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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黄湘悼念社会学家徐晓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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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4-1-20 05:03: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作家黄湘悼念社会学家徐晓宏:他的为人,亦狂亦侠亦温文

黄湘/资深媒体人、《第一财经杂志》专栏作家

2023-12-19
来源:澎湃新闻


美国东部时间2023年12月12日10时,社会学学者、美国密西根大学社会学系助理教授徐晓宏在美国密西根州安娜堡市辞世,享年45岁。

讣告发布后,徐晓宏的同窗好友黄湘发文悼念。黄湘与徐晓宏相识于世纪之交的北大校园,二人之间保持了长达二十多年的友谊,他们互相分享书籍、电影和音乐,是真正的精神之交。黄湘深谙徐晓宏的学术理想和思想底色,也见证了他从长发到短发的转变。

黄湘对徐晓宏的音容笑貌记忆犹新:“他剃了光头,闪着光,快乐的神情像是一层明亮的水彩,底下却是多年凝结而成的沉郁,那样显著地给我一种苦行僧的感觉。”

“当年在北大的时候,我曾经送过一方印石给他,是我在北大的跳蚤市场找人刻的,上面是龚自珍的一句诗‘亦狂亦侠亦温文’”,黄湘回忆道,“那是我彼时对他的感受,二十多年过去了,依然如此。”

以下是黄湘悼念全文:


哀思无尽。

我认识晓宏的时候,是 1999 年春天,那时他还留着长发。留长发的大学生一般都比较酷,但他给我的第一印象却是funny。

从第一次见面起,一直贯穿之后多年的交往,他脸上时常浮现出那样一种笑容,像一个又乖又淘气的小男孩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做了一件意外之举,得意地期待你去揭穿,但笑容里又似有隐隐的紧张与不安。他的笑容真的很funny,令他像一个从天而降的吉祥物。

如今我完全明白了,他的性情就充分体现在这种笑容里,他的自信,他的焦虑,他在学术道路上也一心要像悬疑剧一样,在酝酿许久之后突然揭晓一项出人意外的惊喜。

认识他没多久,他便有了《中国学术》助理编辑的兼职,对于一个本科生来说,这是难得的机遇。他本来就认识北大校园里很多人,之后出于工作,更是在校园内不停游走,“整合资源”。

那是一个世纪之交新旧转换的时代,同时也是互联网和知识经济刚刚兴起的时代,各种信息、思潮、套路、话术蜂拥而至,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不断打在年轻人的脸上。一些人不假思索地感到侮辱似的难受,另一些人则不假思索地当作豁然开朗的警醒。留着长发的晓宏,因为他的机遇,成了同龄人中被打耳光最多的人,我相信没有之一。渐渐地,我发现了他沉郁的一面,他思考,他辨析,他见招拆招。与这种转变同步的,是他的长发变成了短发。

有太多往事,隔着二十多年的岁月回望,宛如点点金屑。而我记忆最深刻的两件事,都与电影有关。

一次是晓宏向我推荐北野武电影《坏孩子的天空》,他当时对这部电影到了推崇的程度。《坏孩子的天空》讲的是两名中学生在学校里行为出格,不受老师待见,在社会上找出路,一个成了黑道小头目,另一个成了拳击选手。但是黑道和拳击同样是一套规训系统,甚至比学校更严苛,更翻脸无情。两人最终分别被逐出了黑道和拳击的系统,成为彻底的社会弃儿。

系统、规训、身份、自由,是晓宏多年来在学术上一以贯之的关注焦点,而这种关注,可以追溯到他阅读福柯之前,追溯到《坏孩子的天空》。

另一次是晓宏跟我谈及小津安二郎的镜头语言,在音像店里,本是站着的他,突然蹲下,伸开胳膊,几乎趴在地面上,把旁边的店员吓了一跳。晓宏是以此说明,小津安二郎让摄像机处于几乎贴近地面的低位,如此才能看见别人似乎熟视无睹,但其实并未看见的世界,才能拍摄出那样高雅、宁静、端庄的画面,那样独一无二令人屏息的灵韵。

我觉得,晓宏一直以来的学术理想,也正是为了看见别人似乎熟视无睹,但其实并未看见的世界。

阔别多年以后,2012 年夏天,我和家人来到美国。2013 年初,我在耶鲁大学拜访晓宏和他的夫人陈朗。那一次他主要谈他关于五四时期的社团和主义的论文,以及对于下一年博士毕业后找工作的打算。我感觉他沉郁了很多,“十年磨一剑,霜刃未尝试”,他既身怀对自己学术能力的自信,又不免心存对自己过去十年未能亲历中国巨变的遗憾。

晓宏博士毕业后去了新加坡,后来又去了中国香港,而我一直留在美国。我们的联系,要到 2016 年秋天我开始用微信之后,才又变得频繁。

正是在我们疏于联系的这两年里,中国大陆、香港和台湾都发生了地壳运动式的剧变。身在美国的我,对此是非常后知后觉的。当我跟晓宏开始在微信上交流的时候,我不禁讶异于他言语中透露出的沧桑之感。直到 2018 年春天,我才对这种沧桑感有了深切的共鸣。

对国家主义和父权制的抵抗,是晓宏的思想底色。北野武电影里的“坏孩子”下沉至社会底层的命运终点,正是晓宏开始其立场判定、价值抉择的起点。全心全意站在失败的“坏孩子”一边,而不是居高临下的“救救孩子”,后者不过是父权制的伪善面具——这样的底色,在晓宏还像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吉祥物的时候就已然定形,从未改变。

2018 年夏天,我回国探亲。在从北京机场登机返回美国之前,我写了一首诗,微信发给晓宏:

“蓦然回首又销魂,往事如烟余烬存。山色月华孤旅夜,雨声灯影少年春。渐疏故友因歧路,难忘旧衫有泪痕。海阔风高催我去,九州铸错雾霾沉。”

他回复,对“渐疏故友”一联极为谬赞,那两句想必非常切合他的心境。

2019 年 6 月初,我和家人从美国先到中国香港,盘桓数日之后,再从香港乘坐高铁回大陆。在香港,我和家人住在晓宏家里,受到了他和陈朗的盛情款待。那时他已经获得了密西根大学的教职,再过两个月就要离开香港。他剃了光头,闪着光,快乐的神情像是一层明亮的水彩,底下却是多年凝结而成的沉郁,那样显著地给我一种苦行僧的感觉。

那年秋天,我们都回到了美国。晓宏在香港时曾是近乎闲云野鹤的状态,此后立刻变得忙碌了。到了冬天,新一轮美国总统选战拉开帷幕,晓宏向我盛赞杨安泽,认为他主张的UBI(全民基本收入)是济世良方。紧接着,疫情来了,先是中国国内的封城令人错愕,然后美国和全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混乱。

我们一直保持着微信交流,只是再平常不过的日常。2022 年 6 月的一天,他突然发微信说:“方便通电话吗?最近有很多变故,一时不知道怎么跟你 update,今天正好有机会。”“变故”这个词令我吃了一惊,以为是他工作有变动,晚上与他视频通话,才知道他罹患癌症,正在接受化疗并等待手术。

他面容憔悴,神情沉郁,但是通话不久,他又浮现出那种熟悉的 funny 的笑容,仿佛是在暗示,对于命运给他开的这个玩笑,他没法生气,只能用这样的笑容去应对。

他后来几次微信告诉我,化疗和手术都效果不错,我对他的病情充满了乐观的期待。

8月下旬的一个晚上,我在室内静坐良久,觉得身心舒畅,写了一首诗发给他:

“夜收暑气始开帘,凉浸星河秋意悬。虫语静听深似海,神思超逸迥于天。指弹湛湛长空寂,身拭悠悠轻颭闲。世界渐随心念尽,还从尽处看人间。”

他回复说:“这首很符合我的心境。”我很欣慰他有如此宁静洒然的心境,也因此更加相信他的身体将会逐渐恢复。

今年 11 月,我意外得知了晓宏病情恶化的消息。在震惊和哀伤的冲击之下,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不能自已。

在给一位朋友的微信中,我这样提及晓宏:

“当年在北大的时候,我曾经送过一方印石给他,是我在北大的跳蚤市场找人刻的,上面是龚自珍的一句诗‘亦狂亦侠亦温文’,那是我彼时对他的感受,二十多年过去了,依然如此。”

12月11日,星期一,周末刚去安娜堡看过晓宏的张杨兄发微信告诉我:“晓宏昨天已处于半昏迷状态”“他说现在没有疼痛”。看到后一条微信的时候,我便有了很强的预感。第二天,12月12日,癸卯年子月辰日,上午十点,晓宏便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哀思无尽。在无尽的哀思中,我也无比清晰地明白,离开世界的只是晓宏的自然生命,而他的精神生命,将会一直徘徊在像我这样有幸与他相识相交者的左右,一直踔厉在他留下来的精心淬炼的文字里。

他永远是那个从天而降的吉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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