不大,不要小题大做”,“明年解决不了,后年解决”这样一类不痛不
痒的表态;另一方面,“司马公”又淡化毛泽东关于“评《水浒》”、批“投降派
”的谈话,声称毛的“评《水浒》”谈话“本来并无特殊的政治含义”,“完全是
在一种放松状态下的私人交谈”,用毛“身体已经很不好了”一类的说法,试图让
读者相信,毛本无批周之意图〔51〕。事实上,毛泽东有关“评《水浒》”的谈
话几小时之后,姚文元就立刻写了一份报告,称毛对《水浒》的评论具有“重大的
、深刻的意义”,而毛本人马上就批准了姚的报告,两三天内就将此报告以“中共
中央文件”的名义转发全国。毛这样做究竟是“无心插柳”,还是“有意栽花”,
难道不是一目了然吗?假如毛“评《水浒》”、批“投降派”真没有什么“政治含
义”,为什么周恩来进入手术室之前大喊“我不是投降派”呢?如果仅仅是江青、
姚文元一干人鼓噪,没有毛的意思,周会如此介意吗?

  6.毛泽东对周恩来的真实态度

  周恩来病重和逝世前后,毛泽东对周的真实态度是最让中国官方难堪的地方。
我在书中用大量史实揭露了毛对周冷漠无情的态度。很多读者给我来信,表示了对
毛的愤慨。于是,“司马公”就在其文章中专列一节为毛泽东辩解。文中指我对周
恩来之死前后“浓彩重墨,做足了文章”,可是又无法从正面批驳,只好拐弯抹角
,夹七夹八,攻其一点,不及其余。

  关于周恩来治病的问题,上面已经谈过。我在书中说,“周恩来在治病的问题
上,却无法像普通人一样为自己做主,一切要听由毛泽东的摆布”,这完全是真实
情况。“司马公”当然清楚这一点,它为毛辩解的手法是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大
谈周住院前繁忙的国事活动,然后挑出周恩来对医疗组的一个批注,掐头去尾地引
用,试图给读者一个印象,似乎周可以为自己的治病问题做主。“司马公”这是在
避重就轻,迷人眼目。当年周恩来的医疗组长吴阶平接受中央电视台采访时透露,
当时周恩来本人是想做手术的,可是医疗组却不得不服从毛泽东的“不准开刀”的
决定,结果贻误了治疗时机,导致一切无可挽回。在周恩来能否住院的问题上,医
疗组也遇到干扰,那时张春桥出面阻拦,强调毛泽东所谓的“治疗要服从大局”的
意图,医疗组干着急却没有办法。这些情形我在书中说得很清楚,这里就不赘述了


  有关周恩来住院治疗被一再拖延这一点,当年我在中国编写官版《周恩来年谱
》时就感到蹊跷,周身边的一些工作人员对此也很不理解,认为其中有鬼;不过当
时无法畅所欲言,而且发表文章时要送审,必须符合上面的口径。我1986年在
《人民日报》上发表的文章就是奉命之作,发表前经过邓力群审阅,并按照他的意
见做了修改。“司马公”此文称,笔者当年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文章与在《晚
年周恩来》书中的说法“自相矛盾”,企图借此否定令当局难堪的史实。“司马公
”如此做,自以为得计,其实是低估了读者的判断能力。当年我身处官方文献研究
机构,戴有“紧箍咒”,所言所述往往身不由己;如今则是自由身,说话做事不必
再有所顾忌,可以按照自己的良知行事,自然不必再作奉命文字。究?鼓闹智榭鱿?
的著述更可信,相信读者自会判明。

  在周恩来治丧的问题上,“司马公”此文故意避谈毛泽东违忤党心民意,下令
压制民众自发的悼周活动,也回避了当时政治局大多数人希望毛能参加追悼会的事
实,却搬出毛对周的丧事报告批示“同意”一事做文章,指责我在书中没有提这件
事,“借用他人之口”说毛“只是划了一个圈”。从中共的官场运作模式看,在送
审文件自己的名字上“划圈”和批示“同意”两者并没有多少差别,“文革”时期
毛泽东对大部分中央文件都是用所谓的“圈阅”方式批准。因此,毛对周的丧事报
告写了“同意”一词还是“划圈”批准,其实无关紧要。问题的要害在于,毛泽东
拒绝参加周恩来的追悼会,还压制党内外自发的悼周活动。“司马公”舍此来纠缠
枝节问题,是避重就轻,故意转移视线。

  此外,“司马公”所谓的“借用他人之口”,这个“他人”指的是张玉凤,因
为我在书中引用了她的回忆文章中有关毛泽东圈阅周恩来治丧报告的情况。“司马
公”之所以不敢指名道姓,是因为心里有鬼,张玉凤虽然也是奉命为毛辩解,但在
这篇文章中还是含蓄地表达了她对毛当时做法的不安。“司马公”自然不希望读者
注意到这点,因为这样一来,它的治学态度就露了馅。该文前面还大段引用张玉凤
的文章批驳笔者,后面又因为张玉凤的回忆不符合它的说辞,就翻脸不认人。一个
作者翻云覆雨竟至于此,还有什么诚信可言呢?

  结语

  作为一个从事中国现代史研究的学者,笔者最大的愿望就是尽绵薄之力,把“
文革”浩劫的历史真相告诉国人,《晚年周恩来》一书无非是一个尝试。而“司马
公”奉命为文,竭尽歪曲诋毁之能事,也无非是要代表官方继续垄断中国现代史的
解释权,阻止民众了解历史真相。笔者与“司马公”争论的焦点,就是到底要不要
把历史的知情权还给民众。正是由于在这个根本问题上,笔者与“司马公”存在着
原则性分歧,对其阐释历史的立场、观点和方法实难苟同。

  “司马公”在文章中把毛泽东描绘成“理想社会的追求者”。笔者认为:当年
毛泽东发动“大跃进”,推行“一大二公”的“穷过渡”,是为了与苏联争当世界
革命的领袖;闯下大祸后毛又拒不认错,炮制将阶级斗争扩大化的理论,制造个人
崇拜,为发动“文革”做舆论准备;当他发现党内外反对声浪日益强大时,担心遭
到清算,便先发制人,打着“文化大革命”的幌子,行整肃反对势力之实。这种把
个人名位置于国家民族之上,为一己之私不惜把整个国家拖入长期浩劫的行为,如
果不是一种罪恶的话,也绝非“好心”办错事。毛时代无数屈死的冤魂用殷红的血
字书写的历史,岂是一句“理想社会的追求者”所能遮掩过去的!

  “司马公”撰文的目的是按照中国官方的政治需要来图解历史,修补领袖神话
,维护“一个核心”的政治体制。该文作者采用倒打一耙之手法,指我在书中“照
预先设定的框框来图解历史”,把毛泽东说成是“文革”时期“左右两派的居中驾
驭者”〔52〕,似乎毛在“文革”中弄权耍阴谋的种种行径都是我杜撰出来的。
在“司马公”笔下,血腥、狂暴、充满罪恶的“文革”变成了纯粹的“理念之争”
,从中央到地方激烈的派别争斗通通不见了。为了给毛辩护,“司马公”居然编出
这样美妙动听的天方夜谭,哪有一点实事求是之心呢?

  历史早已判明,毛泽东是“文革”浩劫的策划者、发动者和指挥者,如果说中
共党内曾经存在过包括“四人帮”在内的“文革派”,那么毛泽东就是最大的“文
革派”。“文革”结束后,中国民众中早就有“五人帮”之说,即指毛是“四人帮
”的后台老板,所谓“庆父不死,鲁难未已”。我在书中如实地反映了毛泽东和江
青等“文革”派之间的这种关系。同时,在记述毛发动“文革”的心路历程时,笔
者并不否认其乌托邦狂想和追求公正、纯洁的社会主义,确有几分理想主义的成分
。不过必须指出的是,毛的这种理想主义并不那么高尚,正如前面所说的,背后还
是个人一己之私欲在作祟。

  “司马公”文中指笔者写《晚年周恩来》是“用一种极端的方式告别过去,完
全抛弃了自己的过去,否定了自己的过去”,并由此推论说“该书成为一种主观意
图主观色彩浓厚、颇为情绪化的宣泄物,而违背了历史的公正性和客观性”。它还
大言不惭地谈什么“史德”的问题,诌出“史德既不存,史识安在哉”这样半文不
白的句子来〔53〕。

  关于写作《晚年周恩来》的缘起,笔者在书中后记里说得很清楚,15年前的
“六四”血腥镇压改变了我的命运。中共当政者为了一党之私利,冒天下之大不韪
,动用坦克、机枪,对手无寸铁的民众大开杀戒,干出了连当年日本侵略军进入北
京城时都没有敢做的事情。与“司马公”们不同,我的良知让我无法再认同这样一
种制度,装作好像什么事情也未发生过一样,继续心安理得地充当官方的御用文人
。与这样的制度一刀两断,究竟何错之有?如果保住个人的“过去”之代价必须是
出卖良知,我宁可选择“告别过去”。

  客观、公正地评价政治人物,是每一个历史学者追求的目标。笔者在写作时,
本着对周恩来既不讳过、也不苛责的原则;即便是对“文革”浩劫的始作俑者毛泽
东,书中在揭露的同时也并没有一笔抹杀,还是肯定了他对中美和解的决策,这对
日后中国打开国门、走向世界起了积极作用。当然,《晚年周恩来》只是一家之言
,难免有不足之处。不过,这绝非“司马公”文中所说的“违背了历史的公正性和
客观性”。《晚年周恩来》是否比较客观地展示了人物和历史的复杂性,读者自有
公评。不少人认为,这本书是当今大陆领袖人物传记中写得最好的一本。当下中国
思想界十分活跃的丁东先生最近表示:最近几年,来自海外而对大陆读者在思想深
层发生影响的,首推高文谦的著作〔54〕。

  其实,象“司马公”这样官方史家的御用文人实在没有资格就“历史的公正性
和客观性”说三道四。因为在他们话语中所谓的“公正性和客观性”,其实不过是
让历史为政治服务,让民众相信中共官方编造的领袖人物神话,以维护共产党一党
专政的制度。笔者这本书戳穿了这种谎言,揭了毛泽东、周恩来、邓小平这些人的
老底,还了历史本来面目。如果官方史家是站在历史的正确方面,为何如此胆怯心
虚,不敢让我的书与大陆读者见面呢?难道你们编造的领袖人物神话就那么不堪一
击,非要靠尽掩天下人耳目和嘴巴才能站住脚吗?仅此一端,就可以看出“司马公
”文中所谓的“客观公正”是多么虚伪的东西了。

  至于“史德”问题,更不是“司马公”们有资格谈论的了。中国史家的传统是
甘冒杀身之祸,秉笔直书,为历史留下见证,所谓“在齐太史简,在晋董狐笔”。
“司马公”们作为官方史家,占有最全面的文献资料,却把它垄断起来,按照官方
的政治需要来图解历史,神化领袖人物,以此来替专制制度歌功颂德,还想求得“
心之所安”,完全是自欺欺人。这样的行为居然还好意思谈论“史德”,难道不感
到脸红吗?

  历史毕竟不是政治的婢女,可以任由权势者及其御用文人梳妆打扮,更何况是
“文革”浩劫这样一个血雨腥风的年代。一个从事历史研究的学者首先要有做人的
良知,然后才谈得上治史和论史。既然“司马公”以太史公司马迁自比,就请好自
为之,莫玷污了这个名字。要知道凡是奉命之作、歌功颂德的文字,都经不住时间
的检验,到头来难免会被扫入历史的垃圾堆。愿“司马公”们三思。

注释:

〔1〕 高文谦,《晚年周恩来》,明镜出版社(美国),2003年出版。
〔2〕 出处同上,第8页、第602页。
〔3〕 张玉凤,“毛泽东、周恩来晚年二三事”,《炎黄春秋》,1989年第
1期。
〔4〕 电报全文参见《晚年周恩来》第32、33页。
〔5〕 参见《晚年周恩来》第32、33页。
〔6〕 司马公,“我读《晚年周恩来》”(1),(香港)《广角镜》月刊,2
004年第381期。
〔7〕 陈云,“遵义政治局扩大会议传达提纲”,1935年2月(3月),中
央档案馆藏手稿。
〔8〕 出处同注〔6〕。
〔9〕 周恩来,“阅读1941年9月政治局会议记录的笔记”,手稿。
〔10〕出处同注〔6〕。
〔11〕出处同注〔6〕。
〔12〕出处同注〔6〕。
〔13〕出处同注〔9〕。
〔14〕毛泽东在中共中央政治局会议上的发言,1943年11月13日。
〔15〕周恩来,“阅读1941年9月政治局会议记录的笔记”,手稿。
〔16〕详见《晚年周恩来》书中第81、82页。
〔17〕司马公,“我读《晚年周恩来》”(2),《广角镜》月刊,2004年
第382期。
〔18〕吴冷西,《十年论战(1956-1966)——中苏关系回忆录》,中
央文献出版社,1999年出版,第281页。
〔19〕出处同注〔17〕。
〔20〕出处同注〔17〕。
〔21〕赵炜,冷风执笔,《西花厅岁月——我在周恩来邓颖超身边三十七年》,
中央文献出版社,2004年2月出版。
〔22〕出处同注〔17〕。
〔23〕王力,《王力反思录》,香港北星出版社,2001年,第656-67
3页。
〔24〕出处同注〔17〕。
〔25〕出处同注〔23〕。
〔26〕出处同注〔17〕。
〔27〕详见杨成武的“我知道的中央专案组‘二办’”,《纵横》,2000年
第1期,第18页。
〔28〕出处同注〔17〕。
〔29〕出处同注〔17〕。
〔30〕司马公,“我读《晚年周恩来》”(3),《广角镜》月刊,2004年
第383期。
〔31〕高文谦,《晚年周恩来》,明镜出版社,2003年,第290页。
〔32〕出处同注〔30〕。
〔33〕见《晚年周恩来》,第314、315页。
〔34〕出处同注〔30〕。
〔35〕出处同注〔30〕。
〔36〕详见《晚年周恩来》第378、379页。
〔37〕这是汪东兴1973年2月7日给医疗组负责人吴阶平的电话指示,引自
周恩来医疗组《补充病历记录》。
〔38〕出处同注〔30〕。
〔39〕出处同注〔30〕。
〔40〕吴阶平接受中央电视台采访,谈周恩来为何没能及时动手术,2004年
2月。
〔41〕出处同注〔30〕。
〔42〕出处同注〔30〕。
〔43〕出处同注〔30〕。
〔44〕出处同注〔30〕。
〔45〕见《晚年周恩来》第466页。
〔46〕司马公,“我读《晚年周恩来》”(4),《广角镜》月刊,2004年
第384期。
〔47〕出处同上。
〔48〕邓榕, 《我的父亲邓小平——“文革”岁月》,中央文献出版社。
〔49〕秦九凤、高云撰文,转自《党史博采》,2004年第9期。
〔50〕出处同注〔46〕。
〔51〕出处同注〔46〕。
〔52〕出处同注〔46〕。
〔53〕出处同注〔46〕。
〔54〕丁东,《我对海外中文网站的观感》,原载《议报》第171期,200
4年11月。

□ 原载《当代中国研究》2004年第4期(总第87期
根据http://www.china-review.com/LiShiPinDaoA.asp?id=32405 补全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0

主题

8173

回帖

13

积分

管理员

积分
13
 楼主| 发表于 2011-1-3 10:47:02 | 显示全部楼层

司马公   我读《晚年周恩来》                  

我读《晚年周恩来》

                司马公

  高文谦先生的《晚年周恩来》问世一年了。一年间,这本书被炒得沸沸扬扬。
我出于猎奇,买了一本,边看边检阅史料,越看破绽越多,读罢忍不住提笔写这篇
文章。篇幅所限,只能择其若干,略加考辨,读者可以窥见一斑。

◇ “鞭炮事件”与毛周关系

  《晚年周恩来》在引子里讲了一个故事。故事发生在周恩来去世后三周的除夕
之夜,毛泽东在中南海寓所让人放了一大阵鞭炮,据说鞭炮屑就拉了整整一卡车。
于是,“毛泽东在周恩来死后放鞭炮”的传闻不胫而走。书中称这个故事为“鞭炮
事件”,并以此作为剖析毛泽东与周恩来关系的切入点。

  书中把“鞭炮事件”称作“传闻”,但从上下文看,它对这个传闻的真实性是
深信不疑的,而且作为毛周关系的典型案例。

  毛泽东放鞭炮时有谁在场呢?书中没有交代。书中曾经多处引用过张玉凤的一
篇文章,题为《毛泽东、周恩来晚年二三事》(见该书第602及603页)。张
玉凤是当事人,她的回忆当是可靠的。于是,笔者在大陆出版的《炎黄春秋》19
89年第一期上,翻检到了张玉凤的这篇回忆。她果然在现场,还详细忆述了全过
程。摘录如下:

  毛主席这里没有客人,也没有自己家的亲人,只有身边几个工作人员陪伴着他
,度过他生命的最后一个春节。

  他在这天,依然像往常一样在病榻上侧卧着吃了几口他历来喜欢吃的武昌鱼和
一点米饭。这就是伟大领袖的最后一次年饭。

  饭后,我们把他搀扶下床,送到客厅。他坐下后头靠在沙发上休息,静静地坐
在那里。入夜时隐隐约约听见远处的鞭炮声,他看看眼前日夜陪伴他的几个工作人
员。远处的鞭炮声,使他想起了往年燃放鞭炮的情景。他用低哑的声音对我说:“
放点炮竹吧,你们这些年轻人也该过过节。”就这样,我通知了正在值班的其他几
名工作人员。他们准备好了几挂鞭炮在房外燃放了一会儿。此刻的毛主席听着这爆
竹声,在他那瘦弱、松弛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我们心里都明白,主席的这一丝
笑容,是在宽慰我们这些陪伴他的工作人员。

  读至此处,我恍然大悟,所谓“鞭炮事件”不过如此,和周恩来去世毫无关系


  顺便多说两句。其一,书中说,按照规定,中南海禁地绝对不准燃放鞭炮。而
据张玉凤所谈,毛泽东往年也放鞭炮。这两种说法,我更相信后者。过年放鞭炮是
人之常情,毛泽东不单是血肉之躯,还是不受规约之人。何况张玉凤的文章发表在
十多年前的1989年,应当更客观些,更无功利心。其二,书中说,按照中国的
习俗,只有办喜事才放鞭炮,若要办丧事时放鞭炮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其实,中国
自古以来就有红白喜事之说,遇到丧事,敲敲打打放鞭炮,也是常有之事,表示一
种趋利避害的祝愿,和“大不敬”风马牛不相及。

  故事毕竟是故事。“鞭炮事件”既然靠不住,以下的种种议论可靠性又究竟如
何呢?读者一看自明。

◇ 一则以喜,一则以忧

  如果说,第一章通过回顾毛周关系的历史而道出令读者先入为主的若干定见,
成为笼罩全书的总枢纽、总关节,那末,从第二章起作者便言归正传,由“毛发动
文革的心路历程”说起,引出毛刘矛盾,再描写周是如何在“文革”初期毛刘矛盾
之间周旋的。

  不料,从一开头就是张冠李戴。书中称,毛泽东发动“文革”是出于内心恐惧
感驱使,唯恐自己落得和斯大林一样死后被人鞭尸的下场,从而对“中国的赫鲁晓
夫”刘少奇采取的先发制人之举。还称:“对于斯大林之死,毛泽东一则以喜,一
则以忧。”

  “一则以喜,一则以忧”,的确出自毛泽东之口,但不是斯大林死后的195
3年,而是苏共二十大召开后的1956年,真实的含义也不是像书中所言。用毛
泽东自己的话来说:喜的是揭开了对斯大林神化的盖子,破除了迷信,解放了思想
,使大家敢于讲真话,敢想问题;忧的是对斯大林全盘否定,一棍子打死,由此带
来一系列严重后果。他还对出席中共八大的南共联盟代表团说:“这种批评是好的
,它打破了神化主义,揭开了盖子,这是一种解放,是一场‘解放战争’,大家都
敢讲话了,使人能想问题了。”以上毛泽东所言,均是指赫鲁晓夫在苏共二十大期
间的“秘密报告”。今天来看,这种评价还是比较公允的。

  目前,前苏联的档案已经公布不少。种种证据表明,毛泽东与赫鲁晓夫闹翻,
是1958年以后的事情。起因主要是“长波电台”、“联合核艇舰队”事件,以
及中国炮击金门和发动“大跃进”遭到苏方批评。不过,查过当年的档案,也找不
到书中所说“赫鲁晓夫在中苏两党会谈中坦言劝告,希望毛不要走火入魔”。以当
年赫氏在毛泽东面前的种种表现推测,量他也不会斗胆面向毛氏进言。如今真正有
案可查的,是他1959年7月18日在波兰的一次演说中,借谈苏联曾经有过的
公社制度,来影射中国的人民公社,而且讲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书中作者“心
研究过这段历史”,“看过大量的历史文献档案”,对上述情况恐怕不会不知情。

  毛泽东担心中国出了赫鲁晓夫,那是1964年前后的事情。他在同年6月1
6日关于接班人问题的著名谈话中,明确提出要防止出现赫鲁晓夫式的人物。此前
还向省委书记们提出中央出了修正主义你们怎么办的问题。这以后,关于培养接班
人问题、出修正主义问题、出赫鲁晓夫问题,不但毛泽东谈,刘少奇也谈,成为当
时中央和省一级高层领导干部普遍议论的话题。这就是中苏论战给中国国内政治带
来的负面效应。在这个背景下,爆发了“四清”指导方针上毛刘冲突,爆发了“文
革”初期在“二月提纲”和派工作组问题上的毛刘冲突,使得毛泽东越看刘少奇越
像中国的赫鲁晓夫。

  由此观之,毛泽东每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思考重点,他的心路历程有着比较
明显的时空界限和发展轨迹,只要客观公正,并不难把握。《晚年周恩来》却含混
时间界限,以偏概全,来误导对这段历史并不熟悉和了解的读者。

◇ 所谓“执两用中”的双重角色

  《晚年周恩来》的第三章,题目叫做“天下大乱中的双重角色”。所谓“双重
角色”在这本书里,并不是一个客观的中性词汇,其含义既是“引子”末尾所说的
“是有意扮演双重角色,善于在政治上走纲线的演技大师,还是个内心人格分裂,
表里不一的两面人?”作者还给所谓“双重角色”或“两面人”贴上了一个标签,
叫做“执两用中的应乱之道”。因为作者心里很清楚,周恩来在文革动乱中作了不
少保护人的事情,这些事情已经记录在案,想抹也抹不掉,想回避也回避不了,于
是换一个角度看,借用那副滤色眼镜,把许多广为人知的事,按照作者的需要重新
解说一番。

  这里,笔者仅举几例,看一看书中是怎样用障眼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其一,关于保护民主人士。书中以此作为“执两用中”的案例。事实是怎样的
呢?

  1966年8月29日,北京大学经济系的红卫兵擅自抄了章士钊的家,章士
钊当即写信给毛泽东反映情况。8月30日,毛泽东在来信上批示:“送总理酌处
,应当予以保护”。周恩来当天拟定了一份应当予以保护的名单,包括几百名保护
对象。随后,他又亲自部署保护措施,使红卫兵对民主人士等的冲击受到了很大的
限制。

  通过红卫兵擅自抄家、大串联来到北京的红卫兵逐日递增等情况,周恩来考虑
到需要对红卫兵运动做出规范,在8月底9月初起草了《有关红卫兵的几点意见》
(共十条),提交9月3日政治局常委碰头会讨论。由于中央文革小组的反对,这
个意见稿最终夭折了。但它体现了周恩来设法维护国家正常秩序的努力。

  以上这些情况都是事实,《晚年周恩来》当然不敢回避,都讲到了,但却笔锋
一转,归结到周恩来“毕竟是善于在政治上走钢丝的老手,懂得如何见机而作,因
势乘便而又不失分寸,落下把柄”。其实,任何不带偏见的人都会分得清楚,周恩
来对民主人士的保护,究竟是在“走钢丝”,还是带有很强的倾向性。如果是前者
,他完全可以拖一拖,观望一下,再决定是否去办。周恩来的行动十分果决迅速,
这固然有得了“毛泽东的尚方宝剑”的因素,但更有机会难得、不可错过的考虑在
起作用。当时,正值毛泽东“八一八”第一次检阅红卫兵后不久,红卫兵运动和大
串联正如火如荼,周恩来能够草拟提出规范红卫兵运动的十条意见,也是需要一定
的胆略的。可见,面对同一件事情,由于研究者的立场不同,目的不同,会有完全
不同的解释。遇到这种情况,读者一定要多加小心,不要轻信误导。

  曾是中央文革小组成员的穆欣有过一段回忆:“自从文化大革命开始,中央政
治局常委碰头会几乎天天开,会议内容也几乎全是研究解决中央文革在社会上和各
个单位里挑起的各种事端。当时形成了这样一个局面:江青、张春桥、康生在钓鱼
台‘放火’,周恩来等常委在人民大会堂‘灭火’。这个碰头会在刘少奇、邓小平
被打倒后就由周总理主持,每次会都开得非常艰苦。”江青在背后多次恶狠狠地讥
讽周恩来是“灭火队长”。1967年2月问,一次江青歇斯底里大发作,放肆地
当面指着总理说:“你一贯地跟中央文革分庭抗礼,长期搞一个政治局碰头会,还
有国务院碰头会,把中央文革里的常委拉到你那边去,你成心拆散中央文革。”她
还威胁周总理说:“要知道,我们中央文革不出面保你,你周总理也会被打倒的。
”周恩来在文革期间维系国家正常运转、保护干部工作的艰难和风险,可以想见。

  其二,关于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口号的由来。这件事本来很清楚,但《晚年
周恩来》偏要说,“目前大陆官方和学术界为了在政治上维护毛泽东早已摇摇欲坠
的偶像,而把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这一曾在文革中搞乱全国的提法,不是归
咎于林彪,就是归咎于陈伯达等中央文革的秀才们。其实,这一提法的始作俑者和
最后定夺的正是毛本人。”

  抱着疑问,笔者翻阅了大陆在1998年出版的《周恩来传》,特将有关记载
抄录如下:

  “据当时周恩来派往中国科学院的联络员刘西尧回忆:总理起初不赞成‘资产
阶级反动路线’的提法,他曾对刘西尧说,批资产阶级反动路线,我开始思想是不
通的,康老是赞成的,陈伯达没有经过讨论就抛出了这篇社论。”

  为此,周恩来向毛泽东当面陈述了自己的看法,提出:历来党内路线问题,都
说“左”倾、右倾,没有“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这种提法。毛泽东当即用英文作了
解释,说:原来用的是“反革命路线”,后来改成“反对革命路线”,最后还是用
“反动路线”好。无疑,“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提法,是经过毛泽东认可的。

  《周恩来传》注明,第二段内容是1983年7月18日至8月19日访问王
力的谈话记录。新近出版的《毛泽东传(1949-1976)》也引用了同年7
月29日访问王力记录,一并摘录如下,以资对照:

  林彪讲话主要起草人是陈伯达和张春桥,他们使用了“资产阶级反革命路线”
的提法。主席原来已同意定稿,后来陶铸提出“反革命”太重,就又改成“资产阶
级反对革命路线”,主席同意了,(林彪)在天安门上也讲了。当天晚上在(人民
大会堂)北京厅集合准备乘车看烟火时,张春桥向主席提出,“资产阶级反对革命
路线从语法上讲不通”,建议还要改回来。主席说:“不要改回来了,以后提彻底
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这样,《红旗》社论就按照主席的提法改了。……毛主
席在定这个口径时,总理不在他身边,不知道。

  这两段记载,有所不同,但都没有回避毛泽东最后确定“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提法这个事实。

  接下来召开了为期二十天的中央工作会议,主题就是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
由于各地负责人正处在和造反派顶牛的状态,思想不通,会议前期情绪有些不正常
。毛泽东得知情况,便在9月24日晚专门听取汇报,25日又在中央工作会议上
讲话,意在开导大家不必过分紧张,不要站在群众的对立面。还特别讲到:“路线
错误,改了就是了。谁人要打倒你们呀?我是不要打倒你们的,我看红卫兵也不一
定要打倒你们。”“你们过不了关,我也着急呀。时间太短,可以原谅,不是存心
要犯路线错误,有的人讲,是糊里糊T犯的。”24日晚,当康生说到八大报
告中有阶级斗争熄灭论时,毛说:“报告我们都看了的,大会通过的,不能单要他
们两人(按:指刘少奇、邓小平)负责。”

  这些内容,《晚年周恩来》大致都讲到了。但它偏偏要说这是毛“故作姿态”
,而在内心深处把这些人视为“日后刘少奇搞翻案,清算文革的党内基础”。还说
:“大约就从这个时候开始,毛暗中盘算寻找一条彻底的解决之道,把这批盘踞党
内要津的人统统踢出去”。当作者得出这些结论的时候,却拿不出任何一个证据,
举出来的上述讲话和书中的结论又风马牛不相及。面对这种尴尬的情况,面对这样
一个号称掌握了大量鲜为人知的第一手档案资料、“决意不再违心说谎”的作者,
面对这样一个先入为主的所谓“结论”,读者该作何感想呢?

◇ 保持晚节

  “保持晚节”,这本是中华文明传统中教勉人们越到晚年越要身自好、保持一
个好名节的名言,相传至今,仍然被人们广为使用。特别是针对大陆某些官员的“
五十九岁现象”,如能真正做到保持晚节,就可以免去许多人间悲剧。尽管这句话
听起来有些消极,消极在那个“保”字上,但真正实行起来,积极意义并不小。

  “保持晚节”一词。在“文革”期间可谓风靡一时。为什么呢?因为在“文革
”期间,许多老干部、老革命,今天还在台上,明天就被打倒,前途未卜。于是,
“保持晚节”在当时就成了“紧跟毛主席革命路线”的同义词。在当时。希望自己
能够善始善终、保持晚节者,并不奇怪,是一种正常思维。不但周恩来希望保持晚
节,刘少奇何赏不希望保持晚节?刘少奇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说出“老革命遇到新
问题”这句话,不就是想保持晚节吗?《晚年周恩来》抛开当时当地的特定历史环
境不提,一味在“保持晚节”上做文章,硬把“保持晚节”的心态说成“不过是忠
君思想的现代翻版,明显带有愚忠的味道”,“对毛的独断专行总是逆来顺受,不
管后来的是非对错如何,首先总是要在政治上跟着毛泽东走。这已成为周氏心自中
最重要的??尾偈亍薄?

  评价一个人。客观的标准是要在当时当地的历史条件下,在能与不能之间作评
判,而不能强人所难,强人所不能。在《晚年周恩来》的叙述中,看到的强人所不
能的地方实在太多了,许多事情不问青红皂白,都往一个特定的框框里面扯,用框
框套史实,用框框裁剪史实。这个框框就是毛同周的所谓现代君臣关系,就是周对
毛的所谓现代愚忠。

  其实,在“文革”的历史条件下,在毛泽东具有事实上的绝对权威的历史条件
下,不要说周恩来,即使是刘少奇、邓小平。也无力从根本上扭转这场悲剧,更不
要说去否定它。“文革”初期,刘少奇、邓小乎也在紧跟毛的“文革”部署,只是
想把它规范到党委领导下的一般意义上的群众政治运动的范围之内。在他们看来,
他们同毛的分歧是具体方法之争,而不是“文革”之争。历史的悲剧在于,毛泽东
却不这么看。在毛看来,刘邓的做法是在转移斗争大方向,是在“打击一大片,保
护一小撮”,是在破坏正在发动之中的“文化大革命”。即使到了“文革”后期,
邓小乎搞“整顿”,也是要以毛泽东的“三项指示”为纲,而不能把锋芒直指“文
革”。即使如此,最终也还是被扣上了“右倾翻案风”的帽子。这就是当时历史的
基本氛围,也是周恩来所处的基本舞合,谁也跳不出这个圈子来干事、想问题。

  联想到这样的背景,这样的局面,这样的局限,再看周恩来的所作所为,读者
们就会多出一份同情之心、体谅之心与钦佩之心。眼看自己的战友一个个被打倒,
眼看自己得力的助手一个个靠边站,周恩来仍然在耐心地等待时机,在力所能及的
范围内,力图挽回或p少“文革”造成的损失,力图保护或解放一批批老干部
、专家、民主人士。毛泽东说要保护一批干部,他马上去落实;毛泽东说要抓革命
、促生产,他立即部署制止串联、不误农时、抓紧生产;毛泽东说王(力)“八七
”讲话是大毒草,他立即把这些极左的小爬虫绳之以法;毛泽东说要实现革命的大
联合,他设法调解矛盾,消除派性,把一批老干部给合到“革委会”中,以恢复正
常的国家秩序。在九一三事件后,周恩来全面主持中共中央和国务院的日常工作,
提出批极左思潮的口号,恢复文革前的一些做法,进一步解放老干部,迫使江青集
团不得不有所收敛。不幸的是,后来毛泽东不赞成批极左,整个国家局势发生逆转
,在批极右的口号下使得极左势力更加得势。周恩来在“文革”中的这些作用,是
无人替代的,也是难能可贵的。否则,国家的正常秩序无以维系,极左势力会更加
嚣张,老干部和知识份子的命运会更加悲惨。

  对周恩来文革中的历史性作用,邓小平后来有过公正的评价。1980年8月
,他在答意大利记者法拉奇提问时说:“文化大革命时,我们这些人都下去了,幸
好保住了他。在文化大革命中,他所处的地位十分困难,也说了好多违心的话,做
了好多违心的事。但人民原谅他。因为他不做这些事,不说这些话,他自己也保不
住,也不能在其中起中和作用,起减少损失的作用。他保护了相当一批人。”

  一方面,“说了好多违心的话,做了好多违心事”;另一方面,“起中和作用
”,“起减少损失的作用”,“保护了相当一批人”。这才是真实的文革时期的周
恩来。这种评价出自像邓小平这样在文革中曾经复出又再度被打倒的人物口中,自
然包含了他本人的深切体会在里头。

  历史像个多棱镜,具有多个方面。《晚年周恩来》却把多方面的历史变成了单
线条的历史,把一个在“文革”期间复杂的周恩来变成了一个“助纣为虐”的、被
妖魔化了的周恩来。在第二章的叙述里面,在“还一个真实的周恩来”的幌子下,
已然给本来没有多少成见的读者戴上了一副滤色眼镜,这副滤色眼镜上写了三行大
字:“保持晚节”、“现代愚忠”、“顺守哲学”。戴了这副眼镜,再看以下各章
,便不怕读者不接受了。脱去这副滤色眼镜的最好办法,就是多翻几本同类的书,
想一想历史还有没有其他方面。

  需要补充的是,书中在谈到1966年7月29日刘少奇在人民大会堂参加万
人大会,宣布撤销工作组的决定时,作者依据的竟然是高皋、严家其的《文化大革
命十年史》和李志绥的《毛泽东私人医生回忆录》。这两本书,早已有学者和当事
人指证其存在许多缪误,且当时的现场记录对于像书中作者这样的“史家”来说并
不难找,而作者却偏偏拿这两本书作信史引证,道理何在呢?

  其三,关于陶铸、贺龙遭迫害。书中用了大量笔墨,详细描写陶铸、贺龙被迫
害的经过,但却放过陷害者不论,反倒追究周恩来的责任,说他“让陶铸为白己背
黑锅,头任自己的左膀右臂中箭落马,在这件事上,充分暴露了周在政治上明哲保
身的为人,是欠了陶铸的帐的”;还说“周在贺龙后来被迫害致死的问题上,是无
论如何也难辞其咎的”。

  放过迫害者不去理论,却缠住保护者,追究其何以没有保护好的责任,这在法
理上是绝对说不过去的,也是颇欠客观公允的。对此,我们暂且不论,先来看一看
真相究竟是怎样的。

  众所周知,陶铸是受江青等人的陷害被打倒的,毛泽东偏信了江青等人的诬陷
,也负有责任。至于说周恩来当时的处境,这里同样引用陶铸夫人曾志的回忆:

  大约二十六、七日,陶铸很晚才回来,面色阴沉,刚在饭桌旁落座,就十分严
肃地说:“曾志,告诉你一件事,今天中央开会,江青他们批判我犯了方向路线性
错误,很严重。”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我反倒显得很平静,问道:“江青他们为
什么突然批判你呢?”陶铸愤愤地答道:“说来话长,不是一两句话说得清楚的,
不过这次的事情,要从王任重同志说起。”……为了解脱任重的困境,(陶铸)给
主席写了个报告,建议任重辞去中央文革副组长职务,仍然回中南局去工作,而目
前首要的是应该让他治病。主席在报告上批示:王任重同志是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
,要离开文革小组,请政治局和文革小组开个联席会,对任重提提意见。会议是由
周总理主持的,除了政治局委员以外,中央文革将全体人马都拉来了,甚至连一般
工作人员,也在这样一次党的最高级别会议上占得一席之地,会场的气氛是可想而
知了。文革小组向任重同志提了一会儿意见后,突然矛头一转,对准陶铸猛烈开火


  先由王力、关锋、戚木禹打头阵,然后张春桥、姚文元横扫,最后主将出马—
—江青、陈伯达和康生重点批判。这样周密的安排,肯定是事先预谋好的。……“
那么,政治局的同志提了什么意见没有呢?”我问道。“政治局的同志只是在头,
没有什么人发言,先念同志讲了两句,是工作方式和方法上的意见,没有提路线错
误;最后富春说了几句:我看让老陶回中南局工作算了。”

  这段回忆告诉我们:一、会议原本不是专为批判陶铸而开的,批判陶铸,是中
央文革采取突然袭击的手段加在会议之上的;二、政治局成员并没有落井下石,多
数人以沉默对之。由此观之,《晚年周恩来》所说“周恩来当然明白毛泽东让他主
持批陶会议的目的”云云,都是作者主观的推测。

  贺龙遭受迫害,经过比较曲折,但主谋无疑是林彪集团,这也成为铁案。《晚
年周恩来》想要证明周恩来为求自保而拿贺龙作牺牲品,便在保护贺龙问题上做文
章,把周恩来主动地保说成是被动地、无奈地保,把没有保护好说成是见风使舵、
出卖贺龙,最后引出一个事先做好的结论:“周在贺龙后来被现害致死的问题上,
是无论如何也难辞其咎的”。

  我们还是让事实来说话

  《晚年周恩来》说,贺龙住在周恩来家,并不是周主动去“接”的,而是贺龙
“闯宫”的结果。又根据大陆官方出版的《贺龙传》解释了“闯宫”含义,说:“
在路过中南海时,贺龙觉得应该向周报告一下,就临时决定去了西花厅,当时周不
在家,他的秘书经请示后,贺龙夫妇便留在西花厅暂时住了下来”。

  笔者找到了这本《贺龙传》,不妨把有关内容抄录如下:路经中南海,贺龙、
薛明来到周恩来的住处,他要向周恩来报告准备搬回家去住。周恩来在人民大会堂
开会没有回来,秘书为他们在西花厅搭了床,对他们说:“总理让你们先在这里休
息,暂不要回家。”时间在1966年底,正是造反派到处抓“走资派”、“特务
”、“内奸”的高峰期。看到这里,周恩来究竟是主动安排,还是被动接受,《晚
年周恩来》引用时又作了哪些手脚,读者一目了然。

  《晚年周恩来》还引证大陆作家权延赤写的《微行—杨成武在1967》,来
说明周恩来在毛泽东的态度改变后,迫于林彪“摊牌”的压力,“权衡政治上的利
害关系”,“把贺龙从家中交出来”。

  笔者也找来这本书,按图索骥,把有关内容抄录如下,是继续加以保护,还是
“把贺龙从家中交出来”,请读者自己判断:

  二十多年后,杨成武曾向笔者(按:指权延赤)回忆:真正保贺龙的人,不是
他的老部下,而是毛泽东。他多次亲口对我讲,贺龙是二方面军的一面旗帜,要保
护。这个话我向叶、聂、陈、徐几位老帅都报告了。可是林彪不答应,“四人帮”
也不答应,劲头特别大,非整倒贺龙不可。……贺龙被逼没办法,到总理家去住了
好几天。林彪追逼得厉害。直接跟总理谈话,等于“摊牌”了。总理为顾大局,没
办法了,找我说:“贺龙在我这里,长住问题多了,影响我不好办。你想想办法,
找个什么地方安置他?”商量了一会儿,周恩来决定安置在国务院象鼻子沟。总理
交待说,安全问题由杨成武负责,生活问题由杨德中负责。我就派了一个营区负责
警卫。造反派曾两次冲击象鼻子沟,被我们赶走了。没过几个月,杨余傅事件发生
,我全家人一个不剩地被关押起来,根本不可能再保护贺龙。我被关押的罪名之一
是勾结余立金,私调飞机把贺龙送到莫斯科去了。出这种谣言的原因是,我藏起贺
龙后,“四人帮”和造反派找不到,总理有交待,不让说。“四人帮”问,我始终
说不知道……

  至于杨余傅事件以后贺龙境遇的变化,据刚才引用的《贺龙传》记载:196
7年9月13日,贺龙被正式批准立案审查。1968年6月14日,由中央办公
厅保护,改为由中央专案第二办公室作为专案审查对象监护。同年10月13日,
毛泽东在八届十二中全会上宣布,他对贺龙不保了。1969年6月9日贺龙含冤
去世。1973年12月21日,毛泽东在军委扩大会议上说:“我看贺龙搞错了
,我要负责呢。”“都是林彪搞的,我头了林彪一面之辞,所以我犯了错误。”

  周恩来出席贺龙追悼会的情节,贺龙的夫人薛明最有发言权。她回忆说:那是
1975年6月9日,周总理带病参加了骨灰安放仪式。事先,我不知道总理会来
参加。突然,休息室门外,传来了总理的声音,他大声叫我:“薛明,薛明啊!”
门被推开了,周总理走进来,我连忙迎上去,扑在总理的怀里。总理抚着我的肩膀
,声音擅抖地说:“薛明,我没有保护住他啊!”说着,眼泪涮涮地流了下来。我
望着总理被疾病折磨消瘦的脸颊,感动得只说了一声:“总理,感谢你对我们全家
的关怀。……”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这时,晓明走过来,说:“周伯伯,你要保
重身体呀!”总理缓缓地说道:“我的时间也不长了!”顿时,整个休息室里的人
都失声痛哭起来。

  只要留意一下《晚年周恩来》对于陶铸、贺龙冤案的依据,可以发现一个有意
思的现象,其中没有一段档案记载,全部依据的是大陆出版物。而作者却口口声声
称大陆没有写作自由,摆出一副凡是大陆的说法都不可信的姿态。其实,并不是大
陆没有可用的材料,而是缺少符合作者倾向和写作目的的材料。即使遇到这样的材
料,也还需要像作者这样的高手来加工订制一番。

◇ 刘少奇“专案”

  刘少奇,毫无疑问是“文革”期间最大的冤案。对此,毛泽东当然要负主要责
任,周恩来也要负相当的责任。问题在于,是属于什么性质、什么程度的责任。

  照《晚年周恩来》的说法,刘少奇一案,是毛泽东为了证明“文革”的“丰硕
成果”而前蓄意炮制出来的。“在整刘少奇的问题上,毛泽东是主谋,周恩来是跟
着干的,更确切地说是被毛拖下水的。毛虽执意要在政治上置刘少奇于死地,却不
愿意背上公然杀他的罪名,这是他对待政敌的一贯作法”。

  综合各种材料看,毛泽东对刘少奇的看法,有一个变化过程,并非一开始就想
整成后来那样的结果。

  1966年10月23日,刘少奇在中央工作会议上作检讨。毛泽东事先看过
这个检讨,批道:“少奇同志:基本上写得很好,很严肃。特别后半段更好。”

  同年10月24日晚,毛氏头取中央工作会议情况汇报,表态说:“把刘、邓
的大字报贴到街上不好,要准人家革命,不要不准人家革命”。“对少奇同志不能
一笔抹煞。”“刘、邓要准许革命,准许改”。

  1967年1月13日,毛刘单独会面。四天后,17日,毛泽东对外宾谈到
王明,说:“他现在还是中央委员。下次代表大会,他恐怕选不上了。刘、邓是不
是能选上?我的意见还是应该选上。”

  据大陆出版的《毛泽东传(1949-1976)》记载,毛泽东态度发生明
显变化是1967年3月。3月21日,政治局常委决定,将涉及刘少奇20年代
被捕的材料交“王光美专案组”调查研究。两天后,23日,毛泽东批准用“党内
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赫鲁晓夫那样的个人野心家和阴谋家”指称
刘少奇。自此,对刘少奇的批判迅速升级。

  这以后,刘少奇专案控制在江青等人手中,突击搞所谓“自首变节”问题。

  总的说来,毛泽东是相信专案组搞出来的材料的,但对有些材料也明确表示怀
疑。1968年5月8日,他同文革碰头会议成员谈话时曾说:“整出来的刘少奇
的材料,也不能全信。比如说他1946年冬季和美国勾结,组织反共同盟军,要
美国大规模出兵打共产党,并且要沈其震经过司徒雷登介绍去见杜鲁门、艾奇逊。
有些材料是故弄玄虚,是骗我们的,是耍我们的。”周恩来也对抗战前夕一件材料
提出质疑:“说刘少奇当时去南京,见过孙科、宋子文,我看不一定。”

  对上述过程怎么看?1980年10月25日,邓小乎就起草第二个历史决议
问题同中央负责人谈话,其中说:“毛泽东同志在‘文化大革命’中也不是想把所
有老干部都整倒。如对贺龙同志,林彪从一开头就是要整的,毛泽东同志确实想过
要保。虽然谁不头他的话,他就想整一下,但是整到什么程度,他还是有考虑的。
至于后来愈整愈厉害,不能说他没有责任,不过也不能由他一个人负责。有些是林
彪、‘四人帮’已经造成既成事实,有些是背着他干的。不管怎样,一大批干部被
打倒,不能不说是毛泽东同志晚年的一个最大悲剧。”

  完全有理由说,毛泽东在刘少奇“专案”等问题上的严重错误和主要责任,是
领导责任和决策责任,具体说是决策发动“文革”的责任,是用人严重失察的责任
,是指导思想发生全局性错误的责任,而非书中所说的“迫害狂”、“权力欲”、
“统治术”驱使的结果。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更多档案材料的公布,这一点会得
到越来越多的印证。

◇ 林彪与“文革”

  照《晚年周恩来》的说法,林彪并非搞阴谋的人,倒是毛泽东在搞阴谋。请看
:“在发动文革的问题上,林彪是被毛泽东拉下水的”;“选择林作为接班人,不
过是为了斗倒刘少奇的权宜之计”;“九大后,林彪在政治上羽翼丰满,尾大不掉
,成为毛的一块心病。毛遂开始用心机解决这个问题”。林的仓皇出逃,也被说成
是“周恩来的临机处置,打草惊蛇,把林彪逼上绝路”。只要稍有阅历的人,并不
难看出其中的破绽。其实,林彪在“文革”中的“辉煌”,并非一日之寒,除了他
和毛的特殊历史渊源之外,更是其长期经营的结果。

  早在1959年庐山会议期间,林彪就对彭德怀落井下石,取而代之。196
2年“七千人大会”上,在包括毛泽东在内的中共领导人纷纷检讨“大跃进”失误
之时,他又趁机大讲毛泽东的一贯正确、一贯英明,起了很不好的作用。毛泽东发
动“文革”,林彪并非一身清白,而是起了推波助澜、趁火打劫的作用。罗瑞卿就
是在他的鼓动和罗织罪名下被打倒的。陆定一的夫人揭发叶群的问题,陆也因此获
罪于林。“五一六”通知作出后的第三天,林彪发表关于政变问题的着名讲话,有
意制造一种人人自危的紧张空气,以后又诬陷贺龙等人“搞政变”。

  “文革”期间,一大批军队高级将领受到冲击,当然也包括林的亲信在内。林
彪则在乱中取利,力保亲信,排斥异己,并任用自己的人来填补动乱中造成的权力
空间。林彪集团在“文革”中形成并迅速膨胀起来,到中共九大以后达到顶点。古
语云:盛极而衰。又有云:恶有恶报。林彪集团也不例外。

  信用林彪,是毛泽东晚年的一大失误。毛泽东对林彪有所警惕,是从设国家主
席问题开始的。毛泽东多次提出不设国家主席,他自己也不当国家主席,林彪却一
反常态,多次表示坚持设国家主席。由此引发了1970年8月在九届二中全会上
双方摊牌。

  对于林彪在1970年8月23日九届二中全会开幕式上的讲话,《晚年周恩
来》称:这个讲话“是经过毛泽东首肯后才讲的”。还称:“了解这一点至关重要
,是明了后来整个事态演变的紧要之处。”但从书中罗列的材料看,尽是一些后来
的回忆,而且还常常白相矛盾。

  在开会之前,毛泽东和林彪的确面谈过,但谈了些什么,没有留下记载。据毛
泽东后来在南巡期间说:“林彪同志那个讲话,没有同我商量,也没有给我看。他
们有话,事先不拿出来,大概总认为有什么把握了,好像会成功了。”作者说这是
“毛出尔反尔,对世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那末,作者拿出了什么证据呢?

  其一,是陈伯达的回忆材料。其中明明写着,毛和林单独在一个房间里谈话,
周恩来和陈伯达等都在另一个房间等候。也就是说,陈伯达并不在场,他回忆不出
毛林俩人究竟谈了些什么,自然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作者却偏要说“实际上,这是
陈伯达故意使用的曲笔,有难言之隐罢了”。

  其二,是吴法宪的回忆材料。作者自知心虚,便又拿出访问吴法宪的记录来作
证。但是,吴法宪并不在场,据称“是叶群事后亲口告诉他的”。然而,叶群当时
也不在场,就算同样是林彪事后告诉她的,吴法宪所说的内容已经是“三传手”的
了,况且又是十多年后的回忆,其真实性要大打折扣。

  凡事都不是孤立的。林彪讲话以后,黄吴叶李邱以及陈伯达等几员大将纷纷上
阵,为设国家主席、请林彪当主席张目。这种有组织的配合,决不是“偶然”二字
所能遮掩过去的。作者对此也只好承认:“林彪也绝非是安分守己之辈,在当面请
示毛泽东的同时,又像在九大时那样暗中做了手脚,在全会各组私下串联,营造声
势,企图上下结合,一举搞垮张春桥。”可见,林彪集团在九届二中全会上的所作
所为是一次有组织、有目的的行动。他们想利用其在组织上的忧势,借设国家主席
的幌子,操纵整个中央委员会,达到“清君侧”、逼毛泽东就范的目的。

  《晚年周恩来》却不顾自己在书中叙述过的事实,借林彪之口硬说:“在林彪
看来,这是毛预设圈套,成心整人。先是在他讲话上的问题上欲擒故纵,诱骗自己
上钩,然后又翻脸不认账,大兴问罪之师”。这与其说是在史实基础上的分析,毋
宁说是有意混淆是非曲直,为其预设的扬林贬毛的创作意图服务。

  有关林彪出逃摔死在蒙古温都尔汗一事,《晚年周恩来》说了许多,极尽详细
之能事,但却回避了一个基本事实。这就是,自从林氏父子决心用武装政变方式向
毛摊牌起,问题的性质就根本改变了,再也不是党内意见分歧,而是一场粉碎阴谋
集团的残酷斗争。由此观之,毛泽东的应对,不但机智果断,而且宽容大度。

  毛泽东先是采取南巡谈话的方式,把问题摊开,又留有日后同林谈话的余地,
表示“是要保护林副主席”。毛的谈话内容被林氏家族获知,决心乘毛氏南返途中
暗杀行刺。9月8日,林彪写下了手令,要有关人员头从林立果调遣。毛泽东继而
果断决定,改变行程,从上海直达北京。此时,已是9月12日中午。林彪一家得
知暗杀未遂,急忙筹划组织南下,企图另立中央。但事实上,已经没有时间实施这
一计划。在觉察到周恩来正在追查秘密调往山海关机场的林彪座机之后,9月12
日深夜,林彪夫妇及其长子紧急登机出逃。随后,周恩来下达了禁空令。在这种情
况下,毛泽东却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罢。”可见对林氏尚有恻隐之
心,并未除之而后快。有趣的是,林彪座机却意外地在温都尔汗坠毁,可谓恶有恶
报。

  本来,尽管这件事过程很清楚。多年来,境外一些人却始终不能接受这样一个
事实,而宁愿相信某些没有根据的推测传言,把这件事搞得貌似扑朔迷离。其实,
他们无非是想要证明,“九一三”事件是毛一手导演的,是毛“要杀人灭口”。《
晚年周恩来》的作者当然知道,这些说法只是无端的推测,“此说是站不住脚的,
缺少事实根据”。但又不肯放弃毛泽东“阴谋说”,于是提出了“林彪的专机升空
后对飞行的终点一直举棋不定”的假说。然而,假说毕竟是假说。


  就在林彪座机强行升空三个小时后,周宇驰指挥一架军用直升机也向北飞去。
这决不是巧合。周宇驰是林立果的死党,也是深得林彪信任的一员干将。否则,林
彪就不会在手令上写明“盼照立果、宇驰同志传达的命令办”。周宇驰的起飞及其
飞行方向,清楚地表明,林彪一行人的出逃目的地是预定的。

  《晚年周恩来》是在叙述事实,但它所叙述的事实都是为了既定的结论服务的
。林彪事件就是一例,读者不可不察。

◇ 周恩来治病之”谜”

  读了《晚年周恩来》关于周恩来被确诊为癌症后治病的一大段描写,笔者感到
的并不是“毛随后在周治病问题上的态度,让人感到其中暗藏玄机”,倒是该书的
作者在这个问题上的”暗藏玄机”。

  作者一向是在拷问所谓周恩来的“良知”,以及所谓“顺守哲学”,写到这里
,却笔锋一转,先是描写所谓毛对“病中交权”的悔恨,对周氏历史问题的所谓“
手脚”,然后落到追究毛对周治病问题上的态度,无非是想令读者在对周生出一分
怜悯之心的同时,对所谓毛的“阴险毒辣”更为僧恶。读到这里,作者贬周为着倒
毛的意图彰显无遗。

  据毛泽东的机要秘书张玉凤回忆:“总理的病经专家确诊之后,医疗组即写报
告给毛主席。当主席展开医生的报告一字一句地看完时,他的心情是那样沉重。这
种沉重的心情反映在他平时很少出现过的一样严肃的紧皱着眉头的脸上。”“主席
每次审阅有关总理的病情报告时,总是非常认真,特别是在患眼疾不能亲自看病情
报告时,我每次读医生的报告,他都头得格外认真、细致。当我读过之后,他居然
能记住总理每天失血的数位以及施行第几次手术等。”

  我们再看周恩来的保健医生张佐良的回忆:1972年5月12日,在一次常
规检查中,在周恩来的尿液里发现了四个红细胞。在请教了吴阶平教授后,张佐良
决定为周恩来作第二次检查。为了说服周同意作检查,又不引起他的察觉,张佐良
编了许多理由。没等说完,周便直截了当地说:“你不要第一、第二的跟我兜圈子
嘛。有话就直截了当说出来。我看,你们最不放心的是怕我长肿瘤吧?”张佐良头
罢,只好如实汇报。周很痛快就答应了。检查的结果,确诊为“膀胱移行上皮细胞
癌”。

  《晚年周恩来》称毛氏借病杀人,言之凿凿。但仔细推敲,所谓毛泽东对周恩
治病的“四条指示”,并没有档案作证,而是根据一些人士的事后回忆。当然,我
们既看不到当时的文字记载,又无缘得见作者所说的“座谈会记录”,也就不好妄
评这些回忆的真实性。不过,即使这四条指示确有其事,也未见得像作者所称的那
样“暗含杀机”。

  我们不妨来分析一下。作者所说的这四条指示,“第一、要保密,不要告诉总
理和邓大姐”。直到现在,遇到初次确诊为癌症的病人,人们的第一反应仍然是先
不要告诉其本人,让他慢慢有了思想准备,再把实情告诉他。“第二、不要检查”
。此语不得其解。“第三、不要开刀”。这句话给读者的第一印象,似乎是不允许
治疗的意思。作者指责的“失去了早期发现后及时治疗的先机”,“明摆着把周推
上死路”,看来是“铁证如山”了。但按照常理推想,此事其实很寻常。治疗癌症
,本来就有开刀或保守疗法两种选择,不开刀,也就是主张保守治疗的意思。近读
大陆出版的《毛泽东传》,据吴阶平回忆:“他(按:指毛泽东)叮嘱这件事对外
要保密。对怎样治疗,他说:‘开刀容易扩散,有危险,是否可通过中医的方法,
用中药来控制病情’。”

  另据汪东兴回忆,毛泽东还说过:“你们外科书生动不动就开刀,开一个死一
个,陈老总不是开刀死了吗?谢富治不是也开刀死了吗?”查阅当时的报纸,陈毅
元帅1972年1月6日去世,谢富治同年3月26日去世,均死于癌症。可见,
“不要开刀”一说,事出有因。至于“第四、要加强议护理和营养”,倒是印证了
刚才所说毛主张保守治疗的推测。据张佐良医生回忆,1973年3月,在吴阶平
教授的主持下,医疗组提出了电灼术治疗的方案,并且获得成功。可见当时的技术
条件是允许“不要开刀”的。

  写到这里,忍不住发一点议论。大凡史料(伪造者除外),客观性和真实性是
毋庸置疑的。但对史料的摘引、排列、连结、解读等等环节,却每每渗透着作者的
主观意向。同一个材料,会有不同的解读,导致不同的结论。一般读者,要想分辨
训练有素的作者们哪些为真,哪些作伪,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有一个简便的办法
,那就是按照常理来推论,而不要轻信故作玄虚之辞。凡是故作玄虚之事,头起来
近似官廷秘史一类,往往需要当心,把它还原成常理常态再来反观一下,看个究竟
。这一招,不敢说灵验,但也解决些问题。

◇ “伍豪事件”

  在“揭露”周恩来的所谓“双重人格”之后,《晚年周恩来》陡然调转笔锋,
集中指证毛泽东的所谓“老到权谋”。

  书中谈到发生在1967年的“伍豪事件”。事实本来很清楚,是江青等人故
意制造事端,企图诬指周恩来为“叛徒”。面?浴拔楹朗录?保?芏骼戳Τ率率灯?
相,并整理上送毛泽东。经毛泽东严辞制止,江青等人暂时作罢。可以说,如果过
滤掉书中的作者旁白,所述情况也大体不错。这也从一个侧面证明周氏处境的险恶
,时常自身难保,诚如鲁迅所言,要横着身子两面作战。在这种情况下,仍能起到
“中和作用”者,恐怕唯有周氏一人矢。而周氏每每渡过难关、险关,也和毛泽东
对他一如既往的支持、信任有极大的关系。发动“文革”,推动“文革”,维系“
文革”,毛泽东离不开江青等人,更离不开周恩来。这就是当时的历史真实。

  书中对“伍豪事件”的叙述,文章就做在作者旁白上。为了证明毛泽东是一个
“深谙统御之术”、一贯要权谋的人,作者在心理剖析上做手脚,用这些所谓的心
理剖析来勾连历史过程,使读者对这段熟悉的历史产生误判、误读,以为先前所闻
都是假的,书中所述才是真的。其实,稍加留意,就会发现书中的所谓心理剖析并
不高明,读罢总觉有点说书场上那些艺人们演绎历史、哗众取宠的味道。

  旁白之一,便是对周恩来得知造反派提出“伍豪事件”后的心理描写。书中称
,周很明白,问题的关键不在事情本身,而在毛的态度。倘若毛决意要整自己,欲
加之罪,何患无辞,便是劫数难逃。不过周相信这不是毛本人的意思,扪心自问,
他在政治上努力跟毛走,并无异心,毛实在没有这样作的理由。遂决定直接向毛申
述,讨回清白。

  以上这些话,倘若换了别人,读者一定会追寻其史料依据。但出自作者之口,
又自称是“看过大量历史文献档案,其中有许多是官方一直刻意遮掩而不见天日的
核心档案”,很容易取得读者的信任,甚至以为作者的这些议论推测就是那些“官
方一直刻意遮掩而不见天日的核心档案”呢!其实,稍加分析,就会发现作者是在
故弄玄虚。

  许多心理活动,都有一定规律可循,并且无论伟人或寻常人概莫能外。一个人
受了诬陷,第一反应一定是要向上司辩白解释,拿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他所要
费心的,无非是如何能向上司说得清楚,如何能使上司相信。如此而已。周恩来的
上司,就是毛泽东。周恩来面对江青等人的诬陷,自然要向毛氏上书辩解。这是再
简单不过的道理。而到了《晚年周恩来》那里,由于时时处处都要往周氏的“双重
人格”上扯,桩桩件件都要往毛氏的心机权谋上贴,带了这样一个主观上的框子,
问题就越搞越复杂,圈子也越兜越大,越扯越远。往下,我们还会看到许多这样的
案例。笔者也不妨来个大胆的推测,试想作者该不会是长期在大陆高层机关生活,
处处都要把自己裹得严严的,藏得深深的,久而久之,养成了“双重人格”和“晦
暗心理”,失去了像常人一样想问题的习惯,一定要复杂化才算得上是正常呢?

  旁白之二,毛泽东此刻无意整周恩来,但也不想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控制他
的机会。对周在“文革”中的暧昧态度,毛虽说不高兴,但需要依靠周应付乱局,
所以一直采取某种容忍的态度。毛对“伍豪事件”故意不表态,使其“从此成为周
氏晚年的一大心病,与生一直笼罩在这一阴影之下,挥之不去,是他对白已身后最
不放心的两件事之一”。

  这一大番话,同样没有注明依据,同样是作者的主观推断。这个推断究竟如何
,且看事实。

  关于“伍豪事件”,毛泽东先后做过两次批示。1967年5月,毛泽东对周
恩来报送的材料批示:“林彪同志阅后,交文革小组各同志阅,存。”毛特意在“
存”划了两道粗框。这个“存”字,在当时的含义很清楚,就是不声张、不扩散、
不追查的意思。这和社会上的纠周批周之风是个鲜明的对照。至于把周恩来送的材
料批给林彪和中央文革的成员看,这正好是5月17日江青送阅造反派找到的“伍
豪事件”材料的范围,带有澄清的意味。这怎么能说是“故意不明确表态”呢?1
968年1月16日,毛泽东又作了第二次批示:“此事早已弄清,是国民党造谣
污蔑。”把这两次批示联系起来看,毛泽东的态度是明确的,对周恩来是信任的。
第二个批示,早已公布于众,《晚年周恩来》却没有提及。这如果不是掌握史料有
严重缺失,那就是有意回避了。

◇ “周恩来外交风波”

  1973年11月下旬,中央政治局曾根据毛泽东的意见连续开会,批评周恩
来、叶剑英在中美会谈中说了错话。江青等人乘机把矛头指向周,企图在政治上把
周彻底扳倒。幸而毛泽东出面解围,为周讲了公道话,使江青一伙的阴谋未能得逞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本来很清楚,《晚年周恩来》却要把倒周的祸根栽到毛泽东
头上,称周是“功高盖主”,毛则“醋意大发”,于是毛一手导演了批周的一幕,
“周由此经历了晚年最大的一场劫难”。

  其实,开启中美关系正常化的过程,也是中国领导人对国际战略和外交政策做
大调整的过程。对整个国际斗争的总趋势怎么看,中美关系能够发展到什么程度,
对这些问题毛、周在认识上并不是马上就取得了一致。何况当时党内政治生活很不
正常,在毛泽东、周恩来等之间,在决策环节中存在着不少中断点,很容易被别有
用心的人钻空子。不考虑到当时的体制因素,就不能比较客观地看待和理解“周恩
来外交风波”这一幕。

  毛泽东在外交问题上对周的不满,起因于1973年6、7月间的《新情况》
事件。

  当时,周正在主持起草中共十大政治报告。6月16日,毛泽东向周提出,政
治报告中要指出时代的特点。外交部根据周恩来的意见写了《对尼克松—勃列日涅
夫会谈的初步看法》一文,刊登在外交部内部刊物《新情况》第153期上。文章
认为美苏这次会谈的“欺骗性更大”,“美苏主宰世界的气氛更浓”。毛泽东看了
这期《新情况》以后,认为这篇文章是反对他的意见的。7月3日,周恩来从王海
容那里得知毛泽东的批评,立即写信给外交部有关人员,要他们撤回这一期《新情
况》,并承担了责任。

  7月4日,毛泽东在同张春桥等谈话时,再次批评《新情况》第153期:我
常吹大动汤、大改组,而外交部忽然来一个甚么大欺骗、大主宰。“结论是四句话
:大事不讨论,小事天天送。此调不改动,势必搞修正。将来搞修正主义,莫说我
事先没讲。”。次日,在周恩来主持的政治局会议上,张春桥传达了毛的批评。同
日,毛看到周恩来写给外交部有关人员的那封信,当即批示:“此种顽症,各处都
有,非个别人所有,宜研究改正办法。”

  这以后,周恩来迅速召集外交部有关人员起草批评《新情况》第153期的文
章。7月15日,他把起草好的批评文章送毛泽东审阅,并附信表示:“关于错误
的检讨,我当另写报告。”毛泽东当天看到了这篇文章,将文章中“受到中央的严
厉批评”中的“严厉”两字删去,还批示“检讨不要写了。”

  毛对周恩来的这次批评是严厉的,但并没有动摇对周的信任。8月20日,毛
泽东原则同意了由周恩来主持起草的中共十大政治报告稿,确定由周恩来代表中央
作这次政治报告。周有生以来第一次享此殊荣,并意味着周在十大以后将继续主持
中央日常工作。

  这年11月10日至14日,基辛格第六次访华。11月11日至14日,周
恩来同基辛格连续举行会谈。据《毛泽东传(1949—1976)》记述。在最
后一次会谈中,“针对美方提出的需要继续商议的有关双方合作的几个具体建议,
周恩来没有给予肯定的回答,只是说:‘我们还要考虑’,‘要报告主席,一切由
毛主席决定’。”11月17日,毛泽东约见周恩来等。批评周在同基辛格会谈中
态度软了,犯了错误,提议召开中央政治局会议批评周在中美会谈中的错误。次日
,周恩来写信给毛泽东,检讨自己在这次中美会谈中“做得不够”。

  11月21日起到12月初,中央政治局连续开会,批评周恩来和叶剑英。在
会上,江青、姚文元等穷追不舍,扣上“第十一次路线斗争”的帽子,称周是“错
误路线的头子”,想要“迫不及待”地取代毛泽东。会后,江青还向毛泽东提出,
要求增补她和姚文元为政治局常委。这就是“周恩来外交风波”。

  后来的迹象表明,江青的意见并不是毛的意思。12月9日,毛泽东先后同周
恩来、王洪文谈话。表示。这次会开得很好。就是有人讲错了两句话,一个是讲“
十一次路线斗争”,不应该那么讲,实际上也不是;一个是讲总理“迫不及待”。
总理不是迫不及待。江青自己才是迫不及待。他还表示,江青,姚文元“增补常委
,不要”。

  1973年12月12日,毛泽东主持中央政治局会议,批评“政治局不议政
”,“军委不议军”。还说:“你们不改,我就要开会,到这里来。”在这次会上
,毛泽东还提出要邓小平参加军委工作。

  以上,我们简要地回顾了“周恩来外交风波”的全过程。显然,毛泽东对一段
时间以来周恩来所为是不满的,批评是严厉的,但也还是很有分寸的,是和江青等
人有根本区别的。

  深知毛为人处事风格的邓小平后来说过:“毛主席说我不听他的话是有过的。
但也不是只指我一个人,对其他领导人也有这样的情况。这也反映毛主席后期有些
不健康的思想。就是说,有家长制这些封建主义性质的东西。他不容易听进不同的
意见。毛主席批评的事不能说都是不对的。但有不少正确的意见,不仅是我的,其
他同志的在内,他不大听得进了。民主集中制被破坏了,集体领导被破坏了。否则
,就不能理解为什么会爆发‘文化大革命’。”他还说:“江青打着毛主席的旗帜
搞,毛主席干预不力,这点,毛主席是有责任的。”“虽然谁不听他的话,他就想
整一下,但是整到什么程度,他还是有考虑的。至于说后来愈整愈厉害,不能说他
没有责任,不过也不能由他一个人负责。有些是林彪、‘四人帮’已经造成既成事
实,有些是背着他干的。”

  毛泽东的确有家长制,一言堂的问题,的确有整错人、用错人的问题,的确有
被林彪、江青两个阴谋集团所利用的问题。但是,对于错误的性质达到什么程度,
对一个人在整完以后能不能继续委以重任,能不能给他机会做工作中改正,毛泽东
有他的考虑和分寸。这是林彪、江青他们左右不了的。“周恩来外交风波”,就是
一个明显的例证。有大量的事实在,《晚年周恩来》想把水搅浑,把毛描述成一个
善于玩弄权术的封建君王,似乎是在背后精心驾驭周恩来,江青两派力量,是无济
于事的。无论怎样抓住一些蛛丝马迹来捕风捉影,无论怎样利用一些似是而非的表
象来颠倒黑白,事实终究是事实。

◇ 邓小平复出

  《晚年周恩来》的作者把邓小平的复出,描写成一种罪恶,说他在批评周的政
治局会议上“做了诛心之论”,“仅仅几句就把毛对周的欲加之罪讲了出来”。

  翻看材料,笔者排了一个时间表,情况便一目了然了。

  首先,毛泽东要邓小平复出,是早有准备的事情,等待的只是时间问题。“文
革”中,毛多次表示,邓和刘要有区别。对于邓,一直按人民内部矛盾和党内矛盾
处理,实际上还适当加以保护。林彪事件后,邓小平头到传达,两次写信给毛泽东
,要求“分配给我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毛两次表示同意。第二次批示,写于1
972年8月14日,还历数邓在历史上的功绩。

  其次,毛泽东明确表态后,周恩来积极落实毛的批示,积极促成邓的复出。毛
8月14日的批示做出后,周多次召开政治局会议讨论,但因江青等人作梗没有取
得进展。12月27日,在周恩来的催促下,分管干部审查的纪登奎、汪东兴建议
邓小平回京后仍任国务院副总理。周看过立即报告毛,很快得到毛的批准。197
3年3月9日,周恩来亲自起草了《中共中央关于恢复邓小平同志的党的组织生活
和国务院副总理的职务的决定》,当日即得到毛的批准。3月28日,周恩来、李
先念在玉泉山会见了邓小平。次日下午,又陪同邓到中南海见毛。当晚,周恩来主
持中央政治局会议进一步商定:邓小平“正式参加国务院业务组工作,并以国务院
副总理身份参加对外活动;有关重要政策问题,小平同志列席政治局会议参加讨论
”。

  1973年4月12日,邓小平以国务院副总理身份第一次公开露面,成为当
时国际上的一大新闻。12月12日,在毛泽东的提议下,周恩来主持政治局会议
,通过邓小平列席政治局会议、参加政治局工作;补为中央军委委员,参加军委和
军委办公会议工作。12月22日,中央正式发布通知,邓从即日起担任政治局委
员和军委委员。这一切,都是邓复出以后顺理成章之事,并非要在邓发言后才能决
定。

  《晚年周恩来》指称邓“做了诛心之论”,对这样关键的事情,理应拿出像样
的档案材料作为确凿的证据。而作者能够拿得出来的,只有其所称的“访问纪登奎
谈话记录,1988年春”。如今,纪登奎早已作古,他当时如何说的,恐怕也成
了问题。

  作者还引用了邓小平的女儿所写的《我的父亲邓小平“文革”岁月》一书,用
来支持他的观点。那末,我们看一下该书是怎样记述的:

  “邓小平刚刚恢复工作,连政治局成员都不是,只是一个列席的身份。在会上
,他一直沉默,没有发言。在所有的人差不多都发了言之后,到了最后一两天,他
发了一个言。发言的一开始,他不得不按毛泽东对每一个与会者的要求批评周恩来
。但寥寥数语之后,他即把话锋一转,开始谈怎样看待国际战略形势的问题。”

  读到这里,读者对于邓小平究竟讲了哪些内容,该会有自己的判断,也会明白
《晚年周恩来》的作者是如何作假。另外,既然作者引用了邓小平女儿的记述,想
必也赞同她在其后做出的分析:“毛泽东对周恩来,既离不开,又总不满意,其实
是觉得周的思想跟他不相容,太‘右’。他要批周,却绝不会打倒周。江青等人想
借机闹事,结果也被毛泽东批了一下。毛泽东对江青等人的批评,让一心倒周的江
青集团大失所望。”

◇ “批林批孔”与“批周公”

  谈到“批林批孔”,《晚年周恩来》一开头就定了个框框:“批林批孔”,“
又是毛泽东和江青这对政治夫妻合作上演的双簧戏”,“不过是把一个月前中央政
治局搞大会批判周恩来的内容直接捅向了社会”。这里,作者划了两个等号:第一
,毛泽东的意图即是江青的意图,反之亦然;第二,“批林批孔”即是“批周公”


  作者接着称,毛发动“批林批孔”,是其内心深处两大情结作祟的结果,“批
周则把两者融会贯通起来:毛把周恩来视为可能在他身后否定文革的挂帅人物,同
时也是儒家思想道德影响在中共党内的集大成者”。这就是作者笔下“批林批孔”
的由来。

  仔细翻检史料,并严格按时间排序,就会发现,原来《晚年周恩来》一书在这
里搞了一些倒果为因的手脚,以使读者对他的两个结论确信不疑。

  1971年“九一三”事件以后,毛泽东对“文革”当中“打倒一切”的做法
有所悔悟,于是支持周恩来在主持中央全面工作期间,着重做了落实政策、解放老
干部的工作。最有代表性的,便是将“二月逆流”平反;标帜着发动“文革”和落
实政策双胜利的,便是邓小平复出。

  为了减少落实政策、解放老干部的阻力,也为了在林彪事件问题上对全党和全
国人民有个交代,周恩来提出了批极左思潮的口号。通过确认林彪集团搞的是极左
,来避免对“文革”本身的否定,可谓用心良苦。

  然而,批极左思潮口号一提出,就遭到江青等人反对。1972年9月底,姚
文元删去“两报一刊”国庆社论稿中“要批判右的和‘左’的倾向,特别要批判极
左思潮”的字样,这个社论稿正是周恩来主持起草的。10月间,《人民日报》、
《光明日报》根据周恩来的意见,发表有关肃清极左思潮和无政府主义影响的报导
文章,江青等人则提出要警惕“右倾思潮抬头”,还要追查批极左的?氨尘啊薄#?
1月,中联部、外交部提出召开全国外事工作会议,进一步肃清外事工作中的极左
思潮和无政府主义。江青、张春桥明确反对。

  周主张批极左思潮,江青等主张批右倾思潮,这一争论1972年年底引起毛
泽东关注。他在看了《人民日报》社王若水的来信后,表示不赞成批极左。12月
17日,毛泽东在住处约周恩来和张春桥、姚文元等开会,说:“那封信我看不对
,极左思潮少批一点吧。”关于林彪路线的实质,他认为:“是极右。修正主义,
分裂,阴谋诡计,叛党叛国。”

  后来“批林批孔”事态的发展,事实很清楚,这里就不赘述了。总之,毛泽东
支持周主持中央全面工作,实际纠正“文革”中的部分失误,但不赞成周提出的批
极左的口号,支持发动了“批林批孔”运动;江青等人则不但反对批极左,而且对
周主持中央全面工作怀恨在心,想利用毛对“批林批孔”的支持,把周从根本上打
倒。两者的区别是显而易见的。

  “批林批孔”能够在1974年初大规模发动起来,当然得力于毛的支持。但
当江青等人越过毛的底线,要置周等于政治上的死地时,毛泽东果断地加以制止,
并开始严厉批评江青。据《毛泽东传(1949-1976)》记述:“毛泽东这
些天正在发高烧,只吃流质,但仍靠他那看不清的双眼在2月15日给叶剑英复了
一封不短的信:“剑英同志:此事甚大,从支部到北京牵涉几百万人。开后门来的
也有好人,从前门来也有坏人。现在,形而上学猖獗,片面性。‘批林批孔’,又
夹着走后门,有可能冲淡‘批林批孔’。小谢(即谢静宜。—引者注)、迟群讲话
有缺点,不宜向下发。我的意见如此。”根据毛泽东的意见,周恩来将毛泽东的这
封信印发在京的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江青看到后,找周恩来责问:“为什么
要印发?为什么(事先)不给我看呢?”周恩来平静地回答:“是主席叫我印发的
”。说罢把毛泽东的批件交给江青。江看过批件,哑口无言。随后,江青要求见毛
。1973年3月20日,毛泽东再次致信江青:“不见还好些。过去多年同你谈
的,你有好些不执行,多见何益?有马列书在,有我的书在,你就是不研究。我重
病在身,八十一了,也不体谅。你有特权,我死了,看你怎么办?你也是个大事不
讨论,小事天天送的人。请你考虑。”

  顺便说一句,毛泽东在1972年12月批评周时,用了“政治局不议政”,
“军委不议军”的话。批评固然严厉,但仔细品味,毛不满的是认为周见小不见大
,埋头于具体事物之中,但对周在政治上还是放心的,否则就不会只是“不议政”
、“不议军”一类批评了。由此可知,《晚年周恩来》称,毛认为周是文革算账派
的一杆旗子,纯属子虚乌有之事。

  仔细品味,不难发现《晚年周恩来》是在给读者灌输一种图解历史、演绎历史
的观念。循着这种观念走,似乎当时的权力结构中有着左中右三派,毛始终是左右
两派的居中驾驭者。然而,就是这样的演绎法,作者很难贯穿到底。时而周变成了
“执两用中”的高手,时而毛又成了极左实力的后台老板;时而周和林彪被拉到了
一条战线,时而毛和江青又成了“文革”的“夫妻店”。这种自相矛盾、南辕北辙
的尴尬,恰恰是照预先设定的框框来图解历史所致。

  平心而论,与其说毛泽东是派系的营造者,毋宁说是理想社会的追求者。为了
追求这种理想社会,他不惜打碎自己苦心经营起来的政治秩序。对事对人,他心里
始终有一杆秤,这就是他的理想和理念。这一点足以说明,毛不是追逐权力的政客
,而是追求理想的政治家。至于说他的理想是否脱离了现实,是否含有空想成分,
那是另外一回事。

  读了这部书,总感到作者是在用一种思想意向拉着读者走。在这种思想意向背
后,又若明若暗地隐含着一种强烈的情绪。正是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作者用一种
极端的方式告别过去,完全抛弃了自己的过去,否定了自己的过去。然而,这种历
史情结,并不是一声“再见!”就是挥之而去的,它化作潜意识深藏在作者心中,
通过《晚年周恩来》这部书发泄出来。尽管作者看过不少档案材料,书中引用的史
料确也不少,但因为笼罩着这层厚重的潜意识,就使得该书成为一种主观意图主观
色彩浓厚、颇为情绪化的宣泄物,而违背了历史的公正性和客观性。史德既不存,
史识安在哉!

2004年381-384期香港《广角镜》月刊
回复

使用道具 举报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立即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手机版|文革与当代史研究网

GMT+8, 2024-12-23 12:15 , Processed in 0.061053 second(s), 20 queries .

Powered by Discuz! X3.5

© 2001-2024 Discuz! Team.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