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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谈】刘泽华:明白的糊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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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7-13 21:35:2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文系南开大学历史学院08级本科世界史专业学生徐天同学采访稿件。

    “搞历史者,恐怕不能没有现实关切。”柔和的灯光下,刘泽华一字一顿、声若洪钟,“郑先生考证满人血统问题,他跟我谈过,那是针对日本扶植伪满洲国而做的研究;陈寅恪研究突厥,也有怀疑建国初期的‘一边倒’的因素。”

       “我做政治思想史,一个是因为中国古代的社会结构、权力运行与其背后的政治思想实在有太密切的关系;另一个,就是文革的封建主义大泛滥,促使我思考这种思维方式的根源。有人说我写的东西都有讽喻性,怎么说都行,我的确致力于通古今之变。”
头发灰白的刘泽华端坐在朝阳的客厅里,高大的身躯因为房间的轩敞并不突出。杯中茶早已凉透,年逾七旬的他却依然壮怀激烈,指点古今。
从内战中走来,他没有经历过完整的启蒙教育,却在工作六年后考入南开。大一刚念完,就因当时的特殊形势被抽调出来当了助教。“文革”被打倒,“文革”结束后又被破格提升为副教授。他笑说:真是有点离奇,以今日视之,不可思议!
有人说,他的心路历程,无论是先前的迷茫还是后来的清醒,都有一种奇特的敏感性。
他却认为,自己年轻时什么都清楚,因为没有自己的脑子,上面说什么就做什么。倒是后来一独立思考就糊涂了,开始怀疑身边的一切思想和事物。所以,他曾在自己的书房里,长期悬挂过一幅“难得糊涂”。
他告诉我们,马克思有句名言,叫做怀疑一切。
又闻,郑天挺诞辰一百一十周年的纪念会上,刘泽华再发“狂言”,说自己是“老糊涂了”。
可是有人确信,他的所思所作,他对权力的剖析、对圣人的警惕,在信仰缺失的当今,依然关乎国家和民族的命运。

南开园里的小助教

1935年,刘泽华出生于河北石家庄的普通农家。小学上到四年级,内战的烽火就打断了他的正常教育。
1957年,刘泽华突然想考大学。没有理科基础的他,只能放弃最感兴趣的经济,报考文史哲。凭着以往阅读的积累和自身的拼劲,他最终被南开大学历史系录取。
五八年开始,大批判与大跃进同时展开,大跃进波及教学领域,当时的总支书记决定讲授“历史科学概论”课。总支书记是个典型的工农干部,需要有人给他准备讲稿,刘泽华和一位刚毕业的学长共同被指派为这名干部的助教。他泡在图书馆里把能找到的史学理论书籍统统翻遍,为“炮手”“装药”。这种学习近乎滑稽,他却在其中渐渐摸清了史学的脉络和史学界的一些情况。也正是基于他对当时学界的认识,刘泽华敏锐地感到,南开历史系迫切需要思想史方面的人才,于是他提出到中山大学进修中国思想史,得到系领导的支持。
在中大,他用不到一年的时间,啃下了先秦诸子百家。

1961年,讲授中国古代史的王玉哲教授因病无法上课,主管教学的魏宏运先生指定刘泽华与另外一位老师补缺。他临阵磨枪,疲于奔命地恶补考古学、原始社会方面的知识,竟然没有砸锅,把课应对下来。他讲课时,他的同年级同学还在隔壁听课。回想这件事,他低沉地说:“那段时间,五味具杂。魏先生用人也太大胆了,自己也是不知深浅,竟然敢于冒险。如果真的砸锅了,就难于在历史系立足。现在想来,真是有几分荒唐!”

讲完古代史,重新审视自己所学的思想史,刘泽华发觉,把“思想”作为研究对象实在过于空阔,于是渐渐把精力转至政治思想。1963年,恰巧致力于政治思想史的巩绍英先生来到南开,刘泽华又成为巩先生的助教和研究伙伴。

六十年代,学界强调青年教师要多读书,少出风头。刘泽华却不安分,他在《光明日报》上接连发表有关孔子“富民”、荀子“重农”等论述诸子思想的文章,阐发自己的学术观点。“其实我是有感而发,”他回忆说,“思想史与现实联系太密切。那时候老百姓苦不堪言,大人祸,大灾害,几乎人人浮肿,死了几千万人!实在是乱来。这些文章不能说没有寓意。”
就这样,怀着对社会疾苦的关怀,他和其他人一起,走入了文化大革命的十年。

文革:迷茫与猛省

1966年,革命浪潮席卷中华大地,南开大学历史系的郑天挺、魏宏运、巩绍英相继被打为“牛鬼蛇神”进行批斗。作为魏宏运的“红人”,巩绍英的“小走卒”,又在报纸上发文章“借机攻击三面红旗”,626,刘泽华被赶出了“革命队伍”,归入“中间组”,不准革命。1967年初,革命派夺权后,认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包庇了他,于是把他升级为“牛鬼蛇神”,进行劳动改造。一直“紧跟”的刘泽华怎么也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成了“小牛鬼蛇神”!
1971年招收工农兵学员,要组织编写教材,中国古代史交由刘泽华主持。这一次,秉公著史的思想,又给他带来了麻烦。在这部《中国古代史稿》里,他根据史实,肯定了孔子教育家的地位,又指出秦始皇统治中存在暴虐的成分。教材付梓,正赶上“批林批孔”运动方兴未艾。林彪说过孔子好话,又说毛泽东是秦始皇,于是,刘泽华再次被卷入政治漩涡之中,招来不少大字报,校党委书记找他谈话,进行批评教育。无奈,他检讨了自己的“原则性错误”,后来收录于教材的“后记”中。
大约同时,他阅读了以罪证名义下发的林彪《五七一”工程纪要》,发现里面所说,与自己脑海深处所藏多有暗合之处,反而有一种莫名的痛快之感。“永远健康”的“亲密战友”霎时间成为公敌,也让他痛思个人崇拜的荒诞无稽。他为林彪的自毁欢呼过,本希望中央能借此机会纠正极左。可是没过几天,毛泽东发话说:“林彪右得不能再右了!”他又一次从希望中跌落。
这个时候,他心中圣人的灵光,已开始变得黯淡。
他自问以前的生命,发现一个木然而盲从的自己。一个个问题纷至沓来:为什么帝王气派会在新社会复活?为什么唯物史观要从阶级斗争转向儒法斗争?为什么天天高喊形势大好,人们却怨声载道?他陷入苦闷和沉思。
据他的学生讲述,1974年,“法家著作注释会议”在北京召开,他是出席者之一。会上,有人提出“要用儒法斗争重新改写中国历史”,他愤起回击。有人阻止,他却坚持讲完。后来,别人告诉他,阻止他的人,就是“文革”大腕迟群。不出所料,他又上了黑名单。这一次,是为他那颗日益通透的学术良心。

第三个时代

八十年代,经过民主选举,刘泽华曾任南开历史系主任。上任不久,他“不请示、不汇报”,毅然主持开设了“文革史”课程,使南开成为全国首开“文革史”的高校。有人说他没事找事,他说,系主任要是连个开课的权力都没有,这个主任可以不当。又说,文革都发生了,为什么就不能讲?如果不研究文革的历史,中国历史也不用讲了。于是,左志远老师任教的“文化大革命史”如期开讲,受到学生热烈的欢迎,全校很多学生都来选听,场面异常火爆。那个时期“人权”作为禁区,是令人谈之色变的话题,他又不顾善意人的劝阻,请陆镜生先生开设了“人权史”,当时也是全国首例。

对于反对他的声音,他非常关注,却不愿多谈,因为“我不是一个好辩论的人,知识又不够,人家总喜欢引用洋文,我就没有对话的资本了,很是遗憾。”
其实,他是对事不对人。对于社会问题和学界动向,他总是用自己的思考做出个性的判断。比如针对眼下的国学热,他就提出质疑。他最不赞成的就是把古今混同: “用今天人们的精神改铸古人,固然是常有的事,这对古人无所谓,但会影响对现今问题的探讨和认识。”文章刊出后被今年八月份的《新华文摘》转载,在学界内引起了不少议论,沸沸扬扬,有人支持,有人反对。他说:“写文章不是要占领地盘,能引起争论就心满意足了。”
以前,他的书房称“再思斋”,花甲过后乔迁新居,改称“洗耳斋”。现在,年逾古稀,他需要助听器才能与人正常交谈,有个画家朋友开玩笑:这下好,书房尽可改名为“充耳不闻斋”。他说,充耳不闻是无奈,心不可不问天下事。

有人问他“洗耳斋”的真实含义,他笑而不答,据说既有洗耳恭听之意,又自励在学术上要藐视“权力话语”。他梦想中国可以建立起一套完备的制度,既对普通大众起作用,也能防止伟人天才的过度膨胀。这是他批判王权的最终目的,也是他学者尊严的神圣净土。
午后,如果天气晴好,他和老伴会在校园里漫步。一次与几个学生闲谈,老伴突发兴致问诸位少年,你们猜猜,这老头是干什么的?学生们一阵迟疑,许久,一个女孩小声说,是位老战士吧?
今天我们问起相似的问题,还没等问完,先生就不假思索地说,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个农民。他给自己的评语是:“一身土气,坐井观天”。
千真万确,耕耘者固守的那片土地,要深耕细作。他自从确定以后,就从未离开过。
刘泽华,1935年生于石家庄。南开大学历史系教授,曾兼任历史系主任、中国社会史研究中心主任、历史学院学术委员会主任、校务委员会委员等。主要从事中国古代史、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史、政治史、知识分子史、历史认识论等方面的教学与研究。主要著作有《中国政治思想史集》(三卷本)、《中国传统政治思想反思》(被译成韩文在韩国出版)、《中国的王权主义》、《洗耳斋文稿》、《士人与社会》(先秦卷)。主编并与人合著有《中国政治思想史》三卷本(被译成韩文在韩国出版)、《中国传统政治哲学与社会的整合》、《专制权力与中国社会》等。发表学术论文近百篇。
转自:http://home.cyol.com/10062246/viewspace-176799.html 本文系南开大学校报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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