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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9 04:33: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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达摩克利斯剑下的抗争--广州七九民运回忆与思考(之二)
一、深深的疑问
一九七九年三月魏京生被捕。那个消息在当时那民主气氛比较浓厚的社会环境中不啻是个刺耳的噪音。我的心也为之一震。魏的罪名是出卖军事情报。我们都明白,这是“莫须有”的。真实原因是魏京生批评了邓小平。我跟不少民运参加者一样,觉得当时就对邓小平进行批评,似为时太早,不够策略。但仅因此就要抓人,那邓小平还有什么政治改革家的胸襟可言呢?
自七八年底以来,我一直对邓怀有好感和希望。我想,这些年来邓被毛压得够惨了。毛使他饱尝了有正确的话而不能讲的苦楚。这痛苦的经历会使他明白,应该让人说话。尽管在民主的全部内涵中这只是极小一部份,但却是共产党人一个极难得的进步。然而没想到好景不长,只几个月,邓小平就翻脸了。中国这场改革究竟会怎样演变下去呢?我心中深深嵌上这样的疑问。
四月三号晚上杨尚昆对我讲的那句话:“人民之声?你们就能代表人民?我们叫你们不要开,你们就不要开。如果你们一定要开,我们就要采取措施”,亦时常盘旋在我脑际。从这句充满横蛮和威胁的话来看,被毛整了十年的遭遇非但未能使他们的思想感情与人民合拍,而且依然对人民充满猜忌和戒备。藉此,我对民运的前途产生了忧虑。七九年元旦前后那种十分乐观兴奋的情绪荡然无存。
魏京生因言获罪。我们的集会不准举行,否则就要抓人。这使我意识到,目前中共当局能容忍的民主内容仅仅是某一程度内的言论,于是我感到“科学社会主义学会”的存在将会徒具形式了。我原是想藉它联络更多的人,在适当的时候举行某些较大规模的民主活动,如集会、游行等。但此时看来已无可能,再加上其他方面的考虑(有关这些将另文专述),我向张明和领导小组建议解散学会。我认为,能集中精力办好刊物就不错了。七九年五月一号,学会宣布解散。
二、婉拒“安排”
四月五日“纪念四五运动三周年理论讨论会”之后,省团委还陆续组织了几次类似的会议。会前会后,赖部长、李彤常跟我聊聊。李彤对我说:“在同龄人中,你的知识和才干是很突出的”。赖部长说“像你这样的青年,只在工厂做工,实在是人才上的浪费。把刊物停掉吧,你的工作我们会考虑的”。我听了,当然明白其中的涵意。而且推测这还可能是更上一级的授意。但是,我的政治理念和政治人格都使我不作响应。
从六十年代末的“极左思潮”起,至此我已走过了十年的历程。十年间的所闻所见所思,已铸造了我对共产党制度完全否定的态度。如果说七八、七九年之交曾对它燃点国希望的火花,但也只是昙花一现,很快因魏京生的被捕一扫而光。我决不可能投入这个体制内,为之效力。而且,我是广州七九民运的首义者。如果我以停掉<人民之声>来换取中共省市文宣机关里一个差事,那真是不折不扣的卖论求官、卖身投靠,岂有一丝一毫民主志士的气节可言?于是我佯装没听懂,顾左右而言它。后来,他们又提过一次,我看绕不过去,就笑笑说:“多谢了,我的工作挺好。机械技术工作,有点奔头,我喜欢干它哩”。<人民之声>照常按月出版。赖部长向我约稿,请我给他们团刊写文章,议题都是安定团结之类。我以自己水平低,怕写不好来拒绝。后来他们拿了个以民主为议题的来。我觉得这个还可以纳入我的思想轨道,便应允了。他们取走稿子后,磨钝了一些棱角才登在<广东青年>上。
三、两进广州市出版事业管理局
七九年十月,魏京生被判十五年重刑,整个社会的政治气氛骤然变化。三月间魏被捕虽已是个不良讯号,但人们还在期待着最后的结局。不少人希望那只是当局摆出的一个吓人的姿态,以收到某种威摄作用而已,下手不会太重。我亦作类似推测。但是,我们都估计错了。魏京生率先背着七九民运最沉重的十字架走进了阴森的大牢。
政治气氛的丕变也清晰地体现在省团委干部脸部表情肌上。我从未主动去找过他们,都是他们约见我。此时,见面时的热度急剧降低,谈话的内容也迥然不同了。李彤对我说:“出版刊物是要经过申请批准的,不是想出就出。你们的刊物也应遵守国家的有关发令”。我说:“对对!请你告诉我手续怎么办?哪个部门管”?李说:“有省出版事业管理局,在东山xx路”。
此时,虽然张明已淡出<人民之声>编辑部的活动,但我觉得张是创刊人之一,此事应让他知道。张明听了这个情况后也很气愤。说这纯粹是在找岔,表示愿与我同往省出版事业管理局。该局干部仅在会客室里接待了我们。听了我们说明来意后,面面相觑、一片茫然、无以作答。末了,只得说:“让我们研究一下,下星期再给你们答复。我和张明走出大门后,不禁相视而笑。
不久,我们依约再次造访该局。这次谈话地点改在小会议室。该局干部拿出一九五一年中国人民共和国的出版发给我们看。其中有一条是,出版刊物须有两间店铺作保,否则不批准。我们说:“一九五一年社会上还有大量私营工商业存在,故可以定出这样的规定。目前早已完成社会主义改造,哪有店铺作保呢”?干部说:“那我们不管。我们只按国家法令办事。我们是执法机关,不是立法机关。只要这个出版法没有明令取消,我们就照章执行”。“社会主义制度下根本没有什么店铺。你们的所谓照章执行岂不是要我们去井底捞月亮”?“总之,我们不接受你们的申请。我们办事是有法律依据的。你们有意见去向其他政府部门去反映吧”。......
肥皂剧演到这里也该结束了。我和张明对干部们揶揄地笑着。干部们也对我们讪笑着。在双方和气的微笑中,我们告辞出来。走在街上,我和张明又一次大笑起来,笑得很开心。我把与省出版事业局联系的情况打电话告诉李彤。听筒里传来他嗯嗯唔唔的回应声。事情办得有交有待。<人民之声>继续按月出版。
四、坚持发行最后一期
七九年十月,北京“四五论坛>的刘青成功地在魏京生审判会上录下了魏的自我辩护词,并刊登在<四五论坛>上。我们收到后,立即在<人民之声>上全文转载。我们对魏京生坚持民主理念的献身精神,和对刘青在当前阴霾的政治气候中仍挺身而出、且办事机智周全都十分钦佩。魏京生已被中共定为现行反革命,判以重刑。我们<人民之声>仍敢登他的辩护词,说明了幼小的民间民主力量并没有被吓倒。
七九年下半年开始,陆续有一些香港大学生和社会、青年新闻工作者来与我们陆续交流。最先一位叫张永强,港大物理系学生。嗣后有刘山青、刘英杰、刘子廉、王超文、林昭寰等许多人。他们给我们带来一些内地找不到的书籍和资料,并带走一些<人民之声>和我们收集到的各地民刊。通过他们,外部世界得以更多地了解到一些国内民刊运动的情况。
七九年十二月,我们的刊物已油印装钉成册,发售广告也已贴出。此时,我接到李彤的电话:“杨尚昆要我通知你们,省委已有决定,要你们立即停刊。若有印好的也要立即销毁。至于你们印刷所花的费用,可以报一个数目上来,经济上可以补偿你们的损失。如果你们不服从省委的决定,继续出版发行,后果就要由你们负了”。话讲得很乾脆,不拖泥带水,不转弯抹角,看来是得到上头明确指令了。
当时仍在参加<人民之声>编辑部活动的除我外,还有邓文炜、朱永、黄宇生、周建中、范一平,但具体担负刻印发行的是前三个。于是我找来邓、朱两人,徵求他俩的意见。他们认为,省委是要下手了。在这种情况下,硬要出也是出不了的,就象纪念<四五运动>运动三周年的集会那样。我又向他们讲起杨尚昆在四月三号晚上对我讲的那两句话,大家都不胜感叹愤慨。末了,我说:“刊物是只得停了,但这一期已经印好了,就一定要发售,赠阅都行。总之要与读者见面。什么补偿经济损失,做生意吗?我们<人民之声>就值那百来元吗?笑话!不过,在广告规定发售的地方是不能发售的了。当局一定派有秘密警察在那里守候,我们一出现就会没收刊物并抓人。我看我们还是另找地方分头发售吧”。大家商议后决定在两个地方进行,一是在工业大道,由邓、朱负责。另一在中山大学,由我负责。就这样,有发售,有赠阅,八百多本<人民之声>总第十三期终于去到读者手中。然后,我又写了一份<告市民书>讲明<人民之声>停刊的原委,刻印后在市内许多地方张贴。最后我将回收的工本费七十多元分成三等份分由三人保管,并讲明,若今后能复刊的话,则交出再用。
此时正是七九年岁末。我以沉甸甸甸心情迎来了八十年代的第一个元旦。
五、王希哲倡议办<学友通信>
虽不再为出版刊物忙碌,但我们仍然经常碰面聚谈。外地刊物寄来了,我们都及时传阅讨论。香港的朋友也常来,有时还跟我们一起讨论中国的现状和前景。我们仍然行进在民主事业的行列之中,但心情已与前一年大不相同了。
如果说七八年底七九年春,我们是以兴奋的心情和协助共产党改革的热望投身这场社会波涛,那么七九年下半年我们在领略了共产党的猜忌戒备乃至敌意后仍奋力行进,则是执着于国家民主进步的责任感。而时至八零年,我们依然坚持初衷,不作急流勇退,则除了对社会公理的追求外,还有一份为民主而殉道的悲苍。
八零年,从数量上来看,全国的民刊是更多了。除原先较早创刊的外,陆续在重庆、北京、青岛、杭州、天津、安阳、长沙、韶关等许多大中城市中都出现了民刊。然而从社会影响面来看,却远远比不上七九年上半年。刊物的增加,既反映了中国民间争取民主的潜力,民刊的冲击波得以从几个政治文化中心的大城市向各地扩展,又说明了中共对七九民运的全面镇压尚处于举棋未定的阶段。民运影响力的降低系由当局“常规”性的镇压所至。许多地方的刊物都不能公开发售,只能在小范围内传阅。有些地方的民运志士坚持公开发售(如武汉秦永敏、朱建斌)则被警察殴打、没收刊物。警察甚至非法闯入民宅,抢走纸张和印刷工具。由何求于七九年七、八月间另行创办的<人民之路>,此时也处于这种困境。(何于七九年三月参加<人民之声>编辑部工作)
在这种恶劣的情况下,王希哲提议办一个内部通讯式的刊物,名称就叫<学友通信>。由北京、上海、武汉、广州轮流主办。主要登载各地民运同志的政治评论文章。王说,目前在当局压制下,公开的民刊活动已难以进行,用这个办法既可交流思想,也可用以维系各地的民运朋友。我觉得这个办法很好。我在<学友通信>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十年并非全是浩劫的文章。我察觉到当局利用中国人的健忘和对毛发动文革的反感以售其奸,炮制一个“十年浩劫”论。把文化革命中人民群众起来批判冲击中共官僚阶级、反政治迫害政治歧视的斗争都归入“浩劫”。对此我深感有必要给予揭露和澄清。原<人民之声>编辑部的朋友们亦承担了<学友通信>的部份刻印工作。
大概在<学友通信>创办不久,何求与其他一些省市的民运朋友商议成立了“中华全国民刊协会”,并创办会刊<责任>。有朋友建议我参加“协会”。而我觉得<人民之声>业已停刊,还去参加,岂不是担虚名?并且,从全国来看,七九民运已转入地下、半地下,社会影响力已相当微弱。此时成立全国性组织非但不能促使民运形势高涨,还徒然招致当局更深的猜忌。文化革命中的一些情况使我深知中共对全国性组织是最为警惕敌视的。相比之下,我觉得还是办<学友通信>较务实一些。
六、商议成立“营救刘青全国委员会”
八零年八月,北京传来消息,刘青被判刑三年。罪名是组织星星美展和替现行反革命分子魏京生辩护。实际情况是七九年十一月<四五论坛>公开发售时,两名成员被警察无理抓走。刘青闻讯后前去据理力争要求放人。不料警察一方面放人,一方面却把刘青抓起来。一抓就是八个月。最后还判刑。获悉这个情况后,我们都十分愤慨。那天我们几个朋友聚在王希哲家商议此事。大家一致认为不应沉默。就算不能收到营救刘青出狱的实际效果,也要以正义的呼声让中共当局知道民主运动的参加者们并不在暴力的威吓下屈服。大家商议成立“营救刘青全国委员会”,成员为各地民刊,以委员会名义发表抗议信、呼吁书。确定由王希哲拟稿,我负责刻印散发。同时与各地民刊取得联系,徵求联署。有些一时联系不上,但估计会同意的,也署上名字,以壮阵容,并继续联络取得其体谅和追认。<人民之声>没加入<全国民刊协会>是不想担虚名。但此时不是担虚名,而是担风险,故我在刻印时把<人民之声>首先署上。
抗议信除邮寄各地民刊、官方报社、政府机关、人大之外,我还在广州市区四处张贴。约一星期后,市公安局对我进行传唤,说我违反了治安处罚条例--随意在街上张贴印刷品,可处以罚金至送往劳教。几经争辩后,警察们留下一句话:以后再有违反定严加惩罚。
七、<人民之声>特刊“文化革命简析”
萧瑟的秋风一阵紧一阵地从北方吹来,有时还洒下几滴冷雨,让人们确实感到秋天的凉意。许多小道消息也一个接一个地从北方传来。最高当局已在策划全面镇压了。朋友们心头不免蒙上一层阴影。我感到达摩克利斯剑已不动声色地高悬在我们的头上。它随时都会斩下来。但我们却难以预测它什么时候斩下来。此时我的心情极类似七六年岁末。我想,一旦全面镇压展开,一丝一毫的活动空间都将被扼杀。什么事情都不能作了。我手头上有两篇手稿。一篇题为“论中共政权的封建法西斯性质”,约四、五万字。一篇题为“文化革命简析”,约十万字。<人民之声>出刊十三期,我都不敢把它们登出。此时我感到再不出,它们将永远沉睡了。<论中共政权的封建法西斯性质>立论行文极为尖锐,一旦登出,绝对会被判重刑。如在七十年代以前则必定被枪决。<文化革命简析>的基调是写历史。如果把文中某些提法、文字改动一下,(如把官僚阶级改成官僚化严重)是有可能气的当局牙痒痒又咬不下去的。于是我把收藏多年代文稿翻出来,修改、补充、刻印、装钉。一个多月的业已时间里忙得天昏地暗、头晕目眩,还有朋友们帮助。八零年十二月,近一百本<人民之声>特刊总算熬出来了,邮寄给各地民运朋友和官方机关报社,也送了几本给香港来访的朋友。
至此,我深深地嘘了一口气。中共官方对文化革命有他们的一番说词。御用文人为之帮腔润色。一知半解者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现在总可以让他们看看来自社会底层的人对文化革命的描述是怎样的。尽管这个声音十分微弱,但它终究破土而出了。
八、不打算逃亡
八一年春节随着呼啸的寒风来到人间,我们并不感到节日的轻松愉快。共产党要下手抓人已不再是传闻了,只是尚不知它的确切时间和黑名单的具体组成。一天,范一平带着他家乡的一个朋友来到我家。这个朋友很同情民运,也了解民运中某些“出头鸟”的危险处境。他劝我们在当局动手前潜逃。并表示愿意在这方面帮助我们。我笑了。在中共户籍保甲制、粮食配给制两条锁链的捆绑下,我们能跑到什么地方去?我又带着他们去到王希哲家。王希哲听了也同样笑了。但我们都非常感谢他的一番真情好意。
多年以后我只要一想起这件事,都深感我们这些人太迂腐了。我们虽是工人,属于社会下层,但毕竟未处社会最下层。其实,中共那两条锁链虽然犀利,但未必能堵塞一切社会孔道。当年不是已有许多流动商贩、流动体力劳动者乃至盲流在穿州过省吗?只要中共未象捉拿“二王”那样在全国公开贴照片布告通缉,潜逃还是有可能的。二王之所以落网有个主要原因是其中一王身高太出众,达1.86米。否则也未必落网。然而,当时我们的书生气使我们对此根本不作考虑。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对中共当局镇压民运的严酷性认识不足。我推测广州可能被抓的人有三个。我、何求、王希哲。八零年以来,何与外地民刊联系密切,又筹建了“全国民刊协会”,并全国跑了一趟。在本地亦与警方屡起冲突。我估计他的危险程度最高。我是广州七九民运的首发者。迟至八零年十二月还出了<人民之声>特刊“文化革命简析”故也有危险。但由于<人民之声>已于一九七九年十二月停刊,我又一向只在本地活动,与外省联系不多,这会使危险系数有所降低。至于王希哲,他具体活动不多,观点持重,理应没有太大危险但他在全国名气大、影响力大,又到全国跑了一趟。如果当局把他看为“国家级”的民运领袖人物,那就难说了。
既有危险就要作好准备。我在家里坚壁清野。又于一个晚上去到何求家。为防备被窃听,我没有讲话,只是在纸上写了几行字给他看:“官方镇压在即。一旦有事,我们应勇于承担,尽量保护其他同志。何求阅毕点头表示赞同。我便用火柴把字条烧毁,迅即离去。在这杀机四伏的日子里,香港朋友刘山青竟还来广州找我们。在佩服他的勇气之余真为他捏一把汗。四月某日,他又来穗。那天恰巧厂里派我外勤,很晚才回家,没跟他见上面。后来听说他在出境欲返香港时被捕了,而且后来判了极重的徒刑。
九、抗议镇压
终于,达摩克利斯剑斩下来了。大逮捕在全国各地同时展开。何求在北京被捕,押回广州。王希哲在家中被抓走。我得知这些消息后,立即与同志们取得联系。被捕者已入阴森牢房。我们侥幸者难道噤若寒蝉?不行!我们要抗议。要让镇压者知道我们正义在手真理在胸所铸造的勇气。
我联系同志们在黄宇生家中举行秘密会议。参加者有我、黄宇生、邓文炜、朱永、范一平、周建中、王一飞。同志们的神情都十分肃穆。在当时那凶险的政治气氛中,还来参加这样的会议的确要有很大的勇气。黄宇生把自己的家作为会址更体现他民主理念之坚定。王一飞是<人民之路>的成员。何求被捕后他勇敢地担当起善后工作。
会议气氛凝重,但发言并不冷落。大家都认为,自中共政权建立以来,在其所进行的历次运动中,遭迫害者总是逆来顺受从无反抗之声。这次,我们七九民主志士一定要打破这个陈规陋习,向中共表达我们的愤慨和抗议。
用什么形式表达呢?集会、请愿都不可能。大家的意见很快统一为发抗议书,即类似上次营救刘青那样。抗议书怎么传递出去呢?有人提议张贴,有人提议邮寄。范一平则说,为了扩大影响力,最好是散发。我问他怎么散发?他说他已经想过了。有两个办法。一是到市区某个高楼,如广州宾馆的顶层撒下来。二是在开动的公共汽车的气窗上抛出。他还站起来,踮着脚尖,伸出手,做了个往汽车天窗外仍东西的姿势。“就这样,汽车一开,风一吹,传单就会飘得满街都是”。他很有把握地对大家说。我怔怔地望着范一平的脸庞。他神情严肃认真,并无一丝造作。我心中暗忖,提出如此激进勇敢的方案,要么是极坚定的民主战士,要么是......。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立即否定这个方案。因为它太冒险了,必定会导致更多的同志被捕。毕竟,这一年多的磨炼使我稍稍学到一点“领导艺术”。我微微一笑,对同志们说:“大家看一平这个建议怎么样?或许还有没有其他可行的方式”?短暂的沉默后,有人说这样危险性太大,随即有人附和。王一飞说:“现在人大正在开会,还是寄给人大的好。我们都是公民,寄信给人大总是合法的。当然,共产党要抓人尽可编造出种种理由,但我们这样做,回旋的余地毕竟会大一些”。大家听了都表示赞同。王一飞接着提出,抗议信由他写。刻印由<人民之声>的同志担负,为保护更多的同志,抗议信由他签署。大家默然良久,显然都为王一飞的无畏献身精神所感动。
刻印场所亦须考虑周全。从前一向在我家进行。现在我肯定已被监视。为使这个工作不至夭折,我向大家提出这个问题。朱永说他可以提供一个较稳妥的地方。我还对大家说,我已长了尾巴,今天在这里开了会,宇生也会长尾巴,都不适宜去小朱提供的地方,否则全盘暴露。其他同志愿意去的都去吧。邓文炜、范一平表示愿去与小朱和王一飞共同担负起这项工作。在这凶险的时刻,<人民之声>的同志们都能挺身而出,我内心极为感佩。散会后,我嘱大家分头逐渐离去。
果然,即使是用这种温和的、符合中共自己所定法律规范的方式表达抗议也不能见容于中共。王一飞被捕了。一直关了一年半才放。王出狱后跟我谈起,公安局的人这样对他说:“原来没打算捉你。是你自找的。发什么抗议信。不把你抓起来,不知你还会搞些什么名堂”。
十、面对传讯
不久,我们这些人全都受到传讯盘问。我、朱永、范一平由公安人员直接进行,邓文炜、黄宇生则由本单位保卫干部出面。他们被盘问的内容除参与哪些<人民之声>的活动外还围绕那封抗议信的刻印和邮寄。秘密警察在他们那里什么都捞不到。范一平一问三不知。气得警察只好自己把料抖出来:“要不要我把你带到那几个邮筒去看看?你在XX街邮筒塞进一些,又在XX街口的邮筒塞进一些”。
我被传讯了五整天。前三天要我交代办“非法刊物”的错误言行,还有哪些人参与,以及与境外的联系。我力辩自己没有什么错误。办刊物是宪法赋予的权利,也曾往省出版事业管理局申请。<人民之声>公开出版了十四期,你们手中也会有,若你们认为哪些观点是错误的,不妨指出来讨论一下。至于有哪些参加者,我自嘲是秃头司令。是常常有人聊聊或帮忙搞点刻印,但人来人往,昏头昏脑地都记不得他们的姓名。香港是有些学生来找过我,蜻蜓点水坐一坐就走了。本来就是陌生人,人走茶凉,哪里还会记住他们的尊姓大名?
后两天是要我揭发何求、王希哲的反动言行。我说:“嘿,我跟何求共事的时间很短,以后就毫无联系,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至于王希哲我就乾脆对秘密警察说:“我认为你们又搞错了。他根本不是什么反革命。他的心愿是协助共产党搞改革。他的观点和做法都是很温和的,跟我很相似。如果他是反革命,那我也是,你们不妨把我也抓起来”。我还说:“你们共产党办事总是忽左忽右,告诉你们,你们现在抓了王希哲以后还得放他,给他平反的”。五天里,我跟秘密警察既有正面对抗也有“捉迷藏”,还有沉默以对。有时冷场良久,警察催我再三,我耸耸肩膀说,就只有这些。警察恼火之余怒声说:“你简直顽固透了,连张永强、刘山青、刘英杰这些经常跟你联络的香港人都不肯交代。还有你们<人民之声>的邓文炜、范一平、朱永、黄宇生......”秘密警察在一无所获的怒气中,忍不住自己把这些都抖出来了。
由于跟秘密警察顶得厉害,我估计自己亦有可能被抓。我想,在当时大逮捕风潮中像我这样的广州七九民运肇事者却不被抓,简直有些不合逻辑。倒不如让他们也抓去才好。所以我放胆与警察顶撞,每天随身都带着衣物毛巾等。然而我终成漏网之鱼。事后,我得知这是中共高层会议上已拟定了各省市捕人名单。我不在其中。故秘密警察多么恼怒也不能自行捕人。在广州并无公开街头活动的王希哲却被捕了。我推测中共高层是把他视为国家级民运分子了。王希哲对自己的危险出境亦无足够估计,因为我后来得知他家里的”坚壁清野“工作做得甚不周全。
此外,我们都没有预料到这次镇压如此严酷性。当时七九民刊民主墙运动的声势其实已不断趋淡,并没有与中共作正面对抗,也没有激烈的街头活动。感觉上当局没有必要出重拳。我们还以刘青只判了三年劳教为参照物,以为即使被抓,刑期也有限。但事实大相径庭。各地的被捕者都被判了重刑。广州王希哲十四年、何求十年。事实说明,民众的善良与中共的凶暴是何等的天差地别。中共的算盘是,十多年的大牢,你们这些捣乱分子即使不瘐死狱中,也只能拖着衰竭的身子回到社会上,再也无力对他们的政权构成威胁了。
十一、坚持初衷
大逮捕告一段落后,无休止的迫害则以其他形式体现出来。民运参加者们都在本单位受到种种刁难歧视和打击。朱永原在司法局工作,由于参加民运,被司法局扫地出门。他东奔西走了好久,才在亲友的帮助下找到一份电车修理厂的工做。黄宇生在省物质局工作已久。工作能力强,业务上很有成绩。科室领导申请把他转为正式干部编制,结果不但被上级驳回,还交代要控制使用,最后终被清理出来。范一平原任航运局外科医生。由于屡受领导刁难,愤而辞职,好长时间工作都无着落。他想申请去澳洲留学,公安局又拒发护照。虽然大家处境都很困难,但人人无怨无悔。我们仍常常见面聚谈。这一方面是内心的真实感情所至,另一方面也是向中共显示我们并非乌合之众。当初我们是出于追求社会正义走在一起。现在在你们的压力下我们也不会作鸟兽散。有次聚谈,我笑着对范一平说:“那天晚上开会,你这家伙提出散发传单的方法那么激进,当时我还真有点怀疑你是中共克格勃派进来的钉子哩”。言毕,大家都开怀地笑起来。
王希哲被判如此重刑,愤慨与难过交织在我们心头。逢年过节我常去探望他的亲属。其他朋友也有去。这样一方面可以使王希哲的亲属感到过去的民运朋友并没有烟消云散,大家都在挂念着他,从而给他的亲属在那阴沉压抑的社会气氛中带来一丝微小的安慰。另一方面,则是告诉中共当局,此时的民运参加者大不同于昔日政治运动中被你们迫害的人们。过去,一旦某人被定为政治罪犯,其亲属朋友一律忙不迭地与之划清界线甚至揭发批判。而今我们是怀着鲜明政治理想的民主志士。我们不会在你们的压力下战战兢兢、诚惶诚恐。我们照样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地生活着。
十二、重回课堂
八一年秋,成人高等教育兴起。又传来邓小平的一句话:“他们(指民运参加者)不过是一群没有真才实学的人”。我对朋友们说:“我们所受的教育程度确实有限,都只是高中毕业。邓小平鄙视我们,大概以此为据。但事实上不是我们不好学,而是社会一度剥夺了我们受教育的权利。现在成人教育开展,,我们应尽可能重回课堂,既丰富提高自己,也是在新的形势下向中共当局抗争的表现”。朋友们大多与我看法相同。于是黄宇生考入中央广播电视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邓文炜考入中山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朱永考入广州业余大学新闻专业。我则先后考入中央广播电视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广州业余大学机械制造专业、华南师范大学历史系函授。在求学过程中我们都面临种种困难。由于都是黑名单上的人,单位领导处处刁难我们。不给报销学费,白天上课要扣工资奖金,甚至报考证明都不给开。但我们都咬着牙坚持过来了。几年后朋友们都以优良的成绩取得大专毕业文凭。我则一直不停地读了八年,取得两个大专毕业文凭、一个本科毕业文凭。有次我对朋友们笑道:“如有机会把我们这一大叠大学毕业文凭给邓小平过过目。看看他有何见教”。
星移斗转,十几个春秋过去了,但七九民运留在我心中的记忆仍无比清晰。我总觉得如果说自己在为谋取生计而辛苦劳作的生平中还做过一点有意义的事的话,那就是我参加了七九民刊民主墙运动。今天、我虽然在远离故国万里之遥的大洋彼岸,做着繁重的体力劳动,但我仍然关心着中国的脉搏。仍然惦记着当年七九民运的朋友们。我相信,我对七九民运那不可磨灭的感情和记忆将伴随我度过此生。
原载<北京之春>1995年1月号
(达摩克利斯剑下的抗争--广州七九民运回忆与思考(之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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